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廟裏,那一場等待了七千年的神魔之戰已經開始。
問天何壽,問地何極;生何歡、死何苦?……百年以來,她還是第一次有機會將師門的“九問”完整使出。后土神戒的神光在黑暗中閃耀,令她的光劍彷彿注入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力量,每一擊、都發出了超過從前百倍的力量。
在那種力量的引導之下,白瓔衝破了屏障的阻力,以光劍斬開虛空,一重一重地推開九道神殿之門,所有一切在手底下摧枯拉朽,一直突破到了最裏層。
然後,毫不猶豫地向着那個聲音的來源,一劍劈落!
真是奇怪……魔之左手的力量,原來也不過如此?
她心底有着略微的詫異。然而,在一劍劈開黑暗時,她忽然間覺得某種震驚,下意識地收住手。不,不對!光劍上的這種感覺,根本不像是劈入血肉,而是——
“小心!”她聽到有人低呼——那是白薇皇后的聲音。
神殿的玉石地面在顫抖,彷彿黑暗的最深處有什麼東西復甦了,正在沉沉地一步步逼近,白瓔不由自主地將劍橫於面前,猝然後退,擺出了防衞的姿態。然而,就在那一瞬,通過手上后土神戒微弱的亮光,她卻看到了……
“啊?!”她再也止不住地脱口驚呼出來,看着黑暗深處一步一步走出的東西。
那、那是……
白瓔不可思議地看着從內室裏“走”出的東西,退了一步,光劍因為震驚而垂落。那個東西面無表情地走過來,緩緩對她舉起了手裏的劍——就在那一瞬,一道黑色的影子閃電般捲來,剎時攔在了她前面!
蘇摩一直在黑暗裏無聲地等候,此刻動如脱兔,搶身上前之時十指揚起,黑暗裏微微的光如同流星劃過,轉瞬交織成了一道無形無質的屏障!
“喀嚓”,黑暗裏有微弱的聲響,彷彿有什麼巨大的東西被纖細引線織成的網攔住了。
蘇摩也被那種巨大的力量帶得立足不穩,居然往前衝了一步,引線在他手裏繃緊,那肉眼不可見的細線居然勒入了他的肌膚,暗紅色的血從鮫人的手腕上滴落。然而,他顧不上這些,看到了黑暗中走出的東西,面上也露出了愕然之色。
——這,難道就是上古破壞神、魔之左手的真容?
這難道就是星尊大帝?琅玕?!
后土神戒的微光照亮了黑暗的殿堂,神廟的地面在微微震動,伴隨着一聲一聲遲緩的腳步聲,卻毫無“人”的氣息——從黑暗最深處走出的,居然是一尊巨大的玉雕神像!
那是空桑人供奉的孿生雙神神像,玉石雕刻而成,不知從前朝那一代起就被供奉在白塔頂端。在智者帶領滄流人覆滅了空桑後,也未下令將其譭棄。
然而,這一座玉石的神像,此刻居然從蓮台上走了下來!
孿生神像一步步走過來,破壞神那一面朝向諸人,金晶石鑲嵌的眼睛凝視着闖入者,高舉的左手手臂擎着長劍,一步一步的走過來,沉重的腳步聲令地面顫抖。
冰冷的面容,冰冷的眼眸,冰冷的身體——完全沒有“生”的氣息。
然而,那一雙金晶石鑲嵌的眼裏,卻居然有神色流轉。
那是殺戮的氣息,來自於極黑暗的地方,完全凌駕於人類——只是一眼看過,便讓聯手抗敵的兩人悚然心驚。雖然被引線牽絆,沉重的腳步不斷響起,那座活了的神像就這樣直直走向了白瓔,手裏的長劍緩緩下劈——
劍勢雖緩、然而力道卻是驚人,只聽嗤啦一聲,居然有引線已經在劍下斷裂。
“出劍!”蘇摩凝神控制引線,對背後的女子低叱。
白瓔悚然一驚,立刻重新抬頭,眼神凝聚——對,不管對方是什麼東西,不管對方是死是活,事到如今她早已不能再猶豫半分,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便是!
手中光劍白芒陡生,她低低輕叱,身形一動,如同白鳥掠起,直刺那座雕像而去!“蒼生何辜”!——劍聖門下的“擊鋏九問”氣勢磅礴,連綿而下,直面洪荒萬古。而在所有九問中、唯有此問最為磅礴,大開大闔,為蒼生而叩問蒼天,悲天憫人之情流露無疑。
以此問來叩問復生之魔,一擊可當百人。
——后土的持有者和新生的海皇,當這兩個人聯手,整個雲荒之上、又有誰能抵擋?
“喀喇”!——然而就在這一刻,黑夜裏卻忽然發出了巨大的裂響,有什麼東西忽然間碎裂。整個神殿發出了一瞬的震動,彷彿這座虛浮於半空的殿堂就要分崩離析。
“白瓔!”蘇摩脱口驚呼,看向虛空裏持劍下擊的女子。
白瓔一擊已中,宛如飛燕般迴翔,折身落回了他身側。然而,在微弱的光芒裏,他們卻看到了更加不可思議的一幕——
彷彿被無形的力量切中,那座玉石的神像竟然居中裂了開來!
破壞神和創造神一分為二,玉石的切口光滑如新。喀喇的碎裂聲裏,創造神從破壞神背上脱離,向着另外一個方向邁出了輕緩的腳步。白玉雕刻的女神面容寧靜而莊嚴,手持蓮花,眼波微微流轉,側身轉向自己的孿生兄弟。
“白……”在女神像轉過的瞬間,白瓔脱口而出。
——白薇皇后!那是白薇皇后的眼睛!
黑暗裏那一雙眼睛是如此熟悉——那個只有一雙眼睛存留的皇后、居然在此刻迅速的附身於神像上,趁着後代血裔一劍劈下,生生撕裂了玉石的雕像,獲得了暫時的寄生!
在破壞神的長劍下擊時,女神神像手腕輕抬,手中的蓮花格擋住了滴血的劍。
巨大的破壞神停頓住,金色的眼睛閃爍着,看着創造神的純黑色的眼睛——亙古以來,第一次,背向而坐的孿生雙神看到了彼此的臉。
“哦……是你。”破壞神冰冷的嘴開闔着,吐出了長長的嘆息。
“很久很久……不曾再見了。”
冰冷的石像開啓了嘴唇,説出那樣温暖而失落的話語,那個在神廟裏孤獨居住了千年的魔伸出了右手,一寸寸地靠近,似要試圖觸摸對面女神的面頰。兩座石像默默相對,冰冷的面龐上有着人類特有的血肉表情。
時光彷彿在一瞬間凝滯。
這個神廟裏,光陰被停止,空間被打亂,七千年來所有一切彷彿在剎那全部重現、又一一成為齏粉,宛如煙火依次無聲地綻放和毀滅,華美得令人絕望。
“事到如今,你何必垂死掙扎。”
純白的女神像開口,黑曜石的眼睛裏閃過肅然的殺氣,手裏的蓮花格住他的劍。
“破!”在這個剎那,蘇摩低叱了一聲,十指之間光芒大增,引線陡然化為閃電,縈繞在破壞神雕像四周——與此同時,彷彿心意相通、白瓔也是拔劍瞬忽掠起,光劍的光芒宛如雷霆下擊,一瞬間穿透了縈繞的光!
“中了!”併力一擊後,白瓔低叱,準備提氣返回。
轟然巨響中,破壞神雕像霍然化為千片,碎裂的玉石粉屑在神廟內騰起,彷彿呼嘯的狂風席捲而來,無數的帷幕猛烈地拂動,宛如水底急流中的水草。
——奇怪,為什麼在她釋放出那樣強烈力量的時候,沒有遇到任何抵抗?
難道説破壞神、魔之左手,在七千年裏已經衰弱到如此了?
然而,就在那一瞬,她聽到了蘇摩的驚呼:“小心!”
巨大的金光在神廟內綻放,一瞬間耀住了所有人的眼睛——那些迸裂的碎片在半空中忽然停住、凝滯,然後,在神奇的力量召喚下,以可怖的速度迅速沿着迸裂的軌跡一片一片返回,轉瞬重新拼湊凝聚成形!
“呵呵呵……”低沉的笑聲迴盪在黑暗的神廟裏,魔的眼睛重新出現,裏閃出可怕的金光——一切完成於一瞬間,在白瓔還沒來得及收劍回身之前,一劍劈向了她!
白瓔臉色蒼白,極力後退,儘管她在一剎將力量發揮到了極至,還是無法避開閃電般斬來的劍鋒——在她就要脱出魔之左手的範圍之前,那劍齊齊斬入了她的腰間,一瞬幾乎把纖細的女子攔腰斬斷。
“白瓔!”蘇摩脱口驚呼。
然而,就在魔之手要斬斷白瓔的一瞬,她手上忽然盛放出了巨大的光華。
后土神戒發出了耀眼的光華,那種光和她光劍上的光相互輝映,兩種力量彷彿被合併了——先天血液裏繼承的“護”之力量和後天劍聖門下繼承的天問劍法相互激發,一時間,她全身都籠罩在強烈的劍氣下,居然將那把幾乎已經要切斷她身體的巨劍生生逼了回去。
跌落在地面上的女子隨即敏捷地站起,發現身上居然沒有絲毫血跡,不由有些愕然,隨即握劍後退,和同伴並肩而立,低聲:“我沒事。”
“嗯。”蘇摩只是低低應了一聲。
他極力控制着虛空中的引線,那些若有若無的線依然停留在空中,密佈於魔的周身,凝聚成一道屏障——然而,他的手卻在不易覺察的微微發抖。
有看不見的黑色光芒,如同活了一樣、從線的另一端侵蝕過來,逐步逼近他的手指。
“很奇怪,他的力量時斷時續——有時候空空蕩蕩,但有時候卻充盈到可以爆發,”白瓔通過念力在心底向他傳話,眼睛卻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座重新凝聚的雕像,“蘇摩,你千萬小心……它的力量太詭異,根本無從判斷。”
“嗯。”蘇摩依然只是應了一聲,收緊了引線。
那些從魔身周燃起的詭異黑色光芒,沿着引線一分分悄無聲息的滲過來,蔓延到了他的指尖。他手指微微一顫,卻沒有鬆開。
“不過也真是奇怪,他方才的攻擊居然沒有對我造成傷害……”白瓔詫然低語,心中漸漸開始安定振作——或許,對方也只是虛張聲勢?畢竟過了幾千年,作為破壞神的魔也該衰弱得很了吧?
蘇摩沒有看她,手指緩緩收緊,黑暗的室內一張無形的網重新收攏。
那些活了一樣的黑色光芒,已經浸染到了他的雙手——然後,彷彿閃電一樣的蔓延,透過了他的指尖、雙手,手臂,肩膀,迅速滲透上去。
“出劍。”他只是低聲,“我來困住他。”
“好。”白瓔應了一聲,心神凝聚,右手上劍芒瞬間大漲,籠罩住了她全身,彷彿人和劍合一,化為了一柄鋒芒逼人的利劍!
“快動手。”蘇摩心神凝聚,控制着手裏無數的引線,一分分調整方位、將對面那個魔物籠罩。那些細微而鋒利的線,在魔的周身佈下了天羅地網。
——然而,就在那一剎,他眉心忽然閃過了微弱的光。
從那道火焰狀的傷痕裏閃現出了黑色的光,彷彿是顱腦深處有什麼霍然被點燃了!
黑暗裏,兩雙眼靜靜凝視着並肩戰鬥的兩個人,卻沒有動——純黑的眼眸裏帶着某種讚賞和悲憫;而金色的眼眸裏,卻是複雜遼遠得看不到盡頭。
“看啊……”石雕開闔着嘴唇,魔吐出了低語,“她多像你,阿薇。”
“——讓我來看看七千年後,后土傳人的力量吧!”
魔的手忽然動了,它周身那些密佈的引線隨之勒緊,死死限制住它的一切舉動。魔忽然冷笑,金色的眼眸裏放出黑暗的光,看着佈線試圖控制住自己的藍髮鮫人。
“愚蠢啊……”魔舉起了手,彷彿冥冥中召喚着什麼,“有着這樣黑暗的靈魂、居然還敢走到我面前來?——你難道不知道在我身側、所有罪惡都將覺醒和蔓延麼?”
在魔舉手的剎那,虛空裏的引線全部被牽動,然後彷彿奇蹟般地、那些引線上忽然湧動着黑暗的火焰,一路迅疾向着蘇摩燒了過來!
他的雙手,在剎那間被黑色的光芒侵蝕,變得漆黑如墨。
然而,無論如何,他卻都沒有鬆開手。引線貫注了極大的力量,死死限制住了魔的行動。在看不見的光網外,白瓔劍出如流星,毫不猶豫地飛掠而至!
“海皇啊,你心裏蟄伏着如此邪惡的靈魂,居然還敢靠近黑暗的源頭?……真是愚蠢。”在黑色火焰燃燒的剎那,魔吐出了微笑的低語,誘惑而邪異,“來吧,蟄伏的黑暗靈魂!出來吧,讓這黑暗的火焰燃盡一切你所憎恨的!”
在白瓔再度一劍洞穿石像心臟的剎那,魔舉起了雙手,完成了召喚。
半空中的引線齊齊一震。蘇摩忽然間鬆開了手,十指掩住了眉心,彷彿受到出其不意的一擊,霍然彎下了腰去,踉蹌跪倒。他死死捂着眉心,彷彿那裏有火焰即將燒透顱腦。在難以剋制的劇烈顫抖中,有低低的呼聲從他嘴角吐出。
“蘇摩!”白瓔一擊回首,失聲驚呼——沒有人比她更瞭解他的性格,能令他低呼出聲的、不知道是怎樣的痛苦!
“蘇摩?蘇摩!”那一瞬,她已然顧不得什麼破壞神,回身狂奔而去,只盼來得及阻攔。然而,在奔到他面前三步開外時,她卻猛然一個踉蹌——虛空中,居然瞬間凝出了一道無形的屏障將她阻隔!
“別過來!”跪在地上的人驀然伸出一隻手,阻止了她,“別過來!”
“蘇摩!”她驚駭地看着他——他的手!那隻手,居然已經成了漆黑!
他雖然鬆開了手,然而十指上的引線卻沒有因此脱落,反而彷彿活了一樣、自動地捲住了他!那些引線懸浮在虛空中,上面有火焰狀的黑色光芒沿着線一路逆向燃燒而來。
“別過來……”他伸出手,嘶啞地開口。
然而,在他鬆開了掩着額頭的手時,她卻震驚地看到,他眉心的刻痕裏。竟然有火焰隱隱透出!那種顱腦裏燃燒的火焰,隱隱透出極其不祥的氣息,令她悚然心驚。
“你怎麼了?”她試圖衝破那道阻攔的屏障,去到他身側。
“是阿諾…他又要出來了……又要出來了。”蘇摩喃喃,深碧色的眼睛裏轉過憎恨的表情,“它被召喚出來了……真是恨不得把它,連着我自己的靈魂…一起焚燒得乾乾淨淨啊……你、你千萬不要過來,小心背後!”
“不!”就在那一瞬,她竭盡全力一劍劈下,擊破了他的結界。
“蘇摩!”她衝到了他身側,不顧一切地俯下身去抱住他的肩膀,急切而顫慄,“你怎麼了?……怎麼了?”
他的身體冰冷而顫抖,彷彿琉璃般脆弱。死死地摁住眉心那個刻痕,極力壓制着身體裏某種即將破殼而出的力量,身體顫抖得如同風中落葉——她從未看到過他有這樣的表情。
白瓔驚慌地抱住了他的肩膀,俯下身去查看他的情況,
“別過來!快走,危險!”在她接觸到他的一瞬,他爆發出了憤怒而驚怖的嘶喊,鬆開了雙手,毫不留情地一把將她推開——
然而,已經晚了。
在他鬆開手的瞬間,她清楚地看到有黑色的火焰從他眉心的刻痕裏瞬忽燃起,只是一個眨眼就蔓延開來!黑色的火焰,由內而外的吞沒了他。
同一時間,半空裏的引線忽然間起了一陣莫名的痙攣,那些線彷彿被看不見的力量操控了,向着各個方向錯綜複雜地交錯拉扯而去——他的手被那些引線不由自主地牽動了。
只是一個瞬間,那些引線就反過來控制了主人!
“快走!”蘇摩對着她厲喝,然而短促的兩個字未曾説完,他的眼睛卻變成了黑色!——顱腦裏的黑色火焰終於由內而外的透出,奪去了他的理智。半空中那些引線無聲無息地交錯,通過十戒牽動他的雙手,傳達着來自另一端的殺戮訊息。
他漠然地站起,雙手交錯,無數燃燒着黑色火焰的引線在他掌心匯聚。
彷彿一隻被引線牽引的傀儡,他毫無表情地踏出了一步,對着一步之外的白衣女子揮出了一道死亡的弧線!
黑色的閃電割裂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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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廟裏的光芒盛放了又熄滅,然而這一切下面戰鬥中的人卻無法顧及。
雲煥在白塔之上與龍神搏鬥,高天雲湧、四方風動,呼嘯而過。龍神化為金色閃電,一次次的下擊,與此同時那個畸零不全的人也在揮劍。迦樓羅還是沒辦法動,然而卻放射出金色的光,摧毀一切靠近它的東西。
雲煥站在金翅鳥的巨翅上,憑藉着機械的屏障與對手交鋒,漸漸只覺得透不過氣——對方的力量是如此強大,幾乎令他難以承受,數百招過後,他只能勉力與對方周旋,甚至一步也無法離開伽樓羅身側,更不用説還擊。
心中漸漸湧起不可抑制的煩躁和憤怒,他呼嘯了一聲,霍然仰頭看天。
——破軍呢?破軍呢!它在何處?為何還不綻放光芒!
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不惜捨棄了一切,本以為自己將得到世上無雙的力量,從此可以隨心所欲的支配雲荒上的一切,清算所有的罪惡,血洗所有的屈辱——不料,剛剛邁出了一步、就遇到了如此強勁的對手!怎麼可能?怎麼可以!
雲煥的眼神漸漸狠厲,如狼一樣的長嘯,看着天空中緩緩轉動的北斗。
漆黑的夜空裏,星辰還在移動,牽引着大地上的無數命運——為什麼?破軍的力量為什麼此刻還沒有完全被他掌握!是因為長夜尚未結束、傳承尚未完成麼?
“龍,他在呼喚力量,”龍神背上,真嵐急促低聲,“黎明前必須結束戰鬥!”
——否則,太陽一出,冥靈軍團便會如同冰雪般消融。
“知道。”龍神低吟了一聲,迅速下擊——然而,畢竟被封印了幾千年,又失去了如意珠,海國神袛的力量也大不如昔;而背上的那個人身上的六合封印更是尚未解開,連五體尚不齊全,更不用説恢復帝王之血的全部力量。
——就算雙方合力,一時間卻竟也難以將迦樓羅保護下的雲煥置於死地。
高天之上風起雲湧,無數巨大的力量在交鋒、激烈而狂暴。諸天星辰黯淡,唯有破軍發出血一樣的光,緩緩逆轉——而東南角、一對並行而來的雙子星座流出雪亮的光,竟然衝入了北斗的分野。星盤大亂。
只不過一個時辰便該天亮。然而,這個夜晚、竟彷彿長得沒有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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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笙在地上奔逃,躲避着無數從天而落的火。
那些火,一朵一朵都是燃燒着的生命——一架又一架風隼被迦樓羅摧毀,拖着長長的火舌從萬丈高空墜落,掉落在帝都的地面上。到處都是火光,到處都是轟然爆炸的巨響,到處都是燃燒的房子和奔逃尖叫的人羣!
苗人少女跟着那條文鰩魚急速的逃,穿越那些天火和地火。
好幾次,她幾乎在火場旁迷了路,多虧了文鰩魚及時的回身引領,才讓路痴成性的少女順利的從迷宮中逃脱。那笙氣喘吁吁地追隨着那一尾白光,看着那條通人性的魚兒靈活的飛來飛去,從火海內繞出一條安全的路來。
奇怪……在火裏飛進飛出,它為什麼不會變成烤魚呢?跑得氣喘吁吁的時候,那笙還是忍不住好奇的想,一邊跑一邊走神——
就在那一瞬,她撞到了牆。
“哎呀!”她捂着額頭跌倒在地,昏頭昏腦地想要爬起來——然而,她忽然呆住了,就這樣坐在地上,怔怔地抬頭看着眼前那面白色大理石砌築的牆。
巨大的石牆光潔挺拔,從眼前一直往上延伸……一直延伸到視線的盡頭。白色的石牆盡頭,是金色光芒,襯托在漆黑的夜幕底下宛如旭日。
那……那是什麼?那竟是伽藍白塔!
她、她居然不知不覺跑到了塔底下來了?
白塔的基座下空無一人,只有坍塌的廢墟堆疊,其間暗暗燃燒着火,充滿了不祥的氣息。那笙驚呼着四顧:飛魚呢?那條該死的飛魚呢!那個傢伙不但沒有正確地帶她逃離戰場,居然一路把她領到了白塔的基座旁來了!
白塔斷裂了一半,此刻依舊不斷有碎石從高空掉落,重重砸落在塔基旁。
那笙生怕被巨石砸中,連忙手足並用的爬開,一邊逃、一邊呼喚着那條文鰩魚——然而,那個龍神的信使此刻彷彿忽然從火海里蒸發,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再也顧不上什麼,一個人拔腳跑開。
“小心!”忽然間背後有人輕叱,一隻手伸過來,一把拉住了她的後襟。被猛烈一扯,那笙陡然失去了平衡,整個身體往後栽倒——同一時間,一塊巨大的石頭從天而降,擦着她的髮絲砸落,震得大地劇烈抖動。
那笙嚇得臉色蒼白,身體在一扯之下不受控制的往後仰跌,脊背彷彿碰上了牆上的一扇門,門順勢而開,她頓時骨碌碌的滾落下去。一時間天旋地轉,直到身體撞上了一堆軟軟的東西才止住去勢,吃力的抬起頭,發現自己已然到了一個不知何處的密室裏。
她抬手撐地,掙扎着想起來,然而觸手之處粘膩而温熱——她忽然明白了什麼,觸電般往後退,在高窗照進的微弱光線中抬起手掌。
血!果然是血!
地上堆滿了屍首,腥味瀰漫在這個秘密的甬道內。那笙失聲驚呼,來不及多想,沾着血的手指已經在地上劃出了一個圓弧,迅速地佈置從書上看來的符咒。
“不用怕。”一隻手伸過來,捉住了她的手腕,“不是敵人。”
那笙一驚抬頭,微弱的光線中她看到了一雙碧色的眼睛,冷冽而寧靜,不帶絲毫敵意——這、這是……鮫人?方才拉了她一把的、居然是一個藍髮的鮫人!
沿着台階,站着一排鮫人戰士,一個個身形高挑,束髮披甲,手裏握着鋭利輕便的武器,在台階上分成兩列,嚴陣以待。他們的腳下橫七豎八躺滿了屍體,看裝束、居然全部是滄流帝國的戰士。
那笙只看得發呆——怎麼回事?這裏是白塔底下的什麼地方?怎麼會忽然冒出那麼多的鮫人?他們…他們來這裏幹嗎?
不等她弄明白,眼前有白光遊弋而來——定睛看去,卻是那條忽然消失的文鰩魚。
“你!”那笙一把揪住了魚的尾鰭,怒斥。
文鰩魚吃痛,噼裏啪啦拍打着雙鰭,扭動掙扎,啪的一聲居然捲起身子打到了她的臉上。那笙更是惱火,手指一錯,捏了一個剛學會不久的訣,便要從虛空裏捕捉那條不稱職的文鰩魚:“該死的臭魚!你把我帶到什麼鬼地方來了?”
“是那笙姑娘麼?”忽然間,黑暗裏響起了一個清凌凌的聲音。
那笙嚇了一跳,等她側頭看去時,就看到黑暗的走廊深處,有一點浮動的光芒緩緩漂近——靈珠託在來人手心,青碧色温潤的光芒裏,顯出一個女子曼妙的身形。
“你是……”她訥訥地看着這個出現在塔底密室的藍髮女子。
“我叫‘碧’,是復國軍暗部的人。”那個鮫人女子悄然來到她面前,躬身行了一個禮,“文鰩魚向我傳達了龍神的命令。”
“碧?”那笙明白過來,“噢,你就是龍神説的復國軍戰士麼?”
碧微微點頭,提着一物從黑暗深處走出,另一隻手裏有皎潔的光華。
那笙好奇的看着她——這個女子如此温婉秀氣,怎麼看、也不像是會握劍的戰士啊!真是奇怪,外頭都打成那樣了,白塔隨時隨地會崩塌,這個復國軍的戰士、此刻跑到白塔底下來做什麼呢?
然而,就在這個剎那,她看清楚了碧手裏提着的東西,不由失聲驚呼。
碧從塔底走出來,一隻手裏握着一顆靈珠,照亮道路;另一手卻吃力的提着一個五尺長、三尺寬的匣子——那個匣子是玉石雕刻而成,周身佈滿了繁複的符咒,彷彿在白塔倒塌時受了損傷,外表裂開了一條長長的縫隙。
這個匣子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特殊,然而那笙只看了一眼,就覺得心臟狂跳起來——那、那是什麼?那個匣子,怎麼看起來如此的眼熟?這種花紋,這種符咒,她之前已經在雲荒大陸的各個角落看到過好幾次!
“大家快走吧,”碧吃力的將那個匣子抱在懷裏,對其他人開口,“白塔被撞得厲害,説不定馬上會徹底倒塌……我們得快些。”
“是!”鮫人戰士們紛紛領命,然而那笙卻沒有動,直直盯着她手裏的東西,忽地叫了起來:“六合封印!這是埋在白塔底下的封印……是那個臭手的身體啊!怎麼到了你的手裏?”
碧同時也變了臉色,霍然住腳,轉身凝視着這個異族少女。
——她是誰?龍神託付她看顧的、到底是誰?怎麼能一口就説破了石匣的來歷!
“你拿臭手的身體做什麼?”那笙脱口,看着鮫人女子,“你……你準備拿他怎樣?”
她握緊了雙手,擺出一副警覺的模樣,如果對方想對真嵐的身體做什麼壞事、她就準備衝上去阻止——然而,她卻忘記了自己手上此刻已經不再有皇天神戒,也不可能再有什麼力量可以臨時庇護她了。
看着這個宛如小小鬥雞一樣的女孩,碧冷冷回答:“海皇陛下吩咐我潛入這裏,拿到這個匣子——我不知道里面是什麼。”
十戒的最後一枚被埋在了白塔底下,在蘇摩全力一擊破除九障封印之時,白塔根基上的封印也已同時被損壞。海皇在臨去塔頂神殿之前將琉璃珠交給了她,並吩咐她設法進入白塔下的塔底密室,不惜一切代價奪取這個石匣——
這本是頗為艱鉅的任務,她調動了帝都可以調動的全部同族戰士,甚至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然而卻不料今晚正好發生瞭如此大事,白塔被撞毀,帝都動盪,到處一片混亂,塔中守衞空虛,所以她幾乎沒有費太大力氣就進入了密室。
然後,在地宮的最深處,順利地找到了這個被砌築在牆壁裏的石匣。
“海皇?”聽得她的回答,那笙卻是一愣,“你是説蘇摩麼?”
“是。”碧有些詫異,“你認識陛下?”
那笙吐了一口氣:“那當然!——我們很熟呢!對了,你知道炎汐吧?”
“……”碧有些不可思議的看着這個大言不慚的少女,然而臉上的表情也漸漸温和下去,“我當然知道左權使炎汐——莫非你也認識他?”
“當然!”那笙仰起了頭,眉目間都帶着笑意,“他是我喜歡的人啊!”
碧不做聲的吸了一口氣,恍然:原來是她?——那個復國軍傳説的那個迷上了左權使的苗人姑娘?那個戴着皇天的女子?
然而,她的態度卻忽然間又變得強硬起來,冷冷看着她:“可是,你手上怎麼沒有皇天神戒?——你不是都和空桑人在一起的麼,怎麼忽然又要我們海國來庇護?”
那笙很是敏鋭,發現了對方眼裏的敵意,一時小孩子心性泛起,牴觸的情緒昂然抬頭。再也不肯好好回答對方問題,只哼了一聲:“你管我來這裏幹嗎?——反正那條龍吩咐你照顧我,你敢不聽?”
碰了一個釘子,碧眉頭微微蹙起,有些怒意。然而很快又平復下來,淡淡:“你説的對,我必須聽從龍神的命令——趕快跟我出去,我要帶你去安全的地方。”
“去安全的地方?”那笙一邊跟上去,一邊問,“哪裏?”
“回鏡湖復國軍大營。”碧吃力的抱起那個石匣,小心翼翼的將它收入懷中,“反正海皇也命我拿到石匣、立刻送回去交給炎汐——你就跟我跟我一起去吧。”
“炎汐!”那笙一聲歡呼跳了起來,“帶我去見炎汐?”
——真是太好了……居然很快又能見到炎汐了!上次她戴着皇天,前去復國軍大營時很是不受歡迎,匆匆一見便又分離,甚至沒辦法和他好好的説上幾句話。而這一次,有了海皇和龍神的雙重命令,對方應該不會再把她趕出去了吧?
看了歡呼雀躍的女孩一眼,和炎汐共事多年的暗部女戰士心裏微微詫異:左權使向來沉穩內斂,做事老練,怎麼會喜歡這樣張牙舞爪的小孩子呢?
然而,她只是在文鰩魚的帶領下轉過了身:“那麼,走吧。”
“哎呀,大姐姐,你真是好人!”那笙心情大好,瞬間對碧轉了印象,一路上跟在後頭討好的喋喋不休,“姐姐你累不累?我來幫你抱好了!”
“不用。”
“啊?那麼……那顆珠子我來拿,替你照路,好不好?”
“不用。”
“呃……那麼,那麼……要我幫忙做什麼姐姐儘管説!”
“能安靜一些麼?別引起滄流人的注意。”
“啊?……噢,好吧。”
一行人匆匆地離開了白塔地宮,消失在血火映照的夜色裏。
而頭頂萬丈高的天空裏,激烈的戰鬥還在持續,華麗的術法一個接一個使出,力量的交鋒如同波濤洶湧衝撞,在漆黑色的夜幕裏,綻放出漫天煙火般的色彩。
那笙怔怔的看了天空片刻,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
唉……那隻臭手的身體,還在這位鮫人姐姐手裏呢~他們在那麼高的地方打鬥,天空裏籠罩着那麼強大的結界,沒有了皇天的幫助,她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把這個石匣封印解開、把身體送還給他了……
臭手啊臭手,你可千萬別有事才好。等你平安回到了鏡湖底下的無色城,我一定説服炎汐把你的身體還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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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以人眼可見的速度在逆轉,北斗指向南方,破軍光芒時明時滅。
而斷裂的白塔上,那一場曠古未有的戰鬥還在繼續。
巨大的迦樓羅金翅鳥靜靜停着,在冷月下放出冷冷的金屬光澤。而飛鳥的翅膀上,飛龍縈繞、劍光穿梭,彷彿雷霆閃電交匯。
轟然巨響之後,人影乍合又分。雲煥身子一晃,霍然倒退了三步,依然無法止住去勢,踉蹌單膝跪倒在金色的機翼上,抬手撐着地面,劇烈的喘息,有鮮血從他的唇角滴滴墜落。迦樓羅在微微顫慄,彷彿感知到了滴落鮮血的温度。
雲煥眼裏的金光時明時滅,難以為繼,然而殺氣卻愈發重了。
——不行……現在這樣的情況,以一對二,他根本沒有獲勝的把握。
再這樣下去,不等天亮、就會被殺!
“瀟!瀟!”他揚起頭,厲聲呼喊傀儡的名字,“喚醒迦樓羅!”
“是。”迦樓羅傳來了低微的回應,似乎在極力的掙扎,試圖震翅而起,卻無法擺脱重創後的衰竭。雲煥在金色的巨翅上抬頭仰望蒼穹——黑色的天幕裏,北斗尚自圍繞着破軍緩緩轉動,星野變幻莫測。
怎麼回事?他已然捨棄一切,為什麼還沒有徹底得到智者許諾的“那種力量”?!
“還沒辦法凝聚麼?”一擊之後,龍神再度返身,沉聲詢問真嵐。與此同時,巨龍的爪子一伸,及時勾住了那一隻掉落的右足,甩回了背上。
“還沒辦法。”龍背上,那顆頭顱沮喪的喃喃,“或許等日出後,力量會充盈一些。”
——為什麼總是在關鍵時刻的時候,自己這個身體成為最大阻礙?
“不能再等了……必須趁着破軍尚未完全覺醒時消滅他!”龍神發出一聲長吟,俯視着金色翅膀上聚氣成劍、嚴陣以待的滄流軍人,“再等一會,可能迦樓羅就完成自我修復了。”
然而,就在商榷對策的那一刻、他們忽然聽到了頭頂巨大的轟鳴!那是曠世力量交鋒時,因為相互撞擊、湮滅而發出的可怖聲音——無論是龍神、真嵐,還是雲煥,都在那一刻不由自主的抬頭看天,流露出震驚的表情。
這……這是什麼?萬丈高空上虛浮着一團熾熱的光芒,彷彿夜裏忽然升起了一輪旭日,與高空冷月相互映照!
——神廟在燃燒。
日月同現於蒼穹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