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時分,周口城內的十幾輛馬車生意忽地火紅起來。
東南西北四個城門都有不少馬車進出,而且馬車一出了城門,便發瘋地分道急馳。
十幾輛馬車中,當然只有一輛上面的乘客是秦寶寶他們。
這輛車是夾在兩輛車的中間出的北門,沿大道直奔子午嶺而去。
這麼多馬車同時出城,他們的僱主只有一個——秦寶寶。
有誰不願在這一天中生意最清淡的時候,白得五兩銀子,出城遛遛馬?
為此,秦寶寶幾乎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銀兩。
錢能消災,秦寶寶這些銀子花得不冤,出城後一路北去,並未發現有人追來。
眾人坐在車篷裡,一個個面色沉重,誰也不說話。
秦寶寶容顏憔悴,雙手托腮,望著車後的大路,默默地出神。
自打從唐門出來,先是以身誘敵,後接連遭到暗算,直到現在倉皇逃命,他總覺得這事難以理解,這是他自出江湖以來,所遇到的最為棘手最不好玩的事。
這也是他第一次輸得這麼慘,甚至到現在仍沒見著對手究竟是個啥樣子?
他想不通這個獨孤元龍究竟有多厲害,難道他真的能料事如神?就算他有的話,又怎能讓我們逃出周口城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唐竹坐在他的對面,這會也正在看著他,心中卻疑雲重重。
他可以說是看著寶寶長大的,他對寶寶的瞭解決不比衛紫衣少,寶寶總是給人以快樂和玩皮的印象,若說他心存惡念,確實難以令人置信。
可眼前的事又如何解釋?若不是因為他,我能跟東方泰出唐門麼?能被他接連捉弄不察麼?能落到現在這個地步麼?
老爺子一想起這些,就一肚子惱火,他就是因為太信任了秦寶寶,才落到了這般地步的。
他此刻雖然怒火中燒,卻又不知怎麼搞的看見秦寶寶這副失魂落魄、楚楚可憐的樣子,心裡竟有些酸溜溜的,他想起了老朋友秦英。
秦英早逝,秦寶寶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做為他的乾爹,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感到對不起老朋友的在天之靈。
想到這兒,他不禁長長地嘆了口氣。
黃昏時分,馬車停在了一個小集鎮前,車伕問道:“是這裡麼?”
秦寶寶探頭一看,點點頭道:“對對,是這裡。”
招呼眾人下了車,打發車伕去後,他又道:“你們在此稍候,我進去一下。”
東方秋燕忙道;“寶寶,我也去!”
秦寶寶沉吟片刻點點頭,二人進了鎮子。
不一會兒,從鎮內駛出一輛馬車,停在了眾人面前。
東方泰詫道:“他……他哪兒來的銀子?”
東方秋燕顯得極為興奮,讓他別問,跟著將三人抬進車篷。
東方泰一看,裡面居然還有幾隻燒雞和兩壺酒,登時知道了他們哪兒來的銀子。秦寶寶卻沒有進車篷,而是在前面跟車伕坐在一起。
唐竹知道這車伕只怕今天要倒黴了。
就聽車伕說道:“咱可說好了,到周口路程不近,又趕的是夜路,沒三十兩銀子咱可不能幹!”
秦寶寶道:“大哥,咱們有急事,只要能及時趕到,別說三十兩,就是五十兩咱也認了!
這是二十兩,你先拿著!”
車伕“嘿嘿”憨笑起來,又道:“好,就這麼定了!順便陪大哥聊聊。”
秦寶寶道:“車篷裡悶得緊,我坐外邊兜兜風,順便陪大哥聊聊。”
車伕笑道:“那你可坐穩了!”一抖韁繩,馬車朝周口方向馳去。
車篷內東方秋燕正衝眾人說著進鎮後,秦寶寶如何施展妙手空空偷了一個商人的腰包,出來一看卻只有十幾兩銀子,沒奈何又去一個酒館,買了人家幾隻燒雞和兩壺酒,不但沒給人家錢,還連人家櫃上的錢箱子也給順帶出來。
說到高興的地方,竟是眉飛色舞。
唐竹聽了這些,皺眉沉吟。
他知到秦寶寶好惡作劇,常幹些這種事來作弄別人,不過並無惡意,只是為了好玩,但現在他幹這事決不是因為好玩,而是被逼急了才幹的。
他若真的與東方泰同謀,又怎會被逼得幹這種事?
東方泰正在聚精會神地聽著,忽地瞥見唐竹一臉的疑惑,心中一凜,意識到東方秋燕這時候不該這麼開心,忙把臉一沉,衝東方秋燕示意。
東方秋燕一愣,忙打住話題,問道:“爹爹,咱們不是去什麼……子午嶺麼?幹嘛又要回周口?”
東方泰搖搖頭,轉向唐竹道:“唐兄,不知你這乾女兒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唐竹“呵呵”一笑,道:“他遇事果斷,已能夠獨當一面,咱們是老而無用羅!又管那些幹什麼?”
東方泰微微一笑,然後和東方秋燕伺候著三人吃喝。
離了集鎮沒一會,天色漸黑。
馬車在大道上飛馳而行,過個一個彎道,秦寶寶說道:“大哥,你這駕車的手藝好棒喲!”
車伕道:“那還用說麼,我趕了二十年的車,手藝能差麼?”
秦寶寶道:“趕車真刺激,真好玩,你也讓我玩玩行麼?”
車伕正色道:“不行不行,這車可是我的命根子,我一家老小都靠它吃飯,是隨便玩的麼?”
秦寶寶道:“你這人怎麼這麼小氣,玩玩又不要緊的啦!來來來,把韁繩給我……”說著伸手抓住韁繩。
車伕急道:“唉,唉,你幹什麼?”
馬車開始左右搖晃。
秦寶寶抓住韁繩,見車伕死不鬆手,他急了,揚手給他一記耳光,罵道:“幹什麼?我打你!”
車伕氣得雙目圓睜,喝道:“媽巴子,你活膩了?”左手抓住韁繩,右手揮拳打來。
秦寶寶側身讓過,又給了他一耳光,道:“你罵人,瞧我打死你!”
車伕惱羞成怒,一勒韁繩,停了馬車,雙手合圍,說道;“小王八羔子,老子掐死你!”
秦寶寶一個“野馬分鬃”架住他的雙臂,抬腿一腳,將車伕踹了下去。
“啊”的一聲慘呼,車伕直跌出去,掉進了道旁的水溝裡。
等他爬出水溝,秦寶寶已駕著大車飛奔而去。
※※※※※※
夜色降臨,星月當空。
秦寶寶駕著馬車,乘著月色,向子午嶺方向飛駛。
對這一帶的路途,他了如指掌,心想著如此一番佈置,獨孤元龍該不會再追上來了,若按這種速度行駛,明天太陽出時,就可望到達子午嶺下。
他這會已不用擔心獨孤元龍了,而是在擔心見了大哥衛紫衣,又如何解釋自己與東方春雨的關係。
他原想等東方泰報了大仇,再由於爹出面解開這個結,現在看來是沒指望了,既然上了子午嶺,就必須解開這個結,否則真的要亂成一團糟。
他突然看見了一直套在手腕上的那枚銀鐲子,每當看到它,他就會想起那個自己未曾謀面的好心的嬸嬸。
一想起這個嬸嬸,他就想起東方泰一家為了救自己一命,所付出的沉重的代價。
現在東方泰一家遭了難,東方春雨又中了毒,若這時候自己再提出毀婚,豈不有落井下石之嫌?可是不說清這事,大哥那邊又怎麼辦?
他感到束手無策。
自打從摩雲嶺懸崖上掉下來被東方一家救了以後,他就發覺自己變了,變得優柔寡斷,呆頭呆腦,接二連三地遇到在以前算不上難題的難題。
是不是這一摔,把腦子摔壞了?
管它呢?車到山前必有路,等到了子午嶺,總會有辦法。
他不願接受自己變了事實,所以索性不再往下想,放鬆心神,先到子午嶺再說。
馬車駛過一座山崗,前面大道邊的樹上拴著兩匹馬,有兩個黑衣漢子蹲在一邊說著話,這麼晚了,這二人在這裡幹什麼?
那二人見了馬車,忽地站起來,喝道:“馬車停下!”
秦寶寶心說:“是劫道的?”
他不願惹事,將車停了下來。
一個漢子上前問道:“這麼晚了還趕路,有什麼急事?車上是什麼人?”
秦寶寶一凜,暗道:“不是打劫的?難道是獨孤元龍的人?”
另一個漢子這時已到了車篷後,伸手一挑車簾,忽地驚呼一聲倒射而出,喊道:“點子在這兒!”
前面這漢子聞言,揚手向天空射出一枚焰火,隨後抽出劍來刺向秦寶寶。
秦寶寶大驚,眼看對方劍如閃電,急刺而來,忙揚馬鞭抽出。
這時車篷內的東方泰已縱出來接住那漢子,喝道:“寶寶快走!”
秦寶寶在馬背上猛抽一鞭,駕車飛奔,不一會,聽得後邊接連傳來兩聲慘呼。看來那兩個傢伙了帳了,回頭望去,就見東方泰宛若一匹脫韁的野馬,直追上來。
他知道東方泰展開輕功,決不比自己的馬車慢,所以沒有停車相候,而是快馬加鞭。
焰火升空沒一會兒,就聽遠處群嘯相應,馬蹄聲急,有十來匹馬衝這兒追來。
秦寶寶心下駭然,獨孤元龍當真如附骨之蛆,盯上了就別想跑。
東方泰追趕上來,接過韁繩,道:“寶寶,你帶著他們下車,找個地方隱蔽起來,我來將他們引開!”
秦寶寶見他趕車的架式,就知是個生手,忙道:“不行,你帶他們下去,我來引開追敵!”
東方泰沉聲道:“寶寶,你怎麼不聽話?”
秦寶寶急道:“你這臭架式只怕不出一里路就被人追上,到時候咱們一個也跑不了。”
東方泰一愣,不由臉一紅。
秦寶寶又道:“這一帶道路我極熟,也知道怎麼引開他們,再說我乾爹道長也需要你護衛……”
說著話,他看見遠處有有一片密林,忙道:“你快去準備,到林子邊跳車,切記,在那兒等我請救兵來!”
東方泰眼含熱淚激動萬分地道:“寶寶,你可一定得回來啊!”
秦寶寶慎重地點點頭,說道:“伯伯你放心,我有辦法擺脫他們!”
唐竹和清風二人在車篷內聽了外邊二人的話,痛心疾首,目眥欲裂,卻只恨有口難言。
東方泰在掠出車篷的一剎那,已順手點了二人的“啞穴”。
馬車到了密林邊,東方泰翻回車篷挾起唐竹和清風,縱身鑽入了密林。
東方秋燕也背起哥哥跳下去,依依不捨地看著秦寶寶道:“寶寶,你可千萬要小心啊!”
秦寶寶心中難過,一種生離死別之感油然而生,他不忍再看,揚鞭催馬,飛車而去。
馬車剛剛離開,東方秋燕背上的東方春雨就“嘻嘻”笑道:“小師妹,你的身上好香喲!”
東方秋燕“咯咯”一笑,側身把他扔在了地上,伸手來打。
東方春雨“哎唷”叫著,連連討饒。
這時東方泰也出了林子,望著消失在黑夜中的馬車,“嘿嘿”地冷笑。
東方春雨道:“師父,該給我解藥了吧!”
東方泰從懷中掏出一個藥瓶,取出一粒藥丸喂東方春雨吃下,隨後又朝唐竹和清風走來。
唐竹一看那正是自己的藥瓶,暗忖道:“你還是不敢要咱們的命。”
他以為東方泰是過來替他解毒的,誰知到了近前。東方泰又取了個瓶來,倒出兩粒藥丸,說道:“你們不是我的徒弟,所以只能吃這藥。”
二人穴道受制,連話都說不出來,只得任由東方泰將藥丸塞入口中。
藥一入口,唐竹憑著多年與毒為伍的經驗,知道這藥丸是由那解毒的四味主藥混成,只因缺了藥引子,故而只抑制毒發,不能除盡毒質。
他吃了藥丸,雖然仍全身乏力,心中卻已另外有了打算。
東方春雨這時從地上一躍而起,吐了一口痰,說道:“師父這解藥倒也真靈!”
東方泰“嘿嘿”一笑,道:“只可惜這解藥現在唐大先生吃不著了!”
蹄聲漸近,八匹快馬追了上來。
東方泰對唐竹道:“我還得去辦一件事,等回來,咱們再探討探討解藥的事。”說著戟指點昏了二人。
八騎來至近前,當先一個個漢子揚手扔過一個包裹。
東方泰接過打開,裡面是一包衣物和一些易容物品。
那漢子道:“師父,咱們現在就追去麼?”
東方泰道:“此地離百丈崖還有多少里路?”
漢子道:“五十多里!”
東方泰略一沉吟,道:“快追,注意控制距離,對這鬼丫頭絲毫不能大意,你們先去,我隨後就到!”
八騎應聲而去。
東方泰忙著更衣換鞋,甚至連襪子都換掉。
東方春雨和東方秋燕也跟著幫忙,替他修理鬢髮,戴上帽子,在臉上略作修飾。
不一會,一個似是而非的東方泰出現了。他衝二人道:“你們兩個快進林子,看好那兩個老傢伙!說完縱起身形,飛掠而去。
秦寶寶駕車奔出二十里地,後面的人漸漸追了上來。
他連忙在馬背上狠抽幾鞭兩匹馬“唏溜溜”一聲暴嘯,撒開四蹄,玩命地飛奔。
可是馬車跑得再快,終究及不上後面追來的輕騎。奇怪的是追敵並不急於追上,而是始終保持著五六十丈的距離,遠遠地跟著。
秦寶寶暗自詫異,心說:“這幫人到底想幹什麼?”
又行十餘里,追敵仍不靠前,秦寶寶猛地一勒韁繩,居然停下馬車。
後面八騎慌忙勒馬,掉頭就跑。
秦寶寶大惑不解,這些人既然害怕,又為何追來,難道前面還有埋伏?
正這時,忽聽遠處一聲厲嘯傳來,震得秦寶寶心血翻湧,耳鼓作痛。
這嘯聲似乎在哪裡聽過?
秦寶寶忽地想起在太湖水幫,那瘸腿老丐闖水寨時,曾以這種嘯聲震懾圍敵,看來來人功力絕高。
就聽後面有人喊道:“師兄來了,咱們可以上了!”八騎又掉過頭追了上來。
秦寶寶這才知道原來他們是忌憚車上東方泰的武功,所以不敢靠得太近。現在想必獨孤元龍到了,這才放馬追來。
秦寶寶忙又催馬快逃,跑出七八里,馬車拐上一條岔道,直奔前面一座大山馳去,這正是秦寶寶藉以擺脫敵人的地方——百丈崖。
馬車沿山道蜿蜒而上,後面的追敵越來越近。
眼看快到山頂,秦寶寶抽出懷中的金匕首,在馬屁股上狠刺了幾下,兩匹馬負痛受驚,直往山頂衝擊。
秦寶寶卻棄了韁繩,一個“乳燕投林”,縱身入了荊棘叢生的密林,伏在草叢中一動不動。
這時有幾騎快馬急迫而過,就聽前面山頂上兩匹驚馬一陣嘶嗚,緊接著“轟隆隆”一陣巨響,馬車墜入山頂斷崖。
秦寶寶暗道一聲:“好險!”這下總算可以騙過獨孤元龍了!
山道上一條黑影宛若一粒彈丸,劃過空中,直射山頂。
秦寶寶暗道:“這人定是獨孤元龍!好可怕的輕功!”
秦寶寶有心想看看這個獨孤元龍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所以不急於逃走,而是悄悄地向山頂靠來。
山頂上七八個漢子垂首而立,一個身材魁梧的高大漢子站在斷崖邊,背對著眾人。
秦寶寶暗忖道:“這人的背影好生眼熟。”
忽地就聽那人“哈哈……”發出一陣狂笑,說道:“東方泰一死,老夫再無對手,可以向武林大舉宣戰了!”話音鏗鏘刺耳。
就聽那八個漢於齊聲喝道:“獨孤世家,天下無敵,一統江湖,武林至尊!”
老者慢慢轉過身來,秦寶寶藉著朦朧的月色,一瞧心下一凜,這人和東方伯伯有幾分相似。
一個漢子上前躬聲道:“師父,這幫人死了,咱們現在怎麼辦?”
老者道:“他們就這麼死了,倒也真是可惜。嘿嘿,老夫少不得要提前動手。”
秦寶寶知道獨孤元龍精於謀略,他不希望自己這些人死,只因為想利用東方泰的勇武和唐竹與清風在武林中的地位,挑起武林各派間的紛爭鬥殺,以坐收漁翁之利。
老者又道:“此地離子午嶺不遠,咱們就先拿金龍社衛紫衣開刀!”
秦寶寶心下駭然。
老者隨後點出六個漢子,說道:“你們快去,將各路的人馬聚攏,準備大舉圍攻子午嶺。”
六漢子應了一聲,翻身上馬,正欲離去,忽聽老者說道:“慢著!”
六漢子停下,問道:“師父還有何吩咐?”
老者略一沉吟道:“先別急,等明天咱們設法下去看看,待確信他們全都死了,再作打算!”
說完,他領著一行人下山而去。
泰寶寶見他們去了,忙急縱身形,展開輕功,直奔子午嶺。
獨孤元龍明天到山崖下一查看,知道上當,定會四處搜捕。
這一來子午嶺雖然暫時無憂,可東方泰他們卻難逃大難。
秦寶寶心急如焚,將輕功施展到極限,他要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子午嶺,讓大哥調集所有的幫眾,先設法將東方泰等人接回山寨,再齊心協力共御強敵。
自從服食了“百草丹”,他得益匪淺,一路急行,當真快愈奔馬。
行了約莫—個時辰,巍峨起伏的子午嶺已遙遙在望。
看著這熟悉的高大山巒,秦寶寶激情難耐,啊哈,終於又回到這久違了的山寨。
到了山下,他便聲嘶力竭地喊道:“大哥,大哥,我回來啦!”
他嫌沿山道而上太慢,縱身躍上樹梢,踏枝而行。
山寨內登時有了動靜,就見寨門開處,衛紫衣急掠而出,大喊道:“是寶寶麼?”
他似乎不相信月色下踏枝而來的人,會是秦寶寶。
秦寶寶聽見這熟悉的聲音,看到了日夜思念的大哥,百感交集,喊了聲:“大……
哥……”忽地眼前一黑,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