羹堯送客以後,天雄長長的吁了一口氣道:“年兄,怎麼你對這種妄人也敷衍起來?小弟卻真有點不耐煩咧!”
羹堯笑道:“此人雖然不免狂妄,胸中倒還稍有實學,便所見也未必全非,不過他既來做說客,為什麼卻除臨行一約而外,並未提及,這倒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天雄笑道:“這卻不然,他在你未出來以前,倒已經向我約略提過,我已給他擋了回去,大概在你出來以後,因為急於要誇耀他的——大才,倒反把正事忘了亦未可知。”
說罷兩人相與大笑,羹堯一看天色,想起張桂香的事,忙命從人備馬,又趕向雍王府,正好雍王方從宮裡回來,忙將程子云過訪之事和張桂香有私信求醫的話說了。雍王笑道:“這個傢伙,真也太自不量力了,怎麼昨晚才丟那種大人,今日居然又謬託知己,想做起說客來,這不但是個妄人,也太恬不知恥了,二哥理他做什麼?十四阿哥把大事寄在這等人身上,還有什麼足畏的?”
說著又道:“不過那張桂香,我倒是確實允過她,延蒙古御醫克勒巴圖代為治療。但那喇嘛迄未來京,說不得只有託雲小姐辛苦一趟,先安慰她一下,再說了。”
說罷便著人去請中鳳商量,一面向羹堯笑道:“二哥,人已經來咧,老實告訴你,不但老的一再託我為媒,便是她本人,在您弟婦面前也已首肯呢!適才我已和令妹說過,由她回去再把岳父母那一關打通,這事便面面俱到了。至於你怕委屈她,我那福晉已經面允過她,將來總要替她弄到一副誥命,也就算對得過她了,至於其他的事,那就在二哥自己了。”
說罷不禁哈哈大笑,羹堯聞言不由一驚道:“王爺,您先別忙,這事卻萬萬使不得,如果真這樣做,那只有恕我決不能從命了。”
雍王大為詫異道:“這又奇怪咧,以前你百般推辭,還有一說,現在各方都已絕無阻礙,她自己更千肯萬肯了,為什麼你反惺惺作態起來?便是您那老泰山和二嫂方面,我也可以請我那舅母隆太太去給你說妥他,一切全說是我的意思,再不然,為了二哥我還可以請母妃出來做主,你還怕什麼?”
羹堯還只是搖頭,雍王正色道:“難道您真嫌她是個江湖女子,辱沒您年府家風嗎?要知道,人家為了這個才甘心做妾呢!否則憑她這樣文武全才,這樣品貌,還愁沒有王孫公子爭著下聘嗎?”
羹堯慨然道:“王爺這話不但看錯了我,也看輕了她呢!羹堯雖然無識,焉有用這樣的心思來衡量她的道理?不過此事實有難言之隱,要不然,上次在雲家堡,我早答應了,還要王爺這樣為我操心嗎?”
雍王不由眉頭一皺道:“這就太奇怪咧,世間男女婚姻,除了本人之外,便是父母之命,現在既然全無話說,您還有什麼躊躇的?再說我看你們兩位不但天生一對地生一雙,便兩者之間,也一往情深,決無不能融洽之處,你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固執呢?”
說著又笑道:“你拒婚無妨,今天卻要還我一個道理來,要不然,那我就非替雲小姐打這個抱不平不可了。”
羹堯躬身道:“羹堯身受王爺知遇,只力之所及,無不遵命,惟有此事,卻無法說明,也無法從命,王爺如能諒宥,固是羹堯之大幸,即使不能曲宥,那羹堯也只有待罪了。”
雍王聞言臉色一沉,接著又大笑道:“二哥怎一提此事,便如此認真起來?依這樣一說,倒是小弟的不是了。既如此說,我們暫且不提此事如何?”
正說著,忽聽一陣細碎的弓鞋聲音,接著嬌笑道:“王爺何事呼喚?是年二爺來了,又有什麼事要商酌嗎?”
說罷,中鳳已經俏生生的走進來,雍王笑道:“雲小姐,你怎麼人沒有進門,就知道年二爺來了呢?難道我就不能奉請嗎?”
中鳳臉上一紅,微嗔道:“我因王爺無事決不喚我,所以才猜到也許年二爺來了,有什麼事要商量,您為什麼要挑眼兒呢?”
說著,回顧羹堯似有不愉快之色,不禁暗中吃了一驚,轉又笑道:“年爺,您是什麼時候來的?我猜得對嗎?”
羹堯勉強笑道:“女俠向來是個聰明絕頂人物,不猜則已,要猜焉有猜不到的!方才王爺請您出來,的確是有一件事要和您商量,但不知女俠能答應嗎?”
中鳳又看著雍王笑道:“王爺如有什麼事差遣,只管吩咐就是咧,這還要商量嗎?”
雍王看了羹堯一眼道:“我雖請雲小姐出來,卻沒有什麼事要勞駕,要說有事,那還是年二哥有事打算麻煩您一下。”
中鳳又笑道:“您兩位今天是怎麼一會事?就無論憑哪一位有事,我也決無駁回之理,為什麼這樣互相推諉起來,就像打啞謎也似的,這不透著太奇怪嗎?”
羹堯想起方才拒媒的事,再看看中鳳明眸皓齒,一笑嫣然,在燈光之下,愈顯得嫵媚動人,不由心中有說不出的滋味,暗想:“這樣一個絕代佳人,偏我無福消受,既是有緣為什麼不在我未曾訂下姻事之前遇著呢?要不然,沒有師兄妹這重關係不也好多了?怎麼造化弄人,偏令我遇上事呢?”想著,竟連雍王和中鳳的話全沒有入耳,只在沉吟不語。雍王不禁有點好笑,忙道:“二哥,您今天是怎麼呢?聽見沒有?雲小姐已經把您怪下來咧,你既把人家請來,有什麼事快說呀!要不然豈不連我也透著要捱罵?就算另外有心事,不會停一會再想嗎?”
羹堯方才驚覺,忙道:“王爺還沒有把要煩女俠的事說明嗎?”
雍王大笑道:“你人在這裡,心到什麼地方去?這是總領隊的事,我能越俎代庖嗎?果真我已和雲小姐說了,人家還能見怪嗎?”
羹堯才恍然大悟,不禁紅著臉笑道:“女俠不必見怪,我實因為適才與王爺商量一事,未能決定,所以未免心中有事,沒有聽見您兩位的話。我們之所以請女俠出來是為那李飛龍之妻張桂香適有信來,她因王爺允她延請蒙古醫生將被女俠破去的功夫復原,俾能恢復超然飛行之術,竟將私信命傳遞消息之人送來,此舉實足洩露機密,非稍加規戒不可。同時血滴子總隊既然組成,他夫婦均以隊員兼分隊提調,張桂香且兼領隊,也非通知不可,所以打算請女俠辛苦一趟。沒想到,心中因為另有一事盤算,女俠來了之後,竟將此事忘了,一切還請原宥。”
中鳳聞言笑道:“此乃份內之事,王爺年爺何必客氣?不過十四王府,我未去過,北京又值初來,只請年爺將途徑示知便行了。”
說著,看看羹堯笑道:“年爺適與王爺相商定必是機密大事,我本不應動問得,不過如因此事而起,那倒不必慮得,去年我雖破去那婦人功夫,但因年爺一語,已經替她留下恢復之法,只要您兩位吩咐一句,使那蒙古大夫不來,我也有法子讓她在七日內,仍能高來高去,行動自如便了。”
羹堯不禁詫異道:“那錯骨分筋之法,本系絕著,女俠手下留情,能有那麼準的分寸已是難得,如今她雖不死,已與常人無異,不但不能用力,便連再練都不行,您有什麼法子使她復原呢?”
中鳳道:“年二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那督脈雖被分開稍久,經年爺復原之後,氣血不無凝滯,實未增損,如能用我本門心法運行,便無藥餌,至多年餘便可恢復。不過此婦狡黠異常,我卻犯不著因此將師門密訣洩露,如今只須給她一粒迴天再造丸服下去,再由她運用自己所能的練氣方法運行一通,也可照常縱跳,但只不能持久精進而已,如論目前運用已足夠了。”
雍王不禁也失驚道:“我聞得那回天再造丸,乃武當門中不傳靈藥,五癆七傷得之,沉痾立起,雲小姐有此藥方嗎?”
中鳳道:“此方例由武當派掌門人秘藏,與丹訣、拳譜為三寶,我怎會知道?此乃昔年一位前輩長老所賜,本為防有意外,如今說不得便宜她了。”
說著又笑道:“送藥通知,都不是難事,只是我不認識路,如何說法呢?”
雍王笑道:“雲小姐真慷慨已極,連這稀有難得的靈藥,都肯拿來送人,這就難怪你那金鳳令所到人皆拱服了。”
說罷,親自在書架上取下一張地圖遞過去道:“這是一張北京城的詳圖,各位阿哥和權要所居,我已在圖上用硃筆註明,前此年二哥已經告訴過我,那張桂香現住十四阿哥西園賜書樓,你只一看,便知明白了。”
中鳳接過圖去一看,那圖果然極為詳細,注得也極明白,不禁笑道:“有此一圖,北京城內,便了如指掌了。”
說罷攜圖告辭道:“二位暫請稍待,容我回到後面更衣取藥便來。”
說罷一笑徑去。雍王等她去得遠了,笑向羹堯道:“二哥,你竟忍心做一個天下的忍人嗎?”
羹堯皺著眉頭,只把頭連搖,一面苦笑道:“王爺不必取笑,羹堯對此,實有困難,要不然,正是求之不得的,焉有方命之理?還請向雲老山主婉言謝卻,並請原宥為幸。”
雍王笑道:“這事卻回絕不得呢,只一回絕,再想挽回可就難了。你雖如此回我,我卻決不能回絕人家,那也只有方命了。”
羹堯不禁默然不語,相對無言,半晌還是雍王先笑道;“二哥既有困難,此時我也決不相強,只索性再等些時再說也還不遲,何必忙在一時呢?”
這才算把這場事揭了過去。不一會中鳳換好一身深紫色夜行衣,頭上也用一條紫絹包好,背上斜插者一柄長劍,笑著走進來道:“此刻要去還早,二位如有什麼吩咐,便趁此說明如何?”
雍王笑道:“此刻天未全黑,不過申末酉初,正是萬家燈火的時候,如何便能去得?自從邯鄲旅店一會之後,我三人向少同飲,今天是這血滴子總領隊組成之後,雲小姐第一次出手,待我略敬三杯,權壯行色如何?”
說罷便命左右吩咐廚下備酒,中鳳看了羹堯一眼笑道:“王爺敬酒決不敢當,不過藉此稍談此去應該說的話也好,只是年爺今晚卻又不能回府呢!”
羹堯笑道:“我宿此間,已成慣例,在女俠未來之前便是常常如此,豈只昨今兩晚而已。”
說著,便又將張桂香在十四王府一切,和程子云來訪之事詳細說了。中鳳笑道:“這張桂香本就狡黠異常,做這等事,倒是用其所長,不過這夫婦二人,均不是什麼忠心耿耿之士,還須防她反側才好。”
雍王大笑道:“這一點雲小姐但請寬心,固然年二哥的防範周密,又恩威並濟,諒她不敢越出規矩之外,便是我也曾許以重利,她妹妹又在此間,或許一時尚不至便有異心,何況還放著雲小姐在此,只一舉手便足以制其死命咧,她敢嗎?”
中鳳只笑了一笑,並不開口,少時酒餚送上,三人同飲不提。
在另一方面,張桂香自遷入賜書樓之後,獨處一室,轉覺非常寂靜,初料允-一定要來相擾,誰料一連兩天,連書也未曾來取,不禁轉出意料之外,欲待私自出來,又苦於功夫已破,無法上高,不禁引起無限幽怨,這才寫了一封信由小來順兒,轉交羹堯,一問蒙古醫生訊息。誰知小來順兒回報,年二爺並不在家,信件已交馬爺,心想,這一來,也許又要停個一兩天雍王才能知道,但不知那蒙古大夫會來也未,又不知雍王是否能為自己盡力,想到這裡,不由把那雲中鳳恨得牙癢癢的。晚飯之後,因恐允-或者欲來,特別加意打扮一下,半靠在窗前等著。誰知允-這幾天,因為日前被六皇子允祀在宮中說了幾句壞話,受了傳旨申斥的處分,心中正在悶悶不樂,連福晉和幾個王妃全懶得周旋,哪裡還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終日只有拿著下棋打譜消遣。又因程子云回報,那年羹堯確是一個不世出的奇才,已被雍王網羅以去,更加煩悶。看看等到夜深便如長門永巷一般,不禁暗自唾了一口道:“老孃自從出道江湖以後,除受傷生病而外,何嘗有一天受過這等淒涼孤寂,早知道,還不如不來這藏書樓,和李飛龍廝混在一處呢!”
想著,正待脫衣就寢,忽聽屋瓦微有聲息,接著窗上又有了彈指聲,心疑李飛龍愉來幽會,不禁笑罵道:“這是什麼地方,你怎麼這大的膽,在這個時候跑來,要被王爺知道了那還得了?”
倏見房門軟簾一掀,走進一個一身勁裝的紫衣少女來,含笑道:“李大嫂,你還認得我嗎?”
再抬頭看時,卻是雲中鳳按劍而立,不由大驚道:“雲小姐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卻這個時候跑來?”
中鳳笑道:“你不是有信給年二爺,問那蒙古醫生嗎?如今我便是奉命替你治病而來,另外還有一事向你道喜,這裡說話方便嗎?”
桂香這才恍然大悟,連忙肅客就座,一面道:“此時諒也無人前來,雲小姐但說無妨,但不知我那點小功夫,真能賞還嗎?”
中鳳一面落座,一面道:“我既來了,還能讓你失望嗎?老實說,在當日動手的時候,就留下今天的地步咧,如要不然,還能讓大嫂活到現在,這等自在嗎?”
桂香一面送上香茶一面想道:“這個丫頭真厲害,原來她早就留下一手咧!”但臉上絕不露聲色,卻拜伏下去道:“多蒙雲小姐手下留情,賤婦終身銘感,一切還望包容。”
中鳳沉著臉道:“你這一身功夫,我包在七天之內還你,但有一層,今後如敢再為過分縱慾胡來,只正氣一衰,功夫立散,那就神仙也救不得了。”
說罷從懷中取出一個紙裹來道:“這是一粒迴天再造丸,你既在江湖上跑跳,當知此藥來之不易,現在算你造化,年二爺又一再求我,所以看他份上拿來送你,把這藥服下去,只須照你本門運氣之法,讓它運行一週,只七天便可縱跳如初了,但在這七天之內,固然不可胡來,便以後也自己須明白,千萬不要糟蹋了這粒靈丹才好。”
桂香一聽那藥竟是武當門中三寶之一的迴天再造丸,不由喜出望外,又連連叩頭道:“雲小姐,你這大德,我這一輩子全忘不了,以後自當立定腳根做人,再也不敢妄作妄為了,不信您問年二爺去,我在受您教訓之後,敢做過一件錯事沒有?”
中鳳用手扶起,一面笑道:“但願大嫂如此就好,不然我就枉費一場苦心,你也辜負了年二爺的一番美意成全了。”
說著又把來意說了,桂香一聞自己夫婦竟和年雲諸人同隸血滴子總隊隊員,又兼分隊提調領隊,心中愈加高興,又伏地謝了。中鳳最後才提起寄書犯規之事,又一端正臉色道:“這是規矩所在,不容翫忽。姑念初犯免與議罪,以後再如此.便年二爺和王爺也無法輕恕了。”
桂香不禁凜然受教,中鳳把話說完,又道聲珍重便自出房登屋,一路飛躍,直向雍王府而來,直到花廳上,飄然落下,只見燭影搖紅,僮僕無聲,全廳寂靜異常。再走進暖房一看時,那雍王已經他去,華燈之下只有羹堯一人,掩卷獨坐若有所思,連忙笑道:“幸不辱命,我已回來咧,此地怎剩下年爺一人,王爺呢?”
羹堯猛一抬頭,見是中鳳回來,慌忙起身道:“女俠回來了,那丹藥曾交張桂香嗎?”
中鳳格格嬌笑道:“方才我不是已經說過幸不辱命嗎?既有這幸不辱命四字,當然是已把您交待的話全做到了,為什麼又問呢?”
說著,忙把經過一說,又問道:“王爺怎不在此地,是已回上房去了嗎?”
羹堯笑道:“他自你走以後,便說身子睏乏,命我在此等你回信,先回上房安歇去了,想不到你回來得如此神速,便古劍俠傳中人也不過如此而已。”
中鳳又掀簾向外一望,嬌笑道:“難怪僕從侍衛人等一個不在咧,原來王爺已經回後了。”
說著便就羹堯身旁椅子上坐下,一面又低聲笑道:“師哥,您今天為什麼有點神態失常,是雍王有什麼不入耳的話嗎?您處的這個地位太要緊了,卻千萬大意不得呢。能告我一二嗎?”
羹堯見她嬌笑盈盈,狀極關心,又附耳小語,毫無避忌,不由心中更加難受,忙道:“他並沒有說什麼,我因連日為這血滴子的事十分操心,說話也許有點精神不能貫注,其實並沒有什麼。”
中鳳笑了一笑道:“天下事,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數月以來,彼此相處已非一日,難道你還瞞我嗎?老實說,連上次雲家堡的那種陣仗,你都視如無物,處之泰然,何況血滴子一事,你久已佈置就緒,何至如此心不在焉呢?”
說著又正色道:“人之相知貴相知心,以我察言觀色而言,今晚在我未來之前,你必與雍王有所爭執,師哥,難道就不許我稍代分憂嗎?”
羹堯不禁臉上一紅,勉強支吾道:“師妹,你猜錯了,我如有事焉有瞞你之理?如果真不能置信,你便在雍王面前也不難打聽,不過師妹為我關心,小弟實在感愧萬分,將來不知如何報答才是好呢?”
中鳳微嗔道:“師哥既不肯告訴我,那我又何必再去向別人呢?”
接著又看了羹堯一眼笑道:“我知道咧,交淺不可以言深,誰教我自己不識趣妄自高攀呢?”
羹堯不禁慌了,忙道:“師妹,你別生氣,想自邯鄲相識以來。諸承策勵,一切無不為我關心,小弟也無時不有知己之感,披肝瀝膽已久,焉有有事瞞你之理?”
說著身不由己,握著中鳳的纖手又道:“我一向對師妹均以知己相視,此心惟天可表,你怎偏不能置信呢?”
中鳳任憑他握著手,不禁粉臉微紅,把頭低下去,那一寸芳心之中,直覺熨貼萬分,更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驀然又把頭一抬,回眸一笑道:“當真嗎?我只怕未必咧。”
接著又道:“我並不是一定要逼你把話告訴我,實在以你的抱負,要在這種處境之中,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來,那真太難了,而且這個主兒,又是一個陰鷙深沉萬分的角色,稍一不慎便無法以善其後,所以我才對你關心,否則又何必這樣追問呢?”
羹堯不禁愈加內疚,握著中鳳那隻手,竟自半晌不語,那一室之中,靜悄悄的,只一雙儷影照在壁上,中鳳又附耳悄聲道:“你又想什麼心思呢?實在沒有什麼事,我還能一定逼著你嗎?只要你自己當心,不要辜負你自己說的話就行呢!”
羹堯這才如釋重負的笑道:“小弟敬謹受教。”
接著,又問中鳳此去對張桂香觀察如何。中鳳笑道:“這種女人很難說,不過才幹確實是好的,那就全在駕御的人如何了,你不看她對自己的丈夫嗎?她對丈夫尚且如此,何況外人呢?”
羹堯點頭道:“我也慮的是這一點,所以對她比較別人總要嚴厲一點,不過,雍王對她卻頗多回護憐惜之處,因此有時又不得不適可而止,要不然,早著那小來順兒傳話申斥了,還能這樣客氣嗎?”
中鳳驚道:“雍王真的對她意存迴護嗎?這倒不可不留意咧。”
羹堯笑道:“這是一個事實,我還騙你不成?不過,這也值不得驚異,你只明白就行了。”
中鳳說:“話不是這么說,你既打算利用這血滴子有所作為,那就不得不加以小心了,要不然有什麼形跡落到她眼睛裡去,那還了得!”
說著,又正色道:“並不是我膽小,這種女人實在最易壞事,只一發便不可收拾咧。”
接著又把此番去尋張桂香的情形,詳細說了。羹堯道:“這樣恩威並濟就很好,所以我請你去,也就是為了好讓她把前嫌稍微消失一點,要不然事雖已過,這仇便無法可解了。”
中鳳道:“她僅僅對我記恨,我倒怕不了她,說老實的,憑哪一項我全可以制伏她而有餘,只有一個雍王在內,這事便不好辦了。”
羹堯又笑道:“這事難在將來,並不在現在,師妹此時何必多慮呢?”
中鳳不禁默然,忽聽外面更鑼已報四鼓,庭院無聲,萬籟俱寂,那一室中,仍舊是一雙儷影,並肩而坐,倏然想起早晨巧遇香紅之事,不由又暈潮蓮臉,笑著奪過手來道:“夜深了,我也回去咧,還望師哥今後一切留心,不要託大才好。”
說罷立起身來,道聲“明天再見”,便自出了書房回去,這裡羹堯自從中鳳走後,也自上床就寢,但不知為什麼,竟再也不能入夢,始而心想:“此女不但美豔大方,又秀外慧中,最難得的是,心細如髮,卓見更不可及,果能結成夫婦,無論在哪一方面也是一份好助手,看她這等語氣和關心之切,分明久經心許,而且對雍正福晉業經吐明心事,也決不假,如果萬一我這拒婚之事,傳了過去,也許她那一寸芳心就非為之碎裂不可,自己生平做事,從未負人,為什麼對這樣一個紅粉知己,反面對她這樣忍欲起來?一想到這裡,不由深悔不該對雍王回得那樣決絕。但一轉念,“自己聘妻也是八旗世族,如心悔婚決不可能,而且說出去不但使人唾罵,便父兄也決不會允許。假使屈為妾藤,雖然出諸此女自願,她的父兄更千肯萬肯,但分屬師兄妹,萬一恩師肯堂先生和武當諸老前輩責難,自己固然擔當不是,倘再以為其中有誘迫情事,以後怎能做人?”想著,不由得心亂如麻,輾轉反側均難安枕,直到天色黎明,才朦朧睡去,因已一連兩夜不寐,一經沉睡,便又難醒,也不知經過了多少時間,忽聽耳畔有人大笑道:“二哥今日為何沉睡不起?你且看看,是什麼時候咧?”
羹堯忙揉倦眼一看,卻是雍王站在榻畔,再看窗外日影業已偏西,不禁叫聲:“啊呀!”連忙起身帶著愧色道:“我太荒唐咧,還請王爺恕罪才好。”
雍王又哈哈大笑道:“二哥兩夜未睡,起身稍遲何妨,實不相欺,我已來過兩次咧,均因二哥睡得太香,所以未敢驚動,適見似有轉側,才冒昧一聲,如果因此擾了二哥好夢,還應我向二哥謝罪才對,怎麼你反請我恕罪來,這不是把話說反了嗎?”
羹堯一面披上衣服,一面想起昨宵之事,暗忖昨夜自雍王走後,便連府中僮僕全行避過,莫非雍王有意如此,為了好讓自己和中鳳說話,又和在邯鄲道上一樣,那就一切全落算中了,不由臉上通紅,帶愧道:“王爺又取笑了,昨晚實在因雲小姐回來過遲,等問明情形已定四鼓,所以睡得遲些,這倒是真的。”
雍王笑道:“昨晚之事我已知道,雲小姐今早便對我說過咧,二哥不必再說了。”
說著又悄聲笑道:“小弟為了二哥,特地先行迴避,連隨侍左右的僮僕全遣走了,但不知昨宵一夕談,公事之外,曾能一道款曲嗎?”
羹堯臉上更紅得厲害,勉強搭訕著道:“王爺如此對我,羹堯真太感激了,不過,我與此女向來以禮自守,公事之外,實未涉及其他,尚請王爺明察。”
雍王又哈哈大笑道:“小弟也不過取笑而已,至於曾否涉及其他,那就只有二哥自己和雲小姐知道了。不過,今後小弟如再申前議,還請不必拒人於千里之外才好。”
羹堯聞言,不禁大窘,只紅著臉道:“王爺何必又提起此事呢?羹堯不是一再陳明確有苦衷嗎?”
雍王又笑道:“苦衷或許不免,但也未免有情,誰能遣此呢?此時我決定暫時遵二哥之命不再提及,不過如到求我之時,卻必須把這苦衷告訴我才行,否則小弟便也要三緘其口咧。”
說罷,左右已來侍候羹堯漱洗,正好將這一場話揭過去。在這一次之後,雍王果然不再提此事。正好春闈已近,羹堯雖不一定下帷苦讀,但也必須將時文和窗課,搬出來看看,因此往來雍王府,也足跡稍稀。那中鳳在雍王府中,卻和福晉鈕鈷祿氏和年妃二人處得更加親密,尤其是年妃,在雍王他宿時,往往把她強留在房中同榻而眠,易衣而著,便同胞姐妹也不過如此。轉眼一個多月過去,在這一科當中,羹堯高高的中了進士,殿在二甲,瓊林筵罷,更加得意。遐齡雖未能因兒子中了翰林,回來受賀,但在希堯主持之下,也著實熱鬧一番。年妃乘著開賀之時,歸寧向母兄道喜之後,揹著羹堯,把中鳳人才,和雍王為媒,羹堯拒婚之事向年夫人和希堯說了。年夫人初聞中鳳是一盜首之女,又能飛行絕跡,揮劍殺人,而且從小便闖蕩江湖,頗不為然,希堯更期期以為不可,直待年妃說出事乃雍王做主,又與鈕鈷祿氏已結成同盟姐妹,情若一人,這才首肯,並命年妃,不著痕跡,先將中鳳請來年府中一見,年妃笑道:“此女雖然落落大方,但她已知乃父託王爺為媒,此刻要請她來,恐怕未必肯從命呢?依我看,明天隔一天後天便是福晉生日,莫若母親和大嫂前去拜壽,我乘機喚她前來一見,也許倒不著痕跡。”
年夫人笑道:“依你說,她不早已和羹兒相識,自己連店全串過,怎又如此惺惺作態呢?”
年妃又笑道:“人家那是風塵遊戲,混俗和光,自然說不上避忌什麼。現在談的是婚姻大事,她再大方些,到底是個女孩兒家,肯明知其事的,送來給婆婆大伯子看嗎?”
希堯笑道;“這是討小納妾的事,怎能和正經夫婦相比得?人家納妾不也盡有送上門驗看的嗎?她未進門先這樣自高身價,將來何以對我那弟妹呢?我看此風萬不可長,妹妹還是著她自己來的好。”
年妃鼻子內哼了一聲道:“哼!大哥,您真拿她當二哥的小老婆看待嗎?須知王爺和福晉,因她一路上對王爺有維護救命之恩,不但一力促成其事,已經允下,她過門以後,只二哥名場得意,便要給她奏明皇上,一樣給一副五花誥命呢!而且只要母親和大哥一答應,二嫂子府上,可以全由王爺和隆太太說去,用不著父母和哥嫂再為難咧!”
年夫人和希堯全是一怔,忙道:“王爺和福晉為什麼對她這樣看重?怎麼你二哥在家中反一宇未提,這是什麼道理?”
年妃道:“豈但王爺和福晉這樣對她看重,人家只差沒見過皇上和皇后了,連皇妃見了全對她十分誇獎,賞了不少東西呢!現在王爺就因為二哥老是推辭,這才急了命我回來,先和母親大哥說明,等父親回來,他也許還要當面和他老人家說咧。”
年夫人笑道:“這就奇怪了,據你說,既是這樣一個文武兼資的大美人兒,她自己一家子也全願意給羹兒做妾,他為什麼反而推辭咧,別是你們受了羹兒的請託繞圈子,回來替他做說客吧?”
年妃未及答言,希堯先笑道:“這倒不見得,我想二弟平素極孝順,也頗能恪守庭訓,焉有託妹妹欺騙母兄之理,依我看,也許二弟嫌她是一個盜首之女,不肯答應,她又求了王爺和妹妹來說項倒是真的,其實二弟也太固執呢,既有王爺這樣替她做主,怎好不答應咧。”
年妃正色道:“大哥,您也猜錯了,據我從各方看來,二哥對此女倒極看重,並無輕視之意,便王爺對她也頗欽佩,決無嫌她是個盜首之女之理。以我想,二哥之所以推辭,恐怕一來是未經父母和兄長見允,所以才不敢公然答應,二來也許怕二嫂方面不好說話,將來未免有屈此女倒是真的,所以王爺命我回來稟明母親和大哥也就是為了這個。”
年夫人笑道:“果真王爺和福晉能如此玉成,也許她為人真有點道理亦未可知,反正福晉生日我是非去不可,到時讓我先看看再說,至於羹兒媳婦那倒無妨,官宦之家誰家沒有三妻四妾咧,再說,諒王爺派人去說,他也不敢駁回,你們此刻也不必和羹兒說,且等我看過再做決定吧。”
於是,事情就這樣決定了,隔了一天,年夫人果然帶了希堯之妻前往雍王府祝壽,因為是尋常閒生日,鈕鈷祿氏又因年輕惜福,不肯鋪張,所以除本府上上下下行禮如儀而外,只有隆太太和幾個至親至戚而已。但王侯之家,畢竟有異民間,就這樣,也黑壓壓的坐滿了整個上房和內客廳,那雲霄前些時便打聽到了這個消息,在平常壽禮之外,又送了一件五福蟠桃的玉玩,和一軸中鳳親自刺繡的麻姑獻壽圖。鈕鈷祿氏在各親友所送壽禮之中,獨喜那軸麻姑,特別把來懸在壽堂之上,心中非常高興,年太太來了之後,首先入眼的,便是那軸麻姑,一見雖然僅是尺許高的一幅白絹,用彩色絨繡成,卻栩栩如生,但無款識,只右下角用硃紅絨繡著一個雲氏中鳳的篆文圖書,不由心中一動,笑問鈕鈷祿氏道:“這幅刺繡真工緻極了,是哪位親友送的,還是在刺繡店裡買的咧?”
鈕鈷祿氏笑道:“這等繡工,便古之針神也不過如此,卻到哪裡去買?既然連伯母都贊好,待我把這位妹妹請來拜見如何?”
說著向那壽堂上一看,一眼瞥見中鳳正在和李飛龍之妹玉英說話,連忙把手一招道:“中鳳妹妹,你過來,我們這位伯母非常賞識你這軸麻姑,要見見針神本人咧。”
中鳳因昨宵宿在年妃處,一清早便和年妃一同前來祝壽,行禮之後,又被派在壽堂之側一間廂房裡,專司受禮登簿,直到傍午才算清閒一點,打算走來壽堂看看熱鬧,偏又被李玉英扯著問長問短,忽聽福晉一聲呼喚,也不知是誰,連忙大大方方的走過來一看,見是一位旗裝老太太,正立在自己繡的那幅麻姑下面說笑著,再看鈕鈷祿氏,對那位老太太,雖似極熟,態度卻極恭敬,料非長親,即系宮眷無疑,忙把腳步放得極其莊重,走近前去躬身道:“我那點粗活,哪能叫識者汙目?既是這位老大太謬許,還請福晉代為賜介,容我拜見便了。”
鈕鈷祿氏笑了一笑,卻先向年夫人道:“這是我的一位義妹,皇上特達的侍衛雲霄雲老大人的千金,雲中鳳雲小姐,不但刺繡女紅,便翰墨武工也無一不精,真是一位多才多藝的仕女班頭。”
接著又向中鳳道:“這位便是年二爺的老太太,年老伯母,您趕快行禮吧!”
中鳳不由面紅耳赤,只口中嚶嚀了一聲,便盈盈拜了下去。年夫人連忙一把扶起道:“雲小姐免禮吧,我在小女芳華口中早知你是一位奇女子呢!想不到這刺繡也這樣的好,這倒真出乎我意料之外了。”
說著再把中鳳一看,見她雲髻高聳,前面一排短髮覆著一個長鵝蛋臉兒,兩道長眉,一雙秀眼,口鼻位置,無一不是個美人胚子,最難得的是臉上半點脂粉沒有,卻自然豔麗,體態更端莊大方,不由得十分高興,又笑道:“這府裡,我是常來的,雲小姐既是福晉的義妹,那就和自己人一樣,以後我們娘兒們還得要多親近才是。你這一客氣,反嫌疏遠了。”
中鳳又紅著臉謝過。鈕鈷祿氏見她粉臉通紅,簡直窘得有點兒說不出話來,不由十分憐惜,忙道:“我們這年老伯母,為人再和氣慈祥不過,您兩位以後就多親近吧。”
說著又故意失驚道:“妹妹,您瞧我今天真糊塗咧,現在都快開飯了,還不知道人客來齊沒有,我那房裡有張單子,勞您駕去尋載媽媽問一向,。別教我得罪人可不大好,對不起,我這裡要招呼人不能分身,只好偏勞咧!”
中鳳心知福晉有意解圍,連忙答應,一面紅著臉向年夫人告辭退了下來,向鈕鑽祿氏房中走去。一到房中芳心稍寧,這才想起方才年夫人的話,似已早知自己和羹堯的事,而且頗有暗許之意,不由心中又驚又喜。正拿著福晉妝臺上那張名單在出神,忽聽身後笑道:“我哪裡沒有尋著你,原來卻藏在這裡,看知客單子呢!”
再回頭看時,卻是年妃,不禁臉上又是一紅。正待說什麼,又見年妃身後跟著一個三十上下的旗裝命婦,只得搭訕著道:“您不知道我在那東廂房裡忙著寫禮簿嗎?現在也才放下筆,又奉福晉之命,查點來客到齊了沒,所以才到這裡來取這知單,我人眼不熟,福晉本命我去尋載媽媽,現在您一來,這事就好辦了,就煩您指點一下,好讓我銷差使得嗎?”
年妃笑了一笑道:“這有什麼使不得,我便先給您引見這一位如何?”說著一掉頭道:“大嫂子你來,我來給您兩位先引見一下。”
說著指著那旗裝命婦道:“這是我大嫂子。”
又指著中鳳道:“大嫂子,這就是我和您說的雲小姐,適才媽已見過了,直到這時候還和福晉在誇獎著呢。以後都是一家人咧,您兩位可都得親近一點才好。”
說著在百忙中,又偷著向中鳳擠眼一笑。中鳳這才恍然大悟,知道她母女婆媳,一定是做成圈套,趁著這機會前來此處缺兩頁
羹堯連忙請了一個安道:“母親既問此事,決不敢欺瞞著,兒子確與此女認識,但因決無辱為妾媵之想,更無屈為妾媵之理,所以王爺雖然一再為媒,每次均力為回絕,以免自誤誤人。誰知她又託妹妹對母親和大嫂來說,這實在出於兒子意料之外,您如果以為這是我求王爺託妹妹來說的,那就屈死兒子了。”
年夫人點頭道:“這就奇了,那女孩子今天我已見過,確實是個美人胚子,不用說模樣兒十成人才,便是針指刺繡,和談吐也全不錯,人家既甘嫁你做妾,又有王爺替你做主,為怎麼給臉不要,反回絕了人家呢?”
佟氏也在一旁笑道:“二弟,那雲小姐我也看見過了,委實人是半點批評沒有。今天隆太太也當面跟福晉和婆婆說過,只要我們一答應,她便去你丈人家裡說去,弟妹那邊決無不允之理。你為什麼反不答應咧?別是存心做作吧!”
羹堯一見二人口氣忽轉,大有為中鳳打抱不平,教自己承允之意,不由心中更急,連忙又道:“母親和大嫂在上,那雲小姐雖人才出眾,我也對她非常敬佩,但惟其如此,所以決不能辱為妾媵也,因此我才回絕了王爺,還望母親和大嫂不必誤會才好。”
年夫人猛又面色一沉道:“你如此說法,難道娶她為妾還心有不足,要將你媳婦休去,娶她為妻才稱心如意嗎?”
羹堯又惶恐道:“兒子媳婦並無失德之處,焉有休她之理?不過兒子也實無娶此女為妾之意才這樣說,還望母親息怒才好。”
年夫人又寒著臉道:“你這糊塗東西,既無此意,為什麼王爺那樣一再對你說你反不答應呢?你是嫌她是盜首之女嗎?須知她父親已經降順本朝,由皇上賞給侍衛,便王爺和福晉也另眼看待,你敢瞧她不起嗎?”
佟氏在旁也一使眼色道:“二弟,這是您的大喜事,老實說婆婆已經都答應了福晉咧,您這一倔強,不累婆婆生氣嗎?”
年夫人怒容滿面道:“你管他呢,他現在已經點了翰林,還把我這娘放在眼睛裡嗎?”
羹堯連忙跪下道:“母親息怒,兒子雖功名略遂,決不敢便違母命。不過此事實關兒子聲譽,還求母親俯念下情才好。”
年夫人又冷笑道:“你既不敢違我之命,為何對此事又這等倔強?憑我們這等門閥,便娶個三妻四妾,又有何妨?況且還是王爺代為做主,難道還有人敢說不是嗎?”
羹堯伏地道:“母親訓斥得極是,不過兒子初入仕途,此女曾在中途和兒子相處多日,如果娶之為妾,深恐外界不明實在情形,轉有其他揣測之辭,那就不免要遭物議,所以才向王爺力辭。其實兒子也甚喜此女明慧,但為了將來聲譽起見,才不得不爾,此點還望母親明察。”
年夫人略一沉吟又道:“自古大丈夫不拘小節,你我一家,將來全要仗王爺提攜,你又受他知遇之恩,能為這一點細故,便逆王爺之命嗎?而且這是他著你妹妹來求我,我已答應過了,那雲小姐也不錯,你如真個抗命,教我拿什麼話去回人家咧?”
羹堯伏在地下抗聲道:“此事母親不必為難,還由兒子直接向王爺說,不也就與母親無關了嗎?”
年夫人又怒道:“你越說糊塗呢,你去回他,不和我回他一樣?你當真令我嘔氣不算,還打算教我在王爺和福晉面前落個教子無方嗎?”
羹堯聞言,只嚇得匐匍在地,不敢再說什麼,滿上房裡全鴉雀無聲。半晌還是佟氏道:“婆婆您別生氣,二弟也是識好歹的,我說一句老實話,少年人全有爭強好勝的毛病,他怕落了別人褒貶也是實情,不過卻沒有想開的是這事是王爺做的主,人家姓雲的也許更巴不得攀上這門親事,做妾又是出於他們自願,還怕有人說什麼?再說,二弟您可別見怪,議論是議論,實在是實在,只自己心上無虧,哪怕他胡說什麼?難道那些都老爺們還能借著這個捕風捉影參上你一本不成?”
接著又笑道:“這事也忙不在一時,就王爺和福晉也沒有立等回話,婆婆何妨再讓二弟仔細想一想。可不是我說笑話,只怕他想開了以後,也捨不得把這樣送上門來的一個大美人兒回掉呢。”
說罷又向羹堯笑道:“二弟,前面您也許還有事,何妨先去治公,等明兒個想開了再來回婆婆的話不好嗎?”
羹堯連忙乘勢叩了一個頭道:“母親息怒,兒子如能答應決不令母親生氣,諸如大嫂所說讓我再細想一想便了。”
年夫人臉色一轉又嘆了一口氣道:“咳,這本來是你自己的事,我也懶得為你操心,你就自己再去想一想吧。不過在未稟明我以前,卻不許擅作主張去回王爺令我丟人,你能答應嗎?”
羹堯又請了一個安站起來道:“兒子遵命,只要母親未曾答應以前,決不敢去回王爺。”
午夫人方才揮手令去,羹堯回到書房之後,心中越發惶惶不安,心想此事越逼越緊,幾乎四面八方把自己圍起來,偏只師傅方面,卻一去杳無消息,他老人家如在這裡,豈不一言可解。而且除中鳳似稍知蹤跡所在而外,便父親當年也曾差人明察暗訪,甚至連江南巡撫、藩司,全曾託為查訪過也不知下落,卻到哪裡去問咧?尤其心中不能自己的,是有關師傅的事可以商量計較的,只有中鳳,但偏偏又是為了自己和中鳳的婚姻,萬無把這一腔心事和盤托出之理。想來想去簡直想不出一個好辦法,不由又輾轉不能入夢。那馬天雄雖然不知羹堯為著什麼,但對他那苦思不決之狀,卻看得非常明白,忍不住問道:“年兄向來做事十分明快,怎麼近來中了進土之後,反而不安起來,是有什麼難言之隱麼?小弟辱承不棄,訂交於風塵之中,如許分憂,只力之所及,無不願供驅使,還請不必悶在心裡才好。”
羹堯不禁搖頭笑道:“馬兄盛意可感,不過小弟實無不安之處,只因今日在雍王府多吃了一杯,一時睡不著,倒許是有的,還請不必見疑才好。”
說著,又故意耐著性子,打算步入睡鄉,無如越是有意想睡去卻越睡不著,轉成了終宵失眠。所幸拜老師、拜同年的事,均已過去,稍可偷閒,一直睡到晌午才起來,連雍王府也懶得去。偏偏希堯散值回來,又為此事,責備了一會,因此心中愈加煩悶,無法排遣,忽然壽兒持著一封大紅帖子稟道:“那十四王府的程師爺又來求見呢!”
羹堯心中正沒有好氣,隨口回道:“你去回他我病了不能見客,等病全好,再去回拜便了。”
壽兒見主人睡到傍午才起來,又懶懶的連吃飯也有點沒精沒采的,也只道真的病了,便攜了帖子去到門前笑向來的程子云道:“程爺,對不起得很,我們二爺病了,適才傳話,教奴才擋程爺的駕,等他病好,再向十四王府回拜謝步。”
那程子云,原因前次羹堯曾有等春闈之後,再見十四王爺回拜自己之語,但自羹堯中了進士之後,一連多日並未踐約,心疑羹堯把此事忘了,所以又來求見,實際卻望此來能把羹堯邀往十四王府一行,好在允-面前銷差誇口,卻不料又碰了一鼻子灰回去,心中未免有點不自在。回到十四王府之後,正好允-正在西花廳外面,那座演武場子上看李飛龍和一群護院練拳,一見他回來,連忙笑道:“老夫子為何去來得這快,是那年雙峰已經出去了嗎?本來一個新科進士焉有應酬不忙之理。那麼稍停幾天再請他來也是一樣,好在忙不在一時,不過又要多勞您駕一趟咧。”
子云心中正要說:“那年小子太不識抬舉,竟託病不見咧。”但一轉念之間,又恐被允-看輕,轉笑道:“這一次去又不巧呢,偏偏他因應酬太多病了,所以托出那馬天雄來,一再向俺道歉,一百二十個對不住,並且說只等病稍愈,便專誠來給王爺和俺請安,那馬天雄又一再邀俺在年宅小飲,倒是俺因王爺盼望,所以竭力辭掉先回來咧。”
允-笑道:“原來他病了,我想這倒許是真的,既如此說,只好再稍停幾天了。”
接著又看看李飛龍道:“聞得你那大嫂善使單刀,功夫還能在你兄弟之上,這話對嗎?”
李飛龍躬身答道:“房下論功夫確在小人之上,不過現在已被人破去,就縱然還能練練手,也不過只能看個架式而已,要論致用恐們這一輩子也不行了。”
程子云一聽允-有要看張桂香耍刀之意,連忙湊趣道:“李大嫂是江湖上有名人物,現在功夫雖然給人破了,但只不能跳躍竄高用力而已,如果下場子自己練兩手,一定還有可觀,何不請來,讓我也開開眼界咧!”
允-一聽,正合己意,忙命左右去傳喚張桂香出來。那張桂香自入十四王府以來,先是允-心中有事,雖然把她安置在賜書樓上,便似遺忘了一般,心中未免怨艾。後來一等中鳳送藥前去,為了愛惜自己這一身功夫,卻絲毫不敢大意,偏在這個時候,允-卻去樓上揀書,避之還恐不及,哪敢挑逗。那允-也因地位身份所在,不得不約略矜持些,這一來,雙方皆有顧忌,轉免卻許多事故。但桂香服藥七日之後,試一稍練舊日功夫,竟恢復不少,趨縱跳躍,雖不如昔日隨心所欲,尋常屋宇已不難攀登,便稍用力,也不至面紅氣喘。心知武當靈藥,名不虛假,不由非常高興,揹著人,更時時勤習不已,直到三七之數,功夫便完全恢復,只四肢痠痛不已。每日必須跳躍時許,出透一身大汗,才能快意,如此又過了幾天,方覺漸漸平復。這天正在樓上做著功夫,忽見允-差人傳喚,一問所以,得知允-要看自己功夫,不禁高興異常,連忙加意打扮了一會,把一身短襖褲腳紮好了,只在外面加上一件風衣,便向西花廳走來。允-一見她,雲髻高聳,只上身披了一件大紅猩猩氈的大氅,遠遠看去,便似畫上畫的紅線一般,不由心中已經暗暗喝采。等人到面前,再一細看,只見粉白黛綠,脂膩香濃,倍覺別有風韻,不禁看得呆了。那程子云,更除下了那副大墨晶眼鏡,睜大了眼睛,連聲喝彩,便李飛龍也覺眼前一亮,心癢難搔。直到桂香向允-行下禮去,又向各人招呼,三人才全記起來,把她招呼出來是為了怎麼一會事。允-首先一面扶著一面笑道:“久聞你那一套刀法,在黃河一帶大有聲名,自到這裡來還未見出手,今日閒中無事,我和程師爺全想一開眼界,能勞動一下嗎?”
桂香盈盈一笑,又睃了允-一眼道:“我那一點薄技,怎能教王爺和程師爺汙目?不過近日以來,靜中運氣略有進步,也許所破功夫已經稍稍復原,我也正打算一試,但練得不好,王爺和程師爺卻不能見笑咧。”
說著,又向兩人告罪,把風衣一脫,裡面卻穿著一件桃紅繡花小襖和蔥綠撒腳褲,攔腰繫著一條月白絲巾,再襯著足下一雙窄窄鳳頭小鞋,感覺俏麗異常。偏桂香更特別賣弄風情,那一雙妙目,只不住價在允-和程子云臉上掃來掃去,半晌方嬌笑道:“你兩位打算教我練一趟刀嗎?但這兒恐怕沒有趁手的傢伙,怎麼辦呢?”
程子云狗顛屁股也似的提著那副大墨晶眼鏡笑道:“有,有,有,俺那房裡便藏著一柄上好苗刀,只是稍微沉些,待取來大嫂您再試試看。如果再不趁手,咱們王爺還有一柄寶刀也不妨一試。”
說著,也不喚從人,竟親自趕到自己房中,提了那柄苗刀又趕來,遞在桂香手中道:“您試試看。”
桂香一看那刀果是苗刀形式,從牛皮鞘中掣出一看,也還不錯,忙將刀鞘放下,掣刀在手,含笑把手一拱,先試抖了一個刀花,然後笑道:“王爺,程師爺,我這就獻醜咧!”
笑著,便使出一路花刀來,人既婀娜苗條,刀法也花俏異常,遠看便似一團瑞雪裹著一個豔裝少婦在翩躚起舞一般,只把三人看得呆了。但是程子云畢竟是個大行家,一面覺得好看,一面又覺得全是花招,簡直和跑馬賣解的一流人物使出來的家數差不多,心中方想:“到底是女人成名較易,怎麼這等刀法居然也在江湖上享起盛名來?如果真要和人動手豈非笑話。”倏見桂香嬌叱一聲,忽然刀法大變,步法、身法也跟較以前不同,看去似較以前那路花刀要慢得多,但著著有力,刀上帶風,十步以內,便覺冷氣逼人,再仔細一看,竟是嵩山啞尼家數,有名的八卦連環追魂奪命刀法,這才大為詫異。誰知那八八六十四手刀法,才練到一半,桂香猛一放手,倏的將那口刀飛起丈餘,一道寒光映日飛起,猛及向自己頭上落下來。程子云說一聲不好,一個箭步,竄出丈餘。那桂香,已從地上一躍而起,便似一隻絕大蝴蝶一般,縱向空中把手一招,卻好撈著刀把,接著掣刀在手,又耍了一個刀法,斜著身子,輕輕落下來,嬌喘微微向允-笑道:“到底功夫破了沒有能復原,只一見真章便不行了,方才一下收刀不住,幾乎出了亂子咧。”
說著又睃了程子云一眼笑得格格的道:“程師爺,對不住得很,方才我那一手風雷轉變,因為潛力不足脫了手,如非您避得神妙,說不定便要得罪咧。真想不到您面前第一次獻醜,就丟了這個大人,真慚愧極咧。”
程子云不由臉上一紅,連連搖頭道:“大嫂,您別得了便宜賣乖,俺上了您的當咧,丟人的是俺,卻不是您。俺要早知道您輕身功夫那麼好,便揍俺兩下也不閃開咧。”
桂香忙又笑道:“程師爺,您這話可不對,我那一招真是無意脫手,縱然勉強縱起,實在為去搶這把刀,不讓它落下來,並非有意賣弄,您瞧我不是額上已經來汗,帶喘了嗎?”
允-一看,桂香果然額角鼻尖均已有汗,嬌喘似尚未定,不由十分憐惜道:“你兩位都不錯,今天總算讓我開眼界咧,既是功夫尚未復元,就改天再練吧,大家且到那邊廳上去休息便了。”
說著笑著,傍著桂香又道:“仔細用力之後著了涼可不好,還是先把風衣披上吧!”
桂香忙把刀捧在手上,仍然交還程子云,一面披上風衣,笑向允-道:“王爺,謝謝您的關切,我這就遵命咧。”
允-只一笑,並不答言,仍偎著向廳裡走去。那李飛龍卻從人手中接過長衣,假做穿衣,反避得老遠,在慢慢的扣著鈕釦,程子云一手提著那刀還入鞘內,一面卻向李飛龍笑道:“李兄,今天俺算看出大嫂的絕技來咧。她這趟刀法是得諸嵩山啞尼的真傳嗎?怎麼那縱起的身法也活像少林家數呢?”
李飛龍臉上一紅道:“她向來就是喜歡見一樣學一樣的毛病。老實說,她那輕身功夫是從我練的,暗器也是我教的,只刀法和運氣功夫全另外有人教的。這趟刀法,倒確實是嵩山啞尼傳授,一點也不假。程爺您看,還勉強去得嗎?”
程子云點頭道:“那就難怪了,不過俺聞得這趟刀法其中絕招極多,更變化無窮,怎的輕易被人制住破了功夫呢?”
李飛龍不由支吾,有點說不出口。其實桂香這趟刀法並非啞尼親傳,大半得之啞尼俗家侄兒畢五之手,便畢五本人也只會十之七八而已。方才桂香本欲以花刀敷衍了事,及至暗覷程子云現有輕視之意,才把這半趟刀法使出來,又假做失手,立即收住以為掩飾,卻想不到因此一著卻把個自己以為大行家的程子云給瞞住了,直佩服得不得了。這在李飛龍當然烏龜吃螢火蟲,肚裡雪亮,所以只好勉強支著,哪肯說出一個所以然來。少時,衣服已經穿好,因恐子云再問,連忙笑道:“說來話長,改天容我再稟便了。現在王爺已經到廳上也許還有話要問,可不能多耽擱咧。”
說罷便緩步向廳內走去,子云自不便再問,轉笑道:“李兄不也少林一派嗎?俺聞少林派現由鐵樵大師掌門,那位長老功夫已臻化境,如能邀來本府暫住些時,王爺一定非常高興。前此畢五在這裡的時候,王爺有意命他前去相邀,想不到他一去不返,李兄能向嵩山一行,將這位長老邀來,大家見識見識嗎?”
李飛龍搖頭道:“那鐵樵大師,乃我師祖,現正坐關做面壁功夫,便天子下詔也未必能來,我怎麼能有這大面子?”
說著,已到廳前簾子下面,微聞桂香嬌笑道:“只要王爺有命,賤妾是無有不遵從,不過功夫現在尚未復原,聽說那邊勁敵又極多,去而無用,那就未免有負王爺之命。”
又聽允-道:“我已打聽清楚,那太子忽然瘋魔,完全出於大喇嘛的法術所致,便上次在父皇面前搬弄是非,也全是六王爺允祀搗鬼。他那裡重用的全是一批喇嘛,江湖能手並不多,不比四阿哥府內藏有奇士異人,你如能為我一行,探明究竟,不但不吝賞賜,今後也必另眼看待。”
接著桂香又笑道:“那且停些時再看罷,如果我這功夫有幾分進步,便行咧。要我此刻就去,卻沒有什麼把握呢!”
允-聞言似又笑道:“忙不在一時,我也不過先問一聲吧。”
那程子云忙一掀簾子,走進廳去,一看允-半靠在炕上,桂香卻侍立在一旁,忙笑道:“王爺對李大嫂打算有什麼差遣嗎?”
允-笑道:“你來得正好,我們不妨商量商量,那李飛龍呢?如在外面也找他來談談,只誰能立功,我是一樣不吝賞賜的。”
飛龍本在廳外站著,一聞此語,立刻進廳請安道:“王爺如有差遣,小人夫婦自應遵命。”
允-卻不去理他,轉先向程子云道:“我方才因看她舞刀身法極好,最後那一著平步青雲,便畢五在此也不及她,她那小叔李雲鵬更差遠了。等一問起,才知道她過去輕身之術極好,趨縱更是能手,所以打算命她到六阿哥府裡去探訪一下,究竟這些時弄的什麼鬼。她卻說功夫尚未復原,恐怕遇上勁敵,難有把握,老夫子意下如何呢?”
子云沉吟半晌道:“如論六王爺府中護院把式,並無出色人物,以李大嫂的功夫足可去的。不過假使中途遇上雍王府的人那就難說了。設若因此洩露他夫妻隱身此間,豈不引起麻煩?前此邢臺縣的李令已將李雲鵬李如虎兩人行刺一案疊成文卷,申詳上來,現在已到總督衙門,只因雙方均是王爺,直隸總督無法左右袒,已將此案擱置,如若他夫婦一落人手豈非老大左證?依晚生看來,王爺還宜慎重才好。”
李飛龍忙道:“這倒無妨。只要王爺肯替小人夫婦做主,任憑他到什麼衙門,小人夫婦也決不會有口供落在別人手裡。”
程子云冷笑道:“不過一旦事情鬧出去,王爺便無法替你們做主咧。”
桂香看了允-一眼道:“王爺不必為難,方才我不早說過嗎?此時賤妾夫妻萬萬出去不得,您試聽聽,程師爺不也這樣說嗎?依我拙見,何不就請程爺去一道,不就可保萬全了嗎?”
允-未及開言,程子云先搖頭道:“大嫂,您不必舉薦俺,如俺能去早去咧。您請想俺再不濟死了也算是王爺的一位西賓,如果黑夜裡去跳房子,那傳出去還成何體統?老實說,就算王爺有命,俺也決無遵從之理,否則俺這西賓便真成了孟嘗君下的雞鳴狗盜咧。”
桂香笑道:“照這麼一說,我是個女人那更不能去了。”
程子云把腦袋一晃大笑道:“這又不能咧,人魏博的紅線女可不正是一個女人?如非因雍王府這點顧忌,俺早主張讓大嫂去咧!”
允-沉吟道:“其實也沒有這種巧事,哪能她一出去便撞著雍王府的人咧。我看只要她工夫去得,不妨讓她去試一試,即使無功,只要不被對方發覺,到底有益無害。”
程子云又想了一想道:“既王爺如此說,大嫂不妨去試一試,不過李兄卻不必同去,否則一經被雍王府的人遇上便更顯眼呢。”
桂香忽然笑得格格的道:“您雖這麼說,我可沒有這個把握,這卻不敢自信咧。萬一因此而誤了王爺大事這還了得!”
程子云也笑道:“怎麼?大嫂生氣啦,俺方才不是說得明明白白怕您遇上雍王府的人,誰還說大嫂本領不濟嗎?”
桂香又笑道:“對啦,我也就是為了這個。老實說,我夫妻到這府裡來,雖然已經幾個月,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萬一是雍王府派來臥底的,這一出去通了消息那還了得?您程師爺是現在的諸葛亮,還能算不到,料不定嗎?”
程子云不禁面色微變,李飛龍更是心中忐忑不已。允-轉又笑道:“李大嫂可別這麼說,程師爺不讓你去,可不是疑你夫婦來做奸細,而是怕你們出去萬一讓雍王府內的人認出,一旦追蹤下來未免有點不好,所以才這樣說,全是自己人,大家千萬不要誤會才好。”
桂香道:“我並不是敢對程師爺有什麼誤會,可是自己總應避這嫌疑,所以今天趁著王爺在這裡把話說明白,假如真有什麼誤會也不這麼說咧。”
程子云笑了一笑,把那大闊邊墨晶眼鏡又擦了一下道:“大嫂畢竟是個巾幗英雄,說話真爽快,這倒和俺對胃口。老實說俺對大嫂是真不免有點疑惑,尤其是今天看見您這一身絕技,更令我不能無疑。第一是憑您這一套刀法,怎麼會讓人家輕易把功夫破了?第二照我今天看您的輕身功夫,雖然不能說已到絕頂,但一個被人破了功夫的人,除俺武當門中,懂得大小周天運行之法的人,可以恢復而外,那就很難。您雖是嵩山啞尼的門下,卻未必便能兼諳俺武當一派的內功秘奧,如何能復原得這麼快,您倒試行說說看。”
桂香噗哧一笑道:“程師爺,您這麼一說,我這奸細已經當定了。可是您別忘了,我們當家的現在在這裡,他便再有能耐些,總不能硬生生的把兩個兄弟支使出去,讓人家宰了來獻這苦肉計咧?至於您說到我有這一點小功夫,便不應該讓人家把功夫破了,如果真的功夫破了決沒法復原,這倒是真內行話,我實在佩服已極。可是您別忘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我功夫強的多著咧,能說一個失手的沒有麼?再說您既知道功夫破了,除擅長您武當一派內功的人無法恢復,就更應該知道,您那武當派內還有一件至寶,我雖非武當門下,難道就不許有一二至友,將那件至寶慨贈一粒嗎?”
程子云愕然道:“大嫂既然如此說,您那功夫確實是被人破去,有人用俺武當門中迴天再造丸治好的了,但目前武當一派掌門人乃系獨臂老尼,他是前明的長宮主,焉有輕易將這樣靈藥贈與像大嫂這樣一個江湖人物之理。俺這倒更不明白咧!”
桂香正色道:“程師爺,您說我有了那套刀法在身,便不會被人破去功夫,那是把我看得太高了。如今說我不配得到獨臂大師的丹藥,又把我看得太低了呢。像我這樣的江湖人物,當然不配那獨臂大師贈藥,可是難道就不許武當門下有一兩個過命交情的朋友嗎?老實說,我這粒迴天再造丸乃是太湖漁隱魚躍龍之女翠娘所贈,您請想一想,如果功夫破去以後,不遇這等靈藥,我能活到今天嗎?”
程子云不禁又是一怔道:“大嫂和魚老前輩的千金是朋友嗎?那就難怪咧。那魚老前輩算起來還是俺的師叔祖,照這麼一說,大嫂您還是俺的……”
說到這裡不禁有點礙口,轉笑道:“照這樣一說,因友及友,大嫂和俺全是一家人咧。凡事都不用再說,一切算俺猜錯咧。”
桂香格格一笑道:“您既知道猜錯了就得咧。老實說,那漁翠娘和我是口盟姐妹,您看我這一向她討藥,她能不給嗎?”
李飛龍在旁,不禁暗中捏把汗想道:“你這一來不是暗含著叫人家大侄兒嗎?只要一下鬧翻了,我這冒充姑爹的罪名可不得了咧。”
誰知程子云卻滿不在乎的道:“您這一說淵源,咱全相信咧。只要您願意去,俺絕無再阻攔之理。不過那破您功夫的人究竟是誰,難道一直沒有能打聽出來嗎?俺想您人雖沒有認清,手法總該看出一二分來,這也能見告嗎?”
桂香笑道:“如能打聽是誰倒又好咧,可惜的就是直到現在沒有能查出來。不過照那手法,倒像也是一個武當門下。但又雜著些湖南鄔家拳派,所以就難斷定了。”
程子云道:“果真如此,能兼這二家之長,而又決非這兩派人物的,那只有山西雲家的出手是如此。現在聞得雲氏父子已被雍邸羅致,也許就是雲霄老兒的子侄輩亦未可知。如系這一派人物,那您倒更得當心呢!”
桂香方一點頭,允-倏然說道:“那雲氏父子確在雍王府,現在並已由四阿哥奏明父皇赦免前罪,都賞了職銜在他府中當差,所以我時常覺得人手不夠也就是因為這個,這魚家父女,兩位既然都認得,又均武當名家,能為我請來以壯聲勢嗎?”
程子云搖頭道:“難,難,難,這魚老前輩姓魚名躍龍,自號太湖漁隱,看去是個打漁的,其實也是武當名宿之一,又精於水性,喜穿一身特製魚皮水靠,出入波濤,活似一條大魚,因之有魚殼之稱。他那女兒名翠娘,外號帶刺水仙花,長得絕俊,更生性風流,所到之處,紈絝少年趨之若騖。可是隻略一近身無禮,必將來人殺死,死狀又極異,不是四肢癱瘓,頭骨折斷,就是眉心現出一點紅斑,其他絕無傷痕,便老仵作也驗不出是什麼傷來,端的厲害已極。但她卻好濟困扶危、不怕是個極壞的人,只一善可取,如果遇上必加援手,尤其對於女人謂著屈事,她稍稍得訊,更非馳救不可。但這父女二人,均身懷絕技,人卻非常孤僻,最惡與官場往來,更不喜無故受人之惠。王爺雖然極為禮賢下士,適犯他的大忌,如何肯來受聘?俺相信俺如果與李大嫂去,只一開口,便再厚交情也必因之反臉,所以我只好違命咧!”
允-笑向桂香道:“李大嫂,您看如何咧,如能請來,我是不吝重賞的。”
桂香也搖頭道:“他父女脾氣真個古怪,不但非利祿之所能動,只一觸其所忌,說不定便視若敵人,這如何可以下得說詞?不但程師爺無法,我也只好敬謝不敏呢!”
允-不禁悵然若失,半晌方道:“六阿哥處,只要李大嫂願往不妨。但程老夫子與你夫婦二人,江湖上均有不少熟人,難道就不能為我再物色一二出色人物嗎?”
程子云笑道:“此事實非晚生不為,但是身懷絕藝的,大抵不受羈勒,可遇而不可求,這決不是一朝一夕可以隨便聘來的。只好容俺慢慢再為物色了。”
桂香也笑道:“如果王爺真正好客,將來我夫婦少不得有以報命。如果立刻招之便來,恐怕便不是出色人物咧。”
說著又向程子云一笑道:“程師爺,您說對嗎?”
程子云把大腿一拍道:“照哇,您這話說得真對。俺早對王爺說過了,王爺只要肯拿我做一個求賢若渴的榜樣,少不得慢慢的便有人來咧。真是隨便找人,那便顯得太濫了,豪士將反因之裹足咧。”
允-把眉頭一皺道:“那四阿哥門下怎麼一天興旺似一天咧?”
程子云把腦袋一晃道:“這又不同了,雍邸他本人既有一身功夫,又肯親入江湖,自為羅致,所以覺得人多。其實薦的人才也寥寥得很。只那年雙峰真確實是個奇才,將來也許是淮陰侯一流人物,可惜已被雍邸爭了先著,結成姻親,不過王爺,您放心,俺終有一日把他弄過來的。”
允-笑道:“但願如此才好。”
一面命人置酒小飲。
席至半酣方才散去。那桂香獨自回到賜書樓上,不禁又驚又喜,方待卸妝就寢,忽然樓下報道:“李大奶奶還不快些迎接,王爺來咧。”
連忙迎下樓來一看,只見允-已經換上一身便服,由兩個短僮掌著一雙金絲燈籠走來,正待就門前跪拜下去,允-連忙止住道:“大嫂何必行此大禮?我因晚間談及禮賢下士之說,所以打算來撿幾本書看看,你且隨我上樓來查一查目錄吧。”
說著喝退兩僮,大踏步上了樓卻不立刻檢書,轉先就桂香房中坐下來。桂香連忙取過書目呈上,允-接過卻也不翻閱,轉笑道:“大嫂且慢檢書,日間所談未盡,我們且再稍微聊一會兒好嗎?”
桂香連忙打起精神,媚笑道:“但憑王爺所命,不過這裡設備簡陋,比不上福晉和各位娘娘房裡,王爺卻不便久坐呢。”
說著連忙又取上茶來,允-接過茶,又笑道:“我就為她們各人房中,竟事豪華,住得膩了,所以才來尋大嫂聊聊,你為什麼說起這話來?”
說著四面略一瞻顧笑道:“我今夜打算來一個‘紅袖添香伴讀書’咧,大嫂能為我辛苦一點嗎?”
桂香聞言,面泛桃花,回眸一笑道:“王爺取笑了,賤妾是一個何等人,怎麼能伺候王爺咧?您不嫌有辱自己的身份嗎?”
允-一把捉著她的手腕帶著笑容道:“我聞大嫂素有玉面仙狐之稱,今夕能容我一試嗎?”
桂香不禁粉頰低垂道:“那是江湖上一般混帳行子的胡說,怎麼王爺也相信起來?”
允-哈哈大笑道:“名至實歸,這個外號既然蜚聲江湖,焉有完全胡說之理?”
說著竟然有點不老成起來,桂香只索性半推半就,這一夜允-便被桂香用一縷情絲深深綰住,直到第二天傍午方才起來。那到六王允祀處一行的計劃,也在枕邊做了一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