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俊敢對剝皮閻羅叫陣,論功夫確在自己之上,還有什麼可説的呢?
費錦山道:“少俠力戰邢甲老鬼,膽氣武功超人一等,在當今年青一輩中堪稱翹楚!”
劉尚武也讚道:“令師當世奇才,少俠繼承令師衣缽,前途不可限量!”
老輩的讚語,喜得司馬俊滿面笑容,連聲説:“不敢不敢,二位前輩謬讚……”
黃浩氣得直翻白眼,但又無奈其何,誰叫自己技不如人?
費錦山又道:“這逍遙生究竟是正是邪?一身武功想來不俗,不知是何人門下?”
司馬俊道:“他與紫衣羅剎、玉面蛇精稱姐道弟,自然是邪道中人。他今日不過利用了人多好藏身,逞逞口舌之利罷了。觀其行為,決非名門子弟,其師也只能是庸碌之輩吧?”
郎金秀對司馬俊頗為青睞,附和道:
“司馬少俠所言不差,逍遙生不會是好人。”
冷麪書生洪飛道:“他若不是好人,又怎會與天靈教作對?若是好人,又怎會與兩個女煞星糾合一起?怪哉,他的作為叫人不解。”
司馬俊道:“邪道中人不講道義,彼此常為一己之利相互拼殺,所以逍遙生反天靈教不足為奇,許多黑道梟雄不是對天靈教反感嗎?”
劉尚武嘆道:“可惜可惜,他要是正道子弟就好了,武林豈不又多了個後起之秀?”
司馬俊冷聲道:“憑他那點微末之技,恐怕還不配稱‘秀’,平庸之輩而已!”
劉尚武見他公然頂撞自己,心中甚是不悦,但金扇書生名頭不小,有些傲氣也難免,更何況有其師必有其徒,又何必與之計較?當下便不再言語。
黃浩心中窩火,就把氣出在逍遙生頭上,因道:
“肖勁秋今後準是禍害,你看他出賣朋友笑狐,與女魔頭稱姐道弟,哪一件事做得入眼?
今後大家可別再理他!”
鍾瑩瑩終於忍不住氣惱,道:“你憑什麼説人家是禍害?……”
老秀才插言道:“算啦算啦,管他邪道正道,還是説説各人的打算吧,我看最好速離此地,以免又惹來麻煩。”
諸葛鼎道:“宇文兄所言極是,我們都説出自己的行止,好早些上路。我與瑩瑩先去福州一探。看看鐘賢弟是否又返回福州尋找瑩瑩。若遇不上,就直奔江陵府,宇文兄若無事,可否與我們同行?”
宇文浩道:“天靈教霸氣十足,不久將為禍江湖,我老兒愛管閒事,好與這些惡人作對,江湖有事,人人有責,不如你我及鍾大俠聯手,再邀約各大門派,只有大家攜手,才能與天靈教抗衡,我老兒就跟你老弟走吧!”
衞荻忙道:“各位請聽在下一言,自程太監入閩主政後,重利盤剝,民不聊生。税監府養了一批江湖敗類,為虎作倀,欺壓百姓,致使税監為所欲為,肆無忌憚。敝幫一向抗倭抗暴,衞護沿海漁民,雖蒙少林掌門恩典,每年派有高僧助陣抗倭御暴,但終究人少勢孤,被迫蜷縮於龍埡渡口。如今外有倭寇海盜猖獗,內有税監府爪牙肆虐,衞海幫獨力難支。為保一方生靈免遭塗炭,衞荻懇請各位前輩移駕敝幫,共同為民除害,八閩百姓將感恩戴德……”
衞荻心中激動,説到最後一句時竟哽咽出不了聲,其憂國憂民之誠使人感動。,老秀才第一個叫道:“好!待我老兒勸神龍劍鍾大俠返閩,定與貴幫攜手……咦,你這是幹什麼?起來起來!”
原來,衞荻聽他願到衞海幫,激動得雙膝跪下,要行大禮,被老秀才及時阻住。
衞荻只好起身,含淚道:“前輩有所不知,東海一霸温武魁勾結海龍幫與本幫作對,現又與勾魂女辛五娘、倭寇高手、天靈教天禽座主柯元霞沆瀣一氣,敝幫處於危境之中,老前輩若到幫中坐鎮,當解累卵之危,故晚輩衷心感謝,行大禮以表……”
老秀才道:“好了好了,你千萬不要把個‘謝’字成天掛在口頭上,我老秀才一向不拘禮慣了,多禮反使老秀才渾身不舒服。”
雙鈎王費錦山道:“我父子回家安頓好就趕回福州,願與各位聯手抗暴!”
司馬俊、黃浩一般心思,先聽説諸葛鼎要帶走瑩瑩,心裏急得要命。
衞荻這一説,老秀才又滿口答應,這正是大好時機,便忙着申明,願與老秀才、諸葛鼎共行止,還説久仰神龍劍之名,渴望拜謁一面云云。
仲海泉兄妹則要回洛陽覆命,之後就來衞海幫效力,還説要把師傅老人家也請了來。
劉尚武、洪飛也要返峨眉山覆命,惟峨眉雙秀可先行留下,他們請得掌門之允再回來。
衞荻、朱喜奎大喜,連連稱謝。
衞荻又把來福州後住“醉仙樓’等旅舍説了,旅舍會派人將他們送到龍埡鎮總舵。
大計已定,立即起程,分別行動。
宇文浩、峨眉二女、諸葛鼎、鍾瑩瑩、司馬俊、黃浩、衞荻、朱喜奎九人作一路同行。
一路上談談説説,好不熱鬧。
第三天下午,眾人在紅沙鎮歇宿,離福州城還有三四十里,不需急趕路程。
此鎮乃官道必經之地,十分熱鬧。
幾人在一家大酒樓用膳。
老秀才少不得要痛飲一番,叫了五壺酒,與諸葛鼎、朱喜奎等對飲。
剛坐下時,就注意到整個樓面人雖多並不喧譁,食客們面上興奮都又壓着嗓子説話,沒有人喝喝叫叫,這情形有些古怪。
除了老秀才忙飲酒,其餘人都側耳細聽,食客們在説什麼新鮮事。
鍾瑩瑩身後一桌,坐着四個商賈模樣的中午人,他們將頭湊在一起,竊竊私議。
一人道:“説來二位不信,但此舉千真萬確,整個福州城今早傳遍,決無虛言!”
又一人道:“世上竟有這般膽大的人,也着實為我們商賈出了口惡氣!”
再一人道:“此賊被官府捉到了嗎?”
先前一人道:“老兄,此人並非盜賊,税監府中並未聽説丟失任何一件物什。”
“那就叫人難解了,他將税監大人的官帽竊走,掛在衙門旗杆上,這又為了什麼?”
“哎呀老兄,這是給税監大人一個警告呀!我既然能取走你的頂戴,也能取你首級,老兄你這下該明白了吧!”
“啊,是的是的,我竟未想到這一着。”
“那首題詩怎麼寫的,趙兄你再背出聽聽。”
“好,仔細聽了,題詩曰:‘苛税多如牛毛,百姓雪上加霜。網羅盜魁匪首,禍害八閩一方。坐地稱王稱霸,壓榨民脂民膏。閹人狠如蛇蠍,殘命歲歲難保!”聽聽,這位俠士道出了我等胸中肺腑,八閩之地災厄重重呀!”
“這‘逍遙生’是真名還是假名?”
“老兄,多半是假名吧,誰會亮出真名自找麻煩?你們説是不是?”
鍾瑩瑩聽他們提到税監府就十分注意,待提到逍遙生不禁大吃一驚,愈發豎着耳朵,生怕落了一個字。
“説來也叫人難以相信,税監府中高手如雲,逍遙生竟然出進毫無阻攔,俱是人不知鬼不覺,他莫非會使法術不成,要不,能如此方便?”
再往下聽已沒多大意思,四個人把逍遙生往法術幻術上扯,越扯越神,近乎荒唐。
她便自顧想心事。
肖勁秋行動好快,怎麼昨日就到了福州,還到税監府幹出一件震驚官府的大事,這足以證明他是個正道英雄,哪裏會是什麼邪道人物了?
可是,他為何會與兩個女煞星稱姐道弟呢?這又是怎麼回事啊!
這時,同桌諸人都大致聽到了有關這事的議論,便也就此攀談起來。
衞荻十分興奮,低聲對大家説:“各位聽見了麼,逍遙生夜闖税監府……”
司馬俊接嘴道:“聽説了,這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他要是取了税監的首級還有點意思,光取個帽兒掛一掛,這算個什麼事?”
黃浩道:“題詩留名,譁眾取寵而已。”
老秀才道:“不該不該,年青人就只知道義氣用事,税監府如虎穴,不必冒此風險。”
郎金秀道:“這人膽子太大,做出的事叫人吃驚,這是有勇無謀,太過魯莽。”
司馬俊讚道:“郎女俠一語中的!”
郎金秀見司馬俊誇她,高興得臉都紅了。
鍾瑩瑩氣不過,悶聲不響。
衞荻道:“此人真不可思議,他莫非屬黑道上的俠盜一類的人物?”
司馬俊道:“恐怕不是,兩個女煞星作惡多端,濫殺無辜,哪有半點俠盜影子?”
鍾瑩瑩心想,逍遙生做什麼都不入他們的眼,這究竟是為了什麼?難道一個人終生不變,一旦走入邪道就不能回頭是岸了嗎?
飯畢,一行人又上路,戌時趕到了“稻香居”,衞荻、朱喜奎不再停留,逕自回城。
“稻香居”內並無鍾震坤等留下的書信,可見並未回來,遂決定第二天一早登程。
翌日晨,眾人離開稻香居。
在閩縣住宿時,見幾個差人帶七八個小兒,喝斥着趕羊般把他們趕進了客店。
眾人十分奇怪,經向店小二打聽,原來是税監府的差官,這些小兒都是買的。
鍾瑩瑩恨道:“世上居然有如此狠心的父母,連親生骨肉也要賣!”
宇文浩嘆道:“這也難怪父母,要怪只能怪一個‘貧’字,家中供養不起,只好賣與人做小廝僕役,找條生路。”
眾人深為嘆息,卻又無可奈何。
一路無事,這天平安抵達江陵府。
惠耘武住在東大街三星巷,有兩進院子,聽老僕報諸葛鼎等人來到,鍾震坤夫婦和惠耘武忙出來迎接。
“爹、娘!”瑩瑩歡呼一聲,一頭紮在寧月娥懷裏,兩手摟着就不放開。
寧月娥道:“這是幹什麼?你以為這樣一來就不罵你了嗎?”
鍾瑩瑩頭也不抬,道:“罵什麼?人家歷練歷練不是好好回來了嗎?”
眾人大笑,惠耘武忙請大家到客室落座,又命僕役趕快加菜治席接風。
宇文浩與鍾震坤、惠耘武從未見過面,彼此心儀已久,一見如故。
眾人相互寒喧畢,互説離別情形,對葛洪山藏寶引發的種種事件,鍾、惠等人慨嘆不已,做孃的又免不了埋怨女兒一番。
談話間,酒菜已備,大家入席暢飲。
鍾瑩瑩始終不見尤綺雲嬸嬸,不免奇怪,偷着空兒對娘咬耳朵,娘叫她不要多嘴,有空時再説,心裏不禁感到納悶。
飯後,大家坐在天井裏聊天。
鍾震坤對柯元霞的行蹤最為關注,聽説她居然在閩江露過面,不禁感到奇怪。
他道:“柯元霞既然到了福州,我的行藏又已敗露,她遲早會找上門來,不可不防。”
諸葛鼎道:“如今她不比當年,有天靈教為依恃,人多勢大,不好對付。”
寧月娥嘆道:“當年一念之仁,種下了今日的禍根。天靈教又以葛洪山為其總舵,福州自然在他們的眼線之內,我們只怕回不去了。”
惠壇武道:“嫂子不必憂慮,不回福州就長住江陵吧,諒他們找不到這兒來。”
鍾震坤嘆道:“除了柯元霞,那狗太監也令我頭痛。他在閩把持了大權,地方官員要麼忍氣吞聲,要麼阿諛奉承,誰也奈何他不得。這狗太監在京任御馬監掌印太監,統轄騰驤四衞,深得皇上寵愛,權勢重天。來到八閩之地,巡撫、布政使也聽他使喚,他無疑是閩省的霸主,我要麼受他籠絡去充當鷹犬,要麼就浪跡他鄉隱姓埋名,此外別無他法。要想與他作對,無異以卵擊石。一則他招攬的高手太多,二則他可栽誣你為欽犯,説你謀反,就可以調派京師錦衣衞、東廠、地方衙役兵丁,佈下天羅地網,逼得你東躲西藏無處安生,天下之大,也無你容身之地,但我已無選擇,進退兩難!”
鍾瑩瑩道:“爹,我們來時,逍遙生就進了太監府,攪了雞犬不寧。現在我們人多,又有宇文老前輩掌帥印,大家回福州和衞海幫一道,把那害人的太監除了……”
寧月娥白了她一眼:“小孩子家慎言慎行,大人説話,不許插嘴,你難道為我們一家,要把大家都拖進是非場嗎?”
鍾瑩瑩嘴噘得老高:“爹,女兒這一輩子都長不大嗎?神龍女的綽號從何而來?葛洪山一行女兒也經受了磨鍊,懂了許多許多。照娘這般説法,女兒出街還要背在娘背上哩!”
月娥嗔道:“咦,你還是老江湖哩,什麼‘神龍女’,不怕人笑話……”
瑩瑩衝着鍾震坤叫道:“爹,你聽娘怎麼説的,神龍女可不是浪得虛名之輩,又不是女兒自己取的,你問黃少俠他們看!”
黃浩忙道:“鍾姑娘勇鬥兇頑,技藝驚人,所以蒙大家贈了個雅號……”
瑩瑩接口道:“聽見了嗎?爹!”
鍾震坤忙道:“聽見了聽見了,夫人你就少説幾句吧,瑩瑩的話也很有道理……”
月娥眼一瞪:“噢,就是你寶貝女兒有理,倒是我這個做孃的沒理兒了,大家評評看看!”
這一家子挺有趣,眾人都笑了起來。
惠耘武笑道:“孃兒倆都有理,平息干戈,就此罷戰。”
宇文浩笑呵呵道:“初生犢兒不怕虎,我老秀才甘願在瑩瑩大帥麾下效命,與那個窮侈極欲、欺壓百姓、縱匪知惡的程税監一較長短,叫他夜不安枕、食不甘味!”
鍾瑩瑩拍手笑道:“爹,聽見了嗎?明日就回福州去吧。”
月娥嗔道:“又來胡説?”
鍾震坤道:“想我退出江湖本為有個清靜日子,如今有家歸不得,八閩百姓又處水深火熱之中,看來只有橫下一條心,為私為公都要捨出命來一搏了。”
諸葛鼎道:“古人云:‘鋤一害而眾苗成,刑一惡而萬民悦’税監不除,八閩百姓永不安生。我輩練武人,義不容辭,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成與不成,就看天意了。”
司馬俊昂首道:“前人曰:‘丈夫志,當景盛,恥疏閒’,晚輩願追隨鍾前輩、諸葛前輩、宇文前輩,滅倭抗暴,除害安民,幹一番驚天動地大事業,不枉這七尺男兒之軀!”
黃浩也連忙將胸膛一挺:“晚輩願追隨各位前輩,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寧月娥嘆息道:“兩位血氣方剛,不知江湖兇險。税監府確已招攬了不少高手,像金刀無敵焦勁松、毒手僧玄剛、螳螂爪姜仲傑、茅山道士法靜,這都是黑白兩道的頂尖高手,尤其是那毒手僧,名頭不在江湖四大霸主之下。而天靈教就更不用説了,四大霸主均在其中,實力之強當世只怕再無一個門派能與之相比。—但與他們為敵,前途兇險自不待言。依我看來,除非各大門派聯手,統一號令,才是與他們較量的時機,然而要各大門派統一號令也決不是件容易的事,只有耐心等待。這期間最好覓地隱居,免出意外,各位以為如何?”
司馬俊微微一笑:“前輩不必多慮,我方人雖少,但個個是高手。一些黑道巨擘,名頭雖響,不過爾爾。此次在福寧州,晚輩與剝皮閻羅邢甲交手,並未讓他佔到便宜……”
寧月娥吃了一驚:“少俠曾與這個魔頭交手?敢問少俠師從何方高人?”
“家師姓秦,名山應……”
“啊,原來是屠龍秀士!怪不得少俠如此好身手!”
寧月娥又驚訝又興奮,“江湖傳聞令師一向獨來獨往,都説他老人家從不收徒,沒想到一改初衷有了衣缽傳人,不知有幾個徒弟?”
司馬俊心中得意已極,表面上語氣平和:“家師唯一傳人就是晚輩。”
“少俠真好福氣!今後仰仗少俠之處還多呢,若能請出令師,對付天靈教就再好不過啦!”
“夫人放心,晚輩執鞭相隨,不負所托!”
“那就多謝少俠啦!”
“夫人切莫言謝,都是一家人,不分彼此,若不嫌棄,就以侄嬸相稱如何?”
月娥大喜:“那就委屈賢侄了。”
這一番對話氣得黃浩直翻白眼,司馬俊出盡風頭不説還套了近乎,這怎麼得了,便趕緊插嘴道:
“今後大家生死與共,抗倭抗暴,彼此親如一家,以叔侄相稱方不顯得見外。”
郎金秀道:“要得要得,免得左個夫人右個前輩,大家顯得生分了,都以叔侄相稱吧!”
月娥十分高興,笑道:“好,好,有那麼多武林俊彥做侄兒,那是我們的福氣!”
這樣一説,大家親切起來,至夜談興未散,半夜後才回房歇息。
江陵縣府乃春秋戰國時楚地,南臨長江,北依漢水,是古來兵家必爭之地。
唐代時,這裏文人薈萃,李白、杜普、白居易、孟浩然等著名大詩人都曾在此留下許多傳世之作,因此,留下的古蹟甚多,令人目睹前人遺蹟而發思古之幽情,感嘆滄海桑田,昔日輝煌已成過眼雲煙,但也激勵後人,效先賢有所建樹,莫辜負人生大好時光。
這是幾天來,惠耘武帶領大家遊江陵的共識。
這天一早,又帶着食物飲水到城西北之龍山遊耍。
龍山距城不到二十里,騎馬很快就到。
山中有古墓,楚莊王就在此安寢。
眾人見山勢連綿,煙煙靄靄,蒼翠蓊鬱,雄奇幽深,都道是個好去處。
來到馬跑泉,惠耘武請大家歇足,指着泉眼笑道:“各位一看,像不像只馬蹄?”
眾人看了都説像極,惠耘武笑道:
“當年劉備被曹操困於當陽,關羽率部前往解救,連日奔波到此。當時人困馬乏,飢渴難耐,方圓數里卻找不到一眼泉水,人馬奄奄待斃,關羽束手無策。驀地座下赤兔馬一聲長嘶,四蹄創地,眾將士不明所以,驚愕萬分,驟見山石崩裂,山泉奔湧,萬千將士突逢生機,無不歡喜雀躍,喜極而泣。這就是跑馬泉的來歷。”
眾人見泉水清洌潔淨,又正值走得渴了,紛紛從籃中取碗舀喝。
鍾瑩瑩嚐了一口讚道:“甘甜清涼,好爽快!想不到赤兔馬刨出來的水會這般好喝。”
老秀才則嚷嚷道:“可惜可惜,這麼好的清泉為何不釀酒!”
惠耘武笑道:“附近百姓有取水釀酒的,待下山時繞道去打聽,説不定能買到好酒的。”
郎金秀嗔道:“除了酒,你還戀什麼?”
老秀才笑道:“除酒外,平生無牽掛!”
惠耘武嘆道:“老先生好灑脱,無牽無掛,遊戲風塵,無憂無慮,逍遙快活,這大概是人中之仙過的日子吧!”
鍾震坤、寧月娥知他這番感慨源於與妻不和,他到福州去時妻子不告而別。
此次回來,人去樓空,未免孤獨。
他對尤綺雲一往情深,而她對他卻冷若冰霜。
是何原因,他竟然完全不知,所以放不下,甩不開,時時苦惱困惑。
他本應到尤綺雲孃家去找,但他為友放下自己的事去尋找瑩瑩,同時也企盼尤綺雲自己回來,然而直到今日,依舊不見伊人情影,他嘴上不説,心裏卻十分悒悶。
鍾瑩瑩不知惠叔叔心事,笑道:“是啊,秀才伯伯最瀟灑,我也學他的樣,來個‘會須一飲三百杯’,做個醉姑娘……醉女子……都不好,太俗,醉丫頭,哦,不行不行……”
黃浩嘴快,湊趣道:“醉仙子!”
瑩瑩大喜:“妙極妙極,醉仙子醉仙子!”
黃浩又道:“和秀才大伯一樣,背個紅葫蘆,和那八仙中的鐵枴李一樣……”
誰知瑩瑩聽了大不受用,嗔道:“誰要背個葫蘆,還要像什麼鐵枴李?那不難看死啦,虧你想得出來!”
眾人不禁好笑,黃浩尷尬無語。
月娥道:“就在這裏用餐,就着泉水,飯後再往山深處瞧瞧如何?”
眾人俱皆贊成,遂動手取碗吃飯。
趁亂,諸葛鼎悄悄對瑩瑩説:“你別以為秀才這麼灑脱,年青時代他就勤讀詩書,考上秀才後家中遭了場變故,因而心灰去當了道士。之後還俗浪跡江湖,孤然一身,無家無業。
他終日不離杜康,曾對人説:‘會飲一飲三百杯,與爾同銷萬古愁’,李白雖是前人,卻深知我心也!三百杯誤事,我喝一百杯吧!這就是百杯秀才這個綽號的來源。這麼多年他到處行俠,不像許多武林耆宿功成身退,不再過問江湖事,因而結了不少仇家,時時追蹤暗算,全仗他武功超絕,一次次的脱險……”
話未完,寧月娥招呼他倆吃飯,便與大家席地而坐,吃些乾糧。
宇文浩喝了幾杯後,忽然嘆了口氣道:
“可惜逍遙生不在,要不可以和他痛飲三百杯!”
郎金秀道:“咦,你真是的,怎麼又想起逍遙生來了,他可不是正道俊彥,幹麼老忘不了他?莫不是酒喝多了,好壞也分不出來啦!”
老秀才道:“誰説他是邪道妖孽了?我秀才可不管什麼正道邪道,只要能與我喝酒就是同道,你丫頭能陪我喝二十杯嗎?”
蘇芝秀笑道:“啊喲,二十杯還不把人醉死?你這個‘同道’我們可當不起!”
老秀才搖搖頭,不再説話,只顧飲酒。
飯畢,宇文浩不願再往深山走,説酒還沒喝夠,便留在此等候他們。
鍾瑩瑩跳跳蹦蹦和郎金秀、蘇芝秀走在前面,三人笑語如珠。
司馬俊、黃浩緊跟後面。
瑩瑩道:“要是運氣好,説不定在墓洞裏會尋到一份武功秘籍,那才好玩呢!”
黃浩笑道:“這一帶全是古墓羣,真説不定哪座墓穴中藏有秘籍呢。鍾姑娘要是得來一本,練出一兩種絕技來,哼哼,那才叫威風呢,走到哪兒都受人禮遇,誰要敢對姑娘道半個不字,就要他的命,看他下次還敢不敢?”
蘇芝秀笑他:“死都死了,還有下次麼?”
瑩瑩道:“我哪裏有那麼兇,動輒就要人的命,你當我是什麼人?”
司馬俊笑道:“鍾姑娘心善,即使武功天下第一,也會禮遇待人。”
黃浩一語有失,倒讓司馬俊撿了便宜。
郎金秀道:“瑩妹妹心善,我們的心莫非就狠了?司馬兄可不要偏心眼兒呀!”
司馬俊忙道:“兩位秀妹自然也是菩薩心腸,定是要交好運的。”
蘇芝秀笑道:“交什麼好運?莫非當真要去尋寶籍麼?寶籍在墳穴裏和死人一起,你們不怕遇着殭屍山魈嗎?”
黃浩道:“那倒是的,這古墓成羣的地方,很難説不會遇到殭屍山魈之類的玩意兒。”
“真的麼?別説得那麼嚇人!”瑩瑩害怕了。
這時只聽惠耘武在後面大聲道:“這方圓七八十里內都有古墓散佈,一座座宛如小丘,其中有許多年代過於久遠,碑銘俱失,荒草覆蓋,你就是把它踩在腳下也不知。”
三女不禁趕忙低頭瞧腳下,生怕踩了墳堆。
這一帶山深林密,蔓草萋萋,山風吹來,陣陣喧譁,有如驚濤拍岸,使人有些心懼。
蘇芝秀問:“黃兄,聽説山魈只有一支腳,怕人得很,這是真的嗎?”
郎金秀嗔道:“二妹,你少説兩句好不好,萬一真碰上咋辦?”
瑩瑩懼道:“那我第一個就逃!”
司馬俊笑道:“我們人多,何懼之有?”
邊説笑邊走,五小俠漸漸把諸葛鼎等人落在後面,加之山道曲折蜿蜓,相互便看不見了。
只聽山風穿林、蒿草搖盪的嘩嘩聲,像是有許多精怪在看不穿的林中穿行。
鍾瑩瑩膽小,道:“阿彌陀佛,我可不敢走在第一個,誰上來引路吧!”
司馬俊道:“愚兄打頭……”
言未了,突聽郎金秀小聲驚叫:“快看,那是什麼?”
眾人一驚,忙順她指的方向瞧去,只見五六十丈上,一個長滿蒿草的土丘上,直僵僵立着一個黑影,一動不動,好不嚇人!
“媽呀,是山魈!”蘇芝秀嚇得嗓音都變了,又啞又澀。
瑩瑩心裏咚咚直跳:“快跑呀!……”
司馬俊忙小聲制止:“別怕,那不是山魈,八成是人!”
郎金秀道:“不對,山魈只有一隻腳,瞧,那傢伙周身黑黝黝的,下面只有一隻腿!”
黃浩也怕了,忙道:“當真是的,快走快走,別讓它發現了我們!”
言未畢,那黑影一晃不見。
鍾瑩瑩嚇得拉住郎金秀催促道:“快走啊,不怕山魈追來麼?”
司馬俊畢竟膽大,道:“世上哪有什麼山魈,照我看分明是人,瑩妹別害怕,待愚兄前去瞧瞧,看看是什麼人在裝神弄鬼。”
黃浩不甘示怯,忙道:“走,我也去!”
言剛及此,忽又見小丘上出來個長髮鬼,一身素衣,也不知站在那裏做什麼。
“啊喲,是個女鬼!”郎金秀壓嗓子驚叫。
“咦,是個女的,我也看清楚了。”瑩瑩説。
這時後面傳來人語聲,把三女嚇了一跳,原來是惠耘武一行人來了,便悄悄招手,讓他們禁聲快來。
諸葛鼎笑道:“慌張什麼,看見異物啦?”
瑩瑩輕叫道:“山魈、女鬼,快來看!”
寧月娥嗔道:“又來胡説,大白天的……”
但下面的話再也沒説出來,因為她也瞧見了。
諸葛鼎道:“那是人,不是鬼!”
鍾震坤道:“不錯,分明是人!”
惠耘武笑道:“別大驚小怪,這也許和我們一樣是來遊山的客人。”
正説着,白影一晃不見。
三女爭着説還有一個獨腳山魈,興許還會出來。
但盞茶時間過去,什麼也不再有。
鍾震坤道:“不對,若是遊山客,為何不見走動,老停在那地方做甚?”
司馬俊道:“由小侄前往一探如何?”
惠耘武忽然沉下了臉,毅然道:“走!”
他當先引路,眾人魚貫相隨。
黃浩被蘇芝秀一把拉住,讓他斷後,好使姑娘放心些。
這一走才知道,中間要繞過一個山丘,兩地相距不止百多丈。
眾人踏蒿草、拔樹枝,高一腳淺一腳覓路前往,漸漸靠近了古墓。
照理説,如果有人在此玩耍,應該是看得見的了,但見一片古墳堆裏,卻杳無人跡。
一行人來到適才看見有人立着的小丘旁,仍然不見人影。
“瞧,這分明是被人踏踩出來的。”諸葛鼎指着兩側一片伏倒的蒿草説。
鍾震坤道:“莫非有人盜墓?”
惠耘武道:“走過去看個明白。”
四個前輩率先沿西側走去,黃浩想和瑩瑩走在一起,莫讓司馬俊佔了先,正欲趕上前去,袖子卻被人拉住,一回頭,是蘇芝秀。
“喂,你是大男人,走最後押陣!”
黃浩無奈,心中老大不情願,走在最後直感到心中發毛,説不準會從樹後、灌木叢中突然伸出只枯爪來抓你,那才是要命的事。
他邊走邊往後瞧,心裏直擂鼓。
由古墳向西走,地勢漸低,是個小斜坡。
走出二十來丈,便通往一片密林,密林之後又是一高坡,坡上密林與坡下連成一片。
惠耘武等人在密林前停下,對着不遠的一株巨松樹幹上看,那兒被剝去了一塊樹皮,光滑的樹幹上有幾個紅字:“妄入林者死!”
“咦,果然有人!”司馬俊輕聲道。
一行人又走到樹幹下細看,字成陰文,塗抹了硃砂之類的顏料,就像血似的,使這幾個字叫人看着刺目心驚。
諸葛鼎道:“寫這些字的時間不算長,莫非有什麼江湖人在此落腳?”
惠耘武道:“這一帶荒墳較多,連樵夫也忌諱來此,正是武林人極好的藏身處。”
郎金秀道:“沒有這幾個字,誰又知道林中有人,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瑩瑩動了好奇心,道:“我們人多,進去瞧個明白,林中人也奈何不了我們。”
寧月娥道:“你少惹事,何必犯人禁忌?”
鍾震坤道:“彼此無怨,莫去招惹,走!”
一行人便順原路回走。
瑩瑩無意中回頭,發現古墳頂上並肩立着一黑一白兩個人影,忙叫大家快看。
眾人看時,兩個人影一晃消失。
諸葛鼎道:“人家發現了我們,給我們送行呢,幸好沒有冒失闖入。”
惠耘武皺緊了眉頭,似有滿腹心事。
姑娘們嘰嘰喳喳議論着,又好奇又興奮,不多時就回到了馬跑泉。
宇文浩灌足了老酒,靠在樹幹上打呼嚕。
郎金秀打了手式,三女悄悄搶先跑過去,蘇芝秀拔了幾株草,分了兩根給金秀,兩人一人一邊朝老秀才鼻孔裏通。
“啊——欠!”老秀才打了個大噴嚏醒過來。
眾女高興得大笑,又拍手又跺足。
老秀才莫名其妙,兩隻小眼傻愣愣瞪着。
鍾震坤等啞然失笑,這些丫頭也太頑皮。
夜深人靜,第二進院子樓上惠耘武的房裏還亮着燈。
他呆坐在椅上,望着燭火出神,心裏卻翻江倒海,難以平靜。
在他眼前,老現出古墳頂上的白衣人影,不知為什麼卻與他妻子尤綺雲十分相像。
他無數次要自己相信,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尤綺雲肯定在孃家待著,但依然驅散不了心頭的疑雲,白衣女出現兩次,他決不會看錯。
他和尤綺雲成親五年,對她可説是又熟悉又陌生。
他只熟悉她的外貌,卻不瞭解她的心。
他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成親前,他和她只見過一面。
婚事是兩家長輩議定的。
早年,惠耘武未出生時,爹爹開設了鏢局,尤綺雲之父在鏢局當鏢師,兩人結下了生死之交。惠耘武十二歲那一年,尤綺雲剛滿兩歲,鏢局歇業,兩家父老分手前在飯桌上當眾議婚,定下了這門親事。
以後,惠耘武一家遷到了江陵府,尤綺雲一家則回老家公安縣府,在鄉下置了田產,過起太平日子。
公安縣與江陵隔江相望,相距並不很遠,但平日也難相聚。
惠耘武與尤綺雲一直未見過面。
直到老父有病,才帶病偕惠耘武到公安縣府去迎親。
不料尤母急病身亡,婚事一擱就延了三年,説尤家只有一個女兒,必須守孝。
三年後又拖了一年,才辦了婚事。
九年前初見尤綺雲時,她年方十七,生得美麗白皙,惠耘武一眼就看上了她,而她卻十分冷淡,不苟言笑。
她在家守喪時,惠耘武又去過幾次。
她藉口守喪避而不見。當時惠耘武雖有些不悦,但也並未放在心上。
成親後,惠家老主人不久逝世,第二年母親偕亡,這個家除了小兩口,就只有僕役。
然而他們的日子過得並不美滿,她對他總是冷冷淡淡,相比起來父母在世時還好一些。
她經常一人獨處,不願與他交談,寧肯對天井發呆。
她似乎有很沉重的心事,但她不吐露支言半語。他有時覺得,和她生活在一起的不是活人,而是—尊冷冰冰的石頭雕像。
他焦急於心,卻又束手無策。
去福州時,他千方百計要她偕同前往,尤綺雲只回答他個“不”字,心灰之下,他只得一人去了福州,哪知回來她竟一走了之。
他憤怒、懊惱、憂傷,卻又無法可想。
今日在龍山古墳所見,實在是太過眼熟,他必須先回岳母家一趟,看尤綺雲是否在家。
一夜無眠,第二天一早,他告訴鍾震坤去岳母家,當天便可趕回。
鍾震坤等便未出門,在家消磨。
天擦黑時,惠耘武神情疲憊,獨然一身回來了,進屋第一句話就是:“她根本沒回孃家!”
直聽得鍾震坤等人目瞪口呆。
僕役端上飯菜,鍾震坤等早已吃過,便坐在一旁相陪。
年青人則在天井和老秀才説笑。
惠耘武只喝酒,不吃飯。
鍾震坤等人都不知該説什麼,一時無人開口。
俄頃,惠耘武道:“明日小弟欲往龍山密林古墳一探。”
鍾震坤不解,道:“尋找弟妹要緊,這密林中人何必過問?”
“正是為了找她,所以須冒險一探。”
“咦,賢弟,你這話是何意?”寧月娥訝道。
“不怕兄長們恥笑,那古墳頂上現身的白衣女,十之八九就是尤綺雲!”
“什麼?”眾人都大吃一驚。
月娥勸道:“賢弟,你不要太着急,弟妹怎會去那種地方,許是你想她才……”
“不,並非小弟神智不清,那準是她!”
諸葛鼎道:“不可思議,未免荒唐……”
“不錯,這確實有些荒唐,但白衣女身形與尤綺雲太相像,不去查清,小弟心中難安!”
諸葛鼎等三人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半晌鍾震坤道:“既如此,明日前往一探,弄清了真相也好。”
惠耘武道:“不必煩勞兄長,明日小弟單獨前往就可……”
諸葛鼎道:“密林中不知何人,必須謹慎,還是大家同去為好,自家人不必客氣。”
惠耘武長嘆一聲:“但願不是她!”
眾人又好言勸慰一番,至晚各自安歇。
第二日天剛破曉,眾小俠便在院中練功,鍾震坤把探山的事説了,只略去尋找尤綺雲一節,要大家上山後小心,不能魯莽從事。
眾小俠聽了十分高興,忙去更衣準備。
吃過早餐,一行人騎馬出發。
和前天一樣,眾人把馬留在馬跑泉,徒步往古墳走。
一個個十分小心,不敢大意。
離古墳還有二十來丈時,惠耘武請大家停下,由他與諸葛鼎進林探查,其餘人伏在林外以便接應。大家遂在四周散開,隱蔽待命。
兩人來到古墳前,四周並無異狀,又上了墳頭,也看不出可疑之處,便從墳上下來,沿坡直到密林前刻字之處站定,稍停了停,才往林中輕輕走去。
來到坡腳,什麼也沒發現,順坡往上走,地勢平坦,就像個大平台。
往前走出十來丈,地勢陡地升高,坡度也陡了起來,就在陡坡與平坡的銜接處,發現了一個大洞,足可容四五人並排走進,高度則有二丈餘,洞內又深又黑。
二人走到洞口,站下傾聽,並無人獸氣息。
相互打個手勢,一左一右同時進洞。
走了大約五丈來遠,忽聽一陣揪心的冷笑,有個沙啞嗓子道:
“找死的來了,嘿嘿嘿,幾個月等不到一個,一來就是一雙,好運氣好運氣,嘿嘿嘿……”
兩人一驚站下,但洞中太黑看不真切。
“怎麼,不敢往前走了嗎?此時後悔晚矣,入林者死,休想再活着出去,除非你二人願留下當終身奴隸,否則就死!”
惠耘武沉聲道:“尊駕何人?在下等來此並無惡意,望尊駕現身一敍……”
“我是何人你知道了也枉然,來此有無惡意,説了沒用,妄入林者死,你們不僅入林,還入了洞,罪上加罪,死有餘辜!但正逢我需要兩名僕役,若甘願為奴便饒爾等一死!”
惠耘武愠道:“我等不知尊駕在此清修,若有冒犯還請鑑諒,但山林非私家之物……”
“大膽!拿命來……”
喝聲中帶衣袂飄動聲,二人功聚雙臂,以防不測。
就在這一瞬間,兩個鼻孔裏忽有一股腥味鑽入,頓時頭暈噁心,真氣漏泄,昏倒在地。
藏在林外的鐘震坤等人,足等了半個多時辰不見人回來,引得大家心煩意亂。
老秀才道:“他二人八成是有了意外,等我前去一探,人多惹眼,你們就等着吧!”
鍾震坤道:“在下隨先生一行,彼此有個照應。”
司馬俊道:“晚輩也隨二位前往。”
老秀才略一思忖,點頭答應,又囑餘下諸人不要輕舉妄動。
三人走後,剩下的五人聚到了一起,心中都有幾分恐懼,以諸葛鼎、惠耘武的身手,居然被人所制,可見密林中人不是易與之輩。
再看看樹上“妄入林者死”幾個鮮紅字,令人想到了人血,不由更是緊張萬分。
才不過盞茶功夫:,突見老秀才從林中躥了出來,人未到,聲先到:“快逃!快逃!……”
只見他腳步踉蹌,臉色蒼白,後面卻不見鍾震坤、司馬俊,一個個嚇得呆若木雞,立在原地。
寧月娥心知不妙,怎能讓夫君留在洞裏,正要出聲詢問,又聽老秀才叫道:“我已中毒,你們還不快走,要讓人家全都捉去麼?”
寧月娥忍住悲痛,當機立斷,低喝一聲:“走!回去再説。”
瑩瑩一連跑一連叫道:“娘,爹爹……”
月娥喝道:“離開險境再説,快走!”
眾人風馳電掣,不一會便到了跑馬泉。
宇文浩搖搖晃晃上了馬,揚鞭就走。
其餘人心慌意亂,快馬加鞭,急急忙忙下山。
一口氣回到家中,老秀才立即回房運功驅毒,其餘人不知出了什麼事,在天井裏坐等,無人有胃口吃飯,瑩瑩更是珠淚漣漣。
足足等了一個時辰,天色已到末時,老秀才總算從房裏出來,臉色蒼白已褪去,但不似乎日那般笑嘻嘻的樣子,神情十分凝重。
眾人心焦似火,見他來個個有了生氣,紛紛搶着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原來,他們三個人到了山洞,並肩而入。走出五丈餘,仍瞧不見洞底,不知多深。
正走着,老秀才似覺四丈外有極輕微的呼吸聲,便示意二人站下,還未及開言,便聽破空聲有物飛來。
司馬俊立即打出一劈空拳,罡氣似將什麼物事震破,只聽“噗”一聲,立即嗅到一股腥臭味,老秀才迅即發掌,同時招呼二人後退。
但為時已晚,司馬俊、鍾震坤已經倒下,他連忙閉息,一人慾往後逃,但衣袂聲突起,有個黑影撲了過來,他及時擊出一掌,與對方擊出的掌風相對,一聲大震,宇文浩退出了五步才拿樁站定,自覺已中毒,真力不濟,不敢停留便隻身逃出。
未了,老秀才道:“與我對掌的那人,功力之高當世罕見,而且掌上有巨毒,我那一掌已使出了八成力道,還被他震退五步,我要是輕敵只用六成力道,那就橫屍當場丟了老命。”
寧月娥驚問道:“什麼人有此絕高功力?”
老秀才頓了頓,神情十分嚴肅,又道:“如果我沒有猜錯,此人就是二十年前妄想長生不老,吸食人血而傷了無數壯男性命引起武林公憤的大魔頭蛇心羽士卜剛!”
寧月娥驚叫出聲:“什麼,是他?”
老秀才沉重地點了點頭:“此人據説自幼就跟一個旁門左道練功,學的是邪毒功夫。成人後自號誠信羽士,他姦淫擄掠無惡不作。由於他常居各地道觀,作案時以黑巾蒙面,長期未被人發覺,直到七八年後人們才識其廬山真面目,就給他起了蛇心羽士的綽號。真面目既給人識破,他索興不再躲躲藏藏,公開在江湖上行走。由於他的百毒魔幻掌又厲害又有毒,黑白兩道高手栽在他手上的也不知有多少,因而惡名遠揚,被黑道尊為四大霸主之一。在他四十多歲後,得了個秘方,妄想借以脱胎換骨,重返青春,永保性命,便開始吸食壯男血汁,並佐以一些藥物。他最喜獵取的是練過武功的年青俊彥,若是沒有便抓普通男丁充數,不知殘害了多少無辜。這事也是在幾年後被人發現的,吸血罪惡因之傳遍江湖,引起了武林同道的公憤,相互發出英雄帖,要聯手為民除害。卜剛見自己成了過街老鼠,一時不敢在江湖露面,也不知藏到何地去了。直到十多年後,又才有了他的消息。據説他功力大增,又煉就了一種極厲害的毒粉,叫蛇腥散,人只要聞到一絲氣味便中毒暈倒,若無解藥一個時辰便死。
他對長生不老之術仍不死心,又換了花招,以人的腦髓加幾十種藥物煉製長生丹。他以蛇腥散把人毒暈,再取腦髓,這喪心病狂、傷天害理的罪行又一次盛傳江湖,武林各大派又再次聯手追尋他的蹤跡。迫不得已,他再次潛蹤藏跡。沒想到年前創立的天靈教,他居然成了三大卦主之一,不再是獨來獨往的孤家寡人。我更沒有想到,會在龍山古墓地遇到他!”
這番敍述,直聽得眾小俠心驚肉跳,毛骨悚然。
這不是一個活生生的吸血鬼嗎?諸葛鼎等人先後落到了他手上,可想而知會遭到什麼樣的殘害,鍾瑩瑩嚇得哭了起來。
月娥也忍不住流出了淚,她抽泣着道:“宇文先生,拙夫和惠賢弟他們只怕凶多吉少了,不知要怎樣才能救出他們?”
郎金秀、蘇芝秀也哭出聲來,黃浩則連連嘆息,一時間全沒了主意。
老秀才被眾女哭得手足無措、心慌意亂,情急之下一眼瞥見黃浩呆愣愣站着,沒好氣地衝他嚷道:
“你傻站着幹什麼?還不快快勸慰她們!”
黃浩眼睛早紅,鼻子酸酸,六神無主,聽老秀才一喝,忙不迭道:
“嬸嬸、各位妹妹,千萬別傷心,要趕快想法子救人要緊,不然,諸葛前輩他們被那惡魔吸乾了血、吃了腦髓,那時救人就晚啦,因此……”
“呸!你的血才被吸乾了呢,盡説喪氣話!”郎金秀生氣地罵他。
蘇芝秀叱道:“説什麼不好,偏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這不是存心要嚇死我們嗎?”
黃浩本是伶牙利齒的,但一時心慌,口不擇言,反招來一頓罵,不敢再出聲,心裏也責怪自己嘴不爭氣。
月娥止住淚,道:“你們也不必責怪黃賢侄,他説的也是實話。”
又對老秀才道:“救人之計,只有仰仗老先生了。”
老秀才道:“蛇心羽士卜剛功力太高,又有極厲害的蛇心散,不瞞你們説,我老秀才並無勝他的把握,因此不能硬闖山洞,得想出別的辦法來才成。”
月娥道:“山洞裏會不會是別的人呢?”
老秀才搖頭:“多半就是他。當今世上,能把我老秀才一掌震退的人不多。”
郎金秀道:“那該如何是好,快説個主意出來,要不把人給急死啦!”
老秀才道:“若能有避毒藥丸就好辦多啦,要不然你一進洞他就給你一把蛇心散……”
黃浩道:“可惜仲家兄妹不在,他們身上有少林還神丹,可解百毒。”
老秀才道:“此去少林還需幾天路程,遠水解不了近渴,你們在家待著,我去想辦法。”
月娥驚道:“老先生要獨自救人嗎?這萬萬使不得,賤妾隨同前往……”
這一説,峨眉二女和瑩瑩也嚷着要去。
老秀才急了,道:“別吵別吵,你們去不得,一來毒粉傷人,二來你們誰也禁不起那魔頭一掌,三來人多無法藏身,反使我秀才牽腸掛肚,不能專心對付老魔。我一人去,可以讓他防不勝防。再説此去旨在救人,又不是去拼老命,何用你們擔心?夫人你説可對?”
月娥也知他的話對,但任由他一人涉險,也未免對不起人,因道:
“老先生説得是,但月娥可在洞外接應,萬一老先生與老魔動手,賤妾還可乘機救人。”
鍾瑩瑩和峨眉二女都説大家一塊去更好,老秀才無法,只好答應。
老秀才又道:“我要出去走走,想出個救人辦法來,天黑了再出城救人。”
此時已是下午申時,離太陽落山還有一個時辰。
肖勁秋在葛洪山露了一手,亮出了逍遙生的旗號,這並非為了揚名,而是為了挫挫天靈教的鋭氣,好讓眾多江湖好漢明白,並非每一個武林人都屈從於天靈教的霸氣,而且證明長孫榮這個矮老怪也決不是天下第一。
他起先以內力送出話語,故意讓矮怪和在場人眾都聽見,待司馬俊等人反對,他就不再運功發聲,矮怪自然聽不見,由於司馬等人輕視他,反以為矮怪練成了順風耳。
後來他以碎石彈射獨腳怪,又把三星從躍起的半空擊落下來,在上千武林人面前,大大折辱了天靈教。
從窪地出來,他施展輕功朝笑狐遁走的方向追了一程,居然沒追上他,便趕回福寧州,馬不停蹄跑向福州。
他和紫衣羅剎、玉面蛇精相約在福州會面,二女先他隨三怪儒去了福州。
據二女説,三怪儒與她們師門上有結淵緣,三怪儒告訴説,他們來此為的是替税監府招納武林高手,黑白兩道兼收幷蓄。
還説税監極重武要,名望越高禮遇越高,勸她們與其在江湖閒走,不如到税監府效命。
並説已招納了剝皮閻羅邢甲、亡靈堂牛戈、齊魯雙雄、天目三英、茅山三道士、游龍鞭劉兆山、巫山二兇、追命羅漢、獨臂虎爪、獨眼豹等等。
二女十分驚異,問他何以能把邢甲之類桀傲不馴的屠夫也吸引去,光憑金銀珠寶和美女絕對辦不到的事。
三怪儒説,之所以黑白兩道高手願投向税監府,的確不光只是優厚的俸祿,最主要的是程税監收藏有許多武功秘籍,答應進府後可供人選練。二女這才明白,為什麼連毒手僧、螳螂爪之類的頂尖高手,也願進税監府充當鷹犬。
據二女和三怪儒幾次接觸所談,三怪儒不僅勸説二女去税監府,還想讓二女把自己的師傅也請出山,到税監府坐鎮。
二女問過三怪儒,葛洪山藏寶真象如何,三怪儒説,這不過是天靈教提高威望的一種手段,同時,以藏寶引誘各地武林人前來,好乘機招賢納士,這比你一個一個去天南海北找他們不知省了多少事。
江湖人經常遊走各地,行蹤不定,找他們又談何容易。
這不,傳個藏寶消息出去,各路好漢不就自動送上門來了嗎?二女問他們何以知之甚詳,三怪儒説師門與長孫老怪相熟,故把秘密告訴他們。
二女不信。但追問不出什麼來。
肖勁秋擔心二女動了去税監府的念頭,婉轉勸説不要助紂為虐,二女回答跟隨三怪儒去税監府看看,然後再作出決定。
二女走後,他一直不安,或能把二女勸得回心轉意,未來對抗天靈教、税監府都是有力的幫手,同時也可以使二女從此走向正道。
在福州,他夜探税監府,發現除了巡夜兵丁,並無武林高手值更,這大概是程税監的傲慢疏忽,滿以為無人敢摸鬍鬚,可以高枕無憂。
他摸到程税監的卧室,税監並未在此歇息,便取了他的冠冕,到衙門旗杆上懸掛,還順手在堂上留詩,向程瑞彩示威。
第二天,他和二女在“醉仙樓”見面。
精舍內,肖勁秋替二女沏了茶,然後小心翼翼問道:“二位姐姐今後如何打算?”
荀雲娘道:“在税監府,那太監把我們奉為上賓,天天山珍海味,又把珍寶送我們,我看這太監人還不錯。”
甘蕊道:“府中的高手也和我們見了面,像總教習金刀無敵焦勁松和他的三個寶貝兒子,螳螂爪姜仲傑等等,都説程監目光遠大,禮賢下士,求才若渴,勸我們姐妹接受禮聘。”
肖勁秋聽口氣不對,着急道:“那麼,二位姐姐果想留在税監府了嗎?”
雲娘道:“想我姐妹半生漂泊,在江湖上,遭人潑污水,受盡屈辱,這樣下去徒自惹人煩惱。如今有這樣一個安穩去處,倒也叫人稱心,又何必再四處漂游呢?”
甘蕊道:“在府中,有人侍候,薪俸又高,出入有車馬,前呼後擁,十分光彩,總比我姐妹孤苦伶仃強了不知多少。”
肖勁秋大急,忙道:“二位姐姐,程瑞彩貪髒枉法,草菅人命,若為此等人效命,豈不玷污了二位姐姐的名聲……”
雲娘道:“名聲?我們早就惡名遠揚,還怕什麼玷污不玷污?我説小兄弟,從今日起你我分道揚鑣,你走你的光明道,我姐妹過自己的獨木橋,兩不牽掛!”
“使不得使不得,二位姐姐何苦糟踐自己,二位本性善良,並非歹毒之人,是世俗之見和一班庸人迫得二位……”
甘蕊道:“不對,我二人哪有一分善良,既然成了羅剎蛇精,那就物以類聚,在税監府最合適,你們正道上的金刀無敵,不也投效官府為朝廷出力嗎?有什麼使不得的?”
肖勁秋急得坐立不安,一下站起,一下坐下,不知要説什麼才能使二女回心轉意,只是一味連連嘆息。
雲娘奇道:“咦,你這是做什麼?我們走我們的邪道,你着什麼急?”
甘蕊道:“你我萍水相逢,並無深交,我們愛到什麼地方去,關你什麼事?”
勁秋長嘆道:“二位姐姐怎會如此説,小弟一片誠心……”
雲娘道:“要我們跟你在一起嗎?你不怕毀了你的名聲?勸你明智些,趁早離開我們。”
“哎呀,二位怎麼越説越遠了?小弟自遇兩位姐姐,雖説相交雖短,但自覺一見如故,二位姐姐的前程,做兄弟的豈有不放在心上之理?還望二位姐姐棄惡從善,與小弟共行俠義道,生死與共。唐人詩云:‘人生結交在終結,莫為升沉中路分’,望二位姐姐體察小弟一片忠心,萬勿棄小弟而去,多請三思為盼!”
二女迅速相對一眼,不約而同笑了起來。
雲娘笑道:“逗你玩的,誰耐煩去為狗太監效力,我姐妹難道一點不知自重?”
甘蕊伸個柔指點他:“試試你的心,看你是不是真心對我們,看把你急的,連汗也出了,你不是對什麼都滿不在乎嗎?除了酒!”
肖勁秋一聽,大大鬆了口氣,往凳上一坐,雙眼一閉,手拍胸口道:
“南無阿彌陀佛,小弟魂靈兒給嚇出了竅,二位姐姐以後千萬不可如此,把小弟嚇傻了以後娶不到媳婦兒就……”
雲娘笑罵道:“死相!這世上誰嚇得了你?我才不信?”
甘蕊嗔他:“沒羞,成天把娶媳婦兒掛在嘴上,把你嚇傻了也不要緊,咱姐妹包管到各地去,準保給你找出個大俊丫頭配成雙……”
言未了,自己忍不住大笑起來。
荀雲娘也跟着笑了起來,兩人十分開心。
-笑罷,雲娘正色道:“難得你一片誠心,我姐妹也決不辜負你,你就放心吧!”
甘蕊道:“誰又自甘墮落,當初不是那些個偽君子逼我姐妹,也不會有今天!”
雲娘道:“我們今日就出税監府,你説上哪兒就上哪兒。”
勁秋道:“税監府二位還知道些什麼?”
甘蕊道:“三怪儒還説,程瑞彩這太監野心大着哩,他不甘一輩子做人臣,還想南面稱帝,君臨天下呢!”
雲娘接着道:“故此他招納武林人,來者不拒。據三怪儒説,東海一霸、南海蛟龍已效命税監,天靈教也有歸附之勢,勸我姐妹審時度勢,轟轟烈烈幹一場,不枉到人世來走一遭。”
甘蕊又道:“對了,我們與他們説起天靈教時,曾問過他們,何以在葛洪山只見長孫榮一個卦主,其餘兩卦主到何處去了。他們説,毒血趾班大為閉關練功,蛇心羽士卜剛在江陵龍山煉丹……”
肖勁秋急忙插話:“這一點可是真的?”
甘蕊説道:“怎麼,你對卜剛何以特別注意?這消息不會是假。”
勁秋道:“二位不知,小弟下山時,恩師曾囑咐過,當世魔頭之中,以卜剛殘害人命最多,當年恩師數度尋他未遇,要小弟待機將他除去,以了恩師心願。”
甘蕊驚道:“要你去除卜剛老魔?老魔功力通玄,你年紀輕輕,能是對手嗎?”
“恩師之命不敢違,只有一拼!”
雲娘搖頭道:“不妥不妥,這事不能急躁,以後有機會,我二人助你一臂之力。”
勁秋道:“多謝二位姐姐,其實要除老魔並非我一人,還有位師弟與我一道。”
“你有師弟?怎麼不早説。”
“這位師弟乃家師好友元心大師之徒,叫温金寶,時下尚未找到他。”
“這位元心大師不曾聽説過。”
“大師不涉江湖,故武林人不知曉老人家。”
甘蕊道:“下一步你有何打算?”
勁秋道:“税監府秘密還多,可否請二位多住幾天,以便多探知些情形,待小弟從江陵返回,再與二位姐姐見面如何?”
雲娘道:“不成不成,你怎能單獨去對付卜剛?要去我們隨你去!”
勁秋笑道:“不妨事,小弟只是去會會他,又不和他拼命,二位不必擔心!”
甘蕊道:“我們知道你的能耐,不過千萬小心了,可別有什麼差錯,快去快回,以免我們掛念。”
就此説定,肖勁秋當天便起程。
老秀才出得門來,渾身感到一鬆,心頭的愁霧就淡了一些,這一生,他很少有犯愁的時候。
即便是與強敵交手,也不大擔份心事。
獨然一身,無牽無掛,死一個就是死全家,還怕什麼?他四處飄泊,行俠仗義,專管人間不平事,時時處於刀光劍影之中,常常遭到仇家的圍攻。
這刀頭舔血的日子,你不能總是佔盡便宜,也會有吃虧倒黴的時候,但人總有一死,生死置之度外,就能放開膽對敵,大不了來個同歸於盡!
所以,憑着這份膽量,他活到了六十八歲,渡過了無數急流險灘。
然而,今天他碰到了最棘手的事,面對一窩大姑娘小媳婦,哭哭啼啼叫他受不了,但是要救出人來又談何容易!
一生中,他記不清救過了多少人,每次幾乎都遊刃有餘,不但救了人,還把作惡的人戲耍懲戒一番。
可這一次的對手是蛇心羽士卜剛,黑道中最難對付的頂尖高手,他連半點把握都沒有,怎不叫他心焦?思來想去,別無良策,就只有去拼命。
如果把卜剛傷了,再讓月娥她們救人。
當然,這樣做的代價是大的,他必須把命搭上。
主意已定,沒必要留在屋裏看姑娘大媳婦的哭喪臉,不如出去找個好酒館大喝一頓。
他慢慢沿街走着,一邊打量街兩邊的店鋪,看看有沒有像樣些的酒樓,發現酒樓飯店不少,便注意掛出的酒幌。
“老先生,別來無恙,找酒樓喝酒嗎?”
忽然,有個人從街邊走過來向他打招呼,正眼一瞧,喜出望外,竟是那酒知己逍遙生。
“啊呀,是你小子哪,好極好極,我老秀才正愁沒人陪喝酒呢,走走走,一醉方休!”
肖勁秋笑嘻嘻的:“奉陪奉陪,就在前面十字街。有個老字號,鋪面不大,酒卻有名,叫做透瓶香,老先生請到那兒去如何?”
宇文浩興奮已極,有這小子幫忙,何愁救不出人?心事頓時化為烏有,一把拉住肖勁秋的手,連聲道:“快走快走,老秀才饞了!”
二人親親熱熱來到了這家酒店,店名就叫“透瓶香”,此時還早,鋪裏無人,老秀才一進門就叫:“拿酒拿酒,先來十壺!”
店小二掌櫃等人一愣,懷疑聽錯,哪有一次就拿這麼多壺酒的。
小二一面抹桌一面陪笑道:“老客官,小店‘透瓶香’酒勁十足,小的給二位爺送兩壺來,包管客官就夠了……”
老秀才眼一瞪:“誰讓你拿兩壺了?十壺,一壺不能少,快些去拿來!”
小二答應着,對掌櫃搖頭苦笑,果然一氣用大托盤送來了十壺酒。
剛放到桌上,就見老秀才迫不及待抓起一壺湊在鼻子上嗅了嗅,便把嘴一張,片刻倒光了一壺,直把小二看得目瞪口呆,又趕緊端菜去了。
肖勁秋一笑,抓起一壺喝完。
老秀才咂了咂嘴,誇道:“好酒好酒,你我先喝二壺,解了饞後,再慢慢喝,老秀才還有重要事對你説呢!”
肖勁秋笑道:“遵命,請!”
於是二人一氣喝光了四壺,然後再把酒斟入杯中。
肖勁秋把酒湊在鼻尖上嗅着,問道:“前輩有什麼事,可以説了嗎?”
宇文浩問:“你為何跑到江陵來?”
“晚輩來找個人。”
“沒別的事?”
“是的。”
“光你一個人嗎?”
“是的,只在下一人。”
老秀才嘆了口氣,道:“你聽説過蛇心羽士卜剛嗎?就是天靈教的那個卦主,江湖四大霸主之一的那個卜剛?”
“聽説過,這是個十惡不赦的大魔頭,老先生何故提起他來?”
“那自然是有原因的呀,聽我慢慢道來……”
他把游龍山查古墳的經過説了,直聽得肖勁秋瞠目結舌。
末了又道:“不瞞你説,老秀才原打算今夜去拼了性命救人,現在遇到酒朋友你,不知可願助我老秀才一臂之力?由老秀才對付卜剛,酒朋友你設法救人,不過你要是為難,儘管直説,這可是玩命的事!”
他兩眼觀察着對方的神色,雙目眨也不眨,只要從對方臉上看出一絲猶豫,就打消請對方助力的念頭。
但他抱着希望,相信沒有錯看了人。
除此外,再無他法救人。
肖勁秋一笑:“晚輩不才,願隨老先生救人,時不我待,現在就去如何?”
聽聽,多麼爽快。也沒有什麼豪言壯語,就像是請他去喝酒一樣隨便。
這才是真豪傑,大丈夫,對他老秀才的胃口!
“你不怕卜剛老魔頭?”
“有前輩在,何懼之有?”
老秀才道:“來,再幹一壺!”
肖勁秋抓起酒壺:“請!”
喝完,肖勁秋道:“現在就去如何?”
老秀才道:“不忙,太陽落山再走。”
“前輩,去遲了諸葛前輩等人性命堪憂。”
“去早了老魔有備,稍遲些再闖。”
這‘透瓶香’果然厲害,每人喝了四壺,稍稍便有了醉意。
老秀才禁不住有許多話想説,他輕嘆一聲道:
“貪杯誤事,但已來不及回頭。你知道我老秀才是怎樣染上酒癮的嗎?這事只告訴你一人,老秀才當初也有過紅顏知己,卻不幸死於難產,連後代也沒能留下。傷心之餘,不再續絃,去當了道士,修煉了幾年,抑不住內心寂寞,便以醉為伴。之後還了俗,遊走江湖,嘻弄於街肆里巷之間,倒也逍遙快活。本想找個徒弟,好使師門絕技得以發揚光大,終因酒癖太深而無耐心授徒。思忖將武功心得寫下,留傳後學有緣,至今卻未落筆一字,你説這酒害不害人?然而前人詩云:‘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由此看來,這酒依然是不能不喝!”
肖勁秋笑道:“高見高見,晚輩深以為然,敬老先生一杯!”
飲畢,老秀才道:“卜剛功力精深,他那百毒魔幻掌非同小可,掌掌有毒,可要小心!”
“是,晚輩不敢大意。”
“他還有蛇心散,令人防不勝防,你可有什麼解毒的東西?”
“晚輩沒有。”
“一進洞就閉住氣,千萬小心……”
話未完,忽聽一個女子聲音道:“喏,在這兒,他果然在貪酒!”
隨着話聲,眼前一花,來了三個妙齡少女,正是鍾瑩瑩、郎金秀、蘇芝秀,後面跟着個玉面書生黃浩。
四人站在桌邊,見到肖勁秋十分驚奇。
鍾瑩瑩愁容滿面,強笑道:“肖大俠何時來到此地?”
肖勁秋忙站起來一揖:“承姑娘動問,在下昨日到此。”
又向其餘三人招呼:“各位安好,幸會幸會!”
郎金秀笑道:“我就猜着老秀才偷偷溜出來喝酒,沒想到會碰到了你這位酒朋友。”
小二見來了客人,忙拿來碗筷。
黃浩道:“前輩,這就回去吧……”
老秀才眼一瞪:“你們給我坐下,吃完了就動身!”
鍾瑩瑩悽然道:“晚輩沒有胃口,回家等候老前輩吧!”
老秀才雙眉一皺:“休要如此,老秀才已請得酒朋友一同上山,你們還擔什麼心?”
鍾瑩瑩愁顏依然不展,但心中十分感激肖勁秋,黯然道:
“多謝肖大俠援手,但小女曾蒙大俠救命之恩,怎能又讓大俠歷險。況此次非同尋常,請大俠還是不要管了吧。”
黃浩忙道:“瑩妹説得是,我們還有五個人,不必請外人涉險,白送性命!”
肖勁秋一笑:“姑娘放心,有前輩在此,在下不過隨前輩一行,不會誤事的。”
黃浩冷笑道:“兄台知道洞中是何人嗎?”
“知道,老先生已將詳情告知。”
“仁兄既然知道,當知難而退了。”
“那麼,由仁兄隨老先生進洞嗎?”
“這個……不勞兄台動問。”
老秀才道:“我請酒朋友和我走一遭,你小子最好免開尊口!”
黃浩大惱,面紅耳赤,但又不好頂撞宇文先生,可是若不開口説話,這臉面又擱到哪兒去,心念電閃間,有了説詞。
他道:“既是前輩之命,晚輩不敢不聽。然這位兄台並非正道中人,事關幾位前輩的性命,請恕晚輩放肆,不得不申言,請前輩慎重斟酌,以免做下那不及後悔的事!”
肖勁秋並不生氣,笑嘻嘻説:“聽兄之言,兄居正道,這並無什麼不妥,但又為何把在下劃為正道之外呢?”
黃浩冷哂道:“在下出身羅浮,當然是正道君子,兄台敢亮出師門旗號嗎?”
“不敢,因為家師不打旗號。”
“哼!既然如此,不説也罷,然兄台與女煞星稱姐道弟,這都有目共睹。俗話説,觀其友而知其人,兄台是何許人還要人説嗎?”
老秀才插言道:“他是我老秀才的朋友,照你這麼説,我秀才也是邪道上的蚱蜢?”
黃浩趕緊説:“啊喲,老前輩千萬別這麼説,君子就是君子,前輩俠名……”
“你別捧我,我秀才可不喜歡循規蹈矩、唯唯諾諾的君子。”
“君子之風乃聖人所傳,為人自該循聖人之規章,守禮俗之法度……”
老秀才嘆道:“大倒胃口,來,喝!”
肖勁秋笑道:“在下胃口極好,請!”
黃浩見説不動老秀才,心想不如先回去報信,請寧月娥定奪,千萬不能相信這小子。
於是逕自離店而去。
老秀才把第五壺酒抬起,道:“酒朋友,喝完上路,如你所言,早去為妥。”
兩人幹完酒,肖勁秋搶先付了賬,道:“在下馬匹在離此不遠的客房,請先生稍候,在下去去就來。”
老秀才道:“也好,你去吧!”
肖勁秋向三女含笑點頭,大步走去。
郎金秀道:“你老真要帶他去救人?”
“這還有假?”
“你不怕他和老魔頭一夥?”
“你怎知他是人家一夥?”
瑩瑩道:“肖大俠是好人,老先生豈會看錯?只是不知他武功到底如何,前去犯險……”
老秀才一笑:“放心,娃兒,我老秀才寧願和他一人去,也不願帶你們一夥人!”
蘇芝秀不服道:“咦,如此小看我們!”
老秀才神態安閒,自管夾了魚往嘴裏送。
郎金秀道:“你好寬心,人未救出……”
“這不就上山救人嗎?有他在,事好辦!”
二女對瞧一眼,十分驚愕。
郎金秀道:“你這般器重他,酒喝多啦!”
蘇芝秀道:“他的武功決比不上司馬少俠,去了也是白搭!”,老秀才不理,自管津津有味大嚼。
鍾瑩瑩心中燃起了希望,老秀才看中的人準沒錯,爹爹和諸葛大伯他們獲救有望。
她道:“前輩,我隨你們上山。”
“好的,但只准呆在林中。”
正説着,肖勁秋已騎馬來到。
老秀才等出店相迎,一起回家。
寧月娥曾聽諸葛鼎詳説過逍遙生,雖覺此人正邪難辯,但葛洪山的行為以及在税監府揚威的舉動,都是無可挑剔的正道行為。
諸葛鼎還説,此子年歲雖輕,武功已有相當成就,因而留下較深印象。
此刻忽聽黃浩説他已來到本地,居然在和老秀才喝酒,不禁大感驚奇。
待聽到老秀才約逍遙生上山救人,又覺有些不妥。
蛇心羽士卜剛非比別的武林人物,逍遙生縱有相當成就,也高不出自己去,於事非但無補,反害人家一條性命。
至於黃浩是正是邪之説,倒不怎麼放在心上。
不一會,果見老秀才一行人來到。
經引薦,肖勁秋向寧月娥施禮。
月娥回禮邊打量對方,覺得此子渾身陽剛氣,頗有男子風采,只是雙目中時有一絲頑皮神采。
寧月娥向他道謝救瑩瑩之恩,然後轉入正題,説此去兇險,值不值作無謂犧牲。
老秀才道:“快走快走,別再耽擱,酒朋友自己不要命,你們其他人何用擔心?”
月娥無奈,立即吩咐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