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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苦口

    山中一夜雨,飛瀑處處,泉水泗流,除了淙淙流水聲外。空山寂寂,很難再聽到別的聲音。

    第二天一早,君山有人傳出了消息——

    軒轅廟塌了!

    大殿整個兒地塌了,磚瓦成堆,泥濘一片,只有兩根硃紅巨柱,由瓦礫堆中,露出兩個半截。

    廟裡的住持,知非老和尚不見了。

    不知是被活埋了,抑或是躲哪兒去了。

    有人問:怎麼塌的?

    傳話的人一臉正經,還帶著點驚容,繪影繪形地說:“昨兒個夜裡,你沒聽見那聲驚雷麼?是遭了雷擊!”

    問話的人猛然想起昨夜那場豪雨,可是還有點不敢相信,愣了半天,才蹬大了雙眼,說:“大清早別胡說八道,軒轅廟供的是神祗,又不是山魅妖魔鬼怪的住處,怎會遭到雷擊?瀆冒神聖,那不是鬧著玩兒的,舉頭三尺有神明,胡說八道,可得當心昨晚的悶雷,臨到自己頭上。”

    傳話的打了個寒噤,說:“那,那,那八成兒是有什麼山魅精怪為逃雷劫,躲進了廟中,雷公沒辦法,只好把廟也給毀了!”

    正說著,又來了個傳話的,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腳上、腿上、褲子上都是泥漿,他顧不了那麼多,瞪著眼,口沫亂飛。

    他說,他在軒轅廟的天井裡,看到一條小白蛇,蛇頭不知道被什麼東西打得稀巴爛。

    哦,聽到沒有?第一個傳話的可有得說了,好不神氣!

    他說:“我說的沒錯吧,白蛇精現了原形,昨兒晚上那聲雷,正打在它頭上……天!白蛇精?別是壓在雷峰塔下的——”

    回話的沒等聽完,扭頭踏著滿地泥濘跑了!

    這下好了,聽吧-一

    君山軒轅廟出了白蛇精,昨兒晚上雷公抓妖,連軒轅廟也被波及,被雷給震塌了!

    於是,一傳十,十傳百,傳言不脛而走。

    沒出半天工夫,洞庭湖周遭數百里內,都知道有了這麼回事兒,軒轅廟被雷打了,只因為出了蛇精。

    儘管知道的人越來越多,說的說了,聽的也聽了,可沒人敢再跑上君山瞧瞧去,就那麼閉著眼兒信了。

    茶餘飯後,交頭接耳,談得最熱烈、最起勁的,是岳陽城中人,只因為岳陽城中茶館酒肆最多。

    就在大夥兒議論紛紛,人心惶惶的時候,卻有一個身材頎長的黑衣人步下了群英樓,直出西門。

    這個黑衣人,頭上戴了頂寬沿大帽,足足擋住了他大半張臉,鼻子以上,全看不見。

    是故,令人無法看清他的長相,也無法知道他的年齡,不過,由他那頎長身材來看,這個人該極英挺,由那張唇紅齒白、光淨淨的嘴來看,這人年紀不大。

    除此以外,再難知道別的。

    不!還有一點也很明顯,流露無疑。

    那就是他那張能看見的嘴,始終閉得緊緊的,難得露齒一笑,顯得很冷峻,而且,不知怎地,誰要是看他一眼,誰都禁不住打心眼兒裡冒寒氣,跟著打個哆嗦。

    要是他看人一眼,誰都禁不住打心眼兒裡冒寒氣,跟著那就更不必說了。

    還有,他那頎長身形,除了隱透高傲、冷峻外,更顯得有點孤獨、神秘!

    他,就是這麼個人!

    黑衣人出了西門,直奔洞庭。

    到了洞庭,他竟對那水天一色,風月無邊,八百里煙波浩瀚的洞庭不屑一顧,飛渡而過,徑上君山。

    這人膽大得可以!人家望而卻步,裹足不前的地方,他敢去,而且找的就是這兒。

    黑衣人上了君山,沒往別處走,直向軒轅廟行去。

    進了軒轅廟,眼前,是倒塌的淒涼一堆。

    黑衣人在天井裡停身,面對著倒塌的大殿,看不見他臉上的一絲表情,只見那寬大的帽沿下,有兩道比昨夜那電光還亮三分的森冷光芒一閃而已。

    須臾,他轉過了頭,目光,由那露出半截的兩根硃紅蟠龍巨柱上,移注身旁不遠處的地面。

    不遠處地上,僵臥著那條通體如玉的白蛇。

    那條白蛇拇指般粗細,一個蛇頭,真的是稀巴爛,就只剩了點皮,整個蛇頭等於沒有了。

    那寬大帽沿下森冷光芒復現,右掌微抬,地上蛇屍倒飛入手,同時,他突然開口發話,話聲冰冷懾人:“何必藏頭縮尾?要看就大大方方地站出來!”

    他可是連頭也沒回。

    話聲方落,背後果然有人陰陰接口:“你說誰藏頭縮尾?”

    黑衣人冷冷說道:“你們兩個!”

    背後陰陰話聲說道:“朋友……”

    “你叫誰朋友?”黑衣人冷然截口。

    那陰陰話聲道:“叫你!”

    黑衣人冷笑說道:“憑你們兩個,配麼?”

    那陰陰話聲道:“我以為,這是抬舉了你!”

    “哼!”黑衣人那寬大帽沿下暴閃冷芒,道:“就憑你這句話,今天你就該把命留在這軒轅廟內!”-

    陣狂笑,陰陰話聲說道:“朋友,何不轉過身來說話,要不然,我兄弟看不見你是哪位高人,你也不知我兄弟是誰!”

    “是誰都一樣!”黑衣人冷然說道:“要我轉身可以,不過,我話說在前面,我若轉過了身,你們兩個就真的一個也別想走出軒轅廟了!”

    “是麼!”陰陰話聲陰笑說道:“那麼我再說一句,你且轉過身來!”

    黑衣人一語不發,緩緩轉過了身子,兩道森冷懍人的目光,直逼過去。

    軒轅廟那進門處,並肩站著兩個面目慘白陰沉的中年白衣漢子,入目黑衣人森冷懾人目光,身形同是一顫,居左那名說道:“你確有兩下子!”

    黑衣人冷然說道:“我轉過了身子,這就是你們要說的話?”

    居左白衣漢子未答,陰陰說道:“朋友怎麼稱呼?”

    黑衣人道:“你不配問!”

    居右那名白衣漢子冷哼一聲,右掌疾抬,掌色烏紫!卻被居左白衣漢子橫臂攔住,道:“遲早掌下鬼,老二別忙!”

    居右白衣漢子目射兇殘,看了黑衣人一眼,垂下右掌。

    居左白衣漢子轉註黑衣人,陰森一笑,道:“你不問問我兄弟是何許人?”

    黑衣人冷冷說道:“套用你一句,遲早掌下鬼,你二人活不過片刻,走不出這軒轅廟,知道了又如何,我不做多餘一問!”

    兩白衣漢子目中兇芒暴閃,居左那名笑道:“在我兄弟面前,敢這麼說話的,你該是武林中第一人,你可聽說‘烏掌白衣索命雙煞’赫連兄弟?”

    “烏掌白衣索命雙煞”,這招牌,這字號,要換了別的武林人物,那的確要亡魂喪膽,倉惶逃竄,可惜,今兒個他亮錯了對象。

    黑衣人冷然點頭:“略有耳聞,你是赫連天佐?”

    居左白衣漢於道:“不錯!”

    黑衣人目光冷冷轉註居右白衣漢子,道:“那麼,他是赫連天佑?”

    居右白衣漢子冷然說道:“你多此一問!”

    黑衣人木然說道:“-點也不多餘,我在考慮先殺哪一個!”

    赫連天佑冷冷問:“你考慮先殺誰?”

    黑衣人答得簡單,也令人寒慄說道:“你!”

    赫連天佑縱聲獰笑。

    黑衣人道:“你笑什麼?”

    赫連天佑笑聲驟止,道:“我笑這趟君山沒有白來!”

    黑衣人道:“怎麼說?”

    赫連天佑道:“碰到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半瘋狂人!”

    “是麼?”黑衣人冷冷說道:“是否半瘋半狂,你試試再說!”

    右掌一揚,劃半弧輕飄飄地拍出。

    就這麼輕描淡寫的一掌,赫連兄弟卻神情為之一震,霍然色變,身形斜裡橫飄,赫連天佑目中盡射駭然之色地失聲叫道:“‘天絕掌’,你是……”

    黑衣人目中冷芒怒射:“少自作聰明!”

    左腕微振,一線白光脫手飛出,快捷如電!

    赫連天佑迎架無及,躲避不能,白光一閃,透胸而入,直貫後背,慘叫一聲,倒地氣絕。

    胸前,血洞外,露出雪白的一段,赫然是那條白蛇!

    蛇屍化劍,殺人於舉手投足間,烏掌白衣索命雙煞之-也掌下亡魂,黑衣人功力駭人聽聞,傳出去該立即震動武林。

    赫連天佐魂飛魄散,心膽俱裂,哪還顧得報仇,轉身奪門飛遁。

    黑衣人倏揚冷哼:“我說過,你兩人都不能活著出廟!”

    右掌虛空微抓,赫連天佐身形倒射而回,適時,黑衣人曲指遙彈,赫連天佐腦殼迸裂,血雨四濺,砰然墜地,果然未出廟門一步。

    好高的功力,好辣的手法!

    黑衣人目光冷然投注,毫無驚憫不忍之色,舉步欲行。

    驀地裡,清越佛號震耳撼心:“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小施主好狠的心腸!”

    黑衣人身形一震,霍然回顧,偏殿屋簷,不知何時站著個清癯老僧,面色赤紅,白眉銀髯,不怒而威!

    兩人距離近在咫尺,以黑衣人的功力,都未發覺老和尚是怎麼來的.老和尚的修為可知。

    黑衣人身形再震,目光凝注,道:“大和尚何人?”

    老和尚答得好:“老衲出家人!”

    黑衣人雙眉微軒,道“我問大和尚上下——”

    老和尚不答反問:“小施主不認識老衲?”

    黑衣人一怔搖頭:“不認得!”

    老和尚道:“小施主不認得老衲,老衲卻認得小施主!”

    黑衣人又是一怔,道:“何時何地?”

    老和尚道:“十九年前,賀蘭山下。”

    黑衣人身形一震,道:“大和尚,我今年不過十九!”

    “不錯!”老和尚道:“那時小施主猶未出世!”

    黑衣人目光微轉,道:“這麼說來,大和尚果然認得我了!”

    老和尚點頭說道:“老衲於彼時彼地認識的人,還不止小施主一個。”

    黑友人道:“還有誰?”

    老和尚答道:“其實,也沒幾個,小施主自己想吧!”

    黑衣人沒有想,那根本就用不著想,目光深注,道:“大和尚,十九年前,你可能是晚到了一步!”

    老和尚道:“不過,那是天意,其實老衲根本深悔不該於那時趕去!”

    黑衣人目中暴射冷電寒芒.巡視老和尚,道:“老和尚,這話怎麼講?”

    老和尚視若無睹,泰然說道:“只因為老衲那趟賀蘭山,一念不忍,出手教人,為武林貽下血雨腥風,無窮殺劫!”

    “好話!”黑衣人冷冷說道:“見死不救,豈是出家人的本份?”

    老和尚道:“小施主錯了,老衲不能救幾個人,而陷天下蒼生,宇內武林,千百生靈於萬劫不復境地!”

    黑衣人道:“我不懂!”

    老和尚道:“小施主應該很明白的。”

    黑衣人道:“可惜大和尚究竟去了。”

    老和尚道:“所以老衲十九年深自悔疚,時時難安!”

    黑衣人冷哼說道:“恐怕大和尚今後更要難安了!”

    老和尚道:“事實如此,老衲不願否認。”

    黑衣人道:“我不是指十九年前的事。”

    老和尚道:“那麼小施主指什麼事?”

    黑衣人道:“我指十九年後的今天,大和尚又晚到了一步!”

    老和尚明白了道:“小施主錯了,老衲到得並不晚,昨夜就來了!”

    黑衣人一怔說道:“大和尚到此何為?”

    老和尚道:“為了一樁功德!”

    黑衣人道:“善事皆功德,我怎知大和尚說的哪一樁?”

    老和尚道:“小施主只要知道是善事就行了,別的,老衲不想說。”

    人家不想說,自也不便打破砂鍋問到底。

    黑衣人道:“大和尚功德完了麼?”

    老和尚道:“昨夜就完了。”

    黑衣人道:“那麼,大和尚怎地羈留未走?”

    老和尚道:“因為老衲還要等一個人!”

    黑衣人道:“等著了麼?”

    老和尚道:“等著了。”

    黑衣人道,“誰?”

    老和尚道:“十絕書生慕容檀越後人!”

    黑衣人身形猛地一震,道:“大和尚等他作甚?”

    老和尚道:“奉勸他幾句逆耳忠言。”

    黑衣人道:“我可以聽聽麼?”

    老和尚道:“自然可以!”

    黑衣人道:“那麼大和尚請說!”

    老和尚雙目陡現神光,沉聲說道:“報仇情有可原,濫殺行無可恕,上體天心,少造殺孽!”

    黑衣人機伶一顫,旋即冷冷說道:“大和尚莫非指我殺了赫連雙煞?”

    老和尚肅然點頭:“這只是一小部分!”

    黑衣人冷冷一笑道:“大和尚,請問,赫連雙煞是善是惡,是正是邪?”

    老和尚道:“出家人能辨是非,赫連雙煞是惡非善,是邪非正!”

    黑衣人道:“那麼我除去他們二人,有什麼不對?”

    老和尚遭:“老衲沒有說他們不該死!”

    黑衣人道:“那麼大和尚何來濫殺行無可恕,少造殺孽之言?”

    老和尚道:“老衲指的是小施主本身。”

    黑衣人道:“指我怎地?”

    老和尚道:“他二人雖然該死,但罪尚不足慘死,小施主應該留人全屍?”

    黑衣人目中暴射寒芒,厲聲地說道:“大和尚要我留人全屍,十九年前,別人何曾留我那恩叔的全屍!”

    老和尚神情一震,低誦佛號,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十九年前,他二人並未參與其事,小施主怎可挾復仇之心,遷恨無辜?”

    “大和尚!”黑衣人突然縱聲悲憤長笑:“什麼叫遷恨無辜?同樣蛇蠍心腸,豺狼稟性,我想不出他們有什麼分別,設若換了他二人是我,他二人會留我全屍麼?”

    老和尚一怔,肅然合十:“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老衲對此不敢妄下斷語!”

    黑衣人道:“既然如此.大和尚就不該冒失責人!”

    老和尚搖頭說道:“小施主錯了,老衲不是責乃是勸!”

    黑衣人道:“也沒什麼可勸的!”

    老和尚道:“種瓜得瓜,種豆得豆,老衲奉勸小施主上體天心,少造殺孽,更不可濫殺無辜以修無窮後福!”

    黑衣人道:“大和尚還是指的這件事?”

    老和尚點點頭說道:“這可算一樁,老衲主要是指小施主今後——”

    黑衣人道:“大和尚,以後的事誰知道?”

    老和尚道:“老衲知道。”

    黑衣人大笑說道:“大和尚……”

    “小施主!”老和尚正色說道:“今天小施主來此,在昨夜言之.可否算是以後事?”

    黑衣人身形猛震,啞口無語,良久方道:“大和尚這可能是碰巧!”

    老和尚道:“小施主,天下巧事並不多!”

    黑衣人頓了頓,道:“我怎知大和尚確是昨夜來的?”

    老和尚道:“出家人不打誑語,信不信全憑小施主!”

    黑衣人遲疑了一下,道:“這麼說來,大和尚是確知我以後會……”

    “不錯!”老和尚肅然點頭:“所以老衲苦苦奉勸!”

    黑衣人道:“大和尚你既知道我,就該知我曾有過慘痛遭遇,身負……”

    老和尚截口說道:“小施主所身受者,老衲甚為明白!”

    黑衣人道:“那麼大和尚何忍見責阻擾!”

    老和尚道:“老衲說過,是勸!”

    黑衣人冷冷一笑,道:“假如我認為做得對呢?”

    老和尚道:“恕老衲直言,小施主倘若不聽忠言,多造殺孽,濫殺無辜,只怕因果循環,他年恐將自食其果!”

    黑衣人目中寒芒一閃,道:“大和尚自認上秉佛祖.想必是要管管我了?”

    老和尚道:“老衲或許管不了.但世上另有管得了的人!”

    黑衣人道:“誰?”

    老和尚道:“老衲如今不願說破,小施主不久當會知道!”

    “大和尚!”黑衣人道:“世上能管得了我的,只有兩位,但我深信,他們兩位都不會管我,要不然,他們兩位……”

    老和尚截口說道:“老衲知道小施主說的兩位是誰,一位是小施主的授業恩師,一位是小施主的生身之母。”

    黑衣人點頭說道:“不錯!”

    老和尚白眉一軒,道:“據老衲所知,他兩位,一位是隱忍多年,有心造就小施主如此,一位則是心切血仇……”

    “大和尚!”黑衣人冷喝一聲,道:“你說誰隱忍多年,有心把我造就如此?”

    老和尚道:“就是小施主那位授業恩師!”

    黑衣人道:“大和尚知道我那授業恩師是誰?”

    老和尚道:“在小施主未來此之前,老衲還不知道,但是如今老衲知道了,不但知道,而且知之甚詳!”

    黑衣人道:“大和尚既知我那授業恩師甚詳,那麼,他老人家造就我一身藝業,俾使我報仇雪恨,有何不對?”

    老和尚道:“老衲不是指的這個!”

    黑衣人道:“那麼大和尚何指?”

    老和尚道:“老衲是說他那另外用心!”

    黑衣人勃然色變,厲聲說道:“大和尚,你敢誣衊我那授業恩師?”

    老和尚道:“老衲不敢,無奈這是事實!”

    黑衣人雙目暴射殺機,但倏又斂去,冷笑說道:“大和尚,你既自認對我那授業恩師知之甚詳,那麼,我請問,他老人家在武林中是正是邪,是善是惡?”

    老和尚毅然說道:“老衲不敢歪曲事實,他是正非邪,是善非惡。”

    黑衣人雙目殺機復現,道:“那麼……”

    老和尚截口說道:“只可惜他心胸狹窄,行事太過偏激!”

    黑衣人大笑說道:“大和尚,什麼叫心胸狹窄?人不容我,我豈能容人?什麼又叫行事太過偏激?人各有志……”

    “小施主!”老和尚突然說道:“小施主自十九年前至今,與你那授業恩師相處多久?”

    黑衣人道:“大和尚這一問,問得可笑!”

    老和尚道:“小施主請答我問話!”

    黑衣人道:“十九年。”

    老和尚道:“老衲認識他卻有三十多年了!”

    黑衣人道:“大和尚是說我對他老人家瞭解不如大和尚?”

    老和尚道:“老衲正是此意!”

    黑衣人淡淡說道:“大和尚三十餘寒暑相識.可曾朝夕相處,寢食與共?”

    這句話,問得老和尚一怔:“這……”

    頓了頓,低誦佛號,改口說道:“阿彌陀佛,小施主好辯才!”

    黑衣人淡淡說道:“大和尚知道,這不關辯才!”

    “老衲明白!”老和尚道:“小施主也應知道,老衲比小施主痴長九十!”

    黑衣人吃了一驚,目光凝注,有些不信:“大和尚是說,高壽一百零九?”

    老和尚點頭說道:“正是!”

    黑衣人默然不語,良久才又道:“大和尚,一個年長的人,不一定事事……”

    “阿彌陀佛!”老和尚突然佛號高宣,道:“小施主,老衲幾番苦口,一片婆心,為的只是小施主,可不在徒逞口舌雄辯!”

    黑衣人道:“大和尚慈悲好意,我可以心領!”

    顯然,他仍然不信!

    老和尚雙目神光暴射,逼視黑衣人。

    黑衣人身形一顫,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

    適時,老和尚卻又忽斂威態,一嘆說道:“老衲不敢怪小施主煞氣過重,執迷不悟,只為小施主惋惜……”

    黑衣人雙眉一挑,剛要說話。

    老和尚已然接著又道:“老衲敢再進最後一句忠言,有道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強中自有強中手’,設若小旌主不納老衲忠言,濫殺無辜,下手狠毒,一旦激怒武林中隱世高人,恐將……”

    黑衣人截口說道:“多謝大和尚關心,我自信還應付得了!”

    老和尚白眉微軒,道:“小施主莫非以為一身功力已舉世無故?”

    黑衣人傲然說道:“大和尚當知,我那授業恩師昔年曾經縱橫宇內,睥睨武林,數十年未曾得遇一個敵手!”

    老和尚淡然說道:“小施主似乎對昔年事,知道得不少!”

    黑衣人道:“好說!”

    老和尚道:“那麼,老衲請問,百年武林,誰是天下第一人?”

    黑衣人一怔.啞口無言,半響始道:“大和尚,那不算,我是對外人而言!”

    老和尚淡笑說道:“令師確曾縱橫宇內,睥睨武林數十年,但卻不能說舉世無敵,他不是那天下第一人十絕書生慕容檀越的對手……”

    黑衣人沒反應。

    老和尚目光深注,接著說道:“他不但不是幕容檀越的對手,便是對老衲,他也莫可奈何!”

    黑衣人目中冷電一閃,道:“大和尚.我不信!”

    老和尚淡淡說道:“事實如此,信不信全憑小施主!”

    黑衣人道:“大和尚自認功力高過家師?”

    “不!”老和尚微一搖頭道:“小施主想左了,老衲不諳殺人武技,但捱打的本領.卻是天下第一,任何神功絕藝都傷不了老衲!”

    黑衣人雙眉一挑,道:“大和尚,我師門神掌當者披靡,所向無敵!”

    老和尚淡然笑道:“只恐怕那當者披靡,所向無敵的掌力。難動老袖這憎衣-片衣角!”

    黑衣人霍然變色,道:“大和尚……”

    老和尚截口說道:“莫動肝火,小施主不妨試試!”

    黑衣人冷聲說道:“我正有此意!”

    老和尚笑道:“那麼,老衲立身此處,小施主還等什麼?”

    黑衣人冷哼一聲,緩緩抬起右掌。

    年輕人好勝,這黑衣少年更是一身傲骨,頓被激得怒火高騰,豪氣萬丈,當真要試做那石破天驚.風雲變色的一擊。

    老和尚面含微笑,又放了一把火:“小施主不必有任何顧慮,請提足功力全力發掌!”

    黑衣人冷然說道:“恭敬不如從命,大和尚,你站穩了!”

    左掌劃半弧,就要擊出,但掌至半途,他卻又突然沉腕收掌。盡斂真力,緩緩垂下手臂。

    老和尚訝然注視,道:“怎麼?”

    黑衣人淡然說道:“沒什麼!”

    老和尚道:“小施主為何突然沉腕收掌?”

    黑衣人冷冷說道:“還是不試的好!”

    老和尚目光深注,道:“小施主承認……”

    黑衣人截門說道:“大和尚,我沒有承認什麼,我為的是大和尚!”

    老和尚一怔說道:“小施主為老衲什麼?”

    黑衣人道:“我為的是大和尚百年修為不易!”

    老和尚笑道:“小施主是怕傷了老衲?”

    黑衣人道:“正是!”

    老和尚慈目中異采一閃,道:“小施主何在乎多殺一個風燭殘年的年邁老僧?”

    黑衣人冷冷說道:“我不會在乎,但大和尚你跟我無怨無仇!”

    老和尚目中異采又閃,道:“這麼說來,小施主所殺皆為有仇有怨之人?”

    黑衣人可不糊塗,道:“殘兇大惡如赫連雙煞者,應屬例外!”

    老和尚略一沉吟,點頭說道:“小施主不試也罷,要不然……”

    黑衣人眉梢-挑,道:“要不然怎地?”

    老和尚看了他一眼,道:“要不然,一試之後神功失靈,神掌無效,老衲很擔心小施主會羞愧無地,驚駭欲絕!”

    黑衣人臉色又變,沉聲說道:“大和尚,你是非逼我出手不可?”

    老和尚搖頭淡笑:“老衲不敢,不過,老衲所說皆屬事實,確是為小施主著想!”

    黑衣人目中寒芒暴射,身形一陣輕顫:“大和尚,我無傷人意,你有逼人心,這是你自取其辱,可莫怪我心腸太硬,下手絕情!”

    老和尚笑道:“本來是老衲要小施主試的,小施主都有憐憫之心,老衲身為出家人,又怎能沒有?小施主……”

    “大和尚!”黑衣人突然仰首怒笑,道:“我倒要看看你大和尚具有怎麼樣的捱打本領.站穩了!”

    倏拾右掌,劃半弧,輕飄拍出。

    老和尚一笑說道:“這才是!”

    不閃不躲,更不還手,任憑掌力襲上身來。

    一掌拍出.黑夜人隨即沉腕收掌.不料剎那間,他身形猛震,臉色大變,右掌停在腰際,放不下去了。

    老和尚泰然安詳,冷笑而立,那當者披靡、所向無敵的-掌,竟像是泥牛入了海,無影無蹤,不見絲毫反應。

    別說是沒能拂動老和尚一片衣角.便是連老和尚那部頷下銀髯,也沒能動它一根,當真是失了效、失了靈。

    老和尚目光深注,淡然笑道:“小施主,如何?老衲可曾欺人?”

    黑衣人身形機伶一顫,駭然失聲:“大和尚,難不成你練成松柏不凋、金剛不壞?……”

    老和尚笑道:“老衲不懂什麼松柏不凋、金剛不壞,也沒那麼大造化,只知道這捱打的本領,高人一等,舉世無雙!”

    黑衣人臉色連變,一時不語。

    老和尚淡笑又道:“怎麼樣?小施主如今可信老衲那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強中自有強中手之語,師門神掌也不是不可剋制的神功絕藝……”

    黑衣人目中突射寒芒,陡挑雙眉,道:“大和尚,你該知道我未盡……”

    “老衲知道!”老和尚笑道:“老衲知道小施主功力僅發六成,未盡全力一擊!”

    黑衣人臉色再變,猛抬右掌,但倏地,右掌又無力垂下,身形一陣輕顫,搖頭一嘆,悲笑說道:“大和尚,不試也罷,十九年備嘗艱辛,忍辱含垢,若練絕藝,只盼能天下第一,盡誅仇敵,卻不料這身引為傲的功力,難動人一片衣角,技不如人,夫復何言?還有何顏面逞強再試?……”

    自嘲一笑,住口不方言。

    老和尚神情一震,面上如飛掠過一絲不忍之色:“小施主可願聽老衲一言?”

    黑衣人傲骨全消,豪氣盡斂,有氣無力地道:“大和尚,你說吧!”

    老和尚目光深注,道:“小施主師門絕藝,的確是當者披靡,所向無敵……”

    黑衣人身形一陣劇顫,啞聲說道:“大和尚……”

    “小施主,請聽老衲說完!”老和尚截口說道:“不過,放眼天下,卻有三人應該除外……”

    黑衣人一震說道:“大和尚,都是誰?”

    老和尚道:“一位是十絕書生慕容檀越,一位是南海紫竹林避塵庵的三音神尼,最後一個,便是老衲……”

    黑衣人道:“大和尚,那麼,應該只有兩位!”

    老和尚未予理會,接著說道:“險此三人,小施主憑一身師門絕藝,當可縱橫宇內,睥睨武林,打遍天下無敵手!”

    黑衣人道:“大和尚,該是兩位!”

    老仍未答理,道“老衲之所以一再激使小施主出手,並無意打擊小施主豪情壯志,復仇雄心,只不過上秉佛旨,本出家人一念之慈悲,略抑小施主仇恨暴戾之氣,以期小施主多體天心,少造殺孽……”

    黑衣人截口道:“大和尚,你知道我仇人有多少?”

    “阿彌陀佛!”老和尚道:“老衲不敢阻攔小施主報仇,但卻奉勸小施主手下情留三分,莫過過殘酷狠毒,也請找那罪魁真兇,莫傷無辜!”

    黑衣人咬牙說道:“大和尚,牽涉其事者,哪一個不是罪魁真兇?”

    老和尚道:“應該有個主謀之人!”

    黑衣人道:“大和尚能告訴我,誰是主謀之人?”

    “阿彌陀佛!”老和尚佛號高宣,道:“老衲不能!”

    “是嘍!”黑衣人道:“那麼盡誅仇殘兇,怎可謂之多傷無辜?我的仇人為數極多,大和尚你叫我又如何少造殺孽?”

    老和尚白眉微軒,剛要說話。

    黑衣人一聲悲嘆,又道:“我之身受,大和尚知之甚明,以暴還暴,以毒攻毒,我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對,人欠我半斤,我索還八兩,大和尚為何偏要我手下留情三分,偏說心腸太毒攻毒……”

    老和尚道:“老衲是為小施主他年後福設想。”

    黑衣人道:“我只知報仇雪恨,不在乎什麼他年後福。”

    老和尚道:“只怕小施主他年更會自食其惡果。”

    黑衣人道:“一旦殘兇盡除,血仇得報,我不惜血濺橫屍,粉身碎骨!”

    老和尚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令尊只有小施主這麼一個後人。”

    黑衣人身形一震,道:“大和尚,你要我愧對恩師,羞見先父?”

    “老衲不敢!”老和尚道:“但令尊、令叔也不希望小施主為他二位多造殺孽,多增罪愆!”

    黑衣人道:“大和尚,你怎知道!”

    老和尚道:“小施主,你又怎知道?”

    黑衣人道:“這是必然的道理,他二位身受太慘!”

    老和尚道:“恕老衲直言,他二位所身受者,是應得之報,該算很輕!”

    黑衣人雙目暴射寒芒,欺進一步,厲聲說道:“和尚,你敢……”

    老和尚視若無睹,泰然說道:“小施主該知道,老衲能知過去未來!”

    黑衣人身形一震,威態倏斂,默然不語。

    老和尚雙目陡現神光,緊緊凝注,道:“冤冤相報,何時得了,老衲敢再進最後忠告,務望小施主多體天心,少造殺孽,心腸莫太狠,下手莫太絕,能放手便放手,得饒人且饒人!”

    黑衣人恍若未聞,神情木然。老和尚目中神光更盛,陡地大喝:“春風育物,朔雪殺生,為鼠常留飯,憐蛾須罩燈,小施主當真非至罪集一身,大禍臨頭時不悟麼?”

    老和尚這聲大喝,可是滲入了佛門“獅子吼”,其聲嗡嗡,直如黃鐘大呂,震耳驚心。

    黑衣人機伶一顫,不由處方地退了一步,抬眼凝注老和尚,目中盡射覆雜神色,突然轉身飛射而去。

    老和尚似未感到意外,也未出聲阻攔,一雙慈目望著黑衣人逝去處,赤紅的老臉上,倏地泛起一陣抽搐……

    良久,突然一嘆說道:“檀越可以出來了!”

    偏殿內,緩緩走出一人,黑衣人長髯,威凜若神。

    老和尚沒回頭,道:“檀越該都看見了,聽見了!”

    黑衣人長髯老者巨目一陣眨動,滿蘊淚光,點頭說道:“十九年了,天可憐古寒月還能見到幼主!天可憐幼主已學成一身無敵功力、驚人絕藝……”

    老和尚一嘆說:“檀越為慕容一門賀,老衲卻為慕容一門悲!”

    古寒月一怔說道:“大和尚……”

    老和尚截口說道:“檀越可知他藝出何人?”

    古寒月道:“大和尚指點!”

    老和尚點頭說道:“十九年來,老衲無時無刻不在擔心,深恐此子淪列邪道之門,不想終於如此,看來這是天意!”

    古寒月皺眉道:“大和尚,你是說……”

    老和尚接口道:“檀越可記得慕容檀越一位莫逆之交?”

    古寒月神情劇震道:“是他?”

    老和尚道:“九成九不會錯!”

    古寒月道:“大和尚,他不該被判邪道!”

    老和尚搖頭嘆道:“檀越哪裡知道,實在說起來,他該是萬魔之魔,群邪之首,此人之心智、武學、胸羅,無一不是世間罕見,百年難求,心胸狹窄,為人孤傲,行事偏激,這也正是他為什麼永遠難及慕容檀越的唯一原因所在,檀越難道未見?這位慕容檀越的後人,除了面貌外,沒一點相似慕容檀越之處,卻活脫的似第二個‘他’?”

    古寒月略一沉吟,道:“大和尚,他與古寒月恩主,並稱宇內兩大奇才!但數十年來,慕容之聲名,一直在他之上,這個我知道,我也承認他心胸狹窄,氣度不鋁、夠,行事偏激,為人孤傲,心智深沉,但這並不能說壞……”

    老和尚點頭說道:“不錯,此人平生並無惡跡,但是生性冷酷,手下絕情,加上他那心智、武學、胸羅,如若一旦為惡,該是邪魔之最,檀越不能不承認,此人是宇內最可怕之人!”

    古寒月皺眉笑道:“大和尚,你不是說他平生並無惡跡麼?”

    老和尚道:“那是因為他對老衲、三音道友及慕容檀越有所顧忌!”

    古寒月道:“大和尚及三音神尼均都健在,大和尚還擔心怎地?”

    老和尚道:“老衲只擔心世上又多了個他!”

    古寒月道:“大和尚應該看得出,古寒月幼主與他究竟仍有不同之處,我那幼主性情可不像他那麼冷酷絕情!”

    老和尚道:“何以見得?”

    古寒月道:“大和尚一再相激,我那幼主第一次不忍出手!”

    老和尚道:“他到底還是出手了!”

    古寒月道:“年輕人好勝,誰能容忍他人蔑視師門?大和尚之本意,不也正是非激得他忍無可忍,含怒出手麼?”

    老和尚淡笑說道:“還有麼?”

    古寒月道:“有,雖忍無可忍,第二次含怒出手,卻仍功留幾分!”

    老和尚道:“還有可能是他太以自傲!”

    古寒月雙眉一皺,道:“大和尚,你認為是這樣?”

    老和尚笑了:“檀越別急,這也是老衲唯一感到慶幸之處!若論心腸之狠=之硬,檀越這位幼主,委實還不及他多多!”

    古寒月也笑了:“那麼大和尚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老和尚斂去笑容,道:“檀越應該知道,他剛出武林,這是如今,再假以時日,如果他多經些事,老衲擔心他會青出於藍!”

    古寒月雙眉微軒,剛要張口。

    老和尚已然又道:“檀越也該知道,武林中是個怎樣的世界!”

    古寒月道:“大和尚,那並不都是壞的!”

    老和尚淡淡說道:“十九年前賀蘭山慘事,比比皆是,層出不窮,武林中如血盟十友者為數甚眾,且多有過之無不及,假如讓他在這種環境中經歷日久,檀越以為舍有如何的結果?”

    古寒月默然無語,但仍強說道:“大和尚,這僅是假設!”

    老和尚道:“古檀越,老衲向不做不中之假設。”

    古寒月心頭一震,不再開口。

    這他可是相信,老和尚功力無匹,佛法無邊,智慧如海,一身修為猶高三音神尼一籌,他能知人所不能知。

    老和尚又道:“再說,老衲另有一事百思莫解,深為擔心!”

    古寒月道:“大和尚還有何事不解,深為擔心?”

    老和尚道:“檀越當知,慕容檀越天下第一,宇內共尊,聲名德威,永遠凌駕於檀越那幼主師門之上!”

    古寒月點頭說道:“這個古寒月知道!”

    老和尚道:“他那師門心胸狹窄,不是大量相容之人,他從不知檢討自身之不及人處,暗中反而極為嫉妒慕容檀越!”

    古寒月道:“這個我也知道,但是他沒有辦法。”

    老和尚道:“所以老衲不解他怎會收錄慕容檀越後人,且不惜一切地將這位慕容檀越後人,造就一身驚人絕藝!老衲因為不解他那用心,所以深深擔心!”

    古寒月眉鋒深皺,沉嶺不語。

    老和尚話鋒微頓,接著又道:“要說他造就檀越這位幼主,目的在使他有力報仇,這幾乎是絕不可能的事,他早有既生瑜、何生亮之感,數十年來,他恨不得慕容檀越早他死去,獨留他一人稱雄於世,唯我獨尊,他既有這種想法,豈會再造就出第二個慕容來?”

    古寒月仍未說話,半響方抬眼說道:“大和尚,這隻有一種可能!”

    老和尚道:“什麼?”

    古寒月道:“他己不是昔年性情!”

    老和尚搖頭說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由檀越那位幼主看,老衲敢於斷言,他仍是昔年一般性情,絲毫未變!”

    古寒月眉鋒一皺,還要再說。

    老和尚已然搖頭又道:“這件事目前既想它不透,暫時就不必再去想它,只要有檀越跟隨在慕容小檀越身旁,老衲也就放心不少!”

    “大和尚之意……”

    老和尚截口說道:“檀越可知老衲適才為何一再激他出手?”

    古寒月點頭未語。

    老和尚一嘆說道:“老衲之本意,是要略挫他的傲氣,要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要以為師門絕藝所向無敵,便肆無忌憚的胡為濫殺……”

    古寒月截口說道:“大和尚此著似乎已經收效……”

    老和尚搖頭說道:“檀越錯了,絲毫未曾收效!”

    古寒月一怔說道:“怎麼說?”

    老和尚道:“檀越未見他適才離去時目光中所含的神色,他對老衲或有所懼,但未必心服,老衲敢說,他已暗中發誓,他年非打倒老衲,洗雪今日之恥不可!”

    古寒月道:“大和尚,我那幼主為古寒月恩主之後,他該是……”

    老和尚截口說道:“檀越莫要忘了.他襁褓中即被那人收列門牆,那人從小把他教養長大,耳濡目染,環境影響人至巨,何況十九年歲月了!”

    古寒月-震說道:“大和尚是說……”

    老和尚道:“他心胸之狹窄,性情之高傲,想法之偏激,與他那師父-般無二,簡直可說是他那師尊之化身!”

    佔寒月皺眉沉吟,道:“那麼.大和尚要我……”

    老和尚道:“老衲要檀越暗中跟隨,嚴加監督、照顧!”

    古寒月面有難色,猶豫說道:“大和尚,他是古寒月幼主!”

    老和尚面色-整,道:“檀越怎仍作是語?何謂主?何謂奴?檀越自甘為奴,不過是為了報答乃父之恩,他憑什麼再自居幼主?”

    話鋒微頓,接道:“幾十年來.檀越捨身棄名.跟隨乃父.流過太多的血,流過太多的汗,不但舊恩盡報,更早已對他慕容一門義比天高,恩比海深……”

    古寒月截口說道:“大和尚,這是古寒月應該的,恩主之恩,古寒月雖粉身碎骨,腦漿塗地報之不盡!”

    老和尚道:“一念為善動天地.一行報德泣鬼神,這正是英雄本色,也是檀越之令人敬佩處,所以老衲說,對他這位幼主,恩威並俱者,舉世唯有檀越一人,也唯有檀越才能降服他……”

    古寒月長眉一挑,道:“大和尚,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身為人子,不能不報,古寒月怎好從中阻攔?大和尚莫非……”

    老和尚正色說道,“報仇情有可原,濫殺罪無可恕,報仇,濫殺二者不可混為一談!”

    古寒月還想再說。

    老和尚白眉一挑,突然嗔目喝道:“為天下蒼生,為宇內武林,為慕容一門,檀越何仍執迷不悟?檀越難道要眼見他橫行霸道,廣造殺孽,掀起血雨腥風,造成無邊殺劫而不聞不問,他年一旦慕容因此斷後,難道也是檀越欲以報‘十絕’活命大恩的!”

    古寒月機伶連顫,通體冷汗涔涔而下,面現無限羞愧之色,垂首不語,良久方抬頭說道:“大和尚,你要古寒月怎樣,說吧!”

    老和尚威態漸斂:“老衲適才已說過了!”

    古寒月長眉一軒,道:“那麼適才大和尚就該讓古寒月跟幼主見面!”

    老和尚目光深注,道:“檀越是責怪老衲適才不該不讓檀越與他見面?”

    古寒月道:“古寒月不敢,古寒月只是想不通大和尚為何反對古寒月相見幼主之前,卻又命古寒月監護幼主幹後。”

    老和尚道:“道理很簡單!”

    古寒月道:“古寒月想聽聽。”

    老和尚深探地看了他一眼,道:“檀越莫非不信老衲……”

    佔寒月道:“古寒月不敢!只是想多知道一些。”

    老和尚笑了笑道:“看來老衲非說不可了!”

    古寒月道:“古寒月不敢強大和尚所難。”

    老和尚道:“書有未曾經我讀,事無不可對人言,檀越,這不關天機,老衲並無絲毫為難之處!”

    古寒月鐵面一紅,道:“那麼,古寒月洗耳恭聽!”

    老和尚莞爾一笑道:“我激他,你激我.看來還是檀越高明……”

    古寒月一張鐵面紅得發了紫,赧然低下頭去。

    老和尚又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檀越,請先答老衲一問,老衲昨夜該走不走,在此等侯檀越那位幼主何為?”

    古寒月一怔說道:“大和尚何必多此一問?”

    老和尚微笑說道:“這麼說來,檀越知道?”

    古寒月點頭說道:“古寒月不呆不痴!”

    老和尚道:“再請檀越答我一問,對他來說,檀越跟老衲,誰是外人?”

    古寒月道:“自然是大和尚!”

    “這就是了!”老和尚道:“自己人沒有不幫自己人的,適才老衲若讓檀越跟他見了面,檀越是幫誰好?能眼睜睜看著他落敗?”

    古寒月一怔默然。

    老和尚又笑了笑,道:“幫誰都不好,袖手觀望,那局面更加尷尬,何如根本不見。再說,檀越知道老衲並無惡意,他卻不知,當時如果檀越自老衲身後現身走出,難道先讓他誤會檀越這個自己人聯合老衲這個外人欺負他麼?”

    古寒月這回說了話,長眉微挑,道:“大和尚,古寒月幼主可不是不明……”

    “檀越!”老和尚截口說道:“這不關明不明事理,年輕人終究是年輕人,血氣方剛.總以為自己是對的,何況他一直受他那師尊薰陶……”

    話鋒微頓,道:“假如他此時便對檀越有所誤會,那麼,老衲要檀越做的,檀越還能順利圓滿達成麼?”

    古寒月道:“大和尚今後要古寒月做的,同樣是偏向大和尚,只怕仍不免引起古寒月那幼主的誤會!”

    “那不同!”老和尚道:“沒有外人在場,自己人究竟好說話,何況,老衲並不是要檀越阻攔他報仇,殺人。”

    古寒月一怔,滿面困惑之色,詫聲說道:“大和尚,你不是要古寒月阻攔我那幼主報仇、殺人?”

    老和尚微-搖頭道:“不是!”

    古寒月越發地滿頭霧水,惑然莫明。

    老和尚道:“幫助他報仇,幫助他殺人!”

    八成這老和尚老糊徐了!

    古寒月巨目圓睜,半張海口,良久憋出一句:“大和尚,你不是開玩笑吧!”

    老和尚淡然說道:“事關天下蒼生,老枘怎敢輕易戲言?”

    古寒月簡直哭笑不得:“大和尚,這該不會是真的……”老和尚道:“出家人不打誑語,老衲句句實言,絲毫不假!”

    古寒月道:“大和尚,你把古寒月弄糊塗了!”

    老和尚突然笑說道:“檀越聰明一世,何糊塗一時?法不傳六耳,老衲這兒有素箋一紙,檀越不解者,素箋上都有說明,且拿去看看!”

    翻腕自袖底取出一張摺疊索箋,隨手遞給古寒月。

    古寒月打開一看.立刻巨目放光,詫異之色盡收:“大和尚,原來如此,大和尚認為古寒月做得到?”

    老和尚道:“老衲沒將這使命交給別人!”

    古寒月道:“古寒月幼主藝出武林第二人一身功力……”

    老和尚截口說道:“檀越也非十九年前的鐵面神陀,你一身功力與他師門在伯仲之間,做這件事,應該輕而易舉!”

    古寒月神情一震,道:“大和尚,我不信!”

    老和尚淡然笑道:“檀越不信自己,抑或不信老衲?”

    古寒月道:“古寒月不信自已能……”

    老和尚截口說道:“這是因為檀尚不知老衲已為檀越加添一甲子功力!”

    古寒月神情大震,道:“大和尚,莫非在十九年前,大和尚為古寒月療傷之際……”老和尚微笑不語。古寒月略一沉吟,猛然抬頭,“大和尚,我怎麼一直不知道?”

    老和尚不答反問:“十九年來,檀越未到外處一步,何曾與人動過手?”

    古寒月道:“但十九年後的昨天…”

    老和尚接道:“棋要逢對手,將要遇良材,如今的血盟十友,差了檀越太多,檀越無盡情用武餘地,難露真才實學!”

    古寒月巨目凝注,異采連閃,良久才道:“這麼說來,是真的?……”

    老和尚道:“本來就是真的!”

    古寒月默然不語,魁偉身軀一矮,突然拜下。

    但,雙膝剛著地,他怔住了。

    眼前哪還有老和尚人影?

    連他都未能看清老和尚是怎麼走的。

    剛站起,耳際傳來老和尚祥和話聲,莫辨方向,莫辨所在:“檀越常言說得:好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檀越功力倍增,這是檀越的福緣,老衲不過借天假手而已,何敢當檀越大禮拜謝?還記得老衲十九年前之忠告:一念為善,蒙恩報恩,已種無窮後福。檀越下得君山,可先往岳陽一行,或有所得,就此別過,他年有緣當會再見!”

    話聲隨即寂然,不復再聞。

    人,早走了,可是古寒月卻仍神情肅然,垂手而立.他恭謹望空一拜:“大和尚,古寒月受賜良多,終生難報大恩,不敢言謝,再受我一拜!”一拜面起,騰身疾射而去。

    古寒月依了老和尚的話,一離開君山,就直奔岳陽。

    人是血肉之軀,不是鐵打鋼鑄的,不管一個人功力多高,紮緊腰帶餓肚子,那也是不行的。

    除非是半仙之體,煙火不食,但煙火不食,那是不食煙火,卻仍得吃點果子類充飢。

    古寒月打從昨日晌午至今,已整整一天一夜滴水未飲,粒米未進,腹中飢腸轆轆自然是不在話下了。

    所以,他一進了岳陽城,便打算找家酒樓坐坐。

    在岳陽,群英樓是首屈一指的大招牌,坐落東大街西頭,門前經常車水馬龍,熱鬧非凡。

    岳陽不是生地方,古寒月一到便直奔群英樓。

    世上從人心願的事兒,少之又少。

    你想這麼做;就偏偏不能順利這麼做。

    古寒月剛走到東大街中段,離群英樓不到二十丈,遠遠地,已可看見那三個硃紅大字的大招牌。

    不料就在這時,由群英樓中傳出一陣嚷擾聲,緊接著一大群人一湧而出,驚慌失措,爭先恐後地向大街兩頭四散狂奔,生似那座群英樓就要塌下一般。

    古寒月一怔駐步,探掌一把抓住了一個跑到身邊的酒客。

    那名酒客一哆嗦,-掙沒掙脫,紅了臉,瞪了眼:“喂,你這人這是幹什麼!”

    古寒月沒鬆手,閒著的那隻左手指了指群英樓:“怎麼回事?”

    那名酒客怒聲說道:“你不會自己看看去!”

    說得是,要知道怎麼回事,自己瞧去,抓人幹什麼?

    瞧模樣,他還真橫,其實難怪,吃酒吃得好好的,如果是沒有要命的大事兒,不會恨爹孃少生兩條腿地急急跑出來。

    既有要命的大事,跑都唯恐太慢,哪堪再被人扭住跑不掉?他哪能不急,又哪能不橫?

    他急.他橫,古寒月卻跟沒事人兒一般,淡然說道:“我問你怎麼回事?”

    看來他有點不講理。

    那名酒客差點兒氣炸了肺,剛要再掙,突然咧嘴大叫道:“你這人怎麼這麼不講理,輕一點好不好!”

    八成兒古寒月用了點勁兒。

    古寒月道:“你要不說,更痛的還在後頭!”

    那名酒客氣得直哆嗦,咬牙叫道:“算我倒黴,裡面打架了!”

    佔寒月道:“打架也用得著沒命的跑?”

    那名酒客道:“你知道什麼,用刀子打架,殺了人!”

    這種事,並不稀奇.古寒月笑了:“誰殺了誰?”

    那名酒客道:“你問我,我問誰?”

    古寒月道:“你不說?”

    大概生怕手腕上被再來一下,那名酒客忙道:“殺人的我下認識,被殺的是江湖上人物,叫什麼‘三湘一劍’……”

    古寒月神情一震,變了色;“死了沒有?”

    八成兒底下又用了勁兒,那名酒客“哎呀”一聲,身子又矮了半截,咧著嘴叫道:“喂,喂,輕點兒,輕點兒,我哪瞧得那麼清楚?”

    這是實話,他要是敢瞧清楚,也用不著跑了。

    古寒月沒再問,一鬆手,騰身向前飛射而去。

    那名酒客鬆了口氣,張開嘴,剛要罵,一眼瞥見古寒月那如電身形,到了嘴邊的髒話又咽了回去,心裡一寒,扭頭就跑。

    群英樓的酒客,已離得差不多了,平日座無虛席的座頭,如今空蕩蕩地,桌椅倒歪,杯盤狼藉,不見半個人影兒。

    唯一不能跑的,是群英樓的帳房跟夥計,此刻俱是面無人色,嚇得癱作了一堆,一個勁兒的打哆嗦。

    也真是,既名“群英”,迎送的就是群英,既然迎迎送送都是群英,就該膽大點,哪能怕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流血玩藝兒。

    樓上,桌椅也倒了一大片,也是酒、菜、杯、盤狼藉一地。

    樓板上,躺著一個人,這個人被旁邊圍蹲著的幾個人擋住了大半個身子,只露出兩隻腳在外。

    古寒月走上前去,伸手拍了拍一名中年漢子的肩頭:“朋友,請閃開點兒!”

    那名中年漢子轉頭望了古寒月一眼,滿臉是悲憤色,沒說話,也沒動,靜等古寒月的下文。

    古寒月道:“我是蒼老三的朋友!”

    那名中年漢子神情一震,霍地站起,這一來,連另外幾個人也抬起了頭,中年漢子目光凝注道:“前輩怎麼稱呼?”

    古寒月道:“我姓古!”

    那名中年漢子還想再問。

    古寒月已然又道:“朋友,現在不是敘話時候,救人要緊!”舉步就要跨前。

    那名中年漢子伸手一攔,道:“前輩原諒,請先示名號!”

    敢情他是不放心!

    古寒月一皺眉,道:“朋友怎麼稱呼?”

    中年漢子道:“蕭俊!”

    古寒月道:“蒼老三是……”

    中年漢子道:“家師!”

    古寒月道:“那麼你該知道他有個駝背朋友!”

    中年漢子蕭俊呆了呆,旋即神情猛震,滿腔驚喜:“原來是古……”

    古寒月一擺手,道:“我說過,現在不是敘話的時候,教人要緊!”

    跨前一步,俯下身軀。

    地上躺著的,是位五旬上下的青衣老者。

    這青衫老者中等身材,長眉細目,美髯如漆。

    雙目緊閉,老臉上一片蒼白,直挺挺地躺在那兒寂然不動,就只剩下一絲遊息未斷。

    可是,渾身上下沒一處傷痕,沒有一點血漬,並不像適才那逃命酒客所說,有人動刀子打架殺了人。

    雖然沒有傷痕,沒血漬,可嚇得古寒月心頭劇震暗叫一聲?“好霸道的掌力!好歹毒的手法!”運指如飛,連點青衫老者前身八處大穴!

    然後,又輕輕地在青衫老者玄機穴上拍了一掌,這才收手站起,轉註那中年漢子蕭俊,剛要說話。

    蕭俊已然急急問道:“古前輩,家師……”

    古寒月輕籲一口氣,道:“總算讓我趕上了,來得還不算太晚!”

    話剛說完,蕭俊一聲不響,納頭便拜。

    古寒月倏伸鐵腕,出手如電,一把架住蕭俊右臂:“我跟蒼老三是多年故交,彼此不是外人,你這是幹什麼!”

    蕭俊兩隻腳差點離了地,鐵面神駝神力千鈞,他哪能拜得下,望著古寒月道:“家師幸得前輩施救,這活命大恩……”

    古寒月眉鋒一皺,道:“多年朋友,莫逆之交,談什麼恩?你要再這樣,我可要扭頭就走,不管了.站好,答我問話!”

    蕭俊可深知此老脾氣,哪敢再說。

    古寒月鬆了手,挑起長眉:“這是怎麼回事兒?”

    蕭俊播了搖頭,道:“不知道。”

    古寒月眉頭一皺,道:“是誰下的手?”蕭俊滿面羞愧,又搖了搖頭:“不知道。”

    這倒好,他竟全不知道!

    古寒月長眉剛又挑起,蕭俊已接著說道:“晚輩等並未隨恃左右,等聽到消息趕來時,家師已躺在這兒昏迷不醒,晚輩也曾問過帳房,只是,只是……”

    只是了半天,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其實,他不說古寒月也知道,古寒月自己來的時候,瞧得很精楚,帳房跟那幾個夥計,如今還癱在櫃檯裡,當時哪還能說什麼話?

    古寒月沒再問,目光凝注另外三名漢子,道:“這幾位是……”

    蕭俊忙道:“晚輩師弟,白衝、伍亮、桂天瀾!”

    立刻轉註三名漢子,道:“快見過鐵面神駝古前輩!”

    三名漢子早巳知道來人是誰,聞言一起躬身。

    見禮畢,古寒月微笑說道:“十多年不見,沒想到蒼老三居然收了幾個好徒弟……”

    蕭俊謙遜說道:“前輩誇獎!”

    話鋒微頓,又道:“前輩,家師……”

    古寒月道:“不礙事.讓他多躺一會兒,該醒了!”

    話聲方落,地上青衫老者一聲呻吟,已有了動靜。

    蕭俊等四人神情驟喜,連忙蹲身探視。

    古寒月跟著也俯下了身。

    蕭俊低低叫了兩聲。

    青衫老者眼皮一陣顫動,緩緩睜開了老眼,黯淡失神的目光,首先落在蕭俊的臉上。

    蕭俊帶淚作笑道:“您老人家看看,是誰來了?”

    青衫老者轉目吃力環顧,甫一入目一張鐵面,一部長髯,雙目突現奇光,身軀一陣輕顫,開了口道:“古大俠,沒想到十多年不見,今日蒼玄還能見到你!”

    話,說得有氣無力,還帶著顫抖。

    古寒月笑了笑道:“古寒月來得湊巧,來得也不晚,蒼老哥如今你覺得如何?”

    青衫老者蒼玄長髯抖動,唇邊浮起一絲淡笑:“想必是古大俠出手施救……”

    古寒月點了點頭。

    蒼玄唇邊笑意更濃:“既然是古大俠出手,蒼玄這條老命還怕保不住麼?”

    這老兒這時還能笑得出來,足見這位“三湘一劍”,平日裡也豪邁、灑脫得緊!

    古寒月笑道:“倒非古寒月出手違救你,還是多虧蒼老哥一身內功精湛難得,要不然,也等不及我來施救……”

    話鋒微頓,接道:“蒼老哥,你是怎樣被人按了一掌,掌力之歹毒霸道,可說是古寒月平生難見,你是什麼時候結下這個強仇?”

    蒼玄老臉上浮現出一絲苦笑道:“其實連蒼玄自己也莫名其妙!”

    古寒月一怔說道:“蒼老哥這話怎麼講?”

    蒼玄苦笑接口道:“對方倒是有來厲……”

    古寒月道:“誰?”

    蒼玄道:“說來令人難信,對方自稱是十絕書生慕容大俠後人!”

    古寒月神情猛震,臉色霍變,道:“怎麼說?”

    蒼玄可沒注意到古寒月神情有異,道:“他自稱十絕書生慕容大俠後人,慕容繼承!”

    古寒月緊接著一句:“此人什麼模樣?”

    蒼玄道:“黑衣,頭戴寬沿大帽,遮住了大半個臉,看不清面貌!”

    古寒月心頭劇顫,默然不語,良久才憋出一句:“沒錯,是他!”

    古寒月不愧鐵錚奇豪,這時候,他竟爽然點頭承認!

    蒼玄反似有些不信,道:“真的?”

    古寒月道:“沒錯,他正是慕容大俠的後人!”

    蒼玄怔了又怔,道:“不可能吧,此人桀驁兇殘,狠毒暴戾,慕容大俠一代奇才,俠骨仁心,驚天動地,舉世同欽,怎會有這種後代!”

    古寒月心中一陣劇痛,鐵面為之抽搐,苦笑說道:“慕容大俠為古寒月恩主,若非此人真是古寒月恩主之後,古寒月豈有點頭承認之理?”

    蒼玄道:“這麼說來,他真是慕容大俠後人了?”

    古寒月無話可說,點頭不語。

    蒼玄身軀一陣猛顫,閉上了眼,良久又睜眼說道:“真令人難信十絕書生一代仁俠,怎會有這種後人?蒼玄私心仰慕多年,只恨無緣一見,又何處得罪了慕容大俠?委實足令人難信!委實是令人難信!”

    古寒月低著頭,沒開口。

    如今,他只為恩主痛心,能說些什麼?

    慕容繼承是他幼主,幼主敗壞先人聲名,貽羞門楣,他這般奴僕之人,又能說些什麼?

    蒼玄可不太知道古寒月心中的感受,望了他一眼,道:“慕容大俠又怎會是古大俠的恩主,這話從何說起?”

    佔寒月抬頭一聲苦笑,道:“此事說來話長.-時也說不完,蒼老哥先別管那麼多,且請定下心來,回答我幾個問題!”

    蒼玄道:“既然是自己人,蒼玄反正沒有死,古大俠還問什麼呢?”

    此入之胸襟難得,這種朋友也難得!

    古寒月心中一陣激動,目射感激,正色搖頭:“不,事關恩主聲名,慕容門楣,古寒月非問個清楚不可!”

    蒼玄笑了笑,道:“古大俠難道還不知道蒼玄為人?”

    古寒月正色說道:“我知道蒼老哥為人,但蒼老哥也應知道我的為人。”

    蒼玄苦笑說道:“古大俠這是何苦?”

    古寒月道:“我只怕今後武林中,還有無數人會遭到像今日蒼老哥相同的命運!”

    蒼玄沒即時答話。

    古寒月道:“蒼老哥答我問話,究竟是怎麼回事?”

    半響,蒼玄方一嘆說道:“只怪我蒼玄今日不該上酒樓,既上酒樓,更不該多看那位慕容少俠兩眼,這一看……”

    古寒月插口叫了聲:“蒼老哥!”

    蒼玄笑了笑,道:“事實上的確應該怪我,今天我要沒那麼大酒興,不就一點兒事也沒有了,換了我,被人無端地多看兩眼,只怕也……”

    古寒月道:“蒼老哥,古寒月請你往下說吧!”

    蒼玄笑了笑,道:“慕容少俠正向一位鄰居酒客問路……”

    古寒月道:“問什麼路?”

    蒼玄道:“往九江去的路!”

    古寒月點了點頭!

    蒼玄道:“岳陽到九江不算遠,我一聽他問前往九江的路,心想此人必定沒來過江南,一時好奇,就看了他一眼……”

    古寒月道:“正好四目相遇?”

    蒼玄道:“不,慕容少俠沒看見我!”

    古寒月道:“蒼老哥你又看了第二眼?”

    蒼玄道:“哪來的第二眼?根本打第一眼起我的目光就沒再移開過!”

    古寒月道:“為什麼?”

    蒼玄道:“古大俠請想,哪有人戴著寬沿大帽,遮住了大半張臉上酒樓的?任誰見了也會覺得此人神秘……”

    古寒月插口說道:“我明白了,蒼老哥往下說吧。”

    蒼玄道:“可巧那位被問酒客也是位初臨江南的北方佬,他也不知道往九江該怎麼走,慕容少俠沒能問出個所以然來,心中正自懊惱,回過頭來,一眼望見蒼玄正目不轉睛地凝望著他,心裡難免不高興……”

    古寒月長眉一挑,道:“該不會就這麼地動手吧?”

    “古大俠說得是!”蒼玄道:“當時慕容少俠問我看他怎地?古大俠請想,我怎好說什麼,只好隨口胡說了一句,豈料,慕容少俠認定蒼玄不懷好意,當下便冷笑著問蒼玄往九江之路……”

    古寒月道:“蒼老哥想必沒有說!”

    蒼玄老臉一紅,道:“說來蒼玄羞煞、愧煞,這麼大把年紀。還跟年輕人鬥意氣,心想問路哪有這麼問的?立即搖頭,佯稱不知!”

    古寒月道:“不知道應該也只好算了。”

    蒼玄苦笑,道:“哪有那麼便宜?慕容少俠逼迫蒼玄非說不可,當時蒼玄可不知道他是慕容少俠,心中氣憤不過,推杯作色而起……”

    古寒月道:“於是就動上了手?”

    蒼玄道:“還沒有,蒼玄問他姓名。”

    古寒月道:“古寒月幼主怎麼說?”

    蒼玄道:“四個字,慕容繼承!”

    古寒月道:“蒼老哥立即知道……”

    “當然!”蒼玄接道:“複姓慕容之人並不多!當時蒼玄隨即問他是否跟十絕書生慕容大俠有所淵源,他直認是慕容大俠後人!”

    古寒月道:“那麼該動不了手!”

    蒼玄道:“說得是,蒼玄既驚又喜,立刻改面謝罪,並道出名號!”

    古寒月道:“如此就該更動不了手!”

    蒼玄苦笑說道:“蒼玄當時也這麼想,誰知,我不道出名號還好,一道出名號,慕容少俠竟勃然色變,冷然一句:原來你是‘武林八劍’之一,尚幸你封劍退隱得早,不然--手掌虛空微揚,蒼玄便不省人事了!古大俠,你說蒼玄是否被打得莫名其妙?”

    古寒月一張鐵面,神色難看得怕人,沉吟說道:“據古寒月所知,武林八劍人人英豪,個個奇俠,古寒月幼主何來此語?為何聞八劍而色變?……”

    蒼玄苦笑說道:“蒼玄莫名其妙的就是這一點,聽慕容少俠口氣.好像還虧蒼玄封劍息隱得早,要不然就沒那麼便宜……”

    話鋒微頓,又復苦笑接道:“這叫便宜,那不便宜的不知又該如何了!”

    古寒月巨目寒芒一閃,突作此問:“蒼老哥,你可知九江方面有些什麼人物?”

    蒼玄略一沉吟道:“沒別人,只有我們武老大一座‘折劍莊’!”

    古寒月一驚說道:“古寒月幼主走了多久了?”

    蒼玄道:“想必在把蒼玄擊倒後便走了,怎麼?”

    古寒月道:“我擔心……”

    蒼玄神情一震,突然仰起了身子:“古大俠是說慕容少俠打聽去九江之路,是要找……”

    “對!”蒼玄失聲說道:“不然慕容少俠上九江做什麼?九江除了武老大有座折劍莊外沒有別人,對,一點不錯……”

    古寒月道:“武老大也沒什麼不是之地,跟古寒月恩主更談不上恩怨。”

    蒼玄悲笑說道:“古大俠,蒼玄如何?這還是便宜的!”

    古寒月霍然站起,道:“不管對不對,去-趟再說,蒼老哥傷勢無甚大礙,調養個十天半月即可痊癒,九江的事自有古寒月做主,但請放心!”

    話落,魁偉身形騰起,一閃出樓,飛射而逝。

    別說送,連個招呼也沒有來得及打,蒼玄的老臉上一陣抽搐。“我這條老命是拉回來了,可是武老大……唉!不知古大俠趕得及趕不及,趕得及還好,要是趕不及……”

    老臉上抽搐更劇,閉口不語。

    蕭俊等四人滿臉悲憤,蕭俊顫聲說道:“師父,你們八位老人家行俠半生,仗義數十年,做過甚麼錯事?”

    蒼玄上半身依在二弟子白衝身上,搖頭苦笑說道:“你這一問,豈不問得該打?武林八劍自從結盟聯劍,所作所為敢說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而慕容大俠一代奇豪,宇內共尊,我們八個怎會?也不會!”

    蕭俊咬住牙說道:“那麼他慕容繼承憑什麼傷人,又憑什麼找上門去?”

    蒼玄搖頭嘆道:“這就不是為師所能知道的了!”

    蕭俊冷哼道:“師父不知道,我卻明白!”

    蒼玄一怔道:“你明白什麼?”

    蕭俊一口牙咬得格格作響:“分明仗勢欺人,挾技凌人!”

    蒼玄臉色一變,沉聲叱道:“不許胡說,三十多歲的人了,怎麼還這樣孩子氣!”

    蕭俊瞪目挑眉,臉色煞白,道:“師父,不是我孩子氣,實在是胸中這口氣難平,您老人家想想,慕容繼承他桀驁囂狂,暴戾狠毒,哪像是十絕書生慕容大俠之後?”

    蒼玄一嘆說道:“說來令人不解,慕容大俠英名蓋世,怎麼會有這種後人?虎父犬子,這中間恐怕是……”

    蕭俊冷哼道:“一母生九子,聖人之後也不一定個個賢肖……”

    蒼玄搖頭嘆道:“不許再胡說了,扶我回去!”

    蕭俊一邊伸手來扶,一邊狠狠說道:“除非讓我永遠沒辦法,否則我就非出這口氣不可!”

    蒼玄臉色一變,旋又搖頭一嘆,默然不語。

    突然蒼玄想起一事,目注白衝,道:“有你大師兄照顧我,已經足夠,你跟你三師弟、四師弟趕前頭走,回去準備馬匹、乾糧,即時出發,給你二師伯跟幾位師弟分頭送信兒去,快!”

    白衝應了一聲,遂與伍亮、桂天瀾二人如飛下樓而去。

    蕭俊眉梢一挑,道:“您老人家以為……”

    蒼玄截口說道:“他找的是武林八劍,既找了你二師伯跟大師伯跟我,不會不找你幾位師叔,無論如何,防著點兒總是好的!”

    蕭俊道:“您老人家的意思,是說慕容繼承他要對武林八劍趕盡殺絕!”

    蒼玄搖頭苦笑說道:“誰知道!”

    蕭俊悲憤說道:“他敢,武林八劍到底有什麼地主對不起慕容家?”

    蒼玄老臉抽搐,慘笑說道:“他那一身功力,就是我跟你師伯師叔八人聯手,只怕也難在他手下走完三招,武林中本來就是強存弱亡,有什麼敢與不敢的,至於武林八劍有甚地主對不起他慕容家,如今只有天知道!”

    這番話,出自一個成名多年的武林名宿之口,聽起來,夠沉痛的,夠黯然的,也夠令人心酸的!

    蕭俊神色怕人,沒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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