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底起來越傾斜,漸漸連光線也沒有了。
三人的速度慢下來,不敢貿然躍進。
藍人俊走在最前,一面運起神功,探聽著前面的動靜。
忽然,他站住了。
“有腳步聲!”他回頭輕聲道。
陳青青何恩佑也停了下來。
何老爺子也聽見了,只有陳青青什麼也聽不到。
又隔一會,連陳青青也聽到了。
藍人俊功貫右臂,只要來人是敵,他要以“五指針”擊殺對方,絕不再手底留情。
對面來人顯得十分匆忙,足步聲越來越響,似乎毫無顧忌。
藍人俊出聲道:“是子厚兄麼?”
“是我,幫主你們也來了麼?”
三人放下心來。
張子厚來到近前,道:“下到洞底,便有出口,但已經到了另一座山。我急著回來報信,也未出洞探查。”
何老兒道:“走吧,出去再說。”
四人又前行了頓飯功夫,洞內越來越亮,終於走出了洞道。
一出洞口,只見群山環繞,這洞口原來是在峽谷底,也不知是在哪座山了。
張子厚抬頭望天,辨別方向,道:“從北面出去吧。我們是從北上山的。”
沿著溝底,一行人望峽谷口走去。
出了峽谷口,迎面便是一座山阻路。
四人便上了山,穿行在密林間,好在山並不高,一會便到了山頂。
四人驚奇地發現,這山頂上居然有一座茅屋,屋的四周清掃得乾乾淨淨,連樹也砍了。
什麼人,居然有此雅興,到這裡來定居?
正好腹中飢餓,不妨去求一食。
張子厚當先走了過去,三人跟在後邊。
離茅屋還有一丈遠,門“呀’地一聲開了,出來個三十來歲、粗眉大眼、方方正正的婦女,她一臉不高興。
“站住!你們要幹什麼?”她兩手又腰,惡狠狠地問。
張子厚躬腰一禮:“這位大嫂……”
“住嘴,誰是大嫂?婆家是你給找的麼?”
張子厚一愣,敢情還是位老姑娘。
他趕緊陪笑道:“原來是位姑娘,請恕在下不知之罪。在下等人迷路至此……”
“夠了,閉上嘴吧,我不和臭男人說話,有什麼話讓這位姑娘說吧!”
張子厚、藍人俊、何老爺子相互看看,覺得莫名其妙。
陳青青卻感到好笑,便上前道:“這位姐姐,陳青青這廂有禮了。”說著行了禮。
老姑娘回了一禮。馬上變得和顏悅色,柔聲道:“陳妹妹,姐姐叫宋芝,不必客氣,有什麼話只管說。”
陳青青道:“妹妹等人入山迷路,還清姐姐指點路途。此外,若是方便,還請姐姐做頓飯吃,銀錢照付,望姐姐行個方便。”
“原來如此,恁般容易。不過,有一條,姐姐的飯只做給你吃,另外那個瘸腿的老人家可算在內,別的人就不行了!”
“姐姐,同來四人,怎麼只給兩人吃呀?”
“因為你是女兒身,和姐姐一樣。至於老人,已經不算男人,故只給你們兩人吃,至於那兩個臭男人,是絕對不給吃的!”
藍人俊和張子厚相互望望,傻了眼了,天下竟有這般規矩!
張子厚道:“姑娘,男人也是人呀,怎麼能另眼相看呢?”
宋芝眼一瞪:“你少說話,男人也算人,這只是你自己說的,快滾過去!”
陳青青又好氣又好笑,道:“姐姐,就請破例一遭吧!”
宋芝作出一副瞧不起的神情,道:“妹妹,你怎會幫這些臭男人說話呢?你不知道,男人壞著呢,快別跟他們來往!”
何老兒得意地笑道:“我老兒有飯吃了,至於別人嘛,我可管不著!”
宋芝道:“你得意什麼?只因你老了,姑娘才沒把你當男人看。”
張子厚道:“不是男人又是什麼?”
“誰和你說話?”
“你呀!”
“呸,我從不和臭男人說話!”
“這不是已經說了麼?”
“沒有,這是你臉皮厚跟我說,我可沒理你,你就閉上尊口吧!”
碰了釘子,話沒法說下去了。
藍人俊覺得好笑,便說道:“我兩三天不吃飯也過得去,子厚兄,這可苦了你啦!”
張子厚愁眉苦臉,唉聲嘆氣。
宋芝不理,對陳青青道:“小妹,茅屋裡太擠,裡面還有位老人家,你們就在外面歇著,待姐姐去弄飯。”
陳青青道:“謝謝姐姐了。”
宋芝大步進屋去了,一會兒就見她捧著個瓦盆出來,繞到茅屋後去了,想是去洗米。
何老爺子找塊石頭坐下,道:“這裡好涼快,歇一陣吃飽了走,倒也愜意。”
張子厚道:“我沒飯吃,可樂不起來。”
藍人俊笑道:“餓一頓也受不了麼?”
張子厚道:“不瞞幫主,我這人平日好吃,吃飽了就高高興興,餓了就想發脾氣。”
陳青青笑道:“別急別急,等一下我再求求那位姐姐。至少給你碗飯吧。”
“她是個死心眼兒,不會給的。”
“不見得,這位姐姐心腸好著呢!”
“好是好,可對男人並不怎麼樣。”
“說起來也難怪那位姐姐。”
“什麼?不怪她?”
“因為你們男人可惡之處太多,又最沒有良心,所以嘛,惹人厭!”陳青青說時,故意朝藍人俊望著。
藍人俊自然聽得出她的弦外之音,只好搖頭苦笑。
張子厚道:“我承認男人可惡之處太多,不過,可愛之處也不少嗎!”
陳青青“噗哧”一聲笑起來:“虧你說得出口,你們男人竟也有可愛處!”
張子厚道:“若無可愛處,天下女子怎麼又要嫁給男子呢?”
“呸!不和你說了。”陳青青紅了臉。
張子厚道:“可見,男人有好有壞,女子嘛,也如此。要不然,龔玉翠是好東西麼?”
陳青青道:“那不是女子,是壞蛋!”
藍人俊笑道:“好啦好啦,你二人就別再扯啦,反正今日我與子厚兄沒飯吃,扯來扯去有何用?”
陳青青道:“那就求求宋姐姐呀!”
宋芝從茅屋後繞出來,瓦盆溼淋淋的,聽見了話,道:“不用求,飯就是不給臭男人吃,決不更改。”
張子厚道:“這米也是臭男人種的呀!”
宋芝大怒:“胡說八道!你過來,姑奶奶領你看看,見識見識!”
張子厚果然走了過去:“看就看吧。”
宋芝見藍人俊站著不動,吼道:“你這人也滾過來。開開眼界!”
何老兒笑嘻嘻道:“姑奶奶別生氣,小老兒這就滾過來!”說著站起來。
宋芝領四人繞過茅屋,只見有條小徑,直通往坡下。走出五丈,便下坡,只見坡上升了一道道梯田,秧苗正青。
宋芝道:“看見了麼?米是姑奶奶自己種的,與臭男人無關!”
她一指對面不遠的坡上:“喏,姑奶奶種的菜,瞧見了麼?”
張子厚由衷讚道:“見了見了,姑奶奶自耕自食,不依靠臭男人,在下十分佩服!”
宋芝心下大樂,忘了禁忌,道:“總算你還知趣!”
張子厚道:“禾苗肥壯,蔬菜碩大,臭男人哪裡種出來!”
藍人俊三人心中好笑,這神扒肚子餓極,想以討好宋芝,換一頓飯吃。
宋芝笑道:“這世上只要你們臭男人會做的事,我們女子也照樣做得來。”
“對極對極!”張子厚畢恭畢敬。
“比如說吧,”宋芝邊說邊靠近了張子厚:“你們男人身帶兵刃,自以為武藝高強,殊不知呢,銀樣蠟槍頭,中看不中打,你就是一個!”說到最後一句,她突然一把抓住張子厚胳臂,玉手輕輕一抖,張子厚一個身子便飛出去了。
這一下突變,莫說張子厚本人,就是藍人俊等三人也意料不到,不禁大驚失色。
張子厚被她玉手一把抓住,頓覺渾身酥軟,嚇得大叫一聲,待被她扔至半空,渾身似乎又恢復了原樣,便急忙一個空翻,好端端立在地上。
眾人見張子厚並未受傷,知道宋芝並無惡意,不禁啞然失笑。
陳青青笑道:“姐姐,好功夫,一點不讓鬚眉,教給妹妹兩手,好用來對付臭男人!”
宋芝笑道:“好的好的。不過,姐姐哪裡配教人,待姐姐領你去見……”
見誰還未及說出,便被人打斷了。
“宋芝,又在胡鬧了!”一個嬌脆的聲音道。
眾人回頭,只見一個滿頭銀髮的老嫗,站在一株松樹下。
由於滿頭白髮,看上去以為是老嫗,可仔細一看,雖然上了年紀,不下六十歲之多,但看上去精神飽滿,面色紅潤,猶如箇中年婦女般,一點不顯老態。
宋芝一聽聲音,嚇得伸了伸舌頭,向陳青青扮個鬼臉,道:“是,夫人,小婢剛才不過是教訓一下臭男人!”
老婦人對何老兒道:“這位老人家高姓?”
何老兒笑道:“賤姓何,臭名恩佑。”
宋芝奇道:“怎麼名字是臭的?”
何老兒道:“臭男人麼,名字豈能有香?”
宋芝一本正經道:“對對,有自知之明。”
老婦人莞爾一笑:“原來是神杖翁,久仰久仰,請往屋裡去坐吧。”
老婦說完轉身在前引路,一行人跟著。
來到草房前,宋芝搶上兩步道:“妹妹和這位老人家進去吧,你們兩個臭男人不準進!”
老婦道:“來的都是好人,今日破例!”
宋芝不服道:“怎見得他兩人是好人?”
老婦道:“你摔了人家,人家也不還手,不是好人麼?”
宋芝道:“那是他自知不是對手,所以不敢還呀!”
老婦斥道:“不知天高地厚,這位年青相公只要一出手,你就只有到陰司地曹逞能去了,還容你在這裡放肆麼?”
何老兒藍人俊都吃了一驚,這位老婦好厲害的眼力!
宋芝驚奇得睜大了眼,指著籃人俊:“夫人,你是說這個小白臉麼?我不信!”
嘿!有趣,這哪裡象主婢兩人,倒象是兩姊妹呢。
“放肆,還不去燒水奉茶!”夫人板了臉。
宋芝又伸伸舌頭,乖乖去了。
草房寬敞明亮,除了張桌子,還有幾把條凳,夫人請四人隨意坐下。
四人飛快打量了草屋,除了這間客堂兼飯堂,兩邊還各有兩間臥室。
這間客堂正中間壁上,掛著一副對子。
藍人俊識得,是前代詩人元稹的詩句。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這意思是說,經過滄海巫山這樣的美景,別地方的景物也就看不上眼了,暗喻夫妻間之真情,是無法由別人能代替的。
顯然,這是夫人的丈夫題寫贈她的。
果然,下面的落款寫著:“愚夫郝子偉敬贈”字樣,看題字的年月,屈指算來已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
觀夫人面貌秀麗,年青時定也是個美女,時光流逝。如此無情,當年的嬌嬌女,如今已白髮皤然,好不叫人感慨也!
夫人道:“老身潘翠環,今日慢待各位,還請厚宥則個。”
何老兒失驚道:“原來是當年名震遐邇的青鳥神劍潘女俠,失敬失敬!”
潘翠環嘆氣道:“當年也只是徒具虛名而已,何大俠遊戲風塵,鋤奸除惡,數十年如一日,才堪稱武林正道的楷模。”
何老兒道:“過獎過獎,小老兒一生糊塗,不過凡夫俗子而已。當年潘女俠劍誅邙山九魔,為天下除害,江湖上有口皆碑,至今傳頌,後來久不聞潘女俠俠蹤,卻原來隱居在此,幸會幸會!”
潘翠環道:“何大俠,老身退出江湖已久,這些事太也遙遠,不提也罷。敢問這位相公貴姓,哪位高人足下?年輕輕就練得一身好內力,光華內政,顯然已經達到任督二脈相通的境界了。”
何老兒不由心驚,青鳥神劍名不虛傳,眼光如此厲害,連藍老弟神光內斂,任督二脈相通的境地都能看得出來,比我老兒還強三分,好不叫人佩服也!
藍人俊聽說問他,忙站起來道:“蒙前輩下問,踐姓藍,名人俊,蒙白眉叟老人家教誨一年,只因自身資質太差,愧對恩師。”
潘翠環大驚:“原來是白眉叟老人家的弟子,怪不得有如此成就!”
她又問餘下兩人姓名,陳青青回答了。
輪到張子厚時,宋芝送了幾隻山果來。
張子厚道:“小人姓張名子厚,外號嘛不大好聽,人稱神扒。”
宋芝“哧”一聲笑出來:“咦,原來是個偷兒,可不許偷我家東西啊!”
潘翠環道:“不許胡說!”
張子厚道:“放心,我不偷好人,只偷那些昧心幹缺德事的富戶貪官,小人名子厚,這‘厚’字就是忠厚的意思。”
宋芝道:“呸!臭男人替自己擦脂抹粉,偷東西還說自己忠厚,真不要臉!”
潘翠環喝道:“宋芝,休要放肆!”
宋芝又伸伸舌頭,朝陳青青扮個鬼臉兒,趕緊走了。
潘翠環續道:“此女不懂規矩,望各位恕罪。”
張子厚道:“這位大姐心直口快,小人決不會往心裡去。”
潘翠環道:“她本一農戶女兒,從小許給一家農戶,後來那一家稍許有了起色,比她家富了一些,便退了婚。家中父母氣得要死,要將她改配別家,哪知她性情剛烈,覺得受了羞辱,便離家出走。試想,一個農村女子,又能去得了哪兒?才走出縣境,就遭到強人,那強盜頭要擄她去當押寨夫人,幸虧我恰巧路過,救下了她。從此便跟著我,一晃十來年。閒時教了她些功夫,她人也聰明,倒也學得極快。搬到這裡後,多虧她躬身事農,使我二人有了溫飽,也不必再到市上去買。她再約略知道了老身的身世,她便咬定世上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以致偏激如此,各位休怪。”
張子厚道:“原來大姐還有一番傷心經歷,這就難怪她恨男人了。”
潘翠環道:“各位為何來此?老身住了五六年,從未有人到過。”
何老兒道:“潘女俠,說起來話長,論起淵源來,還與女俠有關呢!”
潘翠環柳眉一揚:“有這等奇事,竟與老身有關,請何大俠—一道來。”
藍人俊等三人也很奇怪,怎麼把女主人也扯上了,老爺子這個玩笑開得不太過份麼?
宋芝此時提了茶壺進來,每人面前放了一隻瓷碗,碗底放有茶葉,替五人泡了茶。
潘翠環道:“飯熟了麼?”
宋芝道:“熟了,只是菜未炒。”
“飯夠麼?”
“只夠陳姑娘、何老爺子吃。”
“胡鬧,快替這兩位也做上一份。”
“哼,做給臭男人吃,太便宜了他們!”
“快去,一點規矩不懂。”
宋芝回頭瞟了張子厚一眼:“便宜了你!”
張子厚道:“在下吃了,感激不盡!”
宋芝還想說什麼,潘翠環叫她快去,她只好轉身走了。
何老兒剛要開口,宋芝捧著個甑子送來了,嘿,四人足夠吃了,她是嚇唬人呢。
張子厚一見,喜到心頭,忙道:“夠了夠了,大姐不必再麻煩去做。原來大姐嘴噁心善,飯早就做好了。”
宋芝瞪眼道:“你休得意,這飯我本是連晚上我主僕吃的一塊做的,根本就不把你算在內!”
陳青青藍人俊都笑了,張子厚卻十分狼狽,不敢自作聰明瞭。
潘翠環道:“各位一定餓了,吃完再談。”
接著宋芝又端了兩碗青白菜進來,還有一大碗醃肉,放在桌上。
在女主人的敦請下,四人大吃了一頓。
張子厚邊吃邊贊:“在下走南闖北,下過無數間大小館子,從來沒吃過如此香的醃肉和那麼甜的白菜。”
宋芝道:“真的麼?”
“當然真的。”
“你知道麼?這醃肉是我在家鄉時,孃親手教我做的。”
“怪不得,是家傳絕技呢,果然不凡。”
“香不香?”
“香、香極了,香透了,香得……”
香得怎麼樣,他沒詞兒了。
“說呀,香得什麼了?”
“香得、香得……香得比姑娘臉上的脂粉還要香!”張子厚臉都憋紅了,才算衝出這麼一句話來交差。
陳青青等人聽得大笑,連潘老太太也笑了。只有宋芝不笑,有什麼好笑的,說得滿好嘛,這醃肉的確香哪!
可又一想,不對,他離我這麼遠,怎知我臉上脂粉多香?
正要說話,潘翠環道:“收碗,送到廚房後別忙洗,來這兒一塊聽,何大俠有正事呢。”
她只好忍下話,把碗盞收拾走了。
過一會,她又替大家換了茶。
何老兒呷了兩口香茗,不慌不忙把事情原委講了一遍。
先從血經之事如何傳出,玄衣修羅的武功秘籍如何轟動四方,天下群雄如何騷擾了白馬寺,連漠北雙兇也從遠地趕來劫奪。後來白馬寺內部失事,少林寺也遭了劫,以及左府內的奇變,還扯到藍人俊的《煞魔劍譜》等等,最後才提到此次雞公山之行的經過。
潘翠環聽得眼淚直流,除了何老兒,餘人都十分驚訝。
宋芝忍不住,衝口道:“夫人,這些關你什麼事,怎麼也哭了?值得麼?”
潘翠環拭去淚珠,道:“何大俠提到的玄衣修羅郝傑便是老身先夫。”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藍人俊心想,原來牆上對聯那個郝子偉就是郝傑。天下竟有這般巧的事,會在這荒山中遇到郝大俠的未亡人。
潘翠環續道:“想當年,老身與先夫郝傑邂逅黃山,彼此甚為投契,聯袂行走江湖,誅除了一些江湖巨寇、作惡多端的盜賊,因而俠名遠播。最叫人得意的,是我夫婦雙雙到邙山,找邙山九魔挑戰,邙山九魔稱霸江湖,無人敢惹,他們茶毒武林,殘害百姓,無惡不作、但天下武林正道,居然容忍許久,無人敢向他們挑戰,當時我夫婦年輕氣盛,不知好歹,自恃有一身超絕的功夫,便傲然雙雙去邙山誅魔,而且當眾宣佈,使之哄傳江湖。”
何老兒插嘴道:“那時小老兒也聽到了這個傳聞,但並不相信。邙山九魔武功太高,莫說一兩人不敢上山,就是各大門派也不敢輕易招惹,況且江湖上謠傳大多,不能信實。”
潘翠環道:“何大俠說的是,當年過於年輕,初生犢兒不怕虎,加之自出道以來,十分順利,所以我夫妻眼高於頂。更何況兩人聯手,更覺有恃無恐。我與先夫是在八月中秋之夜上了邙山的。邙山九魔以金羅漢了因和尚為首,堂堂正正在半山迎接我們。到達他們住地後,就在房前空地交手過招。”
陳青青忍不住問道:“一個個來還是二對九一齊來?”
潘翠環道:“都是成名高手,當然一對一比試。老身當先出陣,與九魔之末動手,才一交鋒,老身就感不妙,來山之前我夫妻過於託大了,今夜之局,只怕凶多吉少……”
陳青青、宋芝急了,不約而同插話道:“後來呢?”
潘翠環續道:“老身當時便施出了師門絕技青鳥劍法,一百招後刺殺了九魔!”
眾人舒了口氣:“好極了!”
“可是,糟的在後面呢,八魔與我交手時,對青鳥劍法已經作了觀察,老身雖展盡一切所學,三百招後仍不能將對方擊倒。正當老身有些焦急時,八魔突然一個踉蹌,也不知什麼原因,居然撞到老身劍上,也一命嗚呼了。”
張子厚興奮得大叫:“痛快痛快!”
潘翠環續道:“這一下觸怒了剩下的七個魔頭,紛紛指斥先夫郝傑施放了暗器,先夫當即反駁,玄衣俠從不使用暗器,叫他們找出暗器來作證。七個魔頭果然在九魔八魔身上翻騰,結果什麼也找不出來。於是第六魔向先夫叫陣,老身退下休歇。先夫與第六魔交手,一開始只用了一般技藝與之周旋,待摸清了對方路數,才使用出絕技,羅漢鎮魔十三爪中的一式,一爪擊在第六魔的胸口上,當場吐血而亡,緊接著上場的,是第四魔……”
除青青插嘴道:“第五魔呢?”
“第五魔以毒功醫藥見長,武功造詣不知如何,當時他似乎返身回屋去了,故第四魔頂替上來與先夫交手。先夫以羅漢鎮魔劍法在三百零六紹上斃了他,但也氣喘心跳,不能再戰了。於是老身又替他下來,與第三魔交手。這九個魔頭的武功一個高於一個,他們的名次是按武功排列的,這在交手時才知道與第三魔交手,老身再討不到便宜,無論如何努力,堪堪只能戰個平手。交手到五百回合時,怪事又發生了,第三魔不知為什麼,兵刃突然脫手,老身豈肯放過這大好時機,當即一劍穿胸,打發他入地獄去了……”
宋芝急問道:“他為什麼把兵刃丟了?是不是交手五百合乏力了?”
“看你說的!這九個魔頭無一不是內功好手,第三魔的內力就超過了老身,老身尚不至於乏力,他又何嘗會如此?”
陳青青道:“真是奇怪,已有兩人如此了,大概是神靈在暗中庇佑兩位吧!”
“世間哪有這樣的事!當時忙於爭鬥,也不及細想。第三魔亡後,第二魔出陣了。先夫急忙替下老身,與第二魔拼鬥起來。五十招後,第二魔以劍吸住先夫兵刃,拼上了內力。先天自小勤練羅漢混元功,功力確實不凡,但第二魔又豈見泛泛之輩?半個時辰過去,兩人未分勝負,但先夫劍本壓在下方,這時卻翻了上來,把第二魔的兵刃壓在下面,說明先夫已略佔上風。又一盞茶過去,第二魔突然大叫一聲,倒地吐血而亡。這一下,不僅驚得了因和尚膛目結舌,就是先夫也覺過於突然,第二魔的功力並未耗盡,怎會如此輕易就倒下了?但當時豈容作多想,了因和尚已經瘋虎般撲了上來,與先夫鬥在一處。這了因和尚乃九魔之首,功力當真超群,先夫要是不以內力與第二魔相拼,原也可以抵住了因。但功力消耗過半,怎是了因對手,危急間老身可管不了許多,便挺劍助陣,以二戰一,本來愚夫婦到邙山來並非校技,而是誅除這班殺人不眨眼的魔王,古人云:‘除惡務盡’,哪裡還講得了什麼規矩?
我二人全力以赴,了因和尚招架不住,被先夫刺了一劍,打了一掌,老身也刺中他兩劍,眼見活不成了。此時,他大吼一聲,像是要與先失拼命。哪知不過作勢而已,卻來個虛晃一槍,轉身而逃。我夫婦自然不能放過他,便緊緊迫下山去。正要捕獲失血過多,且疲軟無力的了因賊禿時,半山上突然躥出了七魔,五魔,只見五魔點燃手中的幾頁紙,放出一股怪味,我夫婦只好後躍跳開,以避毒煙。就這時,先夫耳中突然傳來蚊蚋般的聲音,有人傳音入密道:“九魔已去其六,了因負傷過重,即使傷好也將失去功力,不再危害人世。至於五魔、六魔,大概會汲取教訓,從此改惡行醫。就留下條活路給他吧!’話一完,便沒了聲音。先夫就拉住老身,不讓再追,把聽到的話說了,我二人這才恍然大悟,今夜若無這位隱身人相助,我夫妻二人只怕要與九魔同歸於盡!”
她一口氣說到這裡,方才停了下來。
何老兒嘆道:“原來如此,不知這位前輩是誰?”
潘翠環道:“遺憾得很,我夫婦再也沒有碰上過,不知到底是誰。蕩平邙山九魔之後,世間不知真情,以為僅是愚夫婦之力,誅除了九魔,所以愚夫婦一時名聲大噪。雖然愚夫婦並不居功,曾向一些武林朋友如實說明,暗中有高手相助,但因說不出姓名,反而無人相信,反說愚夫婦謙遜已極,為武林除去大害,絲毫不居功。唉,真是沒有辦法,你說了真話無人情,只好閉上嘴,掠人之美了。自那次以後,各大門派先後發來過我二人做客,我二人不能不去,去了一家就得去另外一家,一派也不能少去,免得有厚此薄彼之嫌。最糟糕的,還是不管誰先請後請,你得按別人的名頭威望來排順序,否則,便是小瞧了人家,弄得我二人疲於奔命,勞累不堪。各大門派開了這個頭,一些小幫小派也仿而效之,請柬如雪片般飛來,更有一些成名人士,競相參與這個熱鬧,使我夫妻應接不暇,啼笑皆非。但是,在一片頌揚聲中,先夫不知不覺有了變化,慢慢以我為尊,聽不進忠言,脾氣也越來越壞,最後竟到了是非不分的地步。老身久勸無效,一怒之下揮淚而去,從此隱這荒山,讓他再也找尋不到。老身本想以此舉使他震驚一番,從而省悟清醒。不料適得其反,他反而自暴自棄,越發聽從喜怒擺佈自己,做下了許多悔之不及的事。老身對他從此失望,下決心再也不見他。想不到後來他終於醒悟,出家做了和尚……”
她說到這裡,淚水又滾滾而下,惹得陳青青、宋芝也大放悲聲,三個男人也不斷嘆息。
稍停,何老兒目光閃閃,十分興奮,問道:“如此說來,了因和尚不一定死是麼?”
“是的。”
“了因和尚外號金羅漢,啊,對了,是他,是他這個天字第一號的大魔頭啊!”
眾人皆驚,說的是誰聽?
何老兒道:“你們忘了,在少林寺掛白幡的,不是畫了個小羅漢麼?”
藍人俊也興奮起來:“蒼二爺臨終時不是說了麼?紫衣高極忙今,這意思不是說,紫衣人武功高極,邙山、金羅漢,對麼?”
何老兒接口道:“不錯,他想說,紫衣人武功高極,將人劫去邙山,是金羅漢所為。你們想想,是不是這個意思?”
藍人俊道:“對極對極,蒼二爺氣息甚弱,對我說時上氣不接下氣,有些字未聽清,便沒有告訴各位,經何爺這麼一說,仔細回想起來,倒也差不離呢!”
張子厚道:“萬一他說的是,紫衣人武功高極,是邙山金羅漢部下呢?”
何老兒道:“這也可能,但從山上跡象看來,左公子等人似無逃生希望,故推斷是將他們劫往邙山。”
張子厚道:“蒼二爺又如何知道的呢?”
何老兒道:“敵人料定蒼二爺必死,對死人說句真話也不打緊的。”
潘翠環聽了這些話,十分吃驚,不禁緊皺雙眉思忖起來。
陳青青道:“藍大哥,快去救蒼姑娘他們才是啊!”
藍人俊瞧她一眼,不知是不是她的心裡話,見她雙眼也正望著他,一臉真誠,不禁受了感動,對她又增添了一份好感。
還沒有來得及回話,潘翠環就說了。
她道:“據你們所說的種種情形,金羅漢極可能幹出這樣的事。他為何四處盜取秘籍?
這總有他的目的。這三十多年來他隱居不出,大約培植了不少黨羽。所以,無論從武功、從力量上說,金羅漢在當世只怕很難有對手,就連老身,這些年來功天雖未擱下,怕也不是他的對手呢,你們怎能貿然前去送死?”
何老兒道:“趕在賊人到達邙山之前,將人救下,夫人以為如何?”
潘翠環道:“這樣做自然好,只怕趕之不及。”
何老兒道:“救人如救火,望潘女俠也助一臂之力,共誅金羅漢這個罪魁禍首吧。”
潘翠環道:“老身心灰意冷,本不願再涉世事,但一來先夫以一個內功精湛的高手,竟會在老身前數年辭世,這其中必有緣故。這盜經之事,明明是處心積慮的預謀,先夫之死,必有古怪,老身必欲探查清楚。另外,金羅漢系愚夫婦當年劍下亡魂,如今他又興風作浪,老身也不能不問,縱使武功不能相敵,總替正道武林增添一分豪氣。”
何老兒大喜,道:“有潘女俠出山,何愁妖邪不除!”
宋芝嚷道:“夫人,這裡不要了麼?”
潘翠環道:“一住將近十年,棄之令人惋惜,但除魔衛道,是學武人本份,只有捨去了,異日再找個清靜地方吧!”
宋芝連叫可惜,留戀萬分。
張子厚道:“大姐,山下城鎮熱鬧有趣,這麼一個山頭,有什麼可留戀的?”
宋芝大怒,罵道:“就是你們這班臭男人乾的好事,把夫人騙出山,我辛辛苦苦開的地、種的菜,卻這麼白白丟了,你不心痛,還來說風涼話,可惡之極!”
潘翠環道:“又在胡說些什麼?還不快收拾東西去!”
宋芝狠狠瞪了張子厚一眼,怏怏去了。
張子厚嘆口氣道:“唉,好象就是找張某一人的錯!”
潘翠環道:“張義士不必與她計較,等會老身命她向你陪罪便了。”
張子厚慌得雙手亂搖:“哎喲,不敢當不敢當,前輩千萬莫提,否則晚輩更要捱罵了!”
陳青青不禁失聲笑出來:“這世上也有你怕的人啊?”
何老兒道:“這叫一物降一物。”
張子厚道:“人貴有自知之明,既然老天爺安排我當個臭男人,那只有夾著尾巴做人,還敢放肆麼?”
陳青青笑道:“別裝出一副可憐巴巴像,你們男人只有欺負女子的!”
說完,有意去瞧藍人俊。
藍人俊趕緊抬眼望天,裝作沒看見。
陳青青氣了,心想,你裝瞧不見有何用,反正你是聽見了。
這時,宋芝提著一個大包袱還有兩口劍出來了。一臉不高興的神色。
潘翠環對何老兒道:“此山處於大別山中,在雞公山側面,我們先繞向雞公山,回到信陽府,再往邙山趕去,何大俠以為如何?”
宋芝大喜道:“太好了,我可以回家看看啦!”
潘翠環道:“又不去永城縣,高興什麼?”
宋芝奇道:“怪事,你們不是說要去芒碭山麼?”
藍人俊失聲道:“糟極糟極,竟然還有個芒碭山!”
陳青青奇道:“又怎麼了?”
何老兒立即省悟過來:“麻煩麻煩!”
陳青青道:“你們說些什麼呀?”
何老兒道:“邙芒同音,究竟是哪一座山呢?這就叫費猜了。”
張子厚喃喃念道:“邙山、芒碭山,幫主,究竟是哪座山?”
藍人俊大急:“當時也聽不清,只一個邙字聽得真,唉,這叫失之毫釐,差之千里!”
潘翠環道:“正是如此,邙山在洛陽,芒碭山卻在永城。一在河南西北部,一在東部,兩地相差可遠呢!”
何老兒道:“邙山九魔,會不會念舊,金羅漢再到邙山重整旗鼓呢?”
潘翠環道:“事隔幾十年,難說。”
張子厚道:“只有兵分兩路了。”
何老兒道:“只有這麼幾個人,分開了不妙,不如先趕一頭,兩天內不見蹤跡,立即掉轉頭再往東去,如何?”
此議大家贊成,於是快步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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