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格格道:“為什麼你不能天天去?”
郭懷道:“格格,我有我的事。”
“你就不能先答應,讓我聽著心裡也高興。”
“格格對我恩義兩重,我不願意欺騙格格。”
三格格目光一凝,深深兩眼:“我怎麼碰見了你,認識了你?你每一樣都合我的意,也都讓我那麼喜歡”她伸出了皓腕,露出了一段粉臂,那粉臂,本該是藕棒兒似的,但是,現在瘦得皮包了骨,也崩現了一條條的青筋。
非關病酒,不是悲秋,只是為了一個“情”字折磨。
望之令人心酸。
只聽她道:“扶我起來!”
兩個旗裝少女忙要上前。
三格格道:“我叫你們了麼?”
兩個旗裝少女忙縮手退後,三格格她又把一雙失神的目光投向了郭懷,一剎時間,那雙目光變得好柔,好柔。郭懷毅然上前,伸手輕攙皓腕。
三格格那瘦弱的身軀倏然輕顫,蒼白的嬌靨上也泛起了一抹酡紅,在那隻強而有力的手扶持下,她站了起來,但卻弱難禁風,站起來就靠近了郭懷的懷裡,剎時,身軀顫抖得更厲害了,她頭一低,輕聲道:“走吧!”郭懷臉上一片平靜,平靜得近乎肅穆,他扶著三格格,緩緩走了出去。
姑娘鳳樓回到了威遠,帶著紅菱進了大廳,大廳裡四個人都在等著,玉貝勒傅玉翎、韓振天、韓如蘭,還有韓克威。
一見姑娘進廳,韓如蘭頭一個飛撲過來:“鳳樓姐,康親王府那位三格格”
姑娘道:“我見著了,臨走的時候見著了!”
韓如蘭還要再說,但卻忽地欲言又止。
姑娘看在眼裡,胸中雪亮,心底裡突然泛起了一種異樣感受,伸柔美握了握韓如蘭的玉手:“有什麼話咱們待會兒再說。”
只聽韓振天道:“丫頭,你鳳樓姐跑這一趟夠累的,讓她先坐下。”
姑娘拉著韓如蘭過去落了座,玉貝勒一雙目光緊盯著姑娘,有點異樣,但他就是沒開口問。對這位玉貝勒,韓振天永遠願做個有心人,永遠願邀得好感,只聽他道:“鳳樓,怎麼樣,見著郭懷了麼?”姑娘淡然道:“人家正主兒都不急,您急什麼?”
玉貝勒他賠了笑,誰都看得出,笑得勉強:“你剛坐下,我沒敢馬上問。”
姑娘淡然而笑:“堂堂威震天下,權傾當朝的威武神勇玉貝勒,你不該這麼膽兒小——”
一頓接道:“我見著郭懷了,人家算是相當給我面子玉貝勒臉上沒表情,事實上他不知道該喜還是該嫉恨。
韓振天臉上可見了喜意:“成了?”
姑娘道:“人家只有一個條件。”
韓振天道:“放歐陽家一家三口?”
姑娘道:“不錯。”
玉貝勒沒說話,可是臉上的神色卻掩不住的有些不對。
姑娘看都沒看他,但卻清清楚楚,冷然道:“別不痛快,你原就答應過放那一家三口,真要說起來,那一家三口只有叛逆之罪名,卻無叛逆之罪行,你為什麼非抓她們不可,你自己明白。郭懷就是這麼一個條件,你要是認為有失朝廷威信,或者是認為郭懷藐視王法,你也可以不放人,我替你跑到了,做主的還是你,我不願,也無權過問。”玉貝勒突然站了起來,臉上仍是那麼強笑:“你別誤會,我這就去讓他們放人!”
他二話沒說,誰也沒招呼,扭頭就走。
韓振天忙站了起來,可卻沒邁出步去,忙道:“克威,代我送送貝勒爺。”
韓克威忙跟了出去。
韓振天坐下來轉望姑娘:“鳳樓,不是義父說你,你怎麼好老對他這樣,這樣不是更加深他的誤會麼?”姑娘冷然道:“他沒有誤會,我推崇郭懷是實情,甚至,越來我越覺得他遠不如郭懷,他或許是個了不起的英雄,可是郭懷才是個男子漢、大丈夫,他最好也別老對我這樣。”
姑娘韓如蘭的嬌靨上、美目中間漾起異樣的光采。
韓振天沒留意愛女,只留意他這位義女了:“鳳樓,這樣不是越招致他對郭懷-一”
姑娘冷冷截口道:“他最好也別越來越嫉恨人家,否則到頭來吃虧的是他。”
韓振天還待再說。
姑娘道:“義父,別淨說他了,郭懷還有一個條件。”
韓振天一怔,忙道:“還有一個條件,你怎麼沒告訴玉貝勒。”
“這個條件跟他無關!”
“跟玉貝勒無關?那是”
“義父,郭懷要單獨跟您見個面。”
韓如蘭一怔,嬌靨上飛閃驚喜,接著又是一抹羞紅。
韓振天更為之猛一怔:“怎麼說,他要跟我”
“您放心,他保證絕對不是不利於威遠跟您,我信得過他。”
韓振天有點驚愕:“他這是”
“我正要問您,您知道不知道,是不是想得出是為什麼?”
韓振天搖頭道:“我不知道,也想不出,你是知道的,我跟他才見過一面。”
“那就不必費神多想了”
“你沒有問問他?”
“我問過他,可是他說等日後讓您告訴我較為妥當。”
韓振天詫聲道:“他這是”
姑娘道:“等跟他見過之後就知道了。”
韓振天又猛一怔:“怎麼,你答應他了?”
“是的,我做主代您答應了。”
“這”
“您放心,他保證過,我也信得過他,而且我告訴了他,不論誰,只有意侵害威遠跟您,我都不會坐視。”韓如蘭突然道:“爹,他不會的”
韓振天轉臉叫道:“少插嘴,小孩子家懂什麼?”
韓如蘭還待再說,可是自己又忍住了。
只聽姑娘道:“現在就是您打算什麼時候、在哪兒”
韓振天忙道:“不能不防,讓他上咱們這兒來。”
姑娘道:“那就明兒個。”
韓振天遲疑了一下,他還是點了頭:“好。”
韓如蘭跟著姑娘上了小樓,進了那精雅的小客廳,姑娘拉著她坐下,然後含笑望著她:
“如蘭,有什麼話現在可以說了!”
韓如蘭未語眉宇光泛輕愁,也有一絲兒嬌羞:“鳳樓姐,那個三格格對他好像”
“我臨走的時候,三格格才去的,她對他怎麼了,你看出什麼來了?”
韓加蘭把三格格抱病找來威遠的事說了一遍,她說的跟三格格告訴郭懷的一樣。
靜聽之餘,姑娘嬌靨上的神色,也有著輕微的變化,等韓如蘭把話說完,她卻一轉平靜而且笑了,不過笑得很輕微:“我懂你的意思了,照你這麼說,三格格對他,同情不能說不夠深,不過,如蘭,‘情’之一事,不是一廂情願,也無法勉強”
韓如蘭忙道:“鳳樓姐,你是說他不會”
“他應該不會,三格格雖為貴族,出身富貴,不適合他,而且也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
“傻妹妹,你是當局者迷了,滿漢之間都不許通婚,三,格格是個皇族親貴的和碩格格,他們的家法更不容許了。”韓如蘭笑了,笑得像突然綻放的花朵,嬌靨上紅紅的,那模樣兒,愛煞人。
緊接著,她猛然興奮的緊握姑娘柔美:“鳳樓姐,你看,他要見爹,會不會是為了我——”姑娘心裡一陣難受,也一陣刺痛,韓如蘭這麼一位姑娘,一旦暗動情愫,竟會天真到如此地步!忍不住的,姑娘對她也多了一份憐借,就因為這份憐惜,使原本壓在姑娘心底的那塊大石,也更重了幾分。姑娘她想笑不忍,想哭又不敢,她忍了忍心裡的感受,道:“這我就不知道了”
“可是他要見爹,不會有旁的事啊?”
不只是韓如蘭這麼想,任何人都猜不透郭懷要見韓振天是為什麼,只因為兩個人不過才見過一面。姑娘看了看她,伸柔美輕撫著肩,愛憐的柔聲道:“如蘭,等老人家見過他之後,不就知道了麼?”韓如蘭抬眼望姑娘,欲言又止,終於還是沒說話,只柔順的點了點頭,一雙玉手擰動著小花手絹兒,擰得緊緊的,都快擰破了。
手絹兒有知,該能體諒主人的心情。
姑娘又拍了拍她:“安下心,歇會兒去吧!”
韓如蘭又柔順的點了點頭,站起來走了。
她本是刁蠻、任性、行事不讓鬚眉一位姑娘,可是一經沾上這個“情”字,竟變得如此柔順,令人不能不慨嘆“情”字魔力之大。
望著韓如蘭低頭走出去的背影,姑娘的嬌靨浮現一片濃濃陰夜。
她是擔心義妹是一廂情願,到頭來必嘗苦果,會經不起打擊,還是這,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站起來走到窗前,臨窗呆望了一會兒,她走回書桌坐下,抽屜裡取出薄薄一疊素箋,然後她提筆濡墨……
把三格格送回了康親王府,三格格又命她的香車把郭懷送回海威堂。
人在車裡,幽香微送,腦際不由的浮現起剛才的情景。
把三格格送到康親王府門口,他沒進去,三格格依依難捨,好說歹說把三格格勸了進去,三格格還千叮嚀、萬叮囑,無論如何,要來看她。臨進門,頻頻回顧,三格格她竟淚珠兒成串的往下掉。
緣只一面,也不過那麼一段工夫的相處,三格格的情,竟表現得那麼濃,那麼重。
也許是人在病中,壓抑在心底裡很久的,終於爆發了出來,何況滿旗女兒,對自己,根本就不設防,尤其是三格格這位由來敢作敢為,敢愛敢恨的姑娘。
不管怎麼說,三格格的情深義重,將來怎麼答報,怎麼善後郭懷他面上皺了眉鋒,心裡多了一塊石頭就在這時候,馬車倏然停住。
他知道,海威堂到了,掀簾跳下馬車,謝了一聲,康親王府那個趕車的,車轅上欠身,一聲“不敢”,趕著馬車繞圈轉頭,又馳向了“正陽門”。
回過身要進海威堂,諸明快步迎了出來,近前一躬身,低聲道:“稟少主,有貴客在。”
郭懷道:“哪兒的貴客?”
“雍王府的那位年雙峰。”
年羹堯!
郭懷“呃”了一聲。
諸明又道:“直郡王跟撰貝勒輕騎簡從也來過,雍王府的這位迴避了一下,直郡王跟撰貝勒聽說您不在,沒多等就走了,只有雍王府的這位非等您不可,現在正由宮老陪著,您見不見?”
郭懷道:“躲不掉的,年雙峰何許人,聽見馬車聲,還能不知道我回來了,何況,這是位人物,我不忍讓他空跑。”“是!”
恭應聲中,諸明立即躬身倒退讓路。
進了門,諸明留在店面,郭懷一個人往後去了。
年羹堯的一身修為的確好,剛進後院,大廳裡就傳出了他爽朗的豪笑:“主人回來了,終於讓我等著了!”郭懷不好不加快步履行過去,大廳門口,已雙雙出現了挺拔英武的年羹堯跟宮弼。
相見抱拳,年羹堯頭一句話便道:“閣下賣年羹堯大面子,就衝這一點,我先致謝。”
郭懷道:“年爺這話”
年羹堯道:“聽見馬車聲,我就知道閣下回來了,貴屬迎於門外,必然是稟報年羹堯在座,閣下還願意進來相見,這不是賣年羹堯大面子是什麼?”
郭懷心頭微震,道:“只能說是因為年爺拿我當投緣的朋友。”
“說得好!”年羹堯縱聲大笑,聲震屋宇:“我又何止只拿你當投緣的朋友,但是——”
笑聲忽落,神情一肅:“我寧願你仍是群義鏢局的我那位兄弟。”
“年爺這話”
“海威堂稱主,我怕你我之間憑添一道無形鴻溝,更怕這道鴻溝越來越寬。”
“年爺,您太高看海威堂,太輕看郭懷了。”
“那麼你是說”
“只年爺不棄,願年爺永遠叫郭懷一聲兄弟。”
年羹堯一陣激動,探虎掌拉住郭懷:“兄弟,就憑你這一句,年羹堯捨命也要交你這個朋友,走,咱們裡頭坐。”拉著郭懷,並肩邁步,雙雙走了進去。
宮弼隨後跟進。
進了廳,落了座,年羹堯凝目道:“兄弟,打從海威堂酒席筵上的頭一眼,我就看出你是一條龍,只微有風雲,便會立即乘雲直上九霄。但是,我怎麼也沒想到,前後沒多久,你居然成了海威堂主人,瞞得我們好苦,你跟宮老也演的一出好戲。”
郭懷笑了笑,沒說話。
年羹堯接著又道:“兄弟,體或許是剛出道,但你一定大有來頭,要不然通記跟天津船幫不會連連歸附,能不能讓我知道一下你的出身來歷?”
郭懷微一笑,道:“年爺願意交我這個朋友,大概不至於因為我的出身來歷而有所改變?”年羹堯何許人,焉能不懂?雙眉揚起,一點頭道:“說得好,從今後我只認郭懷,不問其他”一頓,接道:“兄弟,我今天來,我不會繞圈子,也不願繞圈子,四爺本來要親自來,可是他怕你不方便,我來跟他來,沒什麼兩樣。我沒帶什麼禮,只是以朋友立場帶來了四爺的渴求與真誠,求兄弟你助他一臂鼎力,只兄弟你能點個頭,那張寶座,就鐵定是四爺他的了。”
郭懷道:“年爺太高抬郭懷了。”
年羹堯正色道:“不,兄弟,我字字由衷,句句發自肺腑。”
郭懷道:“年爺,您願不願聽我直說一句?”
年羹堯道:“兄弟,你我之間沒什麼不好說的話,只管直說。
郭懷道:“我要是有意求榮華富貴,不必領導海威堂,憑我,成就絕不比當今廟堂之上的任何一位差。”年羹堯一點頭道:“這我絕對相信。”
“所以我不願意參予這種事,因為我有我自己的事,還請年爺把我的感激帶回去,並代我求取王爺的曲諒。”“兄弟”
“無論如何,只年爺願意,我永遠是年爺的朋友,只撇開這種事,有需要我盡心盡力的事,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兄弟,來求你的,不只是雍王府,也不只是我,事實上大阿哥跟八阿哥剛就來過。”
“年爺的意思我懂,也請王爺放心,既違拗了王爺的好意,我就決不會沾任何一位。”
“兄弟,大丈夫生當於世”
“年爺,大丈夫生當於世,理應矢志奮發,求取功名,或立身廟堂,或託土封疆,只是那是年爺,不是我。我無意於此,也不能受任何羈絆,只有一匹馬、一艘船,進出江猢,往來七海,無拘無束,飄泊自如,於願已足。”“兄弟,你這是辜負,甚至於糟蹋你一身所學。”
“年爺,人各有志,我這身所學,文,只用以自娛;武,只用以自保,別無他求。”
年羹堯沉默了一下:“我原就料到好吧!既然這樣,我不能相強,只是,兄弟,你答應的”“年爺放心,我說一句是一句,絕不會讓年爺無以交待。”
年羹堯站了起來:“那我就不多打擾了。”
郭懷跟著站起,年羹堯過來拉住了他:“兄弟,別忘了,無論如何,你我都是朋友。”
郭懷道:“我說過,願年爺永遠叫我兄弟,只年爺認我這個朋友一天,我就一天是年爺的朋友。”“夠了,兄弟!”年羹堯緊了緊手,轉身往外行去。
郭懷帶著宮弼,雙雙送了出去。
剛出大廳,諸明急步而至,一躬身:“稟主人,威遠鏢局送信人求見。”
年羹堯道:“我自己出去,兄弟不要送了,等著接見來人吧!”
雍王府不會不知道天津方面發生的事,但到現在為止,年羹堯絕口沒提,顯然,雍王府並不關心朝廷的急難。郭懷道:“不要緊,讓宮老先代我接待一下”
年羹堯道:“別,自己兄弟,還跟我客氣。”
他是堅不讓送,郭懷只好作罷,遂讓宮弼代他送了出去。
宮弼送年羹堯剛出去,前頭來了俏丫頭紅菱,手裡拿著一封信,快步而至,近前一禮:
“婢子見過郭爺。”郭懷答了一禮:“不敢當,聽說是威遠鏢局送信人到,卻沒想到是姑娘,請廳裡坐。”
紅菱道:“謝謝郭爺,不坐了,奉我家姑娘之命,給郭爺您送信來!”
雙手遞過那封信。
郭懷謝一聲,伸手接過。
紅菱道:“婢子告辭。”
又一禮,轉身行去。
郭懷忙道:“諸明,代我送紅菱姑娘。”
諸明恭應一聲,忙送了出去。
收回目光,望手裡的信,只見那是個沒封口的雪白信封,幽香微透,好一筆字,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姑娘胡鳳樓手筆。
郭懷的神情有點異樣,異樣得令人難以言喻,他輕輕抽出了信封裡的素箋,素箋上字跡行行,幽香更濃,他異樣的神情,也為之增添了三分。
剛看完,宮弼折回來了,微一躬身,道:“稟少主,弟兄們來報,歐陽家三口已經放出來了。”郭懷臉上的異樣神情不見了,道:“傅玉翎放人放得相當快!”
宮弼道:“票少主,歐陽家三口沒回群義,直往南出城去了。”
郭懷微一怔:“想是不願再在京裡待下去了。”
“看來她一家三口是不知道少主救了她們。”
“不必讓她們知道。”郭懷微揚手裡的信,道:“胡姑娘派人送信,韓振天約我明天在他威遠鏢局見面。”宮粥雙眉微揚道:“胡姑娘顯然是還不放心”
“不!”郭懷道:“不放心的不是她,是韓振天自己。”
一頓,道:“宮老,下令海無極。”
宮弼恭應聲中躬下身去。
雍王府後院,一間精雅的書房裡,四阿哥雍郡王正揹負著雙手踱著步,人顯得有點急躁,雙眉微皺的眉宇間,隱透著陰鷙。
書桌旁一張上置大紅錦墊的椅子上,則坐著一個鷂眼鷹鼻,留著幾根山羊鬍的瘦老頭兒,手裡把玩著一個精巧的象牙鼻菸壺,隔一會兒就弄出點兒鼻菸來,兩個指頭一沾,按在鼻子上猛吸一口。
乍看,他似乎相當悠閒,正是雍郡王的智囊頭兒,也就是雍郡王的舅舅隆科多。
這麼一間書房裡,好靜,好靜。
可是長廊上傳來的一陣急促步履聲,打破了這份靜寂,隆科多挺腰凝神,雍郡王倏然停了步。急促步履聲到書房外停住,緊接著一個恭謹話聲響起:“稟王爺,年爺回府了。”
雍郡工精神一振,震聲道:“人呢?”
“回王爺,剛進門,正往後院來。”
雍郡王道:“催他快一點兒。”
恭應聲中,急促步履聲去了。
雍郡工霍地轉過臉去:“舅舅,以您看”
隆科多微一搖頭:“那個人高深莫測,也不容易捉摸,我不敢說,還是等小年進來問他吧!”雍郡工目光一凝:“您’“老四!”隆科多道:“我有這份兒自信,任何人逃不過我這雙老眼,可是唯獨那個人”雙眉微一凝,接道:“來京的時候那麼一個人兒,一具行囊,簡直就像乍進城的鄉下佬。可是一夕之間,他能搖身一變成為號令通記錢莊跟天津部幫的海威堂主人,誰能相信?這個人太不簡單了!”
雍郡王道:“您不是說,他一定有大來頭,跟通記、天津船幫,至少跟通記有淵源麼?”
隆科多道:“那就夠不簡單的了,咱們遍尋記憶,遍尋所知,普天之下哪還有這麼大來頭的?能有這麼大來頭的早就死了。”
雍郡王皺了眉,眉宇間那股子陰鷙之氣,立時盛了三分,也伸手按在了書桌上,看得出來,他那隻手用了很大的力:“論通記跟天津船幫在民間跟江湖上的勢力,他簡直就成了號令天下水旱兩路的一個王了,這麼年輕,怎麼可能,可偏偏他就是。”
隆科多又吸了一下鼻菸,道:“別這樣,只小年說得他點了頭,為咱們效了力,他那個王,不就是你這於皇上的了麼?到那時候,他那個王,跟你這個萬乘之尊的王比,算得了什麼?”
雍郡王雙眉一揚,霍地轉臉:“舅舅,您是說”
隆科多忙道:“老四,我可只是說要是這麼樣兒”
一陣雄健步履聲從長廊上傳了進來。
隆科多忙往外一指.又遭,“只這件事別指望我推斷.我是一點兒把握沒有,還是向他?聽他怎麼說吧!”雍郡王立即揚聲道:“小年,先說一聲,事情怎麼樣了?”
沒聽見年羹堯答話,轉眼工夫,雄健步履聲已到了門口,年羹堯推門而入,微一欠身,這才道:“舅舅,四爺,羹堯有辱使命!”
雍郡王猛一怔,不是手扶著桌子,差點兒沒站穩。
隆科多也霍地站了起來:“是不是咱們去遲了一步?”
雍郡王兩眼陰鷙奇光大盛,急前一步,震聲道:“小年,他讓他們哪一個拉去了?”
年羹堯道:“四爺未免大小看咱們自己了,咱們拉不來的,誰也別想拉得動。”
雍郡王神色微松:“這麼說”
“咱們去的最早,大阿哥跟八阿哥都親自去過,可是他們都沒能見著他,甚至沒敢在他那兒多等。”雍郡王道:“他為什麼?他有什麼理由?”
年羹堯道:“四爺,很簡單,他無意於榮華富貴,不願意走這條路。”
“那麼他幫我的忙,將來我另作酬謝。”
“四爺,這話咱們說不出口,而且我剛說過,他根本不願意走這條路。”
“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
“小年,你說他是個奇才,許他是你眼裡唯一的英雄----”
“四爺,他要不是個奇才,不是個英雄,也許還好辦點兒。”
“他要不是奇才、不是英雄,我求他、要他幹什麼?”
“四爺,真奇才、真英雄都難求。”
只聽隆科多道:“我就擔心這樣,果不其然。”
雍郡王道:“我該跟你一塊兒去。”
“四爺,對他,誰去也沒用。”
“你不該空手去。”
“四爺,你一向知人,對他,兩字‘真誠’勝過任何奇珍異寶。”
隆科多道:“老四,現在埋怨什麼都沒用了!”
雍郡王砰然一聲拍了桌子:“這樣的人,既不能為我所用,我也不能讓他為他們別個所用。”年賣堯道:“這您放心,他親口許諾,既不為雍王府效力,也決不沾任何一個。”
雍郡王目光一凝:“你信得過他?”
年羹堯答得毫不猶豫:“對他,我願意拿性命擔保。”
雍郡王兩眼陰鷙奇光一閃:“你信得過他,我卻不能拿儲位當賭注,說什麼,他這個人找不能留。”年羹堯道:“王爺,您要是執意非動他不可,我不敢攔,但是我請您置諸日後,而不是現在。”“為什麼是日後而不是現在?”
“現在您正是用人的時候,受的阻力也太大,或許有一利,但卻有百害,而且,咱們現在毫無把握,真要是現在動手,那您才是拿您的儲位當賭注。”
雍郡王的神情震動了一下。
只聽隆科多道:“老四,小年說的是理,看得很對,小不忍則亂大謀,等將來,將來任何人都抵擋不了你。”年羹堯道:“王爺,他只要一句話,漕運停頓,朝廷束手,你如今不過是位郡王,比諸朝廷如何?更何況,他們每一位都直盯著您,只一念誤,一行非,都足以壞了大局。”
雍都王砰然一聲又拍了桌子:“就因為他是這麼一個,只能把他拉過來,儲位就等於是我囊中物,可是偏偏他----”砰然一聲,又是一下。
隆科多道:“老四,只他不沾他們任何一個,情勢局面還跟往昔一樣,武有小年,文有舅舅我,再加上朝廷宮裡的那些個,論實力你還是頭一個,有什麼好擔心的?”
雍郡王道:“可是多一個他,我就能十拿十穩。”
隆科多一笑道:“你說這話,也不怕我們這些人吃味兒,只能拉住傅家,你照樣還是十拿十穩。”雍郡王道:“傅家?”
“是啊!”隆科多道:“那一頭已經沒指望了,還是顧這一頭吧!別遲遲不動,等這一頭也落了空,那才是真糟了呢!”年羹堯道:“四爺,我也勸您全力顧這一頭,郭懷畢竟是個江湖百姓,尤其不明他的出身來歷”雍郡王道:“你這趟去,沒能摸出來?”
年羹堯道:“我套過他,他不肯說,而且很巧妙,很機警的避開了!”
隆科多道:“出身來歷有什麼不能說的,除非是他的出身來歷犯忌諱!”
年羹堯道:“越不肯說越讓人動疑,他為什麼能搖身一變成為海威堂主人,他到京裡來,究竟是為什麼?現在都是疑問,而傅家則世代簪纓,知根知底,所以我說他遠不如傅家可靠。”
雍郡王道:“傅家可靠有什麼用,那個老橛頭早就把話擺明了,他只認大清朝廷,別的誰都不認,將來哪一個登了基,他就效忠哪一個,現在,他誰都不幫,誰都不管,他的脾氣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連皇上都得讓他三分”隆科多微一笑道:“老四,我們是幹什麼吃的,你養著的不是一幫酒囊飯袋,這我們都知道,全清楚,只是,咱們那步棋沒有下下去,是不是?”
雍郡王道:“舅舅,您認為是時候了?”
隆科多道:“那一頭已經沒指望了,你還等什麼?”
雍郡王兩眼之中陰鷙光芒一閃,砰然一聲又拍了桌子:“好,咱們就下這步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