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曼聞言越發有氣,正要開口,路上行人越多,多半擦身而過,鐵笛子説完前言,見對面有了來人,一面暗中示意,一面已將言語岔開。南曼也非不知利害,只為少年夫妻喜歡鬥口,見鐵笛子樣樣都比她勝過一籌,當着外人説他不過,不由犯了童心,不願輸這一口氣,性又好勝,聞言一想,知道無話可駁,也就勢收風,表面卻裝負氣,朝鐵笛子瞪了一眼。鐵笛子知她脾氣,恐其不快,正借別的話分説。走了一陣,忽見前面又是一個大鎮,一看日色,才知且談且行時光易過,天已不早。雖然天時早晚不在心上,過了馬店和嶽王鎮再往前走又入山野地帶,身邊雖然帶有乾糧,當此隆冬天寒也有不便,加以走時匆忙,南曼糧袋業已遺失,文嬰又未帶什東西,這兩個鎮店相隔卻不甚遠,前途嶽王鎮更是必由之路,又是兩條路口分歧之處。地方雖當要道,因其里程大短,不合行旅之需,只有一些賣茶水零食的點心鋪,連打尖的人均不多。心想,再在當地吃上一餐,就便買上一點吃的帶走。剛一開口,南曼勾動方才之氣,嗔道:"你怎的這饞,剛一開葷,連吃了好幾頓還不夠,非要把山中帶出來的銀子用完不成,多剩一點回去不好麼?"
文嬰無意中接口笑説:"這一頓該我會鈔了,我身邊銀子還有不少呢。"鐵笛子聽了愛妻餘氣未消,方想敷衍,去往前鎮添些幹饃和幹牛肉就此起身,聞言南曼首先不好意思,忙笑説道:"文妹,我和他賭氣。因你道路不熟,這條路不曾經過,真買吃的還是這裏的好,一樣花錢,何苦挑壞的買?我們情逾骨肉,誰花錢也是一樣,我是氣他不過,共只師叔和大姨給你的二三百兩銀子,業已用去不少,以後要用,不比我們山中還有出息,再説你和我們一路,雖是誰有誰用,你是小妹,又沒財路,哪有叫你用錢之理?"文嬰知她誤會自己多心,忙即分辯,一路説笑,不覺把那兩家飲食店錯過。
人已出鎮,甫曼想要回轉,鐵笛子笑説:"我們何必再走迴路,記得嶽王廟旁有一賣素面的,做得極好,又偏在大道側面崖坡之下,甚是僻靜,人也相識,我們何不換換口味?"二女恰又均喜素食,一聽那賣面的是個貧苦寡婦,撫一幼子,終日勤勞,僅得生活,還是鐵笛子前年因事路過,無心發現,曾經救濟。所賣素面有筍有菌,十分鮮美,先就願意,略一商談,便往當地趕去。廟在嶽王鎮的側面山坡之上,外有大片樹林,賣麪人家就在坡下,離開官道還有一段,專賣進香的人。鐵笛子還是前年路過無心發現,業已忘記,臨時想起,打算就便救濟這兩母子,看他光景如何,同抄近路趕去。
到後一看,為了冬日天短,近一二年廟中香客稀少,賣面的陳二孃母子本來生活極苦,仗着鐵笛子前年所給十兩銀子買了幾畝田開始耕種,面已不賣,只為當年收成太少,又當冬閒,母子二人挑了鍋灶去往鎮口露天賣面,準備找點貼補,免用去前數月所得銀米。三人如不相遇也就罷了,偏巧不先不後快要到達,陳二孃母於正好推車回來,更巧是鐵笛子前年經過也是這等化裝,起初不曾留意,以為這等貌相久已不用,以前又只用過一次,途中並未發生事情,無人得知,並還特意加工,一到便被認出那是救命恩人,歡天喜地接進屋去。鐵笛子為防萬一,剛囑咐他母子不要聲張,鄰舍如問,就説多年未見的遠親路過來訪,忽聽門外有人呼喊,二孃眉頭一皺,面現怒容,忽又忍住,朝乃子拴兒囑咐了兩句,拴兒忙即迎出,先向來人説好話,跟着便爭論起來。
三人探頭一看,不禁怒從心起。原來那是兩個油頭粉面、身披皮氅的道士,一長一幼,向陳家買面,開口便要二十碗,立等就要,還要加葷。拴兒年才十五,由窮苦患難中長成,人頗強健多力,先告來人面已賣光,乃母發病,家中窮苦,又來了三位遠親,連待客的夜飯都辦不出,當時二十碗葷面如何做得出來,現買也來不及。道士卻説:
"你家養有兩隻肥雞,不會殺掉?你家有面,當時可以赴做。往日由你推託,今日廟中來了貴客,要往前途有事,因不願到鎮上吃飯,來到廟中,就是二十碗做不及,我師父和來客這五大碗非要不可。你家靠山吃山,做了我們廟裏多少年的買賣,怎沒良心?快叫你娘出來!"
拴兒心直口快,便説:"自從你們師父到後,香客越來越少,哪有買賣!並且今年我們已不賣面,一半就是承不起你們的情,我母子將本求利,連碗苦飯都混不上,偏説是靠你們廟裏發財,今天三碗,明天五碗,一個大錢也沒有見。這樣冰雪寒天,我娘有病,那雞已被你們強拿去過好幾只,剩這兩隻下蛋,如何還要斬盡殺絕!"話未説完,年長的一個業已連罵帶打,並説:"如敢違抗,當夜放火燒房!"左鄰一家想要解勸,見此情勢已嚇得退了進去,不是拴兒閃避得快已被打傷。二孃急得兩淚交流,欲出不敢,剛急呼:"道爺不要生氣!"二女首先按捺不住怒火,想要縱出,吃鐵笛子搶向前面,低喝"我來"。南曼知他善於應付,也將文嬰拉這時夕陽還未落山,斜日反照,滿林都成暗赤顏色,景物甚是荒涼,鐵笛子只一閃,便將動手道士擋住,笑問:"道爺何苦與他一個小孩子一般見識,肥雞隻管拿去,面也現成,這裏沒有,我往鎮上去買,決不誤你待客如何?"那道士甚是兇橫,先見裏面出來一人,不知這是頂頭剋星,鐵笛子化裝之後又似一個身材矮小的中年窮漢,貌相醜陋,絲毫也不起眼,怒吼一聲,舉拳便打。鐵笛子也未回手,稍微用手膀擋了兩擋,仍是帶笑賠話,彷彿軟弱已極,話又中聽。二女人藏在內,見鐵笛子那等滑稽神態,知道年長的一個吃了暗虧,便不殘廢,由當夜起也要痛上半月,無藥可醫,心中好笑。文嬰更是笑得肚痛,一面將二孃勸住,告以無妨,包你就好。道士哪知厲害,自來柔能克剛,多麼兇暴的人也禁不起這樣軟功,一見對方打不回手,罵不回口,好話説之不已,小道士又在一旁做好人,由不得消了怒氣,大模大樣脱口説道:"聽來客説後面還有三人估計雖在鎮上投宿,但拿不準,恐怕錯過,追趕不上。他們不曾吃飯,至多隻有一兩個時辰耽擱便要起身。你代他母子出頭無妨,如其誤事,叫我受罰,連你和這一家有幾個算幾個,誰也休想活命。"
鐵笛子聞言心中一動,見道人説完,拉了小道士要走,又趕上去拉了他一把,笑説:
"你們共是幾位客人,是和尚,是道爺,請你説上一聲,我也好準備呀。"道士怒道:
"你那狗爪子留神污了我的衣服,如非看你人還老實,不打你個半死才怪。念在你還知趣,面只先要五碗,客人只得一位頭陀師父,主人之外還有三位遠客要來。這不是方才所説那三小狗,我們師弟兄明天再吃,不再湊這熱鬧了。可告陳二寡婦,剩下來的雞卻不許她偷嘴。"鐵笛於諾諾連聲,裝着害怕神氣,退將進來。
二女同聲笑説:"你真刻薄,頭兩下業已夠受,如何這廝己走又用重手法傷他?這廝雖然可惡,何苦要他殘廢呢?"鐵笛子冷笑道:"南妹如何忘記,上半年我們聽人傳説,嶽王廟被兩個惡道佔去的事麼?為了事忙,連我也都忘記,不是要吃素面還想不起。
本來打算抽空往探,恰巧賊黨尋來,看他那樣強橫霸道,平日為人可想而知,為首的更不必説。就你眼前所見所聞有多可恨!何況賊頭陀又是他們一黨,業已尋來。我本不想多事,只為賊頭陀老是尾隨不捨,分明前面有人打算會合之後下手暗算,反正是這回事,我已想開,好在這裏僻靜,索性就勢了去也倒爽快,真避不開也説不得了。我那手法尚不致命,至少還有三個多時辰才得應驗,到了送面時候他再尋來,由我一人上前應付。
先請二孃煮麪,主客五人一同吃飽,我再搶前打發,包你一舉成功。不過你二位至多能去一個,非但這裏要留一人,並且我們戴了面具前往,還可惑亂敵人心目,事完相機而行,也許連他母子都不會被人疑心呢。"説罷便將主意説出。陳氏母子早就聽説二俠英名,沒料到前年救他的便是他本人,前數月又曾受到一次賙濟,當時驚喜交集,寬心大放,感激涕零,不知如何是好,隨將廟中道士平日惡跡説出。
原來廟中道士以前雖是一班不勞而獲的酒色之徒,仗着廟產豐富,每年又有兩次廟會,香火興隆,吃用不完。廟主陶清玄膽小怕事,並不欺壓善良,小道士多喜往陳家偷吃餛飩葷酒,香客又多,一年可做半年好生意,陳氏母子能夠勉強度日便由於此。誰知兩年前不知由何處來了五個惡道,為首的名叫遊三山,外號清風真人,初來時師徒五人均像山裏走出的遊方道士,貌相神情十分兇野,一到便尋廟主。陶清玄先聽來人道衣樸素,赤腳芒鞋,還不大看得起他,正命徒弟詢問來意,遊三山冷笑了一聲,忽然直進雲房,徒眾攔他不住,均被打倒。賓主雙方密談了一陣出來,廟主忽然發令,先命全廟徒眾以上賓相待,説來人是他師兄,多年未見,法名已改,因而誤會。過了半年,不知怎的,老廟主和兩個心腹道士忽然出外雲遊,要往峨眉尋師,並説乃師是個三百多歲的地仙,此去少説也要十年八年才回,此廟已交師兄遊三山掌管,另外還有兩個新收徒弟伴送。廟主陶清玄看去比惡道年長得多,偏説來人是他師兄,六七十歲的人步行朝山,平日身又衰弱,走時面上又都帶有愁苦之容。因廟中徒眾事前已走了十多個,均説奉命朝山,往尋師祖,但都事後聽説,無人見其起身。地勢偏僻,不當朝山季節,難得有人往來,廟中一向安靜,也就無人留意。
直到廟主師徒走後,隔了幾天,拴兒偶往廟後檢柴,聞得隔牆悲哭之聲,偷偷掩將過去,貼牆一聽,乃是廟中一個老香火,因全廟師徒被惡道陰謀害死了十好幾個,想起廟主陶清玄膽小懦弱,連兩個心腹徒弟均被惡道命人押送,強迫上路,斷定中途必遭謀殺,所説朝山尋師之言全是假話。如今全廟均被惡道師徒霸佔,還引來許多黨羽,當時深夜出去,擄些年輕婦女回來淫樂,舊日徒眾未死的還有十多人,也都入了賊夥,成為一黨。有心偷偷出外報官,無奈惡道師徒本領高強,稍露形跡必遭兇殺,想起以前那些人傷心,正在廟後背人流淚,不料被兩個小道士掩來聽去,向其喝罵,還要動手。後來問出真情,小道士也是舊人,老香火人緣又好,總算不曾將他捉去討好獻功。隨説起惡道師徒種種兇殘淫惡行為,向老香火警告,今日之事如其泄漏,誰也休想活命。拴子人小機警,聽出廟中徒眾均是惡道所害,忙即逃回,愉偷告知乃母。二孃一聽心膽皆寒,惟恐愛子走口,再三警告,不令向人泄露。
惡道自將廟霸佔之後,廟會雖仍照舊舉行,對於施主十分冷淡,一面露出志在閉門清修、不願與俗人往來之言,恰趕上年景不好,一班趕廟會的攤販常受賊徒欺凌,不消一年香火便冷落下來。惡道巴不得人都不要上門,以便藏在廟中為所欲為。陳氏母子倚廟為生,卻是苦極。小道士雖仍來買餛飩,但因改做惡道徒弟之後全都變了脾氣,兇橫無理,強賒硬拿,那是常事。新來的惡徒更兇,以前有時欠了,遇到高興尚肯還上幾個,後來簡直有欠無還。二孃母子怎吃得住,實在無法,仗着鐵笛子的賙濟買了點田,自家苦耕苦種。本不想再賣餛飩,為了當年年景更壞,迫於無奈,廟前不敢擺,擺了也是欠賬,無人來吃,只得擺在前面鎮口官道旁邊。剛做了不多天,便被小道士知道,常來騷擾。二孃無法,知惡道法嚴,這些舊人不管多麼得寵,決不許其離開廟前百步之外,每次都挨在黃昏以後,廟中夜飯過去之時方始迴轉,勉強支持,實非容易。當日實因天氣酷寒,行客稀少,難得提前回家,沒想到會有賊黨要來,如非鐵笛子等三人也在此時趕到,非但損失兩隻肥雞和明日的本錢,拴子也必捱上一頓好的。幸而來的有一個是舊人,比較還算好的,要是惡道那些得寵的徒弟更是蠻橫,兇惡已極。
三人聽完前情,均覺賊頭陀始終尾隨在後,這裏還有他的同黨,如不就勢除去,非但善良受害,便自己路上也須隨時防備暗算,豈不討厭!南曼因鐵笛子不令跟去,恐其勢單,笑説:"這不比在濟南,人家不知我們底細,黑雕跟在身旁,更有許多善良忠勇的老百姓隨時隨地相助掩護,可以賣弄手法,出沒無常,迷亂敵人心目。人還是我們兩個,並還多了文妹一個得力幫手,比起廟中敵人卻少得多。那賊頭陀明已深知我們來歷,我卻不知敵人底細,而可以相助我們的人只有主人母子,少了許多人明暗相助,無形中要滅卻許多實力,如何可以粗心大意呢?"文嬰也説:"賊頭陀如無本領決不敢暗中尾隨,照鐵兄方才那樣辦法還欠穩妥,一樣下手,何必如此!"
鐵笛子正幫主人燒火,二女在旁幫助褂面。主人母子感恩心切,又想裝得像些,已將那兩隻肥雞殺掉,三人勸她不聽。又因當地鄰近虎狼之穴,事完必須遷走,也就不曾攔阻。正想心事,一聽二女議論,方笑説:"這裏門户淺薄,你兩姊妹怎不小心説些什麼,我有我的道理,包你無事。要被敵人走來聽去,豈不討厭?"説時,忽聽拴兒在屋後"噫"了一聲,心中一動,忙即縱出。
拴兒也正由屋後帶了兩隻殺雞的血手匆匆趕來。人還未到,先用手朝側面樹林中連指,鐵笛子一看,那是廟旁一片松林,行列甚密,枝葉不調,上面堆滿積雪,斜陽光中看去靜悄悄的,休説人影,地上連個腳印都無,忙把拴兒喊往屋後無人之處,未容問話,拴兒已先低聲悄説:"方才無意中探頭,看見牆側掩着兩人往裏偷聽,尋常打扮,身邊全都帶有兵器,一個還在含笑點頭,因知恩人仇敵甚多,恐有暗算,又不敢聲張,忙將手中刀和雞交與乃母,準備由另一面後門繞進向三人報警,百忙中探頭,再往原處一看,就這轉眼之間,來人已往相隔好幾丈的對坡廟旁松林中走去,內中一人業已不見,只見一人其行如飛,在松林中連閃兩閃,便自無蹤。自從惡道師徒來後,不到廟會之期,連廟門都不許人走進一步,往來的人甚是雜亂,廟旁松林更成禁地。去年前往拾柴,如非年小,差一點沒有遭到毒打,不是廟中的人,誰也不敢這等走法。"
鐵笛子仔細問完二人立處和兩次所見時光,至多也就幾句話的工夫,想了想,笑説無妨,趕往那二人立處一看,這一面雖是平日人行之路,陳氏母子又肯打掃,地上冰雪甚薄,來人蹤跡仍可稍微看出,腳印極輕,似由去路那面鎮上繞來,在當地立了一會,然後施展輕功,順着廟牆外面的松林往廟後一帶馳去,越想越覺奇怪。隨聽二女敲牆相喚,走進一問,文嬰手上拿着數寸長一段樹枝,上綁紙條,業已打開,大意是説:賊頭陀雖極可惡,可作日後引線,動手時不要殺他。今夜另有強敵與之一黨,就勢除害卻是兩便。此乃一時巧合,否則也不應該多事。事情一完連夜起身,能使敵人不知你們真相才好。相見不遠,再作面談,萬一中途相遇,不到時機莫要急於相見追趕我們,你只認明雙環符記就是你的朋友了。底下畫着兩個連環,不曾具名。
三人看完藏起,一問文嬰紙條何處得來,文嬰笑説,"自從鐵兄走後,我聽見門外響了一聲,探頭一看並無異狀,先還當是被風吹落的樹枝落在柴堆旁,人已走進,忽又想起響聲不同,二次往尋,才見這段樹枝釘向地上,綁有一張紙條。四顧人影皆無,我先當是六月裏的梅花和賀師叔又鬧花樣,南姊説是筆跡不對,口氣也不相符,照此形勢,分明我們暗中也有幫手跟來。鐵兄匆匆趕出,連火都無人燒,可有什事情發現麼?"鐵笛子搖了搖頭,告以前事,笑説:"我們也在江湖上跑了好幾年,這雙環符記從未聽説,莫非又和文妹小師叔一樣是兩個新出道的少年英俠麼?"
南曼正代燒火,笑説:"想不到剛説人單勢孤,這裏又添出兩個好幫手來。他暫時不和我們相見又是什麼緣故呢?照此形勢山中敵人多麼厲害,決不能奈何我們。也許人還不曾回家,幫手已多出好些,和以前幾次一樣,一點事不費便將仇敵除去呢。"鐵笛子笑答:"南妹你真把事看易。也不想想明春山中敵人有多厲害。據我看法與你不同,越是像路上這樣連敵帶友當時出現,越是可慮。近兩年來我們在山東、河南救災,這是多大一件事,我們連頭帶尾快滿兩年,事情做得雖多,休説真正強敵不曾遇到,便遇到的也都不堪一擊,連真正異人奇士也未發現一位,為何從濟南動身後起接連遇到強敵和可疑形跡,彷彿沿路都有人在作對跟蹤神氣。即以我們這一方面而言,文妹本定尋找我們,又是自己人,不在話下。另外連明帶暗業已發現了兩三起,連六月梅師徒俱都驚動起來,暗中相助。這兩位朋友雖不知他來歷,也必與我們有點淵源,多半以前那些強仇大敵懷恨太深,現已合在一起,並還請出許多能手助紂為虐,想要報復,各位尊長同輩見我三人人少勢孤,又在山東兩年蹤跡已泄,此次回山沿途都有惡賊作對,敵人勢太強盛,生出不平之念,所以連這位多年不曾出山的大師叔都激引了出來。這些暗中相助的人一面想助我們,就便除他兩個大害,一面又恐夜長夢多,山中根本重地,必須早日趕回,不應多生枝節,以致吃人的虧。或是還未準備停當便將這班惡賊激怒,提前發難,就能得勝,我們一有傷亡便不上算,才都是這等説法。我們前途只有更加小心,如何因此把心放寬呢!"
南曼見他又帶埋怨口氣,方要還口,二孃母子已把兩隻肥雞洗滌乾淨,破去肚皮,走了進來,放在鍋裏,互相客套了幾句,也未多説。鐵笛子想了一陣心事,人多手快,不消半個時辰全都停當,二孃還想打點酒來,被三人攔住,説:"天已不早,我們俱都帶有乾糧,就着雞湯和現成的面吃上一飽便要動手。好在賊徒共只見到我一人,方才所説主意也稍有變動。我們賓主五人索性消消停停吃他一飽。他如不來催逼我自尋去,不必説了。他如到此,我們自有方法,包你沒事。"説罷便向二女,囑咐了幾句,便同吃了起來。
吃完,二孃正作準備,鐵笛子已往左鄰兩家土人打了一個招呼,推説方才途遇影無雙,要在廟中除害,命我告知你們不要驚慌。這兩家土人雖未見過二人,去年也曾得到賙濟,平日又有耳聞,聞言喜諾,各自裝呆不提。鐵笛子剛往回轉,瞥見先回去的小道士由廟中奔出,身後還有一個年歲稍長的惡徒,卻非方才暗傷的一個,手中拿着皮鞭,氣匆匆邊罵邊走,忙向屋裏打了一個招呼,二女立作準備,鐵笛子裝着一臉愁急之容,迎上前去,作張作智地説道:"陳二孃恐怕誤事,好容易由我相助把雞燉熟,正打算給你們端去,誰知來了一個不講理的人,非要強吃不可,如今被他吃去多半,人在裏面,我們拿他無法。"
鐵笛子本意將人誘進屋內再行發難,免得南曼帶了面具縱出,萬一被人看破。誰知同來賊徒一向恃寵驕橫,性又兇暴,比前受傷的惡徒還要不通情理,因在裏面被賊道埋怨了兩句,説他不該偷懶,叫兩小道士去買點心,天快黑透,還不見人送來,我們夜飯又遲,去往大鎮上買酒菜的剛剛回轉,萬一趕做不及,怠慢來客,要你好看!惡徒氣無可出,那小道士雖是舊人,乃師也頗寵愛,口又能説,不敢私自動手,罵了幾句便同趕出,都是一肚皮的悶氣,如非鐵笛子裝出一副可憐相,上來話説得巧,已早動手。後聽新殺的雞被人吃去,想起乃師原是無意中一句戲言,説起陳家點心味美,頭陀便説喜吃熱湯麪,先來惡徒還強迫人家把雞殺掉,誰知發生此事,當時暴怒,厲聲喝罵,揚鞭就打。小道士也自發威,待往門裏縱去。
鐵笛子正在低聲急呼:"那是影無雙,不能怪我。"一面故意閃避,想將惡徒誘進,颼的一聲一條黑影自空飛落,惡徒聞聲驚顧,還未縱避,已被南曼點倒,拖進屋去。二女面具早已戴上,為防萬一,鐵笛子和陳氏母子先都裝着一臉愁急害怕之容,並代二賊連説好話。後聽二女用手法問出真情,不禁怒從心起,因惡徒業已帶有幾條人命,當時點了死穴,由文嬰提了死屍,乘着外面天黑無人,往廟旁松林馳去。
小道士自然驚魂皆顫,再三哀求,最後由陳氏母子做人情,然後曉以利害善惡之分,小道士回憶他師徒同門被害經過以及自身所受恥辱,痛哭不止。三人見他年輕,天良不曾喪盡,恩威並用,勸告了幾句,便由鐵笛子假裝送面,同往廟中下手,餘人各照預計行事。又教了小道士一番話,並加警告,説:"我三人都是影無雙,這不足奇,像我這樣的到處都是,你那同來惡徒之死想也看見,你只裝不知,便可無事。稍有二意,隨時均可制你死命。"小道士諾諾連聲,鐵笛子隨用木盤裝了五碗麪湯,用手托住,再用鍋蓋罩好,同往廟中走進。恰巧惡道陪了頭陀等來客去往前殿進香,一聽面到,因天太冷,命放偏殿之內,隨同走出。鐵笛子早有準備,假裝張望,手捧木盤,背向來人而立。
小道士剛喊:"師父快來,我剛出廟門,便見此人送面走來,他説陳二孃有病,託他代送,人卻不曾見過,方才忽然説了兩句怪話,説他便是影無雙,專尋這位大師父有事……"未句話未説完,鐵笛子已得到小道士的暗號,先把面具放下,倏地旋轉身來,把手一揚,五碗剛出鍋還未冷透的熱麪湯已連碗帶木盤一齊飛出,照準頭陀和另外諸賊打去,目光到處,見還有兩個獐頭鼠目的老賊同在一起,心方一動,內中一個手持鐵枴的已颼的一聲縱將過來,迎頭便打,來勢又猛又急,忙將腰間三折鈎連槍一抖,順手迎去,打將起來。那五碗熱麪湯已早打中敵人身上,劈哩叭嚓濺了一地。羣賊大怒,紛紛喝罵縱過。
原來金頭陀並非真個和尚,乃是一個最厲害的獨腳強盜,這次原因受人之託,由兩廣繞路趕來,約定明年正月在嵩山剪刀峽明月溝一個惡霸家中會合,同往間中新桃源去尋七俠晦氣。本就有心為敵,想代同黨報仇,因往山東訪友,無意中遇到兩個綠林中人,談起影無雙大鬧濟南經過,先疑閬中七俠所為,後想同黨來信,説這七人本領高強,形蹤飄忽,出沒無常,各地窮苦的人都當他親人看待,人數也是時多時少,男女都有,戴着各種面具,最難捉摸,許多同道至交均為所殺。因其神出鬼沒,狡猾機警,至今無人深知他的根抵,還是當年救災之後仇敵結伴回山,有人在無意之中探出他的住處,內中一男一女身材最矮,尤為厲害,人已的確回山。為了這七個敵人均得高明傳授,必須慎重,故此想等人齊之後一網打盡等語,如何會在這裏?
近年專在兩廣海南一帶橫行,未來中土,只聽傳聞,不知底細,拿他不定。又急於前往嵩山尋人,所訪師執早已他往,也未在濟南耽擱,便往前走。先在酒樓上遇到兩少年,聽説方才走的三人便有影無雙在內,起初也只打算隨後窺探,這影無雙到底什麼人物,是否七俠中人,尚無敵意。因先遇敵人便是孫氏弟兄,在酒樓上與頭陀相見,匆匆一談,雙方雖然敍出交情,均是初見,頭陀人又兇險驕狂,把孫氏弟兄當成小輩看待,並未明言去處。誰知雙方起身雖有先後,途向相同,頭陀後到,所尋的人也是庵中兇尼,竟在庵中相遇,得知影無雙正是七俠當中最有名的鐵笛子和乃妻南曼,當時激怒,正同趕往報仇,不料六月梅師徒突然出現。金頭陀雖只聞名,尚未見過,老兇尼法蓮大師卻深知這位老俠不是好惹,忙向賀回發話,大意是説:既然令師出頭,第一次開口,我無話説,事情卻不算了,也並非我老尼怕人,實為當初武當一戰,蒙令師和女俠龍靈玉讓我一劍之德,雖然彼時勝負未分,總算承情。這三個小畜生看在令師面上,暫不計較等語。
頭陀知道老尼性情兇暴,一向專斷,又是自己師執之交,以她那樣本領尚且怯敵,何況自己?當時氣悶在心,不敢相抗。分手之後,正想回到孫莊打聽一個同黨住處,忽然想起孫氏弟兄口氣,雖不甘休,暫時決不敢於妄動,內中一個還受了傷,也要養息,氣憤頭上,怎的忘卻,重又繞往鎮上,果然相遇。無意中間出前途還有兩處多年未見的有力同黨,嶽王廟賊道遊三山尚還未在其內。因知三人本領高強,先只打算暗中尾隨,尋到幫手再行發難,誰知中途遇見金鈎楊鬍子、白日神偷朱洪亮和他養子南山鼠張小乙老少三個有名飛賊大盜,也是為了攻打新桃源之事,去往嵩山,與前年被鐵笛子打傷逃走的惡霸勾魂太保石鎮方會合,就在當地度歲。過了石賊明春生日,人也到齊,再同往閬中趕去。因與遊三山和左近隱居洗手多年的一個老女賊相識,意欲便道往訪,雙方無心巧遇。
金頭陀正因三個敵人起身在後,沿途留心,並未見其走過,不知對方何時上路,以為自己奔馳太快,嶽王廟離開所尋的兩個同黨相隔只得三十多里,地又偏在官道旁邊,估計敵人那等走法最快也要夜裏才到,必在當地鎮上投宿。雙方酒樓相遇,雖未交談,自己貌相兇惡,所用鐵禪杖又粗又重,容易被人警覺,何況六月梅師徒乃對方一黨,十九通氣,自己人少,恐被撞見,難得嶽王廟離鎮不遠,惡道又是昔年相識,意欲前往廟中,等上些時,就便會合一路。夜來命人去往鎮上窺探,對頭如在店裏,立同下手暗算,如能成功,露臉揚名自不必説。如其不能成功,仗着廟中人多,事前已打發一人趕往前途送信,自和三賊跟在後面,兩下夾攻,也無不勝之理,且先除去三個強敵再説。主意商走,因三賊還要尋那隱名女賊,約好廟中相見,便即走去。
惡道遊三山因上半年有人來此放賑,廟前三家窮人均曾得到銀米賙濟,對那七位義商已自生疑,後又聽出許多奇蹟,和影無雙大鬧濟南之事,想起平日所為,已有戒心,一聽頭陀這等説法,越發又驚又怒。略一商量,先命兩個得力徒弟趕往前途送信,並令兩人去往鎮上守候窺探。為防被人警覺,特意換了俗裝前往。誰知鐵笛子等三人未到以前來尋陳家吃麪,賊徒到了鎮上不曾發現蹤跡,卻將另外兩個強敵引來,就鐵笛子不動手也非發難不可。這一強迫人家殺雞煮麪,卻吃了大苦。其實廟中富足,賊道生活豪奢,本是隨便一句話,久等面不送來,隨口説了徒弟兩句,惡徒立當聖旨一樣,出去便將太歲請來。這時惡道已命廚房提前備辦酒菜,先同暢飲,款待這先後四個尋來的惡賊,酒菜已快擺上,為了來人説廟中房舍高大整潔,誇了幾句,惡道好高,陪了來客同往前殿遊玩。因想擺闊,前殿到處剛點滿燈燭,才由大殿走出,聽説面已送到,惡道先想請客,同往密室飲酒作樂,已不想要,只為新來老少三賊有點腹飢,一聽面好,想先墊補一點,恐路遠面冷,命人放在偏院之中。
惡道陪了四賊正走之間,見送麪人立在偏殿門外,似和小道士爭論,上面鍋蓋已早放在一旁,方想喝罵"不該將面冷掉",忽聽這等説法,心方一動。頭陀人最機警,業已警覺,剛大喝得一聲,送麪人已隨同轉身之勢將五大碗熱麪湯迎面飛來,相隔只得丈許,驟不及防,敵人手法又巧,連木盤帶碗一同飛出,面積既寬,碗中又是一些麪湯,竟被打了一個通體淋漓,傷雖不重,周身都似淋了一片漿糊。怎不急怒交加!旁立老賊白日神偷朱洪亮有名的好狡手快,不等話完,警覺更早,一聽影無雙三字當先縱過,立處相隔又遠,總算不曾沾上。下餘賓主四賊雖未鬧個滿頭滿臉,也沾染了好些,一僧一道兵器均未帶在身旁,自恃人多,又見對方只得一盤五碗,業已打出,哪知厲害,剛剛縱身上前,便聽朱賊厲聲大喝:"諸位留意,敵人拿的是三折鈎連槍,這個正是江湖中傳説的鐵笛子,千萬不可放他逃走!"
話未説完,頭陀也想起來路所聞老兇尼法蓮大師和孫氏弟兄之言,知道自己怒火頭上,忘了兵器不在身旁,同時看出敵人果然名不虛傳,那柄鈎連槍非但解數精奇,剛柔如意,身法更是輕快絕倫,如非新來三賊兵器都在身邊,老賊朱洪亮又是輕功高手,發動得快,自己和惡道遊三山空着雙手,冒失上前,還幾乎吃了大虧,當時警覺。側顧惡道遊三山已經旁邊徒黨把兵器送上,道袍也自甩去,自己還是一雙空手,敵人力敵四人毫無懼容,猛又想起敵人還有兩個同黨未見,必已來到廟裏,照着平日耳聞,對方什麼事都做得出,如何這樣大意?心裏一慌,不顧動手,忙喊:"三位兄台賢侄休放敵人逃走,我去取了兵器就來。"説罷便往後面趕去。
這時,廟中徒黨已全驚動,除同行小道士受了指教假裝害怕逃往一旁藏起而外,有本領的徒黨俱都拿了兵器連聲呼哨四面趕來。賊頭陀方想,廟中人數雖多,並無用處,尤其後面空虛,不該離人,想要開口,忽聽老賊朱洪亮連用黑話告急,令眾小心應敵。
為了求快,本是越房而過、人已縱到房上,聞聲驚顧,百忙中瞥見老賊師徒三人已現怯敵之勢,一聲怒吼中,惡道遊三山已被敵人反手一槍刺穿前胸,就勢飛起,翻縱過來,越過人頭,乘着惡道將倒未倒之際,回腳往橫裏一踹,將人踢飛,跌爬地上。老賊朱洪亮恰由側面飛縱過來,勢子大急,差一點沒有撞上,忽然"哎呀"一聲,似被敵人暗器打中,看意思還想迎敵,當空又有一條黑影飛落,也是頭戴皮套,並穿着一套緊身皮衣,人還不曾看清,單那一對手中兵器先就驚人,彷彿兩輪明月裹着一條人影,正朝羣賊撲去。廟中徒眾當時一陣大亂。
賊頭陀本領雖高,人更驕狂,見此形勢也自動心,先還想所用禪杖又重又猛,單這一身神力敵人先當不住,急怒交加中匆匆看了兩眼,便往後面飛馳趕去。剛往下縱,耳聽老賊師徒連呼"風緊"和呼哨之聲,越知敵人厲害。三賊已想逃走,暗罵這些黑道上朋友真個無恥,打勝不打敗,毫無義氣,敵人任多厲害,都來也只三人,主人為我送命,雙方仇恨越深,方才還説要往間中去尋對頭報仇,不殺他個雞犬不留誓不為人,如何稍現敗象便自逃走?剩我一人對敵,就手中禪杖能夠取勝,也要多費力氣。何況敵人如此厲害,決沒有這樣如意算盤。心正尋思,人已接連兩縱,快趕到後偏院月亮門外,人還不曾縱進,先是迎面跑來一個小道士,慌慌張張驚呼急叫,説:"後面來了兩個對頭,把金師父兵器拿走了,你們快來呀!"頭陀聞言大驚,心裏更急,人也往裏縱進。小道士幸而人已逃出,擦肩而過,否則頭陀力大無窮,被他迎面撞上,不死也必重傷。
就這人往裏縱、將落未落之際,頭陀方想,禪杖如被敵人偷去,凶多吉少,猛覺眼前一黑,知來暗器,門口一帶因惡道剛剛發令,燈還不曾點亮,便聽前面有警,人都趕去,只一小道士在內點燈,被敵人嚇逃出來。月亮門前只有裏屋燈光微映,比較前面要暗得多,去勢又急,恰巧撞上,連東西也未看清,想要閃避更來不及,竟被打了個滿臉花,腳也落地,覺着臉上冰涼刺痛,滿口鼻都是,傷並不重,慌不迭伸手一撈,才知那是一團煤灰炭泥,被敵人加上點水和成一團,出其不意迎面打到,心慌急怒中鬧了一個手忙腳亂。惟恐敵人還有殺手,剛往一旁閃避,猛瞥見一條黑影由側面房上閃過,手裏拿着自己那根鐵禪杖,其去如飛,一閃不見。
頭陀練有一身硬功,力大無窮,自從出道以來極少遇見敵手,兇威遠震兩廣、南海一帶,幾於無人能敵,多一半還是仗着這柄重達七八十斤的鐵禪杖。因是百鍊精鋼打就,舞動起來宛如一條寒電,呼呼風聲誰也擋它不住,平日愛如性命。方才因覺兵器沉重,差一點的人拿都拿它不動,惡道又説廟中從無外人足跡,一時疏忽,不曾帶在身旁,兵器一失,無異去了爪牙的猛虎毒蛇,如何不急?正要飛身追去,先是颼颼兩聲,兩溜寒星由斜刺裏打來,知道敵人暗器厲害,不顧上房追敵,心中一驚,忙往旁邊一閃,剛將暗器避過,頭上又是颼的一響,聲音較大,以為又有暗器打來,百忙中身子往下一底,本意想將暗器避過,看清敵人再作打算,真要不行,只五官要害不被打中,憑着這雙鋼鐵一樣的手臂與之拼命也無敗理,非將兵器奪回不可,誰知上了大當。
隨同他這一蹲之勢,先是頭上奇痛,頭頂短髮被人抓脱了一片,才知並非暗器,剛怒吼得半聲,慌不迭伸手要抓,説時遲,那時快,頭上束髮金箍已被敵人就勢抓去,頭髮扯落了好些。剛瞥見一條黑影越頭而過,縱身一把不曾撈着,迎面又是一暗,比方才那團爛泥更多,並還騷氣烘烘,人也連頭被那東西套個正着。緊跟着又聽頭頂上嗒的一響,彷彿敲了一下木筒,隨有一件鐵器由肩頭上滾落,錚的一聲落向地上,面前漆黑,滿頭淋漓,五官全被糊滿,幾乎氣透不轉,驚慌急亂中也不知是什東西,慌不迭又伸手一揮,用力大猛,當時打碎,散落了一地,忙即縱向一旁,順手往臉上一撈,方覺與第一次味道相同。
耳聽房頂哈哈大笑道:"人家代你強討來的雞湯,你沒吃到嘴,嚐嚐這個滋味你看如何?"同時看出地上,隔窗燈光微映中,原是那是惡徒放在門外的一個裝炭灰垃圾的破木桶,內裏還有一層舊鐵皮,本就污穢異常,又被敵人撒了一泡尿在內,上來先用旁邊鏟灰的鐵鏟打了他一團濕污泥,跟着連發兩枝暗器,打得他心慌意亂,分了神思,一面託了木桶由他頭上飛上房去,一手搶去束髮金箍,這勢把灰桶倒翻,當頭扣下,到了房上再將那柄鐵鏟朝木桶底上敲了一下,開上一個玩笑,方始飛身馳去。那桶灰少説也有十多斤,一手還拿着那柄鐵鏟,就勢把頭陀金箍搶去,並將灰桶倒扣頭上,又用鐵鏟打下,端的身手輕快到了極點。等到頭陀帶着滿頭污穢、周身灰泥明白過來,先後兩個敵人業已無蹤。
頭陀始而怒極欲狂,還想追往拼命,猛一轉念,自從昔年師叔由北五省迴轉,和師父密談了兩日,二次合力傳授學成出來,享了七八年的盛名,威震東南沿海諸省,所向無敵。此次被人請來助拳,師父師叔先是不肯,後經力請,雖然答應,走時再三警告,力説敵人厲害,自己還當故甚其詞,不料第一次交手如此狼狽。看敵人那快身法決追不上,手無兵器,追上也是吃虧,何況方才敵人如非手下留情,只恐命都難保。這等通身污穢也難見人,又聽前殿哭喊求饒之聲隱隱傳來,料知大勢已去,越想心越寒。
隔窗一看,室中人影皆無,只聽隔牆廟中密藏的婦女似在説話,也聽不真,鼻間忽然聞到一股臊氣,想起前事,連打了兩個噁心,氣急敗壞趕到房內,恰巧盆中有水,匆匆洗漱。且喜自家包裹尚在,隨便換了件短棉襖,搜了一些金銀,心還不足,以為主人已死,無須客氣,還想多搜一些帶走,遙聞月亮門外奔馳急喊之聲,心中一驚,一看室中只有一口鋼刀掛在牆上,順手槍下,不敢由月亮門內走出,徑由側面一條甬道往後馳去。到了廟後,剛剛越牆而過,便聽牆內徒眾在喊廚房香火快到前面分錢,賊道師徒已全除去,我們這些舊人只聽影無雙的話均可無事,此廟也許還要燒掉一半等語。頭陀心雖恨毒,無奈孤掌難鳴,兵器又不在手內,略一盤算,只得咬牙切齒,把腳一頓,就此越野翻崖,往前途野豬岡隱居的那兩個老賊投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