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謙為老僧一掌擊實肩頭,幸仗火浣獸衣護住,不致肩骨擊碎,卻仍震得半邊骨骼痠痛,氣血翻逆,暗中調息運輸真氣自療傷勢,有頃平復如初。
奚子彤掠了過來,低聲問道:“老弟可無恙否?”
沈謙微笑道:“幸無大礙,多承神丐垂問。”
此刻,老僧一聲厲喝道:“你們目無尊長,大逆不敬,老衲逼非得已,可要大開殺戒了
!”
喝時身形疾旋,雙掌猛甩開來。
撲攻而來羣僧,被那雄渾無倫的潛勁撞上,如中巨石擊體,紛紛大-一聲噴出鮮血,身形倒飛了出去,叭嚏墜地重傷不起。
老僧在旋身甩掌中,覷定生門電射掠去,他快還有比他更快的,只覺一條灰白人影疾迎而來。
轟的一聲雷震,雙方已接了一掌,各自凌空倒翻了回去,那條灰白人影即是少林掌門了塵上人。
只見老僧倒翻立定,面色煞白,怒哼一聲,身形欲待再度攻出。
忽感眼中寒光一閃,猛覺頸側為一柄利劍芒鋒緊抵着,但聞沈謙冷冷説道:“老前輩輕動無名,徒增殺孽,請恕情非得已出手制止。”
老僧心中一顫,目泛黯然,長嘆一聲閉目不語,眼簾中兩顆淚珠擠迫而出。
沈謙見狀不禁動了憫側之心,道:“在下已知老前輩一腔雄心壯志,至垂暮之年猶未能泯,不甘含恨而終,遂為外魔所誘,勘不透名利嗔念,老前輩永不能明心見佛,故難當重任。”
語中隱指他沒能擔當掌門之位,是他不能悟澈禪機真章才有以致之。
老僧開目答道:“達摩開山,他亦勘不透名利嘆念,兩者之間有何區別可言。”
沈謙微笑道:“達摩佛祖縷靖羣魔,乃求眾生繁滋,各有所養,佛光普照之下,澤被億萬生靈,功德無量,非可與老前輩一己之私慾可比。”
説此略略一頓,半晌微笑又道:“在下非佛門中人,難悟禪理,此不過就事論事,老前輩既久藴妄願,局外人自不能信口妄評。
今晚三更時分,天外雙煞必來侵擾少林,老前輩如能驅退雙煞,則貴門對老前輩謬誤觀念自會更改。”
説時已撤去白虹劍。
此時老僧處在天人交戰中,面色陰晴數易,半晌長嘆一聲道:“老衲觸犯門規,願向掌門人領罪。”
了塵上人面色肅穆道:“師叔暫請回洗心禪院,有罪無罪且容日後公議裁定。”
老僧無語緩緩走去,少林僧人讓開一條通路,目送老僧淒涼遠去的後影。
沈謙疾趨在了塵上人奚子彤兩人面前,舒開手掌與兩人一瞧,了塵上人不禁一震,搖首讚歎道:“少俠真是明智睿見,料事如神。”
奚子彤自始至終,半感茫然,直至現在方得了然真象。
沈謙又向了塵上人低語了一陣。
只見了塵上人沉吟須臾,頷首道:“這事有偏少俠了。”
隨命眾僧攙起傷者前往藥王殿療傷。
這時奚子彤與了塵上人返回達摩院而去,眾僧星散,只有沈謙獨自一人衣袂飄飄向洗心禪院走去。
洗心禪院是一幢古老灰舊的屋宇,矮檐下“洗心禪院”四字已然剝蝕脱落殆盡,門前散植着十數株白楊錢揄,葱葉青枝,生機勃盛。仍舊不能掩掉洗心禪院那種暮氣沉沉灰黯的氣氛。
禪院面對着一條白石小徑,石徑中現出沈謙倜儻瀟灑的身形,飄然走在禪院門前,喚了一聲:“老前輩。”
門內沉寂須臾,才聞老僧回答道:“小檀樾,你對老衲興趣頗濃,緊隨不捨究竟為了何故?”
沈謙朗笑一聲,昂然走入,一面笑説道:“老前輩乃佛門高僧,武林奇人,何懼我這末學後輩。”
沈謙已瞥見老僧端坐於室中蒲團上,兩目炯炯逼視自己。
只聽老僧冷笑道:“誰説老衲懼了你?”
沈謙微笑道:“靈台未明如鏡,心中之魔除去甚難,老前輩你説是麼?”
老僧目中神光突然變得黯淡異常,嘆息一聲道:“老衲多年隱秘俱為你料中,只因沉淪至今,甚難拔足,小檀樾來此用意老衲盡知,但屬徒然,小檀樾請退出吧,老衲無心可洗,惡報難除,無善可為。”
沈謙笑容愈發開朗了,竟笑得異常神秘,似含有深意在內。
老僧不禁一怔,間道:“小檀樾,你笑什麼?”
沈謙笑容一斂,冷冷説道:“今晚天外雙煞來犯少林,將是血染金身,寸草不留,老前輩縱有雄心壯志,光大少林,奈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老僧冷笑道:“老衲只有置身事外,待覆巢之後,再來收拾殘局。”
沈謙沉聲道:“老前輩你也未必收拾得了這殘局,再説老前輩已是垂暮之年,縱然可能,豈不聞百年樹人之語,經此一役後,少林精英盡失,恐怕老前輩不能眼見少林重振聲譽了。”
老僧目中泛出鷙怒之色,突放聲狂笑道:“老衲明白了,了塵忌憚老衲,明知老衲懷有異心,苦於無證不能將老衲置於重典之下,故差遺小檀樾激使老衲出鬥天外雙煞,遂其借刀殺人之計。”
沈謙冷笑道:“無論如何都是為了老前輩好,黑煞令主也無心使少林毀於一旦,否則老前輩豈不失了利用之價值,兔死狗烹,鳥盡弓藏,老前輩能不三思惕然。”
説着輕抬手臂,似有意若無意打出黑煞門中手式暗記。
老僧目睹如中蛇噬,驚得直立而起,嘴唇掀動欲言。
沈謙不待他出口詢問來歷,迅即沉聲道:“三更天外雙煞準到無疑,老前輩逕朝藍太澤出手,不可稽存仁念。”
話落人已杳出室外不見。
口口口口口口
三更月明,銀河疏淡,偌大的少林寺黑甸甸地一絲燈火俱無。
少室山頂忽起了兩聲清嘯,聲如龍吟,震盪山谷,高亢入雲。
那嘯聲隨風疾傳而來,入耳心驚膽駭,只見十數條黑衫疾瀉下撲北麓少林寺中。
十數條黑影迅疾宛如鬼魅,先後落在藏經樓側一塊松杉匝蔭廣坪中。
一株巨松之後忽轉出一灰衣僧人向十數來人稽首道:“掌門在達摩院前恭候,小僧奉命接引。”
只聽藍太澤哈哈大笑道:“老夫就是要看了塵有何話説?”
灰衣僧人不聲不語,疾轉身軀快步走出,十數條黑影隨趕如飛。
月華似水,映在達摩院竹林前清澈如洗,了塵上人白鬚飄飄卓立等候,身後立着了明大師及邋遢神丐奚子彤。
片刻,灰衣僧人已領着天外雙煞等人前來。
但見了塵上人霜眉微微一聳,朗聲道:“少林何幸,能得藍兀兩位老檀樾三度光臨,不知二位老檀樾有何指教?”
藍太澤目露兇芒,厲喝道:“了塵,你是存心戲弄老夫是麼?”
了塵上人微微一笑道:“我佛門中人,持戒謹嚴,不欺、不妄,那有戲弄兩位老檀樾之理。”
藍太澤冷笑道:“兩月之期已逾,為何不傳發武林帖?”
了塵上人故作驚哦一聲,道:“原來是為了此事,兩位檀樾實是説過,但老衲未曾親口應允,算不得存心戲弄,只怪兩位自信太甚。”
藍太澤目湧懾人寒芒,大喝道:“老夫向來言出法行,你未……”
突由不遠傳來一聲冷笑道:“好狂的口氣?少林怎容妖邪口無忌憚,放肆橫行。”
冷笑聲中一條人影疾射如電掠落至地,現出一清癯老者。
藍太澤厲喝道:“你是何等樣人,你掌門人夜此那有你説話的餘地。”
只見了塵上人合掌躬身,口稱:“師叔。”
神色之間極其恭敬。
藍太澤不禁一怔,冷笑道:“原來是你這老禿驢從中作梗。”
老僧冷冷説道:“你既是兇名久着的藍太澤麼?就算是老衲從中作梗,你又能怎麼樣?”
説完右手疾如電光石火,斜出一招“虹影回射”,然後五指如鈎,一沉倏翻,反扣脈門。
此是少林奇奧絕學,不但迅快無比,而且不帶半點風聲。
藍太澤臉色一變,身形疾飄,右掌一出,“推山立鼎”七成真力推了出去。
老僧冷笑一聲,“虹影回射”疾變一式“五丁開山”封吐了出去。
兩股無形潛勁一接之下,一聲宛如崩山大震,氣流猛漩塵霧漫空中兩人身形一搖疾退兩步,立即閃電流星般聚在一處,展開一場罕睹少見之生死兇搏。
只見兩人出手快如奔電迅雷,招式辛辣凌厲,環身周近,狂飈逼生,沙飛石走,枝斷樹斜,威勢駭人之極,一時之間難分勝負,功力悉敵。
此時兀萬目注在了塵上人冷笑道:“獨木雞支大廈立將傾,你少得意。”
邋遢神丐奚子彤突長身一掠,直撲兀萬身後黨羽中,一掌迅劈了出去。
在猝不及防之下,一人登時被劈了個正着,胸骨全斷,一聲狂-出口,身形被震飛拋向半空。
賊黨們個個均是又驚又怒,急急出掌,勁風交擊投向奚子彤,兀萬亦身形疾轉,直撲而出。
怎料奚子彤身形榴滑,不欲與對方硬拚,左閃右挪連環讓過兩人,猛然身形一塌,穿掌疾吐。
一賊閃避一及左脅登為擊中,血噴狂-栽屍於地,兀萬已橫閃撲至。
奚子彤在兀萬掌勁堪近身際時,人已一鶴沖天而起,疾然一翻急沉在一賊身後,雷厲電閃般兩指飛出朝“神堂”穴猛戳而下。
那人猛哼一聲,心脈已絕,倒地斃命。
閃電之間,奚子彤已斃三人。
忽覺兀萬凌厲掌風壓體而至,奚子彤甩掌一式“迴風舞柳”,一接一卸,藉着反彈之力,激射如電落在了塵上人身前,急喝了聲:“走”字,與了塵上人了明大師等一同掠入竹林中。
兀萬亦如影隨形投入林中而去。
剩餘羣邪直欲隨撲入林,忽見一團寒光從空疾降而下,飛灑寒星萬點。
羣邪只覺胸前一涼,紛紛慘-出聲,倒地氣絕斃命,鮮血由屍體胸前汨汨淌出,瞪目獰牙,恐怖悽慘兼而有之。
寒光疾斂,現出一面如鍋底黑衣少年,凝視藍太澤與老僧舍死兇搏。
藍太澤已發覺隨來羣邪在指顧間悉殲在那面如鍋底的少年辛辣奇奧,迅雷不及掩耳的劍式之下,兀萬又不知所蹤,不禁驚凜之極。
無奈對方掌式雄猛,綿綿不絕,逼得自己不能分心旁騖,稍一疏忽,即被禪門降魔罡氣震得氣血微蕩。
藍太澤不由心中猛生殺機,一連三式“漫天風雲”、“星轉鬥移”、“天河倒瀉”攻了出去。
但見狂颼怒卷,土飛石奔,將老僧逼退了三步。
在這一絲絲的空隙中,只見藍太澤乘機取出了九支白骨釘緊扣在掌心,颼地筆直凌霄拔起。
老僧一生狂傲,只緣皈依佛門,善善惡惡在其有生之年無日不在矛盾煎熬中,終因惡勝於善致沉淪至今不得解脱。
所以,如今與藍太澤動起手來似有魔鬼附體一般,殺機逐漸增湧,這一為藍太澤這退,亦暗中蓄凝佛門旁支邪絕之學“八界天魔”掌力,身形電疾湧升。
只聞驚天霹靂一聲大震,半空中人影一接即分,疾瀉墜地
但見藍太澤一襲寬大長衫已然四分五裂,飄縷飛舞,兩目神光呆滯,清冷月色映在他的臉上如敗紙一樣的灰白無神。
老僧卓立在一株巨幹柏樹下,眼中進射怨毒而又失望之色,滿頭汗水冒出。
此刻藍太澤突然一聲冷笑道:“老禿驢,你已身中老夫九支白骨釘,轉眼毒發身死,你還倔強做什麼?”
説着又吐出一聲寒冷澈骨的得意陰笑道:“想那號稱中原武林之聖桫欏老鬼僅中一支白骨釘,仗着功力純厚,也只四十九日可活,現在已化一堆白骨,何況你九隻同中,最多可以苟延一個時辰。”
老僧如同充耳不聞,面色慘白,想來他身受之痛苦萬分難耐。
藍太澤見狀,又不禁發出刺耳已極嗓嗓怪笑道:“老夫這白骨釘,功力淺薄者中上立即形銷肉化骨腐,雖然立即死亡,然可少受那噬心蝕腑不可言宣的痛苦,愈是功力精深者那痛苦愈是難禁,看你能強挺着多久。”
説罷,不由自主地機倫倫連打兩個寒噤,原來灰白的臉色更顯得難看。
他本認為受老僧佛門降魔掌力震得臟腑氣血怒翻,只運用真氣壓抑平息,短時內必可恢復如初。
是以,他暗用真氣潛搜內傷,感覺並無大礙後不禁發出得意狂言,那知他這一疏忽已鑄成大錯。
老僧目中怨毒之色更濃,冷冷説道:“你比老衲身受更苦,須知天魔附體能令你發狂,老衲錯習了天魔掌力,一生所為俱是乖錯非錯,現在轉嫁諸你身內,你毀滅之期當在不遠。”
話落,人已轉身緩緩走去。
藍太澤聞言,一陣凜駭之念泛襲心胸,遊目四巡,那面如鍋匠黑衣少年已不知何處去了。
但聞翠竹林中傳出一聲兀萬喝音,聲調似有點-悶,怔得一怔,起步竄往紫竹林中,突覺足下一個踉艙,頭目似生昏眩,不禁大驚定身卓立原處。
須臾,昏眩感覺已無,但盛氣滑失殆盡,望了林中一眼,頓了頓足沖霄而起,疾如流星奔瀉,曳空掠影,瞬即無蹤。
且説兀萬迫入紫竹林中,了塵了明及奚子彤三人身影迅快無比消失不見,但覺漫漫翠篁無際,竹影橫斜,不由怒火突升,揮掌猛向林中劈去。
掌力剛吐未吐,驀感身後一股無形潛勁襲壓而來,趕緊撤掌左移三步旋身抬目一望,那有半個人影,不禁羞怒交加,大喝道:“少林名滿天下,威尊武林,竟如此躲躲藏藏見不得人!”
忽由身後林中傳來一聲冷笑道:“我自在此處,你目力不好猶自罷了,拿竹子出什麼氣?”
兀萬激怒得鬚眉俱張,反身一躍循聲撲去,覺紫竹後紛歧滋生,阻礙身形直欺,非得左閃右挪不可。
他一深入林中,還是未見三人身影,但聞環身周側林內一聲冷笑此起彼落,似嘲笑又似譏諷。
此種處境豈是兀萬能忍受的,心中暗道:“老夫偏要毀除這片竹林,使你們原形畢露,無處遁逃。”
忖畢兩掌分劈而出,喉中發出一聲大喝。
那知潛力一吐,立即有無形潛勁自四面八方襲湧而至,大驚之際身形凌霄拔起,閃電升空。
身才拔出林梢,忽感肩後一涼,倏生麻癢感覺,不禁魂不附體,施展“蜻蜒點水”輕功
,足沾竹梢一點而起,十數個起落,即已飄身落地。
眼中已然瞥清滿地屍骨狼藉,獨不見藍太澤身形,知今宵落得一敗塗地,輸得奇慘,不禁怒發如狂。
他一摸囊中欲待震懾天下武林之暗器,起念毀滅少林,但又忍耐下去,只感肩後痠麻逐漸加重,由不得黯然長嘆一聲,身形疾晃,穿空斜飛而去。
他這一掠離,只見一條人影升空而起,趕向他的身後,只一晃眼,兩條身形先後消失不見。
口口口口口口
晨霧霏霏,天泛青白,嵩山麓野現出兀萬矮胖的身形,疾掠如飛着。
兀萬自離開少林寺後,不時默運真氣搜察肩後受了何種暗器暗傷,卻又不能察明,只覺肩後痠麻之感時重時輕,忽有忽無,令人捉摸難着。
這傷得太損,既不能目睹,又摸不着,似兀萬這功力絕奇之武林魔頭也是一籌莫展,心中雖急怒交加,但無可奈何。
他正行之際,只見去路有一人行雲流水般,不疾不徐的走來,定睛一瞧,正是自己欲收他為門下之沈謙。
這時的沈謙比前見尤勝,神儀內瑩,風度翩翩,玉面星目,俊秀不羣。
沈謙似也發現兀萬,閃立在路旁,目露驚訝道:“兀老前輩,怎麼在此處見到你老人家,莫非江湖傳言屬實,真想不到……”
兀萬沉聲接道:“不錯,老夫正由少林返轉,風聞你現已名揚西川,你又來少林做什麼
?”
沈謙躬身答道:“老前輩明知,晚輩西川所為也是情非得已,欲報殺父大仇,勢必結好武林同道,多方面覓問線索……”
説此略略一頓,目光突然一怔,又道:“怎麼老前輩氣色這等灰敗,是否少林之行遭遇困難,事與願違麼?”
兀萬避不作答,只道:“你去少林做什麼?”
沈謙答道:“先父在生時因落落寡合,知交不多,認識先父的人更少而又少,所以為探出先父致死之因,雖一絲之微也極須求證,晚輩僕僕來往於江湖道上亦是為此,少林……”
説此突面現憂容,目注在兀萬臉上,道:“老前輩面色越來越不對了,恕晚輩直言無忌,老前輩一定受了傷,而且是極重的暗傷或中了劇毒。”
兀萬不禁心內大震,淡淡一笑道:“你是説老夫會死麼?”
沈謙正色道:“老前輩功力蓋世,等閒之物甚難近身,若非極厲害之暗器或陰毒掌力焉能傷害得老前輩,要知怨毒所積,適以喪生,老前輩若不早為之施治,則禍福難料。”
兀萬黯然長嘆道:“老夫平生孤傲自許,從未有一人獲老夫青睞,即是盟兄藍太澤也不例外,惟對你諒系前緣,深獲老夫喜愛,但願一年之期屆了,老夫能將一身絕藝悉授於你。”
沈謙心內感慨異常,不便置答,道:“老前輩能讓晚輩察看傷勢否?”
兀萬抬目望了他一眼,點點頭道:“傷在背上,須袒露才可瞥清。”
説着忙把長衫脱除。
沈謙轉在兀萬身後,掀開內衣佩視了一眼,大驚失色道:“老前輩是受了黑煞釘所傷,幸虧功力純厚,將劇毒逼在穴道之外,但已呈腐爛。
晚輩深知此釘劇毒無比,只一絲防護不到,即蟻竄入體緩緩腐蝕終至身斃,晚輩不知毒性有無滲入老前輩體內,臟腑有否蟻噬感覺……”
言未了,兀萬神色立變,沉聲問道:“什麼?少林中怎有黑煞門下?”
沈謙道:“黑煞門下無孔不入,不獨少林潛有,各大門派中均有他們潛跡,近數月此種事實,已然揭開,甚囂塵上,難道老前輩並無半點耳聞麼?”
兀萬尚未答言,只覺體內宛如羣蟻蠕行之感覺,心頭一凜,即道:“黑煞釘雖毒,卻奈老夫不何,你我日後再見。”
説時大袖一展,如一隻白鶴般沖霄騰起,斜瀉而下絕塵奔去。
沈謙茫然目注着兀萬那即將消失的身影,心內正為一種理智與感情之間的情緒而衝突着。
他喃喃自語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我自己是否已鑄成大錯。”
原來他在揭開兀萬背衣察看傷勢時,如乘此取兀萬性命本易如反掌,卻受兀萬坦然不疑之情深深感動,是以腦中天人交戰掠過無數次,終於不忍心下此毒手。
這時見兀萬離去,不禁又生懊悔之心,倘為一念之仁,替武林留下無窮後患,則百死莫贖,永懷耿耿了。
其實兀萬怎有此容人不疑之量,天下無這般湊巧之事,恰恰就遇上沈謙,更不信沈謙有此鋭利的目力,一眼看出自己受了陰毒掌傷,或是極厲害的劇毒暗器,是以對沈謙去少林之行動起了疑念。
在脱除長衫時手中已扣着一枚辛辣暗器,像他這種武林高人,聽風辨影警覺敏鋭,只察
出沈謙有些微異狀立即反手打出。
兩人俱是心中有鬼,處勢微妙,彼此都未想到發展如此平和。
兀萬也鑄了一個大錯,他追趕了塵上人深入紫竹林中理該將竹林毀去,明知少林在林中布成玄奧陣式,使他心神困惑,豈能讓少林有所憑藉,自負名望又為人喝破更不屑為之,最後待他下了決心要毀去竹林,身已陷入核心為時已遲了。
此刻,沈謙不知怎的泛起一陣無名的悵惘,嘆息一聲,如飛馳往少林而去。
他一到得洗心禪院之前,不禁一怔。
只見門前跪着密密壓壓一大片僧人,口中吐出梵尺經唱之聲,邋遢神丐奚子彤靜靜立在那羣僧人身後。
奚子彤發覺沈謙返回,聚在一處低聲道:“掌門師叔圓通禪師已坐化了,臨終之前向掌門人深深懺悔,死後化為一堆白骨,骨上嵌着藍太渾所發的九支白骨釘。”
沈謙聞言不禁愴然神傷,在兩人凌空猛拚煞手時,自己已掠入林中,為防兀萬突破生門,不然或可制止藍太澤。
原以為藍太澤見屬下盡數就殲,又見兀萬深入林中,兩人共進共退已慣,勢必捨棄拚搏老僧與兀萬會合,不料老僧結局真是始不及料。
稍時只見了塵上人面色肅穆,合掌走了出來,目注在奚子彤沈謙臉上道:“兩位請隨老衲去達摩院內一。”
三人先後走進達摩院禪室,沈謙即道:“圓通禪師之死,是晚輩鑄成大錯。”
了塵上人道:“少俠無須介意,老衲師叔坐化之前已悟沉迷,求得真解脱,何須臭皮囊。”
説此一頓,良久才微笑説道:“一切都如桫欏散人所算,竹林陣式也是桫欏散人繪就命盛施主轉交老衲擺威,更有嚴苕狂大俠周易神算委實令老衲欽佩。
他算準了天外雙煞將無功而退,沈少俠攜來函中均一一指明,不然少林又將蒙一場無邊浩卻。”
沈謙似不相信道:“竹林內所設的奇門陣式真有這麼奧妙無窮麼?”
了塵上人微笑道:“天外雙煞就屬兀萬才華絕世,深知生-奇門變化,不論怎麼奇奧的陣式也不能難倒他,説不定還會弄巧成拙。
故令師命老衲設下此陣,此陣破綻百出,而且四不像,兀萬一入此陣先就愜怯狐疑,舉棋不定。
成見之害人不淺,就拿兀萬此事足賣證明,兀萬認定少林決不會擺設此一似驢非馬的陣式,必然是一絕奧罕有久經失傳的陣圖。
經此一來,兀萬心靈上就無形承受了一種極大的威脅,心神混淆所及,自然而然地觀察上功力就大大打了一個折扣,不然奚檀樾怎可三支黑煞釘悉數全中。”
沈謙欽佩其師武畢才華自是不用説,略一沉吟道:“上人請臆測兀萬身中三釘,其生死結局如何?”
了塵上人搖首道:“生死結局尚難逆料,但依雙煞之能決不會致死,至少嵩山能得以風平浪靜一時,雙煞再度尋仇時當在令師等出山之後。”
説此稍停頓,話鋒突轉道:“少俠詭言本門不肯了空在汴梁古吹台為人架去之事已不陘而走,老衲又密命本門弟子放出消息説他盜走‘諸天佛法真詮’抄本,真本亦被一不知名的黑衣人在馮鳴霄手中搶了去,如今汴梁一帶江湖人物來往不絕,只搞得個雞犬不寧,鬼神難安了。”
沈謙微微一笑,奚子彤忽立起説道:“此間事已了,老弟,你我何不立即動身前往九宮山一行?”
了塵上人道:“何不稍坐一時,讓老衲備下一席素宴與兩位餞行。”
沈謙立起道:“師命難違,晚輩心領。”
沈謙、奚子彤兩人去意甚堅,了塵上人不便強留,相送出山門外目送久之才返入寺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