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陵趕忙坐下,定下心神運氣行功,把快要消散了的元氣,一絲一縷引回氣海,以便及早恢復精力。
他攻擊的兩掌,是匆忙中聚勁急發的,比事先運功而發多耗一倍以上的真力,必須及早調息。
約一盞熱茶時刻,他的真力已恢復八成,正待繼續以竟完功,數丈外忽然劃空傳來一聲震耳長嘯,兩條人影同時落地。
沈陵抬目一瞧,來人竟然是錦衣衛統領魏濤,以及一位著東廠便服的中年人。
沈陵立即停止行動,順手撿起地上的一把狹鋒刀,一個側身翻滾,躍身而起,全神戒備。
魏濤和那個中年人,目睹現場那些屍體,臉色倏變,目中流露出驚疑神情。
過了半晌,魏濤厲聲問:“這些人都是你下的毒手?”
沈陵不答反問:“你說呢?”
中年人接口道:“魏大人,沈陵很可能另有同黨,否則憑他一人之力,豈能搏殺咱們這麼多的高手?”
魏濤環目四顧,似乎並無異常,最後將目光重新落在沈陵身上。
他怒聲道:“沈陵,你果然詭計百出,不但逃出咱們嚴密的搜捕網,而且還夥同同黨殺害廠衛人員,我要將你碎屍萬段,誅滅你九族!”
沈陵冷冷地道:“姓魏的,你真的以為我怕你嗎?老實說,你的真才實學並沒什麼了不起,只不過仗著人多勢眾,耀武揚威而已。你憑什麼能將我碎屍萬段?又有何能力滅我九族?”
中年人突然怒叱道:“姓沈的,你好大的膽子,你竟敢冒犯魏大人,就憑這一點,你該死上一百次!”
“關長風,你沒當幾天走狗,居然就具有十足走狗嘴臉,真是難得。”沈陵毫不留情地出言挖苦。
他目前只剩下八成真力,深怕對方聯手,所以他故意激怒對方,希望爭取一對一的機會,以便各個擊殺。
那個叫關長風的中年人,果然被激怒得像被踩到尾巴的狗。
他一聲怒吼,蜈蚣鉤出鞘,火速地衝上,蜈蚣鉤如雷霆電擊。
沈陵微—晃身,狹鋒刀以攻還攻,毫無顧忌地切入。
關長風蜈蚣鉤一振,迅速地封架走中宮射來的眩目刀光,只要一接觸刀光,刀必定碎斷或脫手而飛。
很不妙,刀光不是直射而入的,乃是以詭異的小角度閃炫,而且射入的速度也不是平均的。
刀光在半途突然慢了極端的剎那,奇妙地從蜈蚣鉤掠過的後緣,以更快一倍的速度射入,狹鋒刀的鋒尖無情地掠過關長風的咽喉。
刀光暴退,蜈蚣鉤卻收不回來,連人帶鉤向右前方斜衝,遠出丈外跌仆倒地,抽搐了幾下即寂然不動。
沈陵莊嚴地舉步,腳步穩定,節拍均等,走向魏濤身前的九尺處停住,虎目中冷電四射,臉上湧出冷峻陰沉的表情。
魏濤已恢復冷靜,但內心卻極度震驚。
他很清楚關長風的底細。
關長風綽號生死一鉤,內功修為極為渾厚,御鉤的真力無可克當,真氣猛烈可外發傷人,修為比他淺的對手,絕難經得起,大多會刃碎人裂。
但是做夢也沒有想到,竟然被沈陵一招擊斃,要不是親眼目睹此一情景,說什麼也不會相信。
在廠衛的人心目中,沈陵長於機智,善於應變,武功卻甚平常,這也就是之前魏濤何以會認為死在現場的那些廠衛高手,必定是沈陵和同黨聯手所為的原因。
可是目下他覺悟了,他知道對方是懷有絕技的超等高手,以往的形象,全是故意裝出來的。
他收斂一下心情,長長地吸一口氣,徐徐籲出。
“錚”一聲,長劍出鞘,突然進發出懾人氣勢。
一聲冷叱,魏濤已毫無選擇,劍發狠招亂灑星羅搶制機先,發起猛烈的攻擊。風雷乍起中,灑出虛虛實實難辨劍影的迸射銀星,速度太快,對面的敵人,絕難分辨哪一顆銀星是致命的一擊。
“錚錚錚!”金鐵交鳴陡然爆發。
沈陵一連封住了三顆致命的銀星,將魏濤震退了半步後,一聲長嘯,他順勢猛撲面帶驚容的魏濤。
“錚!”一聲大震,火星直冒,魏濤硬接了狂野的一擊,崩開了沈陵的刀,馬步僅稍挫半步
沈陵不再遲疑,展開狂風暴雨似的搶攻。
“錚!錚錚錚……”
雙方都快逾閃電,絕對無法避免兵刃接觸,強攻硬搶,氣勢如虹,沒有任何遊走的機會,每一刀劍都是生死間不容髮的絕招。
沈陵第一次碰到如此高明的對手,以神御刃攻勢如潮,雙方皆以神意相搏,已經沒有所謂招式了。
不知何時,無雙飛仙邵安波出現於林緣,佇足旁觀。
眩目的激光,迸爆的火星,風雲似的刀罡劍氣嘯鳴,依稀難辨的虛幻人影,劇烈的兵刃交鳴。看得邵安波粉臉色變,心跳加速。
“錚錚錚……”金鐵交鳴聲再次響起,兩個人同時向後暴退六尺。
兩人臉上都汗光閃閃,呼吸有點急促,但沈陵的面上卻多了一分冷酷的神情。兩人都在乘機調息,期能於最短時間內恢復正常。
約半盞熱茶時光,兩人的呼吸已轉順暢。
魏濤洪聲道:“咱們如此拼鬥,縱使再拼個一兩千招,也不易分出勝負,何不來一次全力一擊,以定生死?”
沈陵平靜地道:“我的看法也如此,來吧!咱們看看誰下地獄!”
魏濤神色一肅,舉劍齊眉,手中劍發出虎嘯龍吟,強烈的殺氣澎湃,構成震懾人心的凌厲洶湧而出。
沈陵深深吸口氣,狹鋒刀斜斜前指,並徐徐拂動。就在他徐徐拂動升沉間,出現了無法解釋的現象。
似乎,狹鋒刀的刀身消失了,僅可看到模糊的光影,與朦朧的閃爍光華,耳中聽到有如龍吟似的殷殷異鳴。
隱身林緣觀戰的邵安波,驚奇得張口結舌,鳳目中現出奇異的光采。
她心中暗呼:“老天爺!這是元神御刀,玄門修真之士,降妖伏魔與闖關度劫的神功絕學,內丹已成才會有這種現象發生。沈陵他……”
沉雷似的喝聲響起,魏濤身軀騰翻空中,身劍合一,挾著一股極為強烈的劍氣,疾射沈陵。
沈陵雙目凝視著刀尖,身體像失去重量似的,倏然輕飄飄地升起,像是刀的一部分,身刀合一地向對方迎去。
罡風呼嘯,隱雷殷殷,三丈方圓的走石飛砂,驚心動魄。
刀光劍影乍合,陡然迸爆出無數光芒,八方激射,令人目眩神移。
這僅是為期極短暫的激烈變化,剎那間發生、劇變、結束。
當邵安波仍陷在驚嚇情緒中,已有了結果。
激光倏滅,人影乍現,撼人心魄的金鐵震吟,隱然在耳,氣流徐斂聲,有如天風遠飈,餘音嫋嫋。
沈陵倒翻出遠外,叭的一聲,摔倒在地,後滾翻兩匝,支刀屈一腿,挺起上身,臉色蒼白似鬼。
魏濤摔出丈外,蜷曲著身子,胸腹間有一道尺長的傷口,鮮血泉湧,身軀仍在猛抖抽搐。
無雙飛仙邵安波及時現身,迅即扶起沈陵進入樹林,在一株大樹下席地而坐,開始行功調息。
當邵、沈二人進入樹林之後不久,現場突然出現一名鶉衣百結面目兇醜的老婦人,手中握著一根約五尺長的黑木杖,分量似乎頗為沉重。她逐一審視過屍體後,登時駭得怪嘯一聲,轉身飛奔而去,霎時不見蹤影。
約莫過了一柱香時間,沈陵行動完畢,整衣而起,面色已恢復正常。
“你沒有事吧?”邵安波的語氣充滿關懷。
“謝謝你,我已沒事了。”沈陵用沉靜的嗓音說:“剛才好險,當我搏殺錦衣衛那些截殺小組人員之後,我的真力已消耗過半,好在我及時調息,恢復了八成,方能應付對方後續人員的突襲。唉!那位錦衣衛的統領魏濤,武功之高,真是出人意外……”
邵安波深深地凝視著他,美目瞬也不瞬。
沈陵淡然地問道:“你是否有話要說?”
“你這個人太可怕了,心機深沉,偽裝工夫一流。”邵安波苦澀地笑笑:“打從咱們第一次接觸起,你就刻意隱藏武功,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沈陵苦笑了一聲,沒有作聲。
邵安波又道:“那時你我敵對的立場分明,你隨時隨地都可輕易制住我,或者殺死我,可是你卻沒有采取行動,為什麼?”
“二夫人,我沈陵從認識你到今日為止,都沒有對你好過一次,我想……我應該有所報答你才對。”沉陵沒有回答她的話,徑自說道:“你雖然任職東廠,但為人處事並無惡跡,口碑頗佳,我實在不願見你陷入汙泥而無法自拔,更不忍見你遭到不測之險。”
“哦!這話怎麼說?我聽不懂。”
“懂不懂都無關緊要,請你立刻返回京師才是真的,換言之,你別和我在一起,行不行?”他聲音表情,都顯示出他不是在開玩笑的。
邵安波是何等機智老練的人物,登時曉得他這一番話,必有萬分驚人的內情,至少也與魏濤等人被殺之事有關。
她考慮了一下,突然微微一笑,道:“不,我不返回京師,從今以後,我脫離東廠……”
沈陵愣了一下,道:“那是最明智的抉擇,以你這種人才,怎可長久呆在東廠,與那一幫奸賊混下去呢?”
“不過,沈陵,你可能會覺得失望,因為我決定和你在一起,至少在一年半載之內不離開你。”
“千萬不可如此。”沈陵用盡他最誠懇的聲調道:“你不回京師當然最好,但和我在一起結伴同行,卻萬萬不可。”
“沈陵,你放明白一點,我雖然跟定了你,卻沒有別的意思。”
“我知道啦!絕對不會誤會你的意思……”那一絲動人的苦笑,又泛在這個年輕英挺的男子唇邊:“請你讓我對你做—次好事,你快點離開這裡……”
“哦?你苦苦勸我離開,竟然是對我做好事嗎?”她的確被他那一抹動人的苦笑軟化了,所以聲音變得柔和了很多。
“二夫人,請吧!咱們此生若是還有見面之日,那時候你一定不會見怪我的。”
“好,好,我走。”邵安波點頭道:“但是……我們還有相見之日麼?”
“我也不知道……”沈陵嘆道:“你還是快回家吧!”
“回家?我回去幹什麼?家裡又沒有人等我……”邵安波語氣平靜地道:“春城何處不飛花,反正到處都是流浪……”
無雙飛仙邵安波留下一聲低低的嘆息,倩影很快就消失了。
沈陵目視邵安波的身形消失後,亦像—縷青煙般掠向樹林中,眨眼間便失去了影蹤。
※※※※※※
京師中東廠和錦衣衛,都大為震動騷亂。
狂獅荊若天親率陰風客冷青雲、無雙飛仙邵安波、神鞭南雲,一同查訪殺死魏濤等人兇手。
荊若天多年以來,已經不會親自出手,因此,這回事態之嚴重緊張,可想而知。
魏濤等人被殺的現場,共有兩處,狂獅劉若天已仔細勘察過。
當時無雙飛仙邵安波也一同在場,心情忐忑不安。因為這兩處現場她都來過,而且其中之一是她的傑作。
荊若天在第一現場,親自察過魏濤等十八名錦衣衛人員,以及另外兩名東廠高手的傷痕死因之後,沒有作聲,隨即轉到數十丈外的第二現場。
那邊是東廠一流高手蔡長安被殺之處,這蔡長安乃是陰風客冷青雲的心腹,所以冷青雲眼中透出憤恨惡毒的光芒,陪著荊若天到處察看。
“荊大哥,蔡長安兄慘死之故,究竟是被利劍破心臟先死的呢?抑是面部被重手擊中致命的?”冷青雲惑然地問。
原來蔡長安除了心房被刺中一劍之外,面門又血肉模糊,頭骨盡碎。
這兩處傷勢,只要有一處,任何高手也休想活命。所以連陰風客這種超等高手,亦弄不明白這蔡長安為何身負兩種致命傷勢,這一點尚屬次要,最重要的是他查看不出這兩處致命之傷哪一處在先,哪一處在後?
狂獅荊若天沉吟道:“我也一時推究不出,但是……這仍然是一條線索……”
“荊大哥,當今天下能殺死蔡長安的人物,寥寥無幾,咱們要不要從這一方向著手偵查?”陰風客冷青雲急切地說。
“你不妨試試。”荊若天的語氣中略略顯示出不抱多大希望的意味:“青雲,你坦白告訴我,蔡長安何以會來到此地?他此行一共多少人?”
“不敢有瞞荊大哥,蔡長安兄喬裝改扮,守著這一帶,已經是好幾天的事了。他一共是四個人,在那邊和魏濤魏大人死在一起的關大人和畢大人,正是其中的兩個,還有一個是……”
陰風客冷青雲停頓了一下,目光向無雙飛仙邵安波迅瞥了一眼,似乎有一點顧忌。
狂獅荊若天雙眉一皺,微露不耐之色,道:“青雲,你和安波平日有點心病,我都知道,目前情況嚴重,如果你們兩人還不同心協力的話,哼!只怕咱們通通都要栽跟斗!”
陰風客忙道:“荊大哥說得是,另一個便是三年前調到南京的活閻婆梅五娘……”
邵安波鼻子中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荊若天笑道:“原來是梅五娘,難怪你在安波面前不想提起。”
他以和事佬的姿態,又道:“安波,咱們目前不提過去之事,再說,活閻婆貶到南京已達三年之久,她的武功不錯,也應該調回來幫忙了。”
陰風客冷青雲接口道:“荊大哥,活閻婆梅五娘迄今不見影蹤,小弟已派人搜遍數十里方圓地面,亦沒有發現他的屍體。”
“活閻婆梅五娘失蹤一事,小弟認為有兩種可能。”神鞭南雲第一次開口。
荊若天哦了一聲,道:“南老弟,你說來聽聽。”
神鞭南雲道:“第一個可能,就是梅五娘在搏鬥中受傷逃逸,覓地療傷,所以咱們遍搜不著……”
“第二個可能呢?”冷青雲急切地問道。
“第二個可能是,梅五娘因故未及參與搏殺,事後來至現場,目睹那些人被殺之慘狀,或者發現某件令她畏懼的物事,因而棄職潛逃。”
荊若天點點頭,道:“南老弟的推斷頗有可能,這又是一條線索,咱們再回到魏統領遇害那邊。”
這四人回到另一處兇殺現場,他們帶來不少人,但當四人在討論案情時,那些手下只有遠遠站在一邊侍候的份,連聽一聽都沒有資格。
這個現場一共死了二十人,其中兩個人是東廠的高手,其餘均為錦衣衛的人。
“這些人之中,當然以魏統領武功最強,才智也最高,而本廠的畢、關兩人和錦衣衛的李副統領,亦均屬一流高手中的高手……”荊若天緩緩地說,像是分析給他們聽,又像在自語。
冷青雲等三人是何等人物?居然都聽不懂他這一番分析,究有何用意。
“但問題就出在這裡了,你們看看現場留下的種種痕跡……”
冷青雲三人齊齊查看,其實他們已看得一清二楚,根本無須再看了。
“我的意思是這些人之死,都是一擊斃命,乾淨利落,這是最奇怪的一點。除了畢大人死於掌下外,其餘均死於刀下……同時由死者的傷口形狀來看,而且是兩種不同型式的刀,由此可知此一現場的兇手,至少在三人以上。”
荊若天抬起光禿髮亮的腦袋,望向天空。他沉思了片刻,才道:“我想聽聽你們的意見。”
冷青雲乾咳一聲,道:“小弟隱約感到,這些被殺的人情況顯示,好像內情相當複雜……”
荊若天只嗯了一聲。
召安波道:“我的看法是這個兇案,必定是某個集團所為,但那個秘密組織方面的人馬,只怕還沒有這種能耐……”
南雲道:“我同意安波的看法。”
荊若天道:“你們的看法各有見地,不妨各自照你們的想法加以偵查。至於我本人,另有偵查路線……”
冷青雲道:“荊大哥,咱們如果不能在三兩天之內,弄個水落石出的話……”
“那又如何?”荊若天似乎並不以為然。
“小弟恐怕咱們的手下,會有種種離心離德的謠言呢!”
“哼!他們誰敢?”邵安波道:“哪一個敢造謠多話,立即處死!”
“邵安波,你說狠話有什麼用?”冷青雲嘲諷道:“他們又聽不見,等到你下令處死之時,哈!只怕那時已沒有幾個人可殺了!”
“那就試試看!”
“好啦!你們別吵嘴!”荊若天擺擺手,但神色口氣卻很溫和:“我真不明白,你們兩人共事了許多年,已經一同出生入死過不知多少次了,卻還是勢同水火,互不相容。為什麼你們不能和好呢?”
邵安波和冷青雲都不表示意見,他們吵管吵,但有很多內心的話,誰也不肯透露出來。
勘查血案現場工作至此結束,但緝兇的行動,卻正是開始。
※※※※※※
東廠荊若天的公事房中,許多疊案卷文件,堆在他那張特別巨大的檀木書桌上。
在這些文件內,不但有無雙飛仙邵安波擄獲沈陵,以迄跟蹤他到京師的詳細報告,以及錦衣衛方面當日抓到沈陵,後來誤交給狄三孃的報告,還有有關反對派秘密集團的一切資料,包括趕車的小八子和陳姓少婦等。
狂獅荊若天推開一疊卷宗,仰天沉思片刻,才拿起一支小小的棒子,敲擊玉罄。鏗然脆響一起,立刻有一個俊秀的年輕小夥子進來,躬身行禮。
“去傳這些人依次進見……”
話聲中,一張薄箋飛到少年人手中,上面用砂筆寫了幾個名字。
少年人行禮退了出去。
過了一陣,室外響起步履聲。
“卑職風塵浪客莫建文,謁見荊大人。”一個清朗的口音響起。
“莫大人,請進來吧!”
一個身穿青衫,宛如貴介公子的男人走進來,行過了禮,便依荊若天手勢指示,坐在一邊的椅子上。
“莫大人,你好像是跟毒手殃神符成介有相當的交情,不知我有沒有記錯?”
“是,是,卑職和符威介曾經有一段日子,混在一起。”
風塵浪客莫建文面對這個名震天下的人物,縱使自己也是武林風雲人物,也不禁泛起惶悚之感。
他從荊若天口中,根本聽不出目下提到了符成介這個名列“中條三惡”的毒手殃神,究竟有何用意,所以不免忐忑不安。
荊若天徐徐地說道:“毒手殃神符成介不久以前,死在一條衚衕內,這件事你應該知道吧?”
“是的,卑職知道,兇手據說是黑心跛丐。”
“這是沈陵的供詞,你相信嗎?”
“卑職……卑職……”莫建文突然目閃異光,顯然已想起什麼事:“這的確是不大可靠。”
“那麼依你的看法,毒手殃神會不會死在沈陵手中?”
莫建文遲疑了一下,才道:“沈陵聽說有神鬼莫測之能,符成介如是死在他手中,也不稀奇。”
狂獅荊若天冷笑一聲,道:“毒手殃神符成介死在沈陵手中,固然不足為奇,可是黑心跛丐已失蹤了多年,沈陵曉不曉得他這號人物,還是問題。”
“對,對,荊大人真神目如電,這裡面果然大有蹊蹺。”
“何止這一點?咱們退一步說,就算沈陵知道有黑心跛丐這一號人物,但他怎知跛丐與毒手殃神符成介有深仇過節?好吧!咱們再退一步來看,又算他知道跛丐與殃神的過節吧,問題卻沒有解決,因為毒手殃神的的確確是死於跛丐的月毒針。”
風塵浪客莫建文聽到這裡,簡直是瞠目結舌,做聲不得了。
“換言之,那月毒針必須是在沈陵手中才行,對不對?”
莫建文一面頷首,一面凝眸尋思,突然間身子一震,面上泛起了難以形容的神色。
“荊大人,莫非那月毒針,竟是在……在那狄三娘手中?”
“我已調出毒手殃神符成介和狄三孃的卷宗看過,那毒手殃神昔年與跛丐結怨之事,竟然和魏濤統領有關,於是我再調魏濤的資料,兩下參證,果然不錯,魏濤本人與黑心跛丐有怨,而且時時防範跛丐報仇。”
莫建文道:“這一點卑職就不知道了,成介兄從未提起過。”
“當然啦,符成介不會將魏濤的秘密告訴任何人的,除非魏濤已經失勢。”荊若天發出兩聲含有譏嘲意味的冷笑,道:“至於狄三娘,她從前豔名頗著,和各大門派以及許多奇人異士都有交往,唔!莫大人和她也很熟,對不對?”
莫建文欠欠身子,有點不好意思地道:“荊大人明鑑,卑職和狄三娘不但很熟,而且做過一段日子的夫妻,不過……不過……”
荊若天擺擺手,阻止他說下去,道:“你有辦法找到狄三娘?”
“卑職可以一試,相信可以找到她。”
“你能找到她,那就省事多了。”荊若天接著說:“現在我把結論告訴你。殺符成介的人,主兇是狄三娘,沈陵只是受命作偽證的幫兇,魏濤聽了他的口供之後,一驚之下,心思完全集中在跛丐身上,才忽略了沈陵。你找到她後,就帶來見我。”
風塵浪客莫建文起身行禮,告辭而出。
第二個進來的是陰風客冷青雲,不過他是從另一道門戶進來的,所以既未遇到莫建文,亦不虞被別人看見。
“荊大哥,只不知何事見召?”
“坐下來,咱們慢慢談。”
冷青雲依言坐下,看著荊若天。
“對於魏濤、蔡長安等二十人的命案,你有什麼意見?”
“小弟考慮了一夜,認為惟一的途徑,便是先逮捕沈陵,有了這名要犯在手中,相信無數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
荊若天聽後,沉思地點頭不語。
冷青雲又道:“咱們還有很多疑問,例如沈陵的上司‘天堂鳥’究竟是什麼人?他那一次在魏濤大舉追捕之下,他究竟是怎樣脫身的?他在京師之內,得到一些什麼人掩護?咱們合錦衣衛之力,也查不到,他是如何逃過京城九門嚴密盤查的?最後是他們那個組織的領導人身份,亦要在他身上找答案。”
他一口氣說出了很多問題,荊若天反而大表滿意的連連頭點。
“你考慮得如此周詳,我就放心得多了,但這些問題都要等到沈陵到案後,才找得到答案。”
“是的,小弟慚愧得很,對逮捕沈陵歸案這一點,實在是毫無辦法可想。”
“我告訴你怎樣做。”
“請荊大哥示下!”
“你專門對付邵安波,別的人由我應付。”
“對付邵安波?”連老奸巨滑的陰風客,也大吃一驚:“她……她……也有問題麼?”
“大問題沒有,但小問題卻免不了。”荊若天忽然喟嘆了—聲:“女人就是這樣,不大穩定,不大可靠,尤其是像邵安波這種女人,美貌,武功高強,有才智,又有權勢,她什麼都有了,只缺一樣。”
他不必再說明,冷青雲也知道邵安波缺的是那一樣,事實上他數年前,就很希望自己能成為填補邵安波生命中這頁空白的男人了。
可是他知道,這比上天摘星還難。
當今皇帝夠有權勢了吧?他驚於邵安波的才貌,欲納為妃,卻遭峻拒,最後只好封了她一個“靖國夫人”的空頭名號,作為下臺梯,這也就是邵安波被稱為“二夫人”的由來。
冷青雲的條件,怎比得上皇上,所以就死了心,可是心中卻耿耿於懷。
冷青雲聽了有點嫉妒地哼了一聲,同時對於荊若天交給他的任務,大感興奮。
“青雲,我已檢查過邵安波與沈陵之間的所有細節,發現有幾條線索,可供你運用。不過,你要記住,我不是叫你正面對付她,而是對她施以壓力,例如拘捕一些與邵安波和沈陵兩人有關的人,使她感到情況緊急危險。”
陰風客冷青雲並不感到失望,因為以他這等閱歷經驗豐富而又陰沉的人,深知對付某一個人時,直接的打擊並不一定比間接的打擊更為有力,更能造成嚴重的傷害。不過問接的打擊,收效慢,效果亦不若直接的那麼顯著。
此計若是毛躁的年輕人,血氣方剛,大多喜歡挺身而起,拔劍而鬥,採用直接打擊的方法。
荊若天當下向他指示了幾點。
冷青雲仔細聆聽後,便告辭而去。
不久,另一道門打開,進來一個白衣飄拂的美女,並帶來一陣淡淡的香氣。
“安波,你坐。”
“多謝荊大哥。”
無雙飛仙邵安波坐下來,美麗但卻冰冷的眸子,凝視著這個禿頂的中年人。
半晌她才道:“荊大哥召我前來,有何指示?”
“這份卷宗之內,是一個妖言惑眾,煽動叛亂的案子。”他把一疊文件放在靠近邵安波面前的桌邊:“你負責剋期辦妥此案。”
“哦?”邵安波只輕哦一聲,沒有伸手去拿那疊文件:“荊大哥是不是要我退出緝捕沈陵的案子?”
“是的。”
“是不是叫我避嫌?”邵安波詞鋒銳利地問。
但她的目光,被兩道更凌厲、更威嚴的目光給碰了回來。
“是的。”荊若天冷冷地道。
她本想負氣地表示,乾脆讓我什麼事都別管,但話到口邊又咽了回來。
“好吧!”她拿起了那疊文件,心不在焉地翻閱一下:“希望荊大哥替我早日澄清嫌疑。”
荊若天嚴肅地頷首,道:“你是我曾倚重的臂膀,當然不會讓你吃虧的。”
邵安波衡量一下整個局勢,知道荊若天並非獲得了對她不利的證據,才會讓她另辦別案,又得到他親口應允支持,稍覺放心,便告辭出去。
荊若天目送邵安波的身形消失於門外之後,輕輕嘆息了一聲。
※※※※※※
東廠展開雷霆行動,凡是曾與沈陵接觸過的人,包括在宣武門大街中藥鋪的駱老爹等全部都被抓起來。
這一天,那個看起來還有點風韻的狄三娘,跟隨風塵浪客莫建文,走進了荊若天的公事房內。
俗語說“人的名,樹的影”,這話真正一點不錯。
狄三娘雖然兇悍狡毒,可是見到了名震天下的狂獅荊若天,也不由得打從心底泛起了寒意。
“狄三娘,請坐!”
“謝謝荊大人……”她側著身子坐下,心房劇烈跳動,手心冒汗。
“狄三娘,沈陵最後怎樣了?”
“啟稟荊大人,沈陵乃是賣給神巫教啦!”
“神巫教教主不是艾香芸麼?是她出面收買的嗎?”
“不,不是艾教主,是艾娜,艾教主的女兒。”
“你再說說看,艾娜和沈陵最後怎樣了?”
“荊大人,請你原諒,他們後來的事,我一點兒也不知道。”
“這話可以信得過,你先在隔壁坐著,候命召喚。”
狄三娘連忙依他的指示退出,當她退出之時,真好像剛拜訪“死神”回來似的,餘悸猶存。
不久,她就奉召入室。
公事房內多了一個黑衣婦人,面上蒙著輕紗,只能隱隱約約看到她清麗的面容。
“狄三娘,你可認得神巫教主艾香芸?”
“認得,她時常出入那條巷子,已見過好幾次啦!”
艾香芸也道:“是啊,我也見過狄三娘好多次。”
“艾教主說艾娜當夜就失蹤了,迄今不見影蹤。狄三娘,艾教主這話可不可靠?”
“當然可靠啦!”狄三娘忙道:“在荊大人您面前,天下還有誰敢撒謊?”
“哈哈!你好說了,現在艾教主自願幫忙擒捉沈陵。我亦有意請你幫忙,你意下如何呢?”
狄三娘求之不得,連忙答應了。
最後荊若天問起那艾娜下落。
艾香芸道:“敝教弟子的行蹤,我一向都算得出來,惟獨艾娜這一次,不知躲在什麼地方,既算不出地點,也不知她的生死……”
荊若天緩緩道:“唔!這樣說來,她一定躲在能破去你佔算法力的一個地方,這已是上佳的線索了。艾教主,你想想看,什麼地方能破去你的法力神通?”
“除非是在陰間,若在塵世,那就只有佛門淨池,有這種神力。”
“狄三娘,你認為呢?”
“若以賤妾之意。”她欠欠身道:“艾娜一定躲在什麼庵寺之中。”
“對!”荊若天表示贊同:“不但是在庵寺,而且一定是規模不大而又有得道僧尼主持的庵廟。”
他吩咐外面一聲,眨眼間,一位中年大漢捧著一本名冊進來。
荊薦天道:“在這本名冊內,詳細記載著京師九城之內的每一間庵廟,以及住持的是什麼人……”
他一面解釋,一面翻動名冊。
他很快就看完,道:“有三個廟庵最可疑,咱們逐步探聽細查,很快就有結果……”
他招呼一聲,那個中年大漢又進來。
荊若天吩咐道:“傳令本司的兩位女供奉行動,到這三間庵廟調查……”
※※※※※※
在庵中,日子過得清靜。
艾娜雖已皈依佛門,可是她尚未具足三戒,仍是帶髮修行。
她突然感到心神煩躁不寧,當下連忙添香再拜佛祖。
一陣敲門聲,打破這尼庵的岑寂。
艾娜嚇得直跳起來,驚疑的目光,穿過花木扶疏的院落,投在那扇時時關閉的大門上。
叩門聲稍停片刻,又響起來。
本庵原有幾個女尼,目下在後院靜坐,艾娜心念一轉,認為不好驚動別人清修,當下姍姍舉步穿過院落,來到大門邊。
她隔著大門,問道:“誰呀?”
“我姓婁,是從大名府來的,那邊有一位老師父,託我捎一封信給這兒的庵主……”是個中年婦人的口音。
艾娜啊一聲,連忙把大門打開。
只見門外站著一箇中年婦人,長得粗眉大眼,身子健壯,衣服十分樸素,挽著一個粗布包袱。
“婁大娘,請進來歇會兒,我去稟告庵主……”
“好,好,謝謝你啦!對了,你家庵主尊稱是無我師太吧?我別摸錯地方才好。”
“對,對,大娘沒找錯地方。”
婁大娘進入門內,又道:“姑娘你貴姓呀?是不是帶髮修行……”
“小姓艾。”艾娜一面關門,一面回答:“我正是帶髮修行……”
“哈!哈!”婁大娘突然爆出一陣震耳大笑:“你叫艾娜,對不對?”
“是呀!”艾娜一怔:“你怎會知道我名字?”
她知道麻煩來了,略略挪開數步,並不仗著過人的輕功逃走。
“廢話少說!”婁大娘笑聲一收,面上盡是兇狠之色:“艾娜,你有什麼本事要施展就施展,不然的話,本大人就要把你帶回去了。”
“帶我到哪裡去?”
“那要看你自己決定。”
“我自己決定?這話怎說?”
“假如你不反抗,乖乖跟我走,那麼我們去的地方就不會叫你感到害怕,反過來說,你如反抗被擒後所去之地,當然是不大好受的。”
艾娜沉吟一下,道:“好,我跟你去!”
“很好!”婁大娘凌厲地注視著她:“記住,別玩花樣,否則你將後悔莫及。”
艾娜聳聳肩,舉步行出庵外。婁大娘緊緊跟著她,隨時準備出手,她不相信這個女孩子當真甘心俯首就擒。
“等一等!”婁大娘冷冷道:“你不去告訴無我師太一聲麼?”
“不用了。”艾娜雖是停步,但並未回頭:“昨夜我已向她老人家告辭過,現在毋須再打擾她。”
她的話和態度都充滿神秘之感,婁大娘反而不敢魯莽,甚至連對方這話應不應該相信也無法判定。
“走呀!”艾娜反而催促她:“不過……不過假如你一定要我去向庵主告辭的話,我就去。”
“住口,本大人把你交給別人!”她發出一聲尖嘯,又道:“你有什麼鬼話,可以跟這個人說。”
只見右方一條巷口,轉出一個黑衣婦人,雖然是在白天,但她的容貌及身形,仍然有若隱若影若現,迷離飄渺之感。
艾娜忽然打了個寒顫,心跳加速,膝蓋發軟,喉嚨乾啞,全然發不出聲音。
婁大娘向那黑衣婦人抬手,說:“教主,老身將她交給你啦!”
話聲一落,轉身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