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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太平客棧渾似夢

    大夥收整了一下,鏢隊的人手貨物毫髮無傷,天色將暗,一行人就直奔太平棧方向去了。那個小男孩說他們家就住在太平棧,蘇雪聆自然不反對他們和自己一起走,反正太平棧也不遠了。只是在黑衣漢子艱難地爬上馬的時候,她瞥見黑馬的捆龍鉤上,居然也插著一把刀,修長輕捷,一如馬賊的那些黑刀,不過刀柄已鏽跡斑斑,好像很多年都沒有用過,所以蘇雪聆固然吃驚,倒也沒放在心上。她和秦重走在鏢隊的最後,秦重忽然憂心忡忡地說:大小姐,這回麻煩惹得大了!蘇雪聆一驚,急忙探頭問:怎麼?秦重亮出那個馬賊的黑刀給蘇雪聆看:大小姐有沒有聽說過摩雲天賊幫?蘇雪聆使勁搖了搖頭。秦重嘆了口氣說:要不是聽說摩雲天在大漠上已經消失了十年,我死也不敢來這裡混飯吃的。誰知道今天又讓我遇見了!

    蘇雪聆對秦重的大驚小怪很不滿:不是一樣留下把刀帶著屍體跑了麼?秦重看著她噘嘴的樣子,嘆息道:哪裡就這麼簡單?摩雲天的馬賊要不是手頭夠硬,又怎麼能讓你爹送金送銀送了七年?附近的人誰最霸道,小賢王不是?但對摩雲天馬幫還不是乾瞪眼!蘇雪聆吃驚得嘴巴都要掉到地上了:送金送銀給馬賊?秦重無奈地笑了笑道:十六年前這片大漠的摩雲天馬幫實在是我所知道的最狠的馬賊,他們有千人上下,人人黑馬,善用一柄特別的黑刀,黑雲一樣來,黑雲一樣去。上到朝廷,下到百姓,敢去見他們已是英雄好漢,更別說冒犯和剿滅了。蘇雪聆搖搖頭說:難道真有這麼可怕的惡人?秦重撓了撓頭道:其實也不能一概而論,摩雲天雖然是馬賊可是也很有賊風。他們從來不搶平民,只是和大漠上的各族王爺鉅富過不去,比如說大老爺那樣的。蘇雪聆本來就大的眼睛現在瞪得快和銅鈴一樣了:我爹難道容忍他們這樣?秦重點了點頭道:不僅容忍,你爹還說摩雲天大當家是難得的真好漢,每次貨物的進出,都抽三成給他們,從來沒有心疼過!我爹會這樣?蘇大小姐眼裡,她爹是無論如何不會向惡人低頭的。秦重嗯了一聲:我是府裡的老人了,這事兒我清楚著呢。摩雲天一柄黑刀縱橫十三年,只聽說過官差不敢走的路,沒聽說過摩雲天不敢動的貨。那時候你還小。蘇雪聆不自覺地吐了一下舌頭:那他們現在怎麼這樣對我們?秦重搖搖頭,嘆了口氣說:誰知道?摩雲天不是尋常人所能瞭解的,一時劫富濟貧,一時又為了一些小恩怨殺人如麻。好好過了今天,明天到了小賢王的地方,貨物運到,也就謝天謝地啦!

    不久太平棧已在眼前。蘇雪聆整了整鬢角狠狠罵道:見鬼!這是什麼鬼地方?

    可達馬忘窟。回語是深綠之城!不知什麼時候,黑衣漢子騎著他那匹黑馬,馬鞍上坐著父子倆轉到鏢隊後面來了。蘇雪聆奇怪地瞅了瞅他,他現在看起來倒不是那麼猥瑣了,一身破破爛爛的黑衣,絡腮鬍子和頭髮似乎很長時間沒有梳理過,蠻有一點不羈的樣子。他自己頗不好意思地咧嘴傻笑了一下:酒醒了,哈哈,醒了。這裡還能稱作深綠?蘇雪聆討厭透了這個地方。原來是很綠的!漢子的沙啞嗓音彷彿有一些感慨,三百年前它是附近最大的綠洲,要比現在太平棧的綠洲大上幾百倍!蘇雪聆和秦重都不由一驚,太平棧的綠洲已是這裡最大的綠洲,不是它在那裡有著水源和食物,恐怕沒有人能從這裡穿越大漠,真不敢想像比它大上幾百倍的綠洲會是個什麼樣子!

    剛才你們經過的那個土城原來叫做達馬克,漢文是綠寶石,是一個由西方跋涉了上千裡才來到這個地方定居的部族建成的,還受過前朝的晉封。這個部族據說有很多能人巧匠,植草放牧,引水耕種,所以風沙一直沒能吞掉這兒。後來部族的軍力強大了,和回部衝突起來,雙方惡戰了三十多年,最後這個部族取勝了,回部遠遷三百里,他們也就佔據了深綠之城周圍數百里方圓。但戰時死人太多,土地疏於耕作,無人放牧植草,風沙漸漸就把這裡變成了這個樣子,綠寶石也就被放棄,成了現在的焚荒城,那個部族也不知道又流浪到哪裡去了,回部重新遷回了太平棧北邊,也就是眼前這還沒有被吞掉的小綠洲。

    秦重嘆息了一聲道:好好的城後來居然變成了摩雲天的一個寨子,那時候比現在還興旺一點呢!兄弟你這樣跑到那裡去,要是十年前命早沒有了!漢子呆了半晌,笑笑說:老哥你是不是好久不來了,那是猴年馬月的事兒了。蘇雪聆也嘆了一聲,輕輕柔柔的嘆息一下就給風吹散了,她自言自語地說:現在哪裡還是什麼深綠之城嘛!漢子插嘴道:現在不是這個名字了,現在它叫奇而達達加姆,是說不死之海。說罷一提馬韁,直往前衝去,高聲笑道:小兔崽子,爺兒倆到家嘍!抱著孩子舉起來,託了幾下,放在自己肩膀上,果然,前面的炊煙裡,溫暖的綠洲太平棧已經在望。蘇雪聆也高興地提馬跑了起來,歡聲笑語裡,急切地往不大的鎮子奔去,染血的白衣在馬背上飛揚著掠過眾人的頭頂,像一匹自在的輕虹。

    太平棧,據說在千里黃沙中風水是一等一的,不知有過多少商隊旅客來到這個小小的綠洲時痛哭流涕,因為他們終於能在浩瀚千里的大漠裡死裡逃生!回語裡它的名字叫夢想之國,但是,真正因為想看看夢想之國來到這裡的人都只有失望,這裡沒有黃金美女,沒有美酒佳餚,有的只是空氣裡腥羶的羊肉氣味和鬧哄哄的人來人往。太平客棧是這個小綠洲上惟一的一家客棧。漢子的黑馬明顯比其他的馬匹要神駿得多,一溜飛煙,第一個衝到了客棧的門口,一偏腿子下了馬,把兒子抱下來,往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腳,大喝一聲:買酒去,老爹快渴死了!自顧自先進了客棧,也沒人招呼他,他自己踏著一張凳子,張牙舞爪地坐在另一張凳子上,看起了夕陽。

    蘇雪聆走進客棧的時候幾乎是踮起腳尖,她簡直沒法想像這也能叫做客棧。在兩扇醬色的門板後,地上滿是幹了的牛羊血跡,一群各式各樣的大漢擺著各式各樣的姿勢,卻不外乎都在喝酒。那個孩子跑到掌櫃的身邊說著什麼,他個子不高,掌櫃的居然很和藹地彎下腰來聽他說話,面上卻有難色。孩子拉著掌櫃的衣袖,搖了半天,掌櫃的才無奈地摸摸孩子的小腦袋,狠狠用眼剜了一下黑衣漢子,叫來一個小夥計領了孩子去了。

    一會兒,孩子已經換了衣服,在店裡跑來跑去地當起小二來。小傢伙很機靈,滾燙的鍋碗端著,笑微微地倒像熟門熟路一樣。客人們似乎都很喜歡他,不時給他幾個銅錢,使得本來又有些義憤填膺的蘇大小姐也沒有什麼話好說。鏢師們安置了下來,把箱子堆在一間屋子裡,除了守衛的人,大家都坐在店中,也開始要了酒菜。

    瞅個間隙,蘇雪聆扯了掌櫃到廚房裡問起黑衣的漢子和孩子,她本來想旁敲側擊一下,誰知掌櫃一看她對那兩父子有興趣,話匣子就打開了:真沒見過這麼奇怪的爺兒倆了!原來漢子是八年前來到小鎮上的落魄牧人,身邊就只有這個孩子,他一嗜酒,二又懶,除了一身馴馬的身手別的什麼都不會,雖然他馴馬的身手當真不同凡響,什麼樣的烈馬都能手到擒來,但是每當拿到一點錢,就立刻換成酒喝得乾乾淨淨。性子還特別的犟,成天要麼別人看他不順眼把他打得頭破血流爬不起來,要麼就是沒有錢付酒賬給趕到大街上躺著。但是他那名叫貝兒的兒子卻極是乖巧,很能討人喜歡,五歲就會幫人幹活來養活他老爹,按掌櫃的話說來就是也不知道誰是爹了!說話間,剛巧貝兒來找掌櫃的,掌櫃的嘆了口氣叫夥計給黑衣漢子送一壺酒、半斤熟牛肉去,轉頭才向蘇雪聆說道:貝兒求我讓他做點活兒給他老爹抵酒錢,哎蘇雪聆看著貝兒小小的背影跑到門口,回身來對她樂樂地一笑,又邁著小腿忙活去了,那聲嘆氣就和掌櫃的發在了一起。

    蘇雪聆悄悄把貝兒拉到自己房間裡,她想不通孩子怎能這樣幹活,所以決定給貝兒一些錢。誰知道找遍了口袋居然一個銅錢也沒有,平日蘇大小姐出門,跟班少說也有四五個,什麼時候倒要自己帶錢來著?她又不願意叫下面正喝得面紅耳赤的秦重等人拿銀子,只得抽下自己頭上的碧玉點鳳釵塞到貝兒的衣襟裡。她本意是要貝兒留著,什麼時候他的混蛋老爹不管他,自己喝死了也好有點錢買吃的,還生怕貝兒太要強不願意接受,誰知道貝兒看見這個,樂得合不攏嘴:謝謝姐姐,又有錢給爹買酒了!蘇雪聆一時愣住,無話可說。

    她也沒有事情做,拿來熱水仔仔細細幫貝兒洗了個臉,折騰了一會,天已黑了,黑衣的漢子也沒有想到要找兒子。蘇雪聆帶貝兒出來叫東西吃的時候,漢子已經醉成了一堆爛泥。醉了的漢子和醒的時候截然不同,蘇雪聆看著他的一雙眼睛,不禁感到一陣難以忍受的恐懼。他本來就朦朧的雙眼此時已空洞得什麼都沒有,怔怔地盯著蘇雪聆和自己的兒子好一會兒,才對貝兒說:乖兒子,你餓不餓?乖巧的貝兒趕快說:不餓!漢子無言半晌,道:好!拉了貝兒坐在他腿上,一會兒,他自己就把頭扣在桌子上,靜靜的似乎是睡著了,一雙手卻緊緊地摟著貝兒,自始至終就沒有注意到蘇雪聆這麼個大活人的出現。

    蘇雪聆找了個乾淨點的桌子,靠著窗口,要了飯菜,窗外的夜色已經極深,綠洲上別的住戶都已經入睡,只有太平棧還依舊燈火通明,窗外風聲呼嘯,她不由得輕嘆,不知道這裡的人過的是怎樣一種飄搖的生活。

    忽然,她聽見遠處似乎有滾滾巨雷卷地而來,鏢隊中她內力最為精深,最先反應了過來,那不是雷聲,是馬蹄聲!而且她相信摩雲天來了!

    長劍立刻出鞘,蘇雪聆喝起鏢師們急忙封住客棧的大門,自己挺劍立在門後。她是女流,可她是這些人的頭兒,所以一劍當先,她自己想都沒有想過,門是沒有用的。當遠來的雷聲滾到客棧的門外驟然止息時,她看見兩個持大鐵油錘的黑馬馬賊撕紙一樣地頂破了客棧的大門,連人帶馬直衝了進來。雪劍飄紅,她不假思索,上來就用了迴風舞柳的一式外招神女生涯原是夢,兩個人頭直墜地下。這是峨嵋當年一個出身青樓的女尼所創,她本來很不喜歡也不願意使用的劍招,現在毫不猶豫地就使了出來,只因為她知道門外的馬賊有近乎百人之多,生死一線,還有什麼可以忌諱的呢?她劍氣陡長,身邊長劍所及,七尺飛紅,血光劍影裡,斷肢嘶吼,一片修羅殺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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