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三郎聽了小夥子的話,直奔天橋。
今天的天橋,可沒往日那麼的熱鬧,不論棚子裡也好,攤上也好,都沒什麼人,顯得冷清多了。
當然,這是跟三廠派出大批偵騎,滿城搜查有關。
冷清是冷清,可不見得沒人,花三郎一進天橋,兩三個穿褲褂的漢子就盯上了他,從不同的方向,用不同的方式,從身後慢慢向他挨近。
是哪一路的?
花三郎一時看不出來。
可是,在這當兒敢這麼幹,既然是有恃無恐,那麼,又是仗恃什麼呢。
花三郎看不出來,可是想明白了,慢慢的走近他的容得一個近了身後,他突然道:“只怪兩位督爺沒讓他們認識我花三郎,從現在起,離我遠點兒。”
身後漢子一怔忙停步。
花三郎走遠了,另幾個圍攏了過來,低語幾句,另幾個都一怔,旋即散開了。
花三郎來了這麼一下,身後再也沒人了。
碰見幾個過往的,一看就知道是老混天橋的,可卻沒一個扎眼的。
小茶館兒裡有人,還有陣陣清脆、悅耳的鳥鳴,站在門口往裡看,幾個茶客都是上了年紀的,有的託畫眉,有的提百靈,慢喝著茶,個個悠閒,似乎,滿城的風雨不關他們的事。
角落裡有張桌子,坐著託畫眉鳥籠子的,正是羅英。
小夥子還真沒騙他。
羅英看見花三郎一怔,但沒招呼,定定神,又逗上他那隻引吭高歌的畫眉了。
花三郎走了過去,就在那張桌上坐下:“好鳥,叫得真好。”
“誇獎。”羅英淡然一句。
“看樣子,養了不少日子了。”
“兩年多了。”
“蝦蟆頭,鐵砂爪,凸睛怒視,長眉瑩雪,少見的異種!”
羅英似乎有興趣了,目光一凝:“行家,老弟你也愛玩鳥?”
“懂些皮毛,沒玩過,倒是家裡長輩們嗜愛此道。”
羅英搖搖頭道:“這兩天溜鳥不大適宜,不知道哪兒飛來些老鷹,到處盤旋,嚇得鳥都不怎麼叫。”
“現在叫得不錯,足證附近沒有老鷹。”
羅英笑了。
花三郎也笑了,低低道:“有幾隻讓人打下來了,是諸位的傑作嗎?”
“我也剛聽說,不是。”
“打鷹的玩藝相當細小,繡花針似的,還淬過毒,您老能給些指點嗎?”
“好說,憑您的胸蘊,不會不知道,那東西太俗、太普遍,沒辦法下斷。”
花三郎皺皺眉道:“我苦惱的就是這個。”
這句話剛說完,外頭傳來了喝聲,似乎有人在爭吵,有人動上了手。
在座的茶客,個個面泛驚容,可卻沒人動。
誰願意看這種熱鬧。
花三郎站起身走了出去,出茶館就看見了。看得他一怔。
不遠處,剛才那幾個穿褲、褂的漢子,正圍著一個漢子在打鬥,那漢子身手不弱,但是一個對三四個,難免有點吃力。
那漢子,赫然是韓奎。
花三郎一聲朗喝送了過去:“住手。”
一見是花三郎,都停了手。
花三郎走了過去,幾個穿褲褂的要說話,花三郎搶了先:“韓大哥,怎麼回事?”
幾個穿褲褂的一怔。
韓奎道:“總教習,誰知道是怎麼回事,大概是瞧著我礙眼,上來就伸手。”
花三郎轉望幾個穿褲褂漢子:“這位是我地面上的一個朋友。”
“屬下該死,不知道是您的……”
“不怪你們,你們有你們的職責,只是往後要弄清楚了。別以為是練家子就可疑,天橋不乏練家子,京城裡也臥虎藏龍。”
“是,是。”
“你們忙你們的去吧。”
幾個穿褲褂的漢子躬身施禮,急忙散去。
韓奎立即靠近花三郎道:“三少爺,我都聽說了。”
“那最好,韓大哥幫得上忙幫不上?”
“正想給您送個信兒去,壇根兒有動靜。”
“壇根兒?”
“有可疑人物出沒。”
“什麼時候?”
“今兒個一早,天還沒亮。”
“看清楚了嗎?”
“沒有。”
“人多不多?”
韓奎搖頭道:“不多,好象只有兩三個。”
“什麼裝束,怎麼樣的打扮?”
“都穿黑衣裳,行動飄忽,鬼魔似的。”
“有什麼行動麼?”
“沒見有什麼行動,只是在那兒出沒。”
“從壇根兒什麼地方出現,又從什麼地方隱沒?”
“就在壇根兒一帶。”
花三郎沉吟一下道:“我看看去。”
韓奎道:“我陪您去。”
“韓大哥去不大方便,這方面交給我,韓大哥幫我多方查查,你有天橋的關係在,查起來也許比較容易些。”
“也好,我聽您的。”
花三郎道:“我這就去,韓大哥要是碰上剛才的事,就把我抬出來好了。”
說完了話,他扭頭走去。
花三郎站在近百丈外看,壇根兒一帶相當荒涼。
本來,這兒是天子祭天的地方,平常是不許閒雜人等往這兒來的。
既是不許閒雜人等往這兒來,那麼有人在這一帶神秘出沒,自然就有問題了。
天壇宏偉、莊嚴的座落著,石階高築,石砌的欄杆象白玉。
周遭空蕩寂靜,不但沒有人影,也看不出那裡可以作藏身佳處。
看著、看著,花三郎的一雙目光,落在壇左後方二十丈外那片樹林上。
那該是唯一可資出沒的地方了。
花三郎邁步走了過去,經過壇邊,一樣東西映入眼簾,使他停了腳步。
那白玉似的石階上,留著兩三個腳印,帶著泥的腳印,所指方向,是從下往上,到了四五級石階時,就沒有了。
當然,不是留下腳印的人走到這兒為止了,而是到這兒以後,鞋底上的泥掉得差不多了,沒辦法印出腳印來了。
什麼人會跑到這兒來,難道就是韓奎所說,神秘出沒的那些人?
腳印行家一看就知道,是薄底快靴留下的,腳不大不小,想見得此人一定是中等身材。
薄底快靴,一般人是不穿它的,穿它的只有練家子,只有江湖中人。
那麼,應該是韓奎所說的那些神秘出沒的人了。
這種人,登上天壇石階,用意何在呢?
從天壇經過?
那大可從邊壇過去,不必登上石階。
那麼,那些人是進了天壇了。
江湖中人固然不怕什麼罪不罪,但是他們進入天壇的用意又何在呢?
花三郎試著拾級往上走,到了上頭,繞著一圈的欄杆往後走。
剛走兩步,他又停下了。
只因為他又看見一樣東西。
就在那圈玉似的石砌欄杆上,他發現了一個斜指的箭頭,是被人用硬物畫上去的,似乎也曾經想擦掉過,但是沒能完全擦掉,留下了若有若無的痕跡,但卻沒能逃過花三郎銳利的一雙眼睛。
而這個箭頭斜指的方向,正是那片樹林的所在。
當即,花三郎從後頭下去,走向樹林,一邊走,他一邊戒備,眼觀四路,耳聽八方。
但是,他卻在毫無動靜的情形下,走到了樹林。
站在進樹林兩三步處,竭盡目力,四望搜索。
仍然是空藹寂靜,連一片枯葉飛落都沒有。
凝目再看地上,他看見腳印了,跟剛才壇前石階上看到的一模一樣,很淺很淺,不是象花三郎這等銳利目力,恐怕還看不出來。
花三郎順著地上腳印往前找去。
往前,也就是往樹林深處。
而對這片樹林來說,深處跟淺處沒什麼兩樣,稀疏疏的,一眼可以打到底。
倒是樹林那邊有一座土丘,遮斷了視線。
土丘不高,只有五六丈,上頭長滿了雜草,還間開著朵朵的小野花。
雜草、野花,花三郎都沒在意,但是目光流轉之間,不經意的一瞥,看見一樣東西,頓時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那是一小束雜草,被人在半腰打了個結,因之使得草尖傾斜,傾斜的方向,就在土丘之後。
分明,這又是……
花三郎腳下沒停,繞過了土丘。
剛繞過土丘,一幕景象看得他怔住了。
呈現在眼前的,是一圈竹籬。
竹籬內,有人用乾草紮了四個草人。
四個草人身上,都穿的有衣服。
最左一個,裝束打扮,是三廠二檔頭的模樣。
第二個,是大檔頭模樣。
第三個,裝束打扮赫然竟是他花三郎。
第四個,不是別人,是霸王項剛。
唯一相同的,是四個草人的心胸部位,各插著一把匕首,被插處周圍,居然還抹有血跡。
花三郎看怔了,半響他才定過了神,定神凝目,他在想,這情形很明顯,分明是有人要殺項剛和他,還有三廠的大檔頭、二檔頭。
東西兩廠的三名大檔頭被害,不過是個先聲。
這是誰,這麼痛恨項剛、花三郎跟三廠的大、二檔頭?
是不是跟肖家人被劫擄一事有關?
花三郎走進竹籬,力凝手臂,功聚右掌,一把一把的拔出了四把匕首。
四把匕首的長短、寬窄一樣,連柄上的花紋,纏的銅絲都一樣。
花三郎正在看四把匕首,忽覺一縷極其細小的破風之聲襲到,打的是他的頭部要害。
來物太小,花三郎不敢用手去接,頭一偏,揚起了兩把匕首。
只聽“叮”地一聲,一線藍光落地,是根細小銀針。
正是殺害三名大檔頭的淬毒針兒。
花三郎霍地轉臉,居然無所見。
腦際靈光電閃,吸一口氣,飛身掠上土丘,居高臨下,急目搜索。
這回看見了,一條黑影騰躍疾掠,已出五十丈外,好快的身法。
花三郎長身而起,貫日長虹般飛射追去。
前面黑衣人的身法,已屬一流。
奈何花三郎是一流中的一流,幾個起落之後,已迫近十丈。
花三郎揚手想打出一把匕首,取對方膝彎。
詎料黑衣人突然一個大旋身停了下來。
這下反弄怔了花三郎,急忙硬生剎住追勢。
黑衣人,一襲黑袍,蒼白的一張臉,那不是本來面目,是戴了人皮面具。
花三郎定定神道:“東西兩廠的三名大檔頭,是你殺害的?”
黑衣人沒說話。
“為什麼?你仇恨三廠?”
黑衣人聽若無聞。
“西廠肖家的人,是不是你們劫擄去的?”
黑衣人仍沒說話,但是他突然一晃,竟倒了下去。
花三郎微一怔,急忙一步跨到,探掌抓起了黑衣人,黑衣人一顆頭軟垂,嘴角流下了一縷鮮血。
花三郎心神震動,急忙捏開了黑衣人的牙關。
黑衣人的舌頭還好好的。
花三郎明白了,黑衣人不是嚼舌自絕,而是服下了預藏的毒藥。
果然,那從嘴角流出的血跡,已漸為烏黑。
花三郎伸手揭去了黑衣人的人皮面具,看得他又一怔,年輕輕個漢子,挺白淨,挺俊的一張臉。
花三郎緩緩放倒了黑衣人,在他身上一陣搜,只搜出個半個巴掌大的小革囊,裡頭藏著密密的一排銀針,針尖都藍汪汪的,除此,別無長物。
這是何等樣人,究竟跟劫擄肖家人有沒有關係。
以仇恨三廠的情形來看,這種人應該是友非敵,可惜的是花三郎沒機會解釋,不敢輕易暴露身份,因之使這個人服毒自絕。
以他服毒自絕這件事看,這個人不是一個人,而是有組織的,所以服毒自絕,是怕牽連出別個。
究竟是個什麼組織呢?
應該不是“鐵血除奸會”。
那又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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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片刻工夫中,花三郎又發現了一件事,看得他驚心動魄,身軀狂震。
地下那黑衣人身下,散出了一灘黃水,黑衣人的屍身,也已縮小了不少。
敢情,他服下的毒藥,不但足以絕命,甚至還有蝕化屍骨的功效,一點痕跡,一點線索都不留。
花三郎直怔了半天。
人寶山,空手而回。
不,不能算空手而回。
至少,花三郎的手裡,掌握著四把匕首,一革囊的淬毒銀針。
這應該是條線索。
這條線索還不能交給三廠去查。
回到了天橋,找到了韓奎,把經過細說一遍,然後把匕首跟銀針,交到了韓奎手裡。
韓奎仔細看了一陣,然後問:“三少的意思……”
“請韓大哥給我找出打造的地方來,別的就不要管了。”
“好辦,京裡打造兵刃的地方有限。”
“希望是在京裡打造的。”
“應該是八九不離十,工很精細,別處恐怕打造不出來。”
“那就不難查了。”
“查出頭緒來之後,怎麼跟您聯絡?”
“我會主動來找韓大哥。”
“那就行了,您放心,我會盡快查明,一天不能救出肖家人來,就一天.越不利。”
“也需要儘快,因為我怕他們發現丟了匕首跟銀針之後,會想到這一層,搶在前頭一步先下手。”
“我懂您的意思,您一走我就著手去查。”
“我這就走。”
花三郎真走了,臨走關照韓奎,千萬小心,寧可線索中斷,不可輕易涉險。
離開了天橋,就在東城、南街逛,到了晚半響,在一條街口碰見了項剛。
項剛毫無所獲,花三郎卻把他的發現,經過挑選後,告訴了項剛。
項剛一聽就要趕去看,可是等到了地頭,幾個人都直了眼。
土丘仍在,竹籬沒了影,別說草人了,地上連一根枯草都看不見。
又趕到黑衣人橫屍處,屍首當然是沒了,可是那襲黑袍也不見了,就象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花三郎說不出話來。
項剛皺了眉,道:“兄弟,錯非是你,換個人我還真難相信他。”
花三郎道:“項爺,這裡頭有大蹊蹺。”
項剛道:“我知道。”
說話間,他環目圓睜,銳利的目光四下掃動,突然,他凝視一處,走過去從地上捏起一樣東西。
那是一個佈扣兒,相信是從某件衣裳上掉下來的,只是質料、形式都不常見。
項剛濃眉一軒道:“他們行動真不慢啊,我就不信他們能躲到哪兒去,搜。”
一聲令下,站在一旁的東、西兩廠高手立即展開行動,搜索的範圍,方圓遍百丈,但等東、西兩廠的高手回報之後,卻是一無所見,一無所獲。
項剛氣白了臉。
花三郎一旁道:“項爺,照情形看,此處是他們出沒的地方,他們的藏身處縱不在此,恐怕也離此不遠……”
“可是,兄弟,咱們搜過了。”
“我知道,可是,看情形,不能全靠搜。”
“那你的意思是……”
“回去再說。”
項剛一怔:“就這麼回去?”
花三郎忙遞眼色:“也只好就這麼回去了,是不,項爺?”
項剛會意,一點頭道:“說得是,走。”
項剛一聲走,立即帶著人撤得一乾二淨。
看看快到天橋了,花三郎道:“項爺,我留下了。”
項剛微愕道:“你?”
“還有比我更適合的嗎?”
項剛沉吟了一下:“倒也是,也好,不過要小心。”
“謝謝您,我知道。”
“要不要留下幾個,以便隨時派用。”
項剛會說話,把“支援”說成了“派用”。
花三郎笑笑道:“我無意驕狂,要是辦得了的,我一個人就夠了,辦不了的,人再多也是白搭。”
花三郎的能耐,項剛可是清楚得很,他知道這是實情,因而也沒再說什麼,帶著人就走了。
項剛走了,花三郎可沒馬上折回去,他又進了那家茶館兒,也許是時候不對,茶館兒裡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夥計在櫃檯裡閒著。
花三郎坐下說了聲:“香片。”
夥計做事“麻利”,沏好一壺端了過來。
花三郎道:“今兒個好象生意清淡了些?”
“可不,真沒法子,三廠的人出現在天橋,聽說要抓人,不是住這一帶的,誰還願意往這兒來。”
“呃!你怎麼知道三廠的人來了?”
“這還能不知道,長年在天橋討生活的,一雙招子雪亮,只要有一點兒風吹草動,馬上就看出來了。”
“知道三廠要抓的,是什麼人嗎?”
“這就不清楚了,反正是些他們認為該抓的,反正是些江湖人。”
“怎見得是江湖人?”
“您想啊,這不是明擺著的嗎?要不是那些能拿刀動杖的江湖人,那用得著三廠的人出馬,兵馬司隨便派兩個就弄走了。”
“呃!原來如此,看起來你是老天橋了。”
“不瞞您說,還真夠老了,打從吃奶的時候,就穿著開檔褲滿天橋跑了。”
“那可真夠老了,這麼說這一帶你是熟得不能再熱了。”
“還真一點都不假,閉著眼都能到處逛。”
“壇根兒一帶你去過嗎?”
“去過,早年常跟著大人去溜鳥,如今忙不過來了,也就沒去了。”
“那一帶沒住什麼人家啊?”
“那一帶哪有人家,根本不許住人家。”
“那怎麼常見有人走動?”
“也許是路過,往西去有一片磚窯,那兒有人,上天橋來不走壇根兒得繞老遠的道兒,所以他們經常從壇根兒過。”
“呃!我說嘛。”
花三郎以這一句,結束了這番談話,一杯茶喝完,沒倒第二杯,他就付了茶資走了。
夥計說往西去,花三郎就往西去。
果然,往西走沒多遠,繞過一片矮樹林,就看見磚窯了。
說沒多遠,可也離壇根兒出了百丈了,再加上這片矮樹林擋著,難怪看不見,難怪剛才西廠的高手沒搜到這兒來。
是一片磚窯,不過看樣子已經荒廢了,有的窯已經塌了,地上還有些土坯,也都破得差不多了。
夥計說這兒有人。
花三郎可就沒看見人。
雖然沒看見人,可是花三郎並沒有放棄,屏息凝神,運功戒備,一座窯一座窯的看。
地上一片紅土,這種地容易留腳印。
事實上花三郎就看見了一些雜亂的腳印。
由著腳印,他找到了一座窯,剛近,就覺得熱意逼人。
荒廢的冷窯怎麼熱意逼人。
花三郎發現,這座窯剛燒過,不是燒磚,而是……
花三郎在窯裡發現,一些沒燒完的草,沒燒完的竹片。
是那不見的竹籬跟草人。
弄到這兒來燒了,恐怕還不是一個人,一個人辦不到。
抬眼四望,左近沒有人家,
但是,右前方五六十丈處,有一片濃密的樹林子。
樹林子裡,或者是樹林子的那一邊,會不會有人家。
花三郎打算過去看看,心念方動,倏覺腦後風生,身後有東西疾快襲到。
花三郎滑步旋身,暗襲落了空,是個穿粗布褲褂的壯漢,手使一根黑得發亮的鐵棍。
壯漢臉上有灰,身上有紅土,腳下穿的是雙草鞋,一看就知道是個幹力氣活兒的粗人。
壯漢一棍落空,攔棍橫掃還要打。
花三郎抬手一攔:“慢著,你這是幹什麼?”
“幹什麼?”壯漢瞪圓了眼,話說得粗裡粗氣:“你裝什麼蒜,告訴你,這片磚窯是我的祖產,給多少錢我都不賣,想搶我就玩兒命,打死人大不了吃人命官司。”
是怎麼回事?
花三郎笑了:“朋友,你弄錯了,我跟你的磚窯沒關係,我是過路的。”
“你想瞞我,門兒都沒有,我粗是粗,可是我並不傻。”
“真的,我是過路的,你要是不信,我也沒有辦法。”
“你真不是?”
“真不是。”
“那你就離我磚窯遠點。”
“我這就走,不過我也許能幫得上忙,是京城裡的哪一家,要搶你的磚窯?”
“你既然跟這檔子事沒關係,就別問,快走你的吧。”
“我純是想幫忙……”
“用不著,我自己能應付。”
人家拒人千里,花三郎還有什麼好說的,二話沒說,他扭頭走了。
看看花三郎走得不見了,壯漢把鐵棍往肩上一扛,撒腿奔向那片濃密樹林,一頭扎進去不見了。
花三郎沒料錯,樹林裡真有住家,還有人。
新蓋的茅草房子,一明兩暗,樹林裡站著個穿黑衣的瘦高漢子,面對著不遠處的磚窯,站在他站的地方,磚窯那邊的一動一靜,可以盡收眼底,看得清清楚楚。
壯漢近前道:“走了,我看這地方不能用了。”
“撤吧,這小子太鬼了,真要等他找到這兒,再撤就來不及了。”
瘦高黑衣人轉身,與壯漢並肩走向茅屋,剛走兩步,兩個人臉色陡地一變,停住了。
從茅屋裡滿臉堆笑地走出個人來,不是別人,是花三郎。
花三郎象個沒事人兒似的,左看看,右瞧瞧:“真虧兩位能找這麼個地兒,住在這兒還真不錯。”
瘦高黑衣人定過了神:“你是怎麼找到這兒來的。”
花三郎抬手一指壯漢:“問他,他那雙腳太白,太乾淨了,別處都象,就腳不象,而且那一棍的威勢,也不是個燒窯的揮得出來的。”
壯漢臉色一變,沒顧得低頭看腳,一施眼色,與瘦高黑衣人雙雙捱了過去。
一根鐵棍,兩隻肉掌,招式所指,都能要人的命。
花三郎從他兩人之間穿過,道:“我不為己甚,只告訴我,為什麼跟三廠作對,肖家人現在何處,我保證不為難你們倆。”
“憑你也配。”瘦高黑衣人一聲厲叱,兩人又自撲到。
花三郎一笑道:“你看我配不配?”
身隨話動,劈手奪過了壯漢的鐵棍,順勢一掄,嚇得兩個人急忙倒退,然後他手一圈,兒臂似的一根鐵棍,居然讓他繞成一圈一圈的。
兩個人大驚失色,轉身就跑。
花三郎振腕一拋,鐵棍抖直,脫手飛出,砰然一聲落在兩人面前,嚇得兩人腳下一頓,花三郎的兩手,已落在兩人後頸之上。
兩人只覺脖子上象上了一道鐵箍,不敢動了。
“配讓你們答我問話麼?”
兩個人都沒說話,只覺兩個身子往下滑。
花三郎猛然想起,待出手卸兩人下巴,卻已經來不及了,兩個嘴角都流出了鮮血。
這究竟是什麼組織、規法這麼嚴厲?
又都是怎麼訓練的,一個個都能視死如歸?
花三郎頹然鬆手,想了一想,走進茅屋。
這時候細看那一明兩暗三間房,很乾淨,擺設也很簡陋,幾乎找不到什麼有價值的。
忽聽一陣異響,從床下傳出,低頭一看,是個有透孔的革囊。
拉出革囊,打開一看,裡頭居然是隻雪翎信鴿,異種,不尋常的異種。
只一隻信鴿,別的沒什麼。
不,有,雪翎信鴿腳上,有個銀箍,上頭還打的有宇,細看字跡,打的是“日月秘穴”四個字。
這是什麼意思?
花三郎一時想不透,他把信鴿裝回革囊,帶著革囊出了茅屋。
就這麼一會兒工夫,屋外兩具屍體差不多快化完了。
花三郎要走,突然他有所覺,身軀倒射,閃電一般隱入茅屋。
樹林裡閃進人來,竟然是羅英。
羅英入目兩具即將化完的屍體,陡然一震,臉色大變,抬眼望向茅屋。
花三郎先叫一聲“羅老”,然後閃身走出。
“三少!”
顯然羅英沒想到會是花三郎。
“沒想到羅老也來了。”
“三少,這是怎麼回事?”
花三郎當即把經過說了一遍,並把信鴿取出給羅英看,羅英一見信鴿,悚然動容:“三少,這是異種信鴿。”
“我知道。”
羅英道:“這種信鴿不常見,而且不是一般人家所養的。”
“我知道,這種信鴿不見於深宮大內,就見於王公大臣府,當然,武林中大一點的世家裡,也看得見。”
羅英點頭道:“這是一條線索,而且範圍不大。”
花三郎道:“但願能從這條線索上,追查出什麼來。”
羅英道:“三少,截至目前為止,還不知道這些人的來歷?”
花三郎道:“只知道他們確是射殺兩廠幾名大檔頭的兇手,至於他們是否跟劫擄肖家人有關,那就不得而知了。”
羅英沉吟道:“這幫人究竟是什麼來路……”
“不清楚,不過可以看得出,他們有組織,而且也訓練有素,同時也相當有實力,甚至來歷出身都不尋常,至少主其事者非泛泛之輩。”
羅英點了點頭,沒說話。
花三郎轉變話鋒道:“羅老怎麼也上這兒來了?”
羅英道:“我是打聽得這一帶有動靜,所以過來看看的,三少帶領三廠的人在忙,本會上自會主,下至每一個人,也都沒有閒著。”
“羅老,我感激。”
“三少也別這麼說,本會現在京城,京城裡既然出了這麼大的事,本會總不能袖手旁觀,不聞不問,怎麼著也得摸清他們的來路。”
花三郎點點頭道:“事實上,這裡的線索,恐怕也到此為止了。”
羅英道:“跟三少走一起不方便,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他一抱拳,倒射出林而去。
羅英走了,看看的確難找出什麼來,花三郎也走了。
回到了天橋,花三郎頭一件事就是去找韓奎,可巧韓奎正在焦急的等他,一見著劈頭就道:“您來得正好,正等您呢!”
花三郎忙道:“怎麼?韓大哥,有消息了?”
韓奎道:“我遍訪京畿,沒有一家鋪子打過那些東西,最後找到一家老字號,據一位老師傅說,如今沒人能打出那些東西來,也就是說,沒人有那麼精細的手工,只有三年前他鋪子裡的一個老師傅,有這種能耐,可是據說那位老師傅三年多以前就歇手,回老家去了,誰也不知道那位老師傅的老家在什麼地方。”
花三郎靜靜聽畢,當即就皺了眉,半天沒說話。
“三少,您看會不會是京外來的?”
花三郎搖頭道:“不敢說,不過……”
他把那隻異種雪翎信鴿拿給韓奎看,並把經過說了一遍。
韓奎一見信鴿就瞪大了眼:“天,尋常人家誰能養這玩藝兒。”
花三郎道:“我也猜想它不是尋常人家所養的,不是來自深宮大內,就是來自王公大臣的府邸,照這麼看,這幫人哪象來自京外?即使是來自京外,京裡也必有他們的黨羽。”
“這倒是,只是三少,照這情形看,他們跟咱們,似乎是友非敵,咱們……”
“凡跟三廠作對的,都是友非敵,但是他們若是劫擄了肖家父女,我不能不找他們要回來,所以我只好鍥而不捨。”
“是他們麼?是一回事嗎?”
“就是因為不知道,所以要查。”
“那您現在……”
“我既然惹上了他們,他們遲早會找到我身上來,除非他們為顧大局而隱忍,趁他們還沒有找上我之前,我要把這隻信鴿送給項剛看看,他在京裡待得久,結交也廣闊,說不定能看出什麼來。”
“萬一這幫人是友非敵,您這一讓項剛看出,豈不是替他們招災引禍了嗎?”
“我沒辦法,我不能不趕緊找到肖家父女,把他們救出來。”
韓奎沉吟了一下,點頭道:“也好。”
花三郎帶著那隻異種雪翎信鴿,離了韓奎的住處。
剛出門,迎面一個拿旱菸的老頭走了過來,居然是羅英。
只聽羅英道:“忘記帶火石了,這位老弟臺,能借過火麼?”
花三郎道:“抱歉,我沒火。”
羅英壓低聲音道:“文四哥命我帶話,二少爺到現在還沒回家去。”
花三郎一怔,羅英揚揚手走開了。
二哥到現在還沒回家去!
他上哪兒去了?
為什麼到現在還沒回家去?
花三郎愣愣的自問。
疑問不少,但是他得不到一個答案。
二哥怎麼會沒回去,算時間、算路程,跑一個來回也夠了啊!他怎麼會沒回家去?
花三郎邊走邊想,一直到了項剛的霸王府,他還是沒能想出所以然來。
還好,項剛正在府裡,見了項剛,把經過說了一遍,最後把信鴿遞出去。
項剛一見信鴿就皺了眉:“怪了,這種鴿子,我好象在哪兒見過。”
花三郎心裡一跳:“在哪兒?”
項剛搖頭道:“想不起來。”
“不,項爺,您得想想。”
“老弟,我知道這很重要,可是我一時……”
“項爺,這種信鴿不是尋常人家所有的。”
“這我知道,可是我就是想不起……唉,這腦筋。”
“項爺……”花三郎真有點急了。
“老弟,這不是別的事,不但是人命關天,而且弄不好就會家滅九族,我不能似是而非,必須得確定。”
這倒是,對付三廠,而且殺害了東西兩廠的三名大檔頭,一旦論起罪來,那可是不得了又不得了的。
花三郎沉默了一下道:“那您還是好好想想吧。”
項剛深皺濃眉,坐在那兒真想上了。
花三郎有點急,可又不便太過顯露,揹著手直走動。
半晌,項剛突然一巴掌拍上了桌子,震得桌子茶具猛一跳。
花三郎忙停步道:“想起來了?”
項剛頹然一嘆道:“能想起來就好了。”
花三郎心往下一沉道:“項爺,京城就這麼大個地兒,這種信鴿又不是普通人家所能有的,就這麼大點兒範圍,您就想不起來!”
項剛苦笑道:“老弟,不跟你說了嗎,這種事必須要確定啊,我想出了幾個地方,都是有權有勢的大地方,咱們總不能挨個兒去查呀,就算能,這兒查第一家,那邊第二家聽到風聲,把證據湮沒了怎麼辦。”
花三郎不能不承認,項剛說的是理,他也正感棘手,站在一邊的魯俊突然說道:“您兩位何必煩呢,只要把信鴿一放,不就準知道它是哪一家養的了嗎。”
項剛、花三郎俱都一怔。
“對呀!”項剛一巴掌拍上大腿,道:“真笨,怎麼就沒想起來呢。”
花三郎定定神,苦笑道:“真是急令智昏,看來不管什麼事,還真是急不得。”
“老弟,咱們就這麼辦,人多了不一定好辦事,有你我帶著魯俊他們四個足夠了,憑咱們的腳程,遠了也許跟不上,可是隻要不出京城,它絕飛不出咱們的視線去。”
花三郎一點頭道:“好,就這麼辦,大家準備準備。”
項剛道:“說走就走,還有什麼好準備的。”
花三郎道:“我先上房上去。”
花三郎偕同項剛還有四護衛出了廳,花三郎提氣一躍,竄上了房頂,打開革囊,取出信鴿,振腕一揚,信鴿脫手展翅,箭一般的飛去。
“走。”
一聲“走”,六個人流星趕月般追去。
雪翎信鴿確是異種,轉眼間在碧空已成銀星一點。
但花三郎、項剛等也都是一等的身手,高絕身法,風馳電掣。
信鴿飛得雖高、雖遠,但始終沒能飛離六人視線。
不管大街、小衚衕,六人為了視野的關係,都走屋上,不但難免驚世駭俗,就連散佈在各處的三廠高手,也被驚動了不少。
但誰都認出是兩位總教習跟項總教習的四護衛了,也就沒有追趕過去看個究竟。
鴿子快,人也快,轉眼間已到西城,只見那隻雪翎信鴿在空中打個轉,然後飛星殞石般斂翅栽下,沒了影兒。
信鴿是沒了影兒了,但是六個人都看準它落在哪兒了,如飛趕了過去。
抵達一看,只見是個頗為氣派的四合院,堂屋門口有個鴿籠,那隻雪翎信鴿就在鴿籠裡咕咕直叫,但是整個院子卻寂靜空蕩,既聽不見人聲,也不見有人出來取信鴿。
六個人當時就看得打心底裡一怔,及至竄下屋去各處一看,更怔了。
敢情是個空屋子,沒人了。
簡陋的傢俱還在,看情形有些東西是被帶走了。
夠明顯了,人家已經聞風先走了一步。
項剛一腳踩了下去,鋪地的花磚碎了好幾塊:“孃的,真滑。”
項剛從不說粗話,如今竟也脫口來了這麼一句。
花三郎道:“他們是怎麼知道的?那兩個人都死了,不可能有人通風報信兒啊!除非他們有人去過那兒。”
項剛轉臉向四護衛:“去兩個,把左鄰右舍說話清楚的,給我找兩個來。”
魯俊、海鵬應聲而去。
花三郎道:“項爺,您是在這個宅第見過這種信鴿的嗎?”
項剛一搖頭道:“不是。”
“那這座宅第就是他們的分支了,而且住在這兒不是一天了,要不然,信鴿不會往這兒飛。”
“我也這麼想。”
“您在這兒等人來,我各處看看去。”
花三郎轉身走向堂屋。
進了堂屋仔細看,堂屋裡都是笨重傢俱,倒沒什麼移動。
右邊耳房裡,是張炕,沒什麼扎眼的東西。
左邊耳房裡,掀簾就聞見一股淡淡的幽香,似乎是女子閨閣。
再看傢俱的擺設,的確象是女子閨閣,除了那股子淡淡的幽香外,梳妝檯上,還殘留的有胭脂痕。
難道那幫人裡,還有女子?
以住的地方看,這女子在那幫人裡,恐怕地位還不低。
花三郎正在思忖,一眼瞥見妝臺下,靠牆根兒有點光亮一閃,凝目一看,原來是根鳳釵,心裡一跳,忙走過去拾起。
拾起來再看,發覺這根鳳釵與一般常見的鳳釵略有不同,比一般的鳳釵短小,但也比一般的鳳釵手工精細,純銀打造,鳳頭上還鑲著細小的珠玉寶石,名貴,小巧玲瓏,還透著淡淡的髮香,令人愛不釋手。
這必然是住在這間耳房裡的那個女子遺下的,而且是不小心遺下的。
花三郎正在細看,只聽外頭項剛叫道:“老弟,出來一下。”
花三郎把鳳釵往懷裡一揣,走了出去,只見項剛前面垂手站著兩個百姓,一個是老頭兒,一個是中年人,兩個人臉色都發白,還有點哆嗦。
難怪,聽說是三廠的,誰不害怕。
項剛道:“老弟,這兩個是左鄰右舍,你來問問吧。”
“項剛何必客氣,您問吧,我聽著就是,該插嘴的時候,我會插句嘴。”
“那也好。”項剛轉望那老頭兒跟中年人道:“別怕,我叫你們來,只是問問話而已。”
話鋒微頓,接問道:“這座宅子是誰的,知道嗎?”
中年人囁嚅著沒敢說話。
那老頭兒卻道:“回您的話,是小老兒的。”
項剛為之一怔:“你的?”
“是,是。”
“住在這座宅子裡的人,也是你的家人?”
“不,不,房子是小老兒的,他們小老兒不認識,房於是賃給他們的。”
“呃,賃你房子的人,是誰?”
“那個人姓孫,叫孫七,四十來歲年紀,據他說,是從外地到京裡來做生意的。”
外地來的,沒根兒,不好找。
“知道他是從哪兒來的嗎?”
“不知道,他沒說,小老兒也沒問。”
“房子怎麼能賃給不知根兒,不知底兒的人?”
“您不知道,他付租錢很大方,沒還價,一付就付了一年,所以,所以……”
“所以你也就沒多問?”
老頭兒不安地點了點頭,
花三郎插了一句:“你知道他是做什麼生意的嗎?”
“不清楚,只知道有時候他在家一待就是好幾天,有時候一出門也是好幾天。”
“房子賃了多久了?”
“三個多月。”
三個多月,訓練信鴿認地方,夠了。
“貸這麼大一座宅子,只他一個人?”
“這……”老頭兒怔了一怔:“他有朋友來往,不過不常見。大部分都是他一個人。”
“也沒家眷?”
“沒看見過。”
那中年人突然道:“陳大爺,您是不知道,我早出晚歸睡得遲,經常夜裡看見這座宅子裡燈火通明,人聲很亂,象是有不少人。”
老頭兒道:“真的?我怎麼不知道,可是沒見有那麼多人進出啊!”
中年人道:“那就不知道了。”
花三郎道:“許是夜裡又走了。”
中年人忙點頭道:“對,一定是。”
花三郎目光一凝道:“從來沒隔牆探頭,往這邊看看究竟?”
中年人一驚紅了臉:“沒有,沒有,我怎麼敢。”
“真沒有?”
中年人低下了頭。
“說實話,沒人怪你,我們要查的,就是住在這兒的那幫人,如果從你嘴裡能得到什麼,不會沒你的好處的。”
中年人抬起了頭,囁嚅道:“有……有過一回。”
“看見了不少人,穿的都是黑衣裳,好象還有女的。”
“好象!”
“隔太遠,看不清楚,也不敢細看。”
“這麼說你只是看見有不少人,有男有女,別的什麼也沒看見嘍?”
“是,是。”
“聽見什麼沒有?”
“也沒有,聽不真切。”
“那麼,你們要是想找這些人,也不知道該上哪兒找嘍?”
“您說的不錯,我們還真不知道。”
花三郎轉望項剛。
項剛道:“這些人裡,難道就沒一個你們常見的人?”
老頭兒、中年人齊聲道:“沒有,真沒有。”
“經常看見過鴿子起落麼?”
“這倒有,經常看見。”
“打昨兒晚上到如今,這座宅子裡,有沒有什麼異狀?”
中年人道:“沒留意。”
老頭兒想了想,才搖頭道:“沒有。”
項剛皺了眉,擺擺手道:“你們回去吧。”
兩個人如逢大赦,千恩萬謝地走了。
項剛咬了咬牙道:“這幫人簡直是既機警又奸猾。”
花三郎道:“沒想到這一趟毫無收穫。”
他沒告訴項剛,他拾到鳳釵的事。
項剛道:“老弟,回去調派人員,住在左鄰右舍,暗中監視,你看有必要嗎?”
花三郎沉吟了一下:“也好,說不定會有所收穫。”
他是想到,也許會有人來找那根風釵。
回到了霸王府,項剛立即下了令。
花三郎坐了一下,以偵查為由,告辭走了,他沒往別處去,卻又找文中奇了。
文中奇還在床上躺著,花三郎說了經過,把鳳釵遞到了文中奇手裡。
文中奇接過鳳釵,看了半天,道:“三少爺,這不是尋常人家所有的。”
“我知道,我只是想借重文老的淵博,能看出它的來路。”
文中奇凝望著那枝鳳釵良久,道:“三少爺您這是考我了!”
花三郎道:“文老說笑了。”
文中奇道:“很抱歉,三少,我看不出它的來路來,因為我壓根兒沒見過這種鳳釵,不過從它的品質、手工來看,任何人不難看出,它不是來自一般尋常人家。”
花三郎沉吟道:“到目前為止,所掌握的幾樣東西,都不是來自尋常人家,難道說……”
文中奇截口道:“三少,這麼一來,似乎不難查了。”
花三郎苦笑道:“可是到現在還茫無頭緒啊。”
文中奇道:“很明顯的,這是個實力龐大、訓練有素、組織嚴密的組合,三少是不是能試著把他們跟當代幾個大世家扯得上關連。”
花三郎沉吟一下道:“當代幾個大世家,都有可能,但都不會是他們。”
文中奇微愕道:“三少這話……”
花三郎道:“撇開華家不談,塞外鐵家、黃山白家、中州金家、冀魯陳家,都是忠義傳家的豪傑世家,他們都可能跟奸閹周旋,但是他們如今已不過問世事,如果有這個心,早就付諸行動了,而且這幾大世家我熟得不能再熟,只要跟他們有一點關連的事務,絕難瞞過我的兩眼。”
文中奇道:“象這樣的組合,這樣的實力,這樣的訓練,再加上所掌握到的幾樣東西,如果跟當代幾個大世家扯不上關連,就只好從王公大臣府著手了。”
“王公大臣府?”
“三少,廟堂之上,畢竟還有忠肝義膽的人啊。”
花三郎皺眉沉吟:“會是這樣嗎?”
“怎麼不會,三少你不也是受人所託嗎?”
這話聽得花三郎心裡一跳。
對啊,他都能受人所託,怎見得別人就不能受人所託呢。
定了定神之後,他道:“多謝文老提醒,我朝這方面去試試看。”
離開文中奇那兒,他本要回霸王府去,但走到半路他又拐了彎,因為他突然想到了南宮玉。
南宮玉在京城之中,交遊廣闊,經常出入幾個王公大臣府,跟幾個王公大臣府的女眷,熟得不能再熟,鳳釵是女人髮飾,也許南宮玉能認出也說不定。
抵達南宮玉的住處,那座小花園永遠是那麼寧靜。
花三郎喊了一聲,兩個巧婢跑來了一個,見著花三郎一怔:“喲!是您哪。”
花三郎道:“是我,南宮姑娘在嗎?”
“您來得真巧,我們姑娘剛回來,婢子給您帶路了,”
把花三郎帶上了小樓,南宮玉正在沐浴,姑娘們都是這樣,只出一趟門,回來非洗澡不可,其實哪會出那麼多汗,即使有汗,那也是香汗,又有何妨。
花三郎坐了一下,一杯香茗才喝了兩口,南宮玉出來了。
浴罷嬌慵,娥眉淡掃,益顯清麗動人,未語先現梨渦:“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花三郎站起來說道:“好說,南宮姑娘怎麼客氣起來了。”
“好久不見,可算稀客了,怎麼能不客氣。”
花三郎怎會聽不出這話意,歉笑道:“最近太忙了,出了些事,南宮姑娘恐怕還不知道。”
南宮玉緩緩坐下,道:“雖然不知道,可是這些天的情形,三廠高手都出動了,我猜也能猜出了幾分,十之八九是三廠出了大事。”
花三郎道:“姑娘猜的不錯,三廠的確是出了大事……”
他把經過情形概略地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南宮玉一雙美目都瞪圓了:“原來是肖府出了事,這怎麼會,這怎麼會……”
“事實上,這種事的確已經發生了。”
“這麼多天了,三廠的高手都出動了,難道一點頭緒都沒有嗎?”
不是沒有一點頭緒,花三郎把掌握的幾樣東西告訴了南宮玉,最後取出了那枝鳳釵。
南宮玉接過鳳釵,娥眉微皺,仔細看過之後,道:“我看得出,這枝鳳釵確非尋常人家所能有,不過京裡王公大臣的女眷頭上,我沒有見過這種風釵。”
花三郎原是抱一線希望而來,如今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
這些東西明明不是一般人家所有。
不是出自幾個大世家。
也沒有人在幾個王公大臣府看見過。
那麼,這些東西究竟出自何處呢?
花三郎正自沉吟,只聽南宮玉道:“武林中……”
花三郎搖頭道:“我想過,不是來自武林。”
南宮玉道:“那除非是來自深宮大內。”
南宮玉是這麼脫口而出。
花三郎也沒在意,也難怪,這些東西怎麼會來自深宮大內,深宮大內有誰管這個,官家既容了劉瑾,當然就不會派出人來跟劉瑾作對。
如果官家有意思對付劉瑾,他不但不會這麼容劉瑾,也大可繩劉瑾以國法。
這些東西究竟來自何處呢?
花三朗在南宮玉這兒毫無所獲地走了。
然而,花三郎沒留意的事,南宮玉卻留了意,送走了花三郎,她不住地沉吟自語:“深宮大內,難道真會是”
話聲一頓,她肅容傳令:“縮小範圍,命十旗注意宮禁的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