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上羣情激憤,大家都漸漸地逼近祁靈,雖然沒有馬上以眾凌寡,動手羣斗的情勢,可是在這種大家都逼問穆仁的師承,而祁靈完全不理,很可能就演變成一場慘烈的眾寡之敵。
因為,此時眾人都以為穆仁才是真正嫌疑最大的人,而這個人又是隻有祁靈才知道他的底細。
祁靈這時候,既憤恨寧一道長的挑撥,又憎嫌眾人的盲目隨從,滿腔不平,站在那裏昂然不動,大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之概,他要仗着師門所學,領教這些各門各派的高手。
山雨欲來風滿樓,眼前的情勢:若不是眾人在心裏,多少還畏懼祁靈那一身驚人的功力,和他那一付鄙夷不屑的神情,恐怕早就有人亮招出式,猛撲向前了。
寧一道長突然望了沉默半晌的陸天成一眼,含着詭譎的微笑,説道:“陸老莊主柬邀天下英雄之時,恐怕未曾想到如此意外一失,貧道等千里迢迢,遠涉關山前來貴莊,空走一趟,無甚緊要,只是陸老莊主恐怕無以對天下武林同道交代。”
金鈎陸天成一雙老眼,瞪在祁靈身上,微拂着頦下銀鬚,沉吟不語,心裏在動搖不定,陸天成目以為識人多矣,他看不出祁靈這樣的人,會説謊言。但是,事實也是令人難以相信,祁靈既然與穆仁是朋友,又為何道不出穆仁的身世?這豈不是無法自圓其説的謊言麼?
陸天成也明白眾情激憤的原因,他是主人,他不解決眼前這場僵局,大廳上難免就是一場流血橫屍的拼鬥。
正是陸天成排開眾人,走向祁靈的時候,突然一聲“阿彌陀佛”!沉重悠長的佛號,響澈大廳。眾人不覺同時轉頭看去,但見本因大師一閃身形,飄進人羣之中,站在祁靈之前,合掌打着問訊,攔住陸天成的去路。
陸天成拱手停身,問道:“大師是否有何指教?”
本因大師説道:“老施主!這千年靈芝確是方才穆小施主取去。”
陸天成和在場的眾人,都震驚的“啊”了一聲,雖然方才大家都認定穆仁是最有嫌疑的人,但是那畢竟還只是嫌疑,沒有誰敢肯定説是穆仁所為,料不到此刻本因大師突然如此一説,以少林寺在武林中的名聲,以本因大師本人在武林中的地位,這句話當然不會有假。
陸天成連忙拱手説道:“大師是否方才曾經看到……”
下面的話,陸天成説不下去,因為本因大師方才既然看到,又為何不出聲阻止?豈不是有縱容之嫌麼?
本因大師低喧一聲佛號,説道:“方才老衲不幸中了那黑衣老者的毒器,行功拼鬥,毒液深入肺腑,雖有老衲師門聖藥,也無濟於事,多虧穆小施主,慨施一滴靈芝玉液,才挽救老衲垂死之生命。”
眾人一聽,立即想到本因大師當時被祁靈接下來的時候,果然已是氣若游絲,奄奄一息。
此刻不但行動如常,而且神色更為奕奕,這千年靈芝玉液,一滴之功竟然有這等神效,越發的引起眾人垂涎之心。因而,大家對於本因大師自然也有了疑惑,既然知道千年靈芝被人取走,為何不講?是何用心?
本因大師目睹眾人臉色遽變,沉聲説道:“穆小施主行動舉止,矯若遊龍,老衲當時又是身負重傷。直到此時,才知道穆小施主雖然取走千年靈芝,卻是光明磊落,並無隱瞞之意。”
説着從僧衣大袖當中,取出一方疊箋,舉在面前,接着説道:“説也慚愧,若不是方才一陣移動,老衲尚未發覺這疊留箋,老衲雖未打開一看,卻深知穆小施主明人不做暗事,憑他那一身功力,必是出身世外高人,豈會如此空留給人以詬病?”
説完話,伸手將這疊紙箋,遞給陸天成。
此時雖然已是深夜,大廳上燈光如晝,遠近都看得分明。眾人的眼睛,此時都一齊瞪在這個疊得方方小小的紙箋上。
陸天成不愧是老江湖,遇事想得周到,當他伸手從本因大師手上接過這一張紙箋之後,並不忙着打開,他一面捏緊紙箋,一面向祁靈含笑説道:“祁小俠!能否不介意於老朽相求一件事?”
祁靈本是滿腔怒氣,無名之火,騰騰欲起。可是,當本因大師閃身而出,説出穆仁的所為,頓時使祁靈為之傾聽,及至本因大師為穆仁所辯白的幾句話,祁靈不由地滿腔怨恨怒氣,消失無蹤。
因為祁靈雖然知道穆仁確是取走了千年靈芝,他卻不願意將穆仁的心地想得太壞。穆仁畢竟是祁靈所衷心感激之人,他不能將自己所衷心感激的人,設想得如此卑劣與沒有骨氣,本來陸天成柬邀天下同道,用意就在公決這株千年靈芝,穆仁既要取走這株千年靈芝,也應該堂堂正正,使在場眾人心服口服地取走,不應該如此暗中趁隙下手,事實是穆仁做得不對,只不過是祁靈不願意如此去想。
如今,本國大師這幾句話,無疑是一陣疾風,吹掃開滿天雲霓,露出晴天白日。
祁靈心裏止不住想道:“是啊!穆仁兄必是出自世外高人門下,而且他為人心地如此仁慈光明,豈有做如此不夠磊落之事?
想必自有他的高見。”
祁靈心裏如此轉念一想,心境大為開朗,把方才那一陣怒意,早就消失淨盡。所以陸天成如此一説,祁靈頓時拱手説道:“陸老莊主有何高見,只要不悖人情,不背天理,在下焉有不敬謹聆聽之理?”
陸天成拱手先行稱謝,然後接着説道:“千年靈芝之失,不僅老朽無顏,在場天下英雄自難容忍,而且更關乎武林幸福,所以羣情難免激憤,言語行動容或有偏失之處,祁小俠如能易地相處,必能深體此種心情,未知小俠能否無介於心,老朽深以為念。”
這一番話説得裏外俱光,面面周到,既為在場眾人,方才的行動有所辯讓,又向祁靈表示了做主人的歉意,不得罪任何人,而將當場尷尬的情形,輕輕化除得無影無蹤。這金鈎陸天成老練江湖的地方,由此可見。
祁靈此時自然無氣可生,當時拱拱手説道:“老莊主高見,在下豈敢不敬聆遵命。”
陸天成含笑拱手,口中一再稱謝,轉而向四周羣人説道:“本因大師代穆相公轉來這封書箋,必然關係千年靈芝下落,老朽不敢私自拆閲,願在此地當眾啓封。”
雖然本因大師據理推論,認定這封舊簡,必定是穆仁所留下來説明千年靈芝的出處,和它的前因後果,對大家有一個明白的交代。但是,這只是本因大師的推論,能百信不疑的,也只有祁靈一人,因為本因大師和祁靈,都是從穆仁的為人品德着眼,相信穆仁會有明白的交代,可是,在場的其他眾人,連陸天成在內,就未盡然有如此想法了。
眾人的心裏,很自然地如此想着:“穆仁既然暗中趁隙下手,還有何光明磊落可言?即使他有光明磊落的胸襟,為何不來當面敍説明白,而要假手於紙筆?”
所以,陸天成要當眾拆封,除了表明他是無私坦誠之外,還要將這項責任,卸落在本因大師的身上,萬一這封書箋裏面有問題,本因大師自然難脱責任,而陸天成也正好有下台的藉口。
人在利害當口,私心自然而生,本因大師豈能不瞭解陸天成的用心?當時便微笑着説道:
“陸老莊主如此開誠佈公,老納心服無已。”
陸天成一時沒有體會出本因大師的語氣,只是隨口應道:“老朽忝在東主,理應如此。”
説着便當着眾人炯炯眼光之下,拆開那一疊四方的紙箋。
打開紙箋,只見上面極其秀氣地寫着幾行字,雖然字跡不大,可是,在場眾人都是眼力充沛,何況相隔不遠,自然落眼分明,上面寫着:“叢慕白字奉陸老莊主台前……”
眾人剛一看到這一行,大家又不禁齊聲驚呼,感到奇怪,明明是穆仁留的書箋,為何此刻又變成了“叢慕白”?方才陸天成追問接待人的時候,言猶在耳,明明説叢慕白是一位年輕英俊瀟灑倜儻的書生,而穆仁卻是一個其貌不揚的將近中年的人,這兩個人如何能夠混為一談?
除非是叢慕白又在本因大師身上做了手腳,將穆仁所留的紙箋掉了包,但是那是跡近不能的事,穆仁留書在本因大師身上,那是因為本因大師身負重傷,未能發覺。當本因大師服過一滴千年靈芝玉液之後,若要在他身上掉包,那是荒誕不可思議的事,少林寺達摩院首座高僧,若是遭人如此戲弄,被譽為武林泰山北斗的少林派,聲譽掃地矣。
所以,這一行字一出現在眾人的眼前,不僅是眾人驚訝不置,本因大師當時也為之臉色遽變,身不由主地搶上前一步。
這時候只有一個人心裏明白,那便是被人尊敬在先,誤解於後的祁靈。
祁靈當時一看到這一行字以後,先是一驚,其驚訝的程度,遠超過在場的任何人,但是一瞬之間,心裏立即恍然大悟。焦黃臉、硃砂痣,其貌不揚的穆仁,也就是英俊瀟灑易釵為弁的叢慕白。從黃蓋湖畔起,一直忽隱忽現,若熱若冷,似是關切又似冷漠的穆仁,也就是紫蓋峯頭用心良苦,楓林莊前傷情慾絕,對祁靈一往情深的叢慕白。
有道是:一通百通,祁靈這一恍然之間,頓時想起從黃蓋湖到長安驛,穆仁舉止行動之間,都顯示出是一位易釵為弁的姑娘。只不過祁靈真是一個“木人”,當時沒有想到罷了。
如今想來,穆仁那種由衷的關切,那種無端的冷漠,那種隱約之際的羞意,都是極其明顯的事。
不過,祁靈也有不明瞭的地方,由叢慕白姑娘變為穆仁相公,可以變換衣着,易釵為弁,由玉貌花容,變為平庸醜陋,可以化裝易容。但是,在紫蓋峯頭的叢慕白姑娘,與今日的穆仁相公,在武功上有着一段很大的差別,在這短短的時間之內,叢慕白姑娘能有如此驚人的進益麼?
不管祁靈心裏存着這個疑問如何,穆仁與叢慕白是一而二、二而一,絕無疑問,剩下的問題在這封書箋裏面,定有分解。
所以,當眾人驚愕未定,陸天成未及攤開手接下去看的時候,祁靈在人叢中朗聲説道:
“老莊主!請照原文念下去,讓在場的各位,一釋心底之謎。
祁靈説得入木三分,這真是一個謎,是一個耐人尋味,而且是急於知道的一個謎。
陸天成多少有些激動,他沒有想到這次靈芝大會,竟會有這些難以預料的意外發生,饒是他是如何老練,此刻拿着紙箋的雙手,止不住有着一陣輕微的顫抖,他向四周看了一轉之後,便拿起紙箋,朗聲念道:“叢慕白字奉陸老莊主台前:黑衣老者雖然在祁兄面前鎩羽而回,卻因此而聲東擊西,另有同行之人,取走千年靈芝,慕白早料有此一着,是乃螳螂捕蟬無防黃雀在後,來人功力雖高,事起倉促,慕白僥倖得手矣,千年靈芝雖非慕白所有,但攔劫尚有微功,乃自行擅專,取一滴玉液,救本因大師於沉痾,雖是擅專,各位必能宥我。”
陸天成一口氣唸到此地,稍微停頓了一下,此時但見周圍眾人俱皆靜默無聲,凝神傾聽只有本因大師神色激動,垂眉闔目,低喧佛號。
陸天成輕嗽了一下,接着翻過背面,又接着念下去:“千年靈芝武林至寶,慕白何敢獨攫為已有,而冒此天下大不韙?自應為有德者存而讓之,為天下武林造福,是以臨行之時,置於大廳正粱之上,非自炫功力,實不敢驚動各位耳,回春聖手逯老,德譽廣被黑白兩道,謹薦與各位作候選之人,不知當否?慕白不能久留此間,目睹靈芝得主。臨去匆匆,千祈諒我!”
陸天成音韻鏘鏘地念完這一張紙箋,大廳裏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突然間,不知道是誰長噓了一口氣,仰起頭來,向大廳正樑上看去,這一個舉動,頓時引起一陣騷動,每個人都抬起頭來,向上看去。
大廳正樑之上,懸着一盞極大的油燈,罩着一個雕刻得極其精緻的貝殼,光芒四射,將大廳頂上,照得通明,貝殼吊燈的上面,相距一丈有餘,才是正樑。此刻,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正樑當中,吊着一個木盒子,正是原先捧在手上,如今變在樑上的紫檀木製,盛裝千年靈芝的盒子。
這個盒子出現在眾人眼前,令人心裏歎服不已,三丈多高的正樑,拔身上去,不是難事,難的是正樑之下,俱是當今武林好手,竟然人不知鬼不覺地掛上去,這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在場的眾人,都在感覺到驚訝與欽佩之際,只有祁靈站在那裏,感到思潮起伏,情緒萬端。他覺得自己果然沒有料錯,叢慕白姑娘不僅是正大光明,而且為武林做了一件莫大的功德。
尤其使祁靈感到感激的,叢慕白姑娘竟然在楓林山莊,受到冰冷相待之後,依然一往情深,在黃蓋湖畔再度相逢,處處都能為祁靈設想,這份情感真是堅逾金石,如何叫祁靈不為之感激。
但是,當一張留箋讀完之後,祁靈也有一份難以抑止的失望與迷惘,那就是叢慕白姑娘既然將自己引到幕阜山,為何又如此而去?如果真的如此而去,祁靈又將從何處再能尋找到她?
慕白姑娘此去,是仍舊懷有恨意,不願和祁靈見面?抑或是有着其他的原因?
祁靈一直痴痴地在想,忘記了身外尚有何事?
突然這時候一聲宏亮的佛號,本因大師説道:“穆小施主功德無邊,為武林造福無窮,老衲説此話時,看來為時過早,故此毛遂自薦,為各位取下這株千年靈芝,驗明真偽之後,才能證實穆小施主的為人。”
説着話,但見本因大師一昂首,右臂向上一伸,平地遽然而起,去勢不快,卻是極其悠然,飄忽之間,硬生生地拔起三丈多高,右手三指互捏,龐大的身形,就懸掛在大廳正樑之上。
這一式輕功中的妙招“林梢炊煙”,本因大師使來已臻絕境,直如一縷炊煙,嫋嫋飄然上升,不帶一絲火氣。看得當場這些行家,脱口齊聲喝采,就在采聲未絕之時,本因大師又宛如隕星下墜,閃電直落,直落到距地還有兩尺,僧袍無風自動,身形憑空一停,復又緩緩地落下地,然後一聲“阿彌陀佛!”本因大師雙手捧着紫檀木的盒子,微欠着上身,遞給陸天成。
本因大師在這一上一下之間,使在場的人,都由衷地覺得,少林寺的高僧,果然身手不凡,因而連想到方才那位黑衣老者,該是一個惹不起的人物,於是眾人又不禁將眼光多看了祁靈幾眼。
陸天成接過這個紫檀木的盒子以後,謝過本因大師,朗聲向四周眾人説道:“這一株整本的千年靈芝,已經歷劫魔手,多虧穆相公……”
説着又微微的一頓,搖頭説道:“老朽應該正名,應該是叢相公才對,多虧他義伸援手,而又不動私心,使這株千年靈芝,仍能回到老朽手上,使老朽得償所願,使各位不致空自跋涉關山,一舉數惠,老朽心感無涯。”
説到這裏,陸天成把紫檀盒子輕輕地啓開,當時“啊呀”一聲,把一個經驗老到,見多識廣的陸天成嚇得目瞪口呆,面色頓如死灰,雙手不住地微顫,半晌説不出話來。
陸天成如此臉色一變,周圍的人也都看得清清楚楚,大家心裏也都為之一沉。
原來那紫檀木盒啓開以後,那裏還有千年靈芝的蹤影,裏面空空地,毫無一物,大家這樣一怔,也不過是一瞬之間,立即回味過來,第一個心裏,就是感到大家都受騙了,首先發難的是武當寧一道長,他從鼻裏極其寒冷地冷哼了一聲,接着是一陣尖鋭刺耳的冷笑。
就在寧一道長冷笑未了,還沒有説話的時候,本因大師一聲極其沉重的佛號,幽然而起,站在一旁,垂眉閹眼,不作一聲,老和尚臉上的顏色,難看到了極點。
寧一道長冷笑良久,才朗聲説道:“老莊主!我們都受戲弄了。貧道膽敢斷言,在座的各位,雖然千里迢迢,遠來幕阜山,不是為了千年靈芝,而是衝着老莊主那一份武林飛帖而來。如今,千年靈芝遺失事小,三山五嶽的英雄,在幕阜山遭人戲弄,當不是件小事,老莊主何以善其後?”
祁靈當時一見千年靈芝遺失,心頭也是頓感一沉。但是,祁靈心裏感到沉重的不是千年靈芝的遺失,而是叢幕白姑娘遭此不白冤枉。此時此地,才真是百口莫辯。這時候又聽到寧一道長冷笑之後,這一段冷言冷語,心裏不禁暗自忖道:“武當派當今名門大派,寧一道長想必在武當派內,也頗有地位,為何竟是這等小人,專事挑撥離間,用心可鄙已極。”
其實,祁靈那裏知道,武林中各大門派,儘管規律森嚴,難免有良莠不齊的現象,因此假冒為善的人,比比皆是。寧一道長重利當前,露出真面目,也不過是其中的一個罷了。
且説寧一道長剛剛説完幾句話,引起眾人怒火騰騰,陸天成惶然不知所措,捧着紫檀木盒子,望着寧一道長説道:“老朽雖然對各位深表愧疚,但是,情勢之變化,始非老朽所能料及。”
寧一道長聞言哂笑道:“雖然事情變化,始非老莊主所能料及,但是事為老莊主所起,老莊主諒來不能辭其咎吧!”
陸天成聞言,緩緩收回紫檀木盒,貼抱在胸前,慨然説道:“老朽雖然隱居多年,對於江湖規矩,未曾稍忘。一人做事一人當,千年靈芝系由老朽而起,如今再三遺失,老朽累及各位空白跋涉,認罪不辭,各位有任何責罰之處,老朽都甘之如飴。”
寧一道長微微笑道:“陸老莊主!事到如今老莊主雖有千刀萬剮以死贖罪的決心,貧道等卻無此等興致。”
此言甫畢,人叢中立即有人叱喝道:“寧一道長你躍出塵世,頂禮三清,一個出家人不要如此口頭損德。此事與天成兄何干?
你要如此損他,豈不有損你武當名派的聲譽麼?”
寧一道長轉過頭來,向人羣當中看了一眼,微微冷笑地説道:“三鞭斷魂聞天命,橫行三湘兩湖,你不是為了千年靈芝,你會如此來到你天成兄之處麼?此刻又假惺惺做什麼?”
三鞭斷魂聞天命有名的火躁脾氣,他和金鈎陸天成,有八拜之誼,在江湖綠林中,也是一個獨來獨往的人物,年近花甲,鞭法不老,黑道上有名的三鞭斷魂,是一個霹靂火,當時他聽不慣寧一道長那種狂妄自大,目中無人的冷諷熱嘲,揶揄陸天成,這才出聲喝止。
此刻一聽寧一道長如此反嘴一駁,三鞭斷魂怒火騰起,分開人叢,金鞭在手,立即就要和寧一道長拼命。
寧一道長冷哼一聲,微一側身,身後搶出四個中年青袍道人,一式青鋼長劍,攔住三鞭斷魂的去路,眼前情勢一變,大有一觸即發,另起一場拼鬥的趨勢。
金鈎陸天成連忙喝道:“聞老弟!請稍退一步,此事已經萬緒千頭,不容再生枝節。”
三鞭斷魂聞天命對於陸天成的話,倒是頗為聽從,收鞭退後,怒目而視。
寧一道長也揮退四個持劍的青袍道人,冷冷地説道:“貧道為陸老莊主設想,聞施主橫生枝節,若要再有紛擾,貧道可無法負責。”
陸天成攔住瞪眼橫視的三鞭斷魂,一面拱手説道:“道長有何高見,既解老朽之圍,又能使在座各位不空勞跋涉?可否就聽賜教當面,老朽自當洗耳恭聆。”
寧一道長微微冷笑説道:“貧道淺見,老莊主毋庸千刀萬剮以贖罪愆,只須捉住目前一人,事情便有水落石出之時。”
大家都訝然地望着寧一道長,不知道他將要指出的是誰。
寧一道長轉身過去,面對着祁靈,冷笑一聲,突然説道:“只要抓住此人,千年靈芝自然就不愁不乖乖地送來。”
大家聞言,頓時引起一陣紛亂,互相論説紛紛。有人認為:祁靈是無辜的,也有人認為寧一道長如此冒然説話,恐怕要自取其辱,也有人認為寧一道長獨具隻眼,想得周到,大家意見不一,莫衷一是。
祁靈早就料到寧一道長沒懷好心,從開始就是一直挑撥離間,用心陰毒,但是他還沒有想到,寧一道長居然會明明白白地指着祁靈,要捉拿於他。
祁靈不禁為之大怒,但是,他此刻要明白千年靈芝遺失的真相,他要為叢慕白姑娘洗刷不白之冤,他要為本因大師找回面子。所以,當時雖然怒火上升,卻極力抑壓住,淡淡地説道:“寧一道長!你憑什麼説,抓住在下,便可以得到千年靈芝的下落?”
寧一道長冷笑説道:“按理推行,雖三尺之童,亦能霍然大悟,不管盜走千年靈芝的人,是穆仁也好,是叢慕白也好,是英俊也好,是醜陋也好,姓名可以變更,面容可以易換。因此,不管是兩個人也好,是一個人也好,千年靈芝是他盜去,已無疑問,你説是否?”
寧一道長説着話,故意停頓了一下,向四周打量一轉。周圍的人,顯然都為他話中的道理,平服了心情,沒有一個人講話,靜靜地聽着。
寧一道長微微冷笑,再提高聲音,朗聲説道:“穆仁和叢慕白是何門何派,何幫何會?
沒有人知道,穆仁和叢慕白住址何處,沒有人知道,要尋找他,天下之大,豈非是大海撈針麼?但是,在場的只有一個人知道這其間的一切。”
説到此處,眾人的眼睛,都不期而然地,集中到祁靈身上來。
寧一道長望着祁靈,冷冷地説道:“只有這位祁朋友與穆仁曾經稱兄道弟,關係之深,由此可見,捨去這個線索,我們將從何處尋找更有力的線索?”
此言一出,眾情又起波動,且漸趨激昂。
陸天成走上前一步,向祁靈説道:“祁小俠可否有所説明,以清眾人視聽?”
祁靈鄙視了寧一道長一眼,卻轉向陸天成答道:“在下與叢慕白熟識,此為無可置辯之事。”
寧一道長露出得意的微笑,説道:“足見貧道之言,並非無端捏造,空穴來風。”
祁靈突然轉向寧一道長説道:“在下與叢幕白相識,就可以憑此而置在下於罪麼?”
寧一道長大笑説道:“誰讓閣下交結這種手腳不乾淨的朋友?”
祁靈大喝一聲“住口”,這一聲脱口而出,無異是平地焦雷,震得眾人耳朵裏,不住嗡嗡作響。接着厲聲叱道:“寧一子!你若如此信口雌黃,休怪在下手底無情,你如此含血噴人,玷辱了你這身道袍,,我都為你羞恥。”
寧一道長也自為祁靈這種氣勢,震得臉上顏色遽變。但是,當他回頭看了一下週圍的人羣,他覺得自己的勢力是雄厚的,立即恢復他那種冷漠的顏色,冷笑説道:“若怕別人説出來不好聽,就應該叫你那位貴友,不要見利忘義,你以為他那一手偷天換日幼稚的手法,能欺騙得了天下英豪麼?事實俱在,你尚有何辯?”
祁靈不屑地説道:“寧一子!你才真是利令智昏,不惜含血噴人。我且問你,叢慕白如果要獨吞千年靈芝,大可一走了事,為何又要自增煩擾,留柬示字,將這空盒子留在樑上?
叢慕白再愚不可及,也不致如此。”
寧一道長沉吟半晌,未曾説話。
祁靈接着説道:“叢慕白能將千年靈芝取走,而眾人依然渾然無覺,她若真的要遠走高飛,她又何必為本因大師治療毒創?
她又何必長篇大論的書寫留箋?空白為自己耽攔行程?從此足以證明,叢慕白用心光明,立意磊落,絕非你寧一子可以妄自以己心度之。”
寧一道長突然説道:“如此請問尊駕,這株整本的千年靈芝,今將何處?”
祁靈説道:“那是目前應該追究的事?”
寧一道長冷笑道:“放着現成的線索不找,要我們再從何處捕風捉影?”
説着話,轉身向周圍眾人説道:“千年靈芝之失,不僅關係武林禍福,更關係在座各位畢生聲譽,貧道不才,願僅先稍盡綿薄。”
這幾句話,説得冠冕堂皇,分明是説武當派願意打頭陣,但是,那不是武當一派的事,而是在場眾人人人切身有關,把在場的眾人都拉歸自己後者,寧一子的為人厲害,也由此可見一斑。
寧一道長説過這幾句話以後,探手一拔,長劍摘在手中,只見他左手扣指輕彈劍身,錚然雙響,悠越龍吟,響聲未了,左右人影連閃,衣袂飄風,身形定處,四個道人,一式手捧青鋼長劍,分在四周,把祁靈團團圍住。
寧一道長緩步上前,青鋼長劍憑胸向前一指,旁邊的四個道人,也立即腳下各自略動身形,一齊長劍當胸直指,正好五支長劍,五個道人,將祁靈困在當中。
寧一道長冷笑依然,向祁靈説道:“尊駕自詡武功了得,你能識得這五劍並舉的劍陣否?”
祁靈眼光略一橫掃,不屑的説道:“在下未曾自詡武功了得,也不識得道長這樣的劍陣。”
寧一道長冷呵呵地笑了一聲,正待説話,忽然身後一陣風聲,一聲低沉的佛號響在耳畔。
寧一道長頓時心裏一緊,頭都不回,便朗聲説道:“本因大師有何指教?”
來人正是本因大師,此時聞言合掌,説道:“道長為了對付一位武林後進,竟不惜動用貴派五行梅花劍陣,難免令人感到有存心瀆武之嫌,傳出武林,對貴派名聲有礙,道長當三思而行。”
寧一道長哈哈笑道:“大師言下之意,有相幫祁靈之心,大師可知此事與整個武林有關,少林派當不願與整個武林為敵?”
本因大師不禁退後一步,連稱善哉!
寧一道長緊接説道:“大師如無與貧道敵對之意,請退後幾步。”
祁靈此時朗聲叫道:“本因大師請勿與這等靈智盡蔽,貪念彌彰的人説話;像他這等什麼五行梅花劍陣,尚不屑人一顧。”
寧一道長聞言微微冷笑,輕輕一聲微嘯,四個道人左手領着劍訣,右手微挫手中長劍,凝神斂氣,屹然如定山嶽。
在場的眾人,俱都久聞武當五行劍陣,是羣鬥中最難對付的一種,與少林寺羅漢陣,齊名於武林。不過眾人只是聞名,未曾目睹,今天一見由寧一道長親自領導的五行劍陣,果然名不虛傳,單看四個道人氣定神閒的神情,便可以看得出是擊劍的能手,這劍陣一旦展開,必然是奇妙無比,威力無邊。
大廳上頓時又變得寂靜無邊,毫無聲息。
祁靈雖然很少聽到五行梅花劍陣的名稱,但是他從本因大師那種慎重的神情,便知道這一定是武當派羣鬥中的看家本領,自己心裏也立即不敢稍右輕視。
不過,祁靈心裏暗暗忖道:“看來這五行梅花劍陣,必然是以寧一子老道為主,若能將寧一子制住,其餘的四個人,便不足道了。”
心中思忖已定,便伸手從腰間慢慢撤出七星紫虹軟劍,口中説道:“寧一子!你執意如此無端為敵,就休怪祁靈下手無情了。”
正説着“下手無情”四個字,右手一抖,七星紫虹立即一閃而挺,頓化一道紫虹,直向寧一道長迎面落去。
這一招“佛頂三光”出手得太快,快得完全出於寧一道長意料之外。
其一,寧一道長根本沒有想到祁靈手上拿的那一盤黑黝黝的東西,竟會是一柄截金斷玉寶劍。
其二,寧一道長也斷沒有想到祁靈説動手就動手,居然真敢以單身一人,獨鬥聞名武林的五行劍陣。
這兩個意外,使得祁靈這一招迎頭而來,頓時寧一道長手足無措,也無暇顧到祁靈攻來的這柄劍,究竟是什麼劍,只得立即長劍一橫,力架迎頭。
本來這種不明究底的情形,是最忌用劍硬迎的。但是,此時寧一道長除了如此硬架迎頭之外,實在找不出第二招萬全的方式。
但是,寧一道長是當今武當派地位頗高的高手,功力也確是不弱,而且見識也頗廣博,在倉促中他仍然看到對面劍光迎頭,冷鋒逼人,紫虹暴漲,怕的是一柄利物神兵,所以自己一經舉劍上迎,腳下立即全力後掠,向後倒退。
説時遲,那時快,只聽得一聲“嗆啷啷”,金鐵交鳴,長劍斷落地上,寧一道長執着半截百練精鋼,後退到八尺開外,站在那裏,神魂不定。
祁靈一劍削斷寧一道長的長劍,還未及轉身,就察覺到身後勁風襲來,各取要害。祁靈索性炫露一招師門絕學,七星紫虹隨身一翻,轉而上掠長虹,劃出一道大弧線,大喝一聲:
“走開些!”
當時只見紫虹暴起,齊向四個道人逼去,四個道人那裏見過這等劍勢,顧不得攻人,各自一陣暴退,退到大廳邊沿,兀自心頭跳個不停。
這時候人叢中有人怪叫一聲説道:“御劍術!”
祁靈一劍揮退四個道人,頓時覺得自己內力損耗過多,心神頓有浮動現象,立即閉上眼睛,長長地吸了兩口氣,微定了一下心神,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人叢中有人驚呼“御劍術”
三個字,祁靈也不禁為之大驚,連忙睜開眼睛,向人叢中看去。
因為當初神州丐道傳授武功之時,傳授到這一招,曾經再三告誡祁靈説:這招“天外飛鴻”,招式本身卻無甚驚奇之處,但是這一招卻是御劍術中的招式,使動時若能馭以深厚的內功,配上手中的神兵利器,劍風所及,能傷人毀劍,不過你內力不夠,切忌擅自啓用這等招式。
祁靈只記得當初恩師曾經説過“御劍術”三個字,從此以後,再也沒有聽人説起,不料今天乍一露手,便有人認出這是“御劍術”,祁靈豈能不為之暗暗吃驚?
祁靈只是如此微微一怔之間,只見人叢裏走出來一個人,正是原先説話的那位青城十九劍老二熊宇。
熊宇出來便向祁靈拱手説道:“不知者不怪罪,請問祁兄與神州丐道老前輩,怎麼稱呼?”
祁靈立即肅然説道:“正是家師。”
熊宇哈哈大笑,轉身向寧一道長説道:“道長!我們毋庸多疑,祁兄是神州丐道老前輩的衣缽門人,豈能有勾結不當之行為?”
寧一道長被祁靈突然一招,斷劍逼退,雖然羞憤不已,卻是心頭不服,因為他認為祁靈是偷襲於他,否則斷然難在五行劍陣下,討到好處。
可是此時一聽説是神州丐道的門人,心頭一凜,這才知道惹錯了人,自取其辱。但是,一時氣憤難平,勉強的對熊宇説道:“熊施主!如何知道他是神州丐道的門人?”
熊宇哈哈笑道:“道長!你大概是一時氣糊塗了,武當派也是當今各大門派之中,用劍的名派,豈有不知‘御劍術’的道理。”
寧一道長這才默默低頭,半晌無語。
熊宇接着説道:“是凡擊劍之人,莫不知道,也莫不向往擊劍的最高境界御劍術,説起來也非常簡單,就是擊劍的人,仗憑自己的內力,催動手中寶劍,仗而驅敵。不過,這卻是內功和劍術臻於化境的表現,不是數十年性命交修,不能為功。”
熊宇説到此處,眾人不禁都懷疑地看祁靈,像他這樣年輕,如何會有這等高深精湛的內功?
熊宇接着説道:“御劍術也有高低深淺之分,功力高的可以百步之內,馭劍傷人。功力稍次的,也可以在十丈之內,馭劍傷人,像方才祁兄這等揮劍而起,劍氣大盛,凌厲逼人,寶劍雖未脱手,卻能在數丈之內,憑劍氣傷人,這是馭劍術中最起碼的功力。但是,這雖然是最起碼的功夫,就在這一揮之下,像方才那四位武當道長,都是擊劍高手,卻無法擋此一擊。”
這一段話,眾人都聽出了神,在座的眾人,其中也不乏有武林好手,擊劍名家,何曾聽説過這等馭劍傷人的功力?
熊宇歇了一口氣,又接着説道:“當今之世,能夠御劍百步之內傷人的,還不曾聽説過,甚至有許多擊劍名家,都懷疑血肉之軀的人,是否能做到如此地步。不過,揮劍傷人於數丈之內,劍不及人體膚,卻能傷人於無形之中,那是確有其人,便是這位祁靈兄的令師神州丐道老前輩。”
眾人這才如夢方醒的,驚呼出聲,大家齊又把眼光落到祁靈身上。
熊宇接着説道:“所以,就憑方才祁兄那一招‘天外飛鴻’,劍芒大盛,逼退四位擊劍名手,分明是御劍之術,我就斷定祁兄與神州丐道老前輩有關連,想不到竟是神州丐道的入室弟子,這個誤會就大了。”
祁靈既然是神州丐道的入室弟子,神州丐道名震武林數十年,甚至很多武林後進,只聞其名,未見其人。像這種名人弟子,豈有不當的勾結行為?大家對祁靈的誤解,卻由此而水釋無痕。
人的名,樹的影。就憑“神州丐道”四個字,還有誰願意沾染上這個與己無關的麻煩?
滿天雲霓,一掃而空。
此時,回春聖手逯雨因也緩緩地走到人前,對祁靈點點頭説道:“方才由於眾怒難抑,而寧一道長又如此肯定斷言,老朽才不便上前説話,其實各位早就應該知道祁小俠的出處,他手裏這柄七星紫虹,號稱天下第一劍,為神州丐道老前輩的標誌,憑這柄劍,也就可以認識劍的主人。”
“七星紫虹”四個字一經出口,眾人又起了一陣騷動,大家也都聽説過“七星紫虹”號稱天下第一劍,想不到在這裏看見,而且回春聖手名震武林,在座的黑白兩道高手,直接間接地,就有不少人蒙受過回春聖手的恩澤,如今逯雨田如此當眾説明,越發消除了對祁靈的芥蒂,就連寧一道長即使內心仍有餘憤,表面上也無話可説。
祁靈眼見得眾人由於恩師的名聲,化解了一場腥風血雨的拼鬥,感到意外。但是更感到自己的行為,一舉一動都關係着師門清譽,不能留給人家任何一點口實。
當時便收起七星紫虹,先向回春聖手拱拱手,但是,他不敢多打招呼,怕的引起別人的誤會,隨即又向四周拱手説道:“刀劍並舉之時,難有好意存心,多蒙各位先進,不以祁靈方才行動魯莽而見責,反而給予寬恕諒解,祁靈不勝汗顏,但是”
説到此處,祁靈眼光向寧一道長一掃,接着説道:“千年靈芝之失,敝友叢慕白難脱嫌疑,尤其她化身隱現其間,自是令人難以盡信,叢慕白嫌疑不清,祁靈也斷然難自洗刷,正如寧一道長方才所言,在座各位,除去祁靈,再無他人與叢慕白相識,按情按理,祁靈涉嫌,也是意中之事。”
熊宇連忙接着説道:“祁小俠!過去之事,請勿記在心上……”
祁靈連忙拱手説道:“熊大俠快人快語,小弟心感,只是此事關係太大,即使今日在下恩師在此,也斷不容許在下如此撒手而去。”
陸天成在旁邊看了半晌,知道此時做主人的再不説話,下面必定是鬧成僵局,當時便搶上來一步,含笑説道:“祁小俠心照日月,披肝瀝膽,老朽自是欽佩無地,如果小俠能將叢朋友的住址,告訴老朽,此事自然與小俠無干,即使令師在此,也必無話可説。”
祁靈卻一正顏色説道:“陸老莊主此言差矣!在下若將叢兄地址此時此地相告,豈非説明叢兄確為竊走千年靈芝之人麼?此種辱友名聲,求脱自己干係,祁靈要是能做,豈會等到寧一道長持劍相逼?恐怕早就説明了。”
祁靈這一段話,頓時把陸天成説得尷尬萬分,站在那裏發怔。
但是,祁靈立即就轉口説道:“就是由於在下斷定,此事絕非敝友所為,才不願以敝友地址相告。但是,祁靈絕不使各位為難,尤其不應使主人陸老莊主為難,祁靈願以一身為質,留在幕阜山莊,等到千年靈芝有了下落,才能告別。”
眾人起先一聽祁靈斷然拒絕説明叢慕白的地址,覺得他有些橫蠻。但是,等到他説出理由,及至願意以身作質,眾人又無話可説。
但是,有一個最重要的問題,並不能因為祁靈願作人質;而得到解決,那就是:千年靈芝究竟為何人取走?這個線索,將從何處尋找?
所以,祁靈説出“願留作人質”之後,眾人都為之默然,有的人甚至於以為,乘興而來,縱然不想得到千年靈芝,也要看看這場別開生面的靈芝大會,沒有料到事情演變到這種地步,興趣索然,便有即時離去的意思。
大廳上,仍舊是燈光通明,人影重重。可是,不但沒有一點歡笑,而且,充滿了敗興而歸的情緒。使整個大廳的空氣,顯得沉悶得令人心煩。
突然間,陸天成長嘆一聲,感慨萬千地説道:“我陸天成臨老還出了這樣一件對不起友人的事,真是天意不厚我。”
説着話,拿起手中那個紫檀木做的盒子,朝地上摜去,回裏還説道:“都是這件意外飛來之物,造成今天意外的下場。”
這一摜之下,嘩啦一聲,紫檀木盒頓時摔成碎片,四下紛飛,雖然當時大家都為之意外的一驚,但是,立即也都能體味出陸天成的心情,這一摜之下,代表着多少積憤?幾乎是一種傳染感受,有不少人隨着這一聲破碎支離之後,也興起不少嗟嘆之聲。
就在這許多嗟嘆聲中,忽然青城十九劍老二熊宇,和三鞭斷魂聞天命,幾乎是齊聲叫道:
“大家看,那是什麼?”
那是什麼?那是一張極其普通的白羊皮。
這張白羊皮想是藏在木盒墊子底下,方才大家都沒有發覺,可是在這一摜之下,摜出來了。
陸天成在仰天長嘆之餘,本已是老淚縱橫,無以自處這個場面。這時候一聽熊宇和聞天命如此一叫,心頭一震,低頭看去,那張四方端正,約有手掌大小的白羊皮,正落在他面前。
在當初取開木盒之時,裏面是空無一物,如今竟摔出這張羊皮,陸天成立即覺察到,其中有異,連忙低下頭去,將羊皮揀起來。
羊皮一揀上手,果然,上面還寫着四行小字:“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悲乎黃雀,安知有予?”
這四行字下面,還畫了一個小小月牙斧的標誌。
陸天成一看之下,臉上顏色頓變,額上青筋暴露,汗水立現,在場的眾人,也立即發覺到陸天成的異樣,等到大家看到那張羊皮上的標誌,大家也不禁為之心頭一震,自然都想起陸天成所以驚恐的原因。因為,這個月牙斧的標誌,就是當初通知陸天成要毀去千年靈芝那張通知上面的標誌。
事到如今,大家都已經明白,千年靈芝之所以失去,其罪不在叢慕白,而是另有其人,也正是羊皮上所説的:“螳螂捕蟬,孰知黃雀在後?”
於是,眾人又想到了那個不透露姓名的黑衣老者,想到他那一身詭譎的武功和無比的劇毒,大家心裏都不由而然地,有了寒意,這人的功力太可怕了,如此神出鬼沒,他要蓄意為敵,豈非令人防不勝防麼?
眾人正是各懷鬼胎,大家都為這個月牙斧的標誌,感到有一絲恐懼的時候,忽然陸天成一聲驚叫,羊皮隨手摔在地上,連忙運氣行功,閉住一雙手臂通往心臟的穴道。
這一陣奇怪的動作,使得眾人更加驚奇不已,尤其使人感到奇怪的,陸天成在行功閉穴的時間,不是用手,而是運用雙肘,連續在兩大臂之間,不斷地點撞。
等到陸天成這一陣自行閉穴之後,眾人才發現陸天成的雙手,都染上了一層黑色。眾人都是闖蕩江湖多年的高手,只在此一眼之下,立即知道這是那張羊皮上沾上了毒物,這一連串的遽疾變化,使得眾人在心驚之餘,更增加了一份由衷而發的恐懼。
武林中的事,只要是恩仇當面,自無躲避之理,定要一筆勾銷。但是,眾人來到慕阜山,是為了千年靈芝,如今靈芝失蹤,又惹出一個不知名的魔頭,何苦惹此意外麻煩?如此廳上眾人,等不到天明,大家去意更濃。
陸天成豈有看不出這種情形,當時便嘆一口氣説道:“老朽不幸既遺靈芝在先,又中劇毒於後,對於各位恐怕無能招待周到,幕阜山下已成是非之地,不是老朽有意逐客,而是不願各位沾上這無端的是非。各位如要走時,就恕老朽不能一一遠送。”
陸天成這幾句話,倒正是説中眾人心底,如此當面揭穿,令人難免有些不好意思。但是,陸天成的話,也確是實情何苦沾上這無端的是非?於是眾人彼此互相面面相對之後,各自向陸天成拱拱手,紛紛散去。
本是一場轟動一時的靈芝大會,竟在大會未開之前,變得雲散煙消。
少林寺的本因大師本不是專為靈芝而來,如今大會未成,自然攜帶兩位師弟,告辭而去。
武當派的寧一道長悶着一肚子氣,無處發作,此時也只有匆匆帶着四位門下,飄然離去。
偌大的廳屋,霎時間只剩下幾個與陸天成昔日有老交情的黑道上朋友,另外就是站在大廳之中,一動不動的祁靈,還有手提藥囊,凝神注視地上那張羊皮的回春聖手逯雨田。
陸天成含着苦笑回顧大廳一週,看到祁靈,不由地説道:“祁小俠!事到如今,真相雖然未盡大白,但是已經證明千年靈芝並非令友所為,老朽未敢多留大駕,免招誤會。”
祁靈拱手説道:“在下愧無能力,相助老莊主查明此事究系何人所為,故亦不便久留,有負老莊主一番送客美意。就此告辭,他日有緣,當能再見。”
其實祁靈看到月牙斧的標誌之後,心裏立即一驚,他如今自然會知道,月牙斧的標誌,是萬巧劍客魯半班所獨有。但是,苦的是他不能此時此地,有所説明。他要立即辭去,前往黃山。
追尋萬巧劍客,不僅僅是為了千年靈芝,也是為了許多待算的老賬。
祁靈拱手告辭,正要走去,回春聖手逯雨田忽然含笑招手説道:“祁小俠請稍待一會,老朽尚有一事相煩。”
自從在大廳發現回春聖手之時起,回春聖手不令他多打招呼,他知道怕的是別人懷疑他們是串通而來的。尤其是叢慕白在留書上指明將千年靈芝交給逯雨田,自然更要遠避這份嫌疑。
這時候回春聖手忽然招呼祁靈,要他稍等一會,祁靈一時會不過意來,站在那裏微微一怔,拱手説道:“逯老對祁靈有何差遣麼?”
回春聖手微笑説道:“老朽要向祁小俠借用一件東西。”
説着也不等祁靈問是什麼東西,便回身走到陸天成的身前,皺着眉説道:“老莊主此刻如何?”
陸天成被回春聖手一問,頓時一陣呵呵大笑,回顧他身旁那幾位老友説道:“金鈎老陸是老了,被眼前這幾件事,鬧得頭昏腦脹,自己手上中了毒,放着當代神醫不求治,豈不是錯失良機麼?”
説着便轉過身,向回春聖手拱手説道:“逯老!你這回春聖手,真是菩薩心腸,竟然會自動留下來,為我治療毒創,怪不得黑白兩道盛傳德譽,今日一見,名不虛傳。”
當時陸天成舉起雙手説道:“這雙手目前倒是毫無感覺,只怕是毒性緩慢,尚未到發作的時候。不過,如果要像本因大師所中的毒,只怕沒有千年靈芝玉液,無法治療得好,逯老你空有慈悲心腸,而缺少回春之藥,奈何!”
回春聖手且不言語,先自低下身去,從藥囊裏取出一把雪亮的鋏子,將地上那張羊皮夾起來看了一看,又在鼻子上聞了一聞,然後含笑向陸天成説道:“老莊主大可放心,這羊皮上的毒,老朽不才,尚能治療,更幸運的,還有一件重要的寶物,可以助老朽一臂之力。”
陸天成聞言大喜,説道:“逯老!你説此言當真?”
回春聖手一正顏色説道:“這等事豈能和老莊主説着玩笑?
不怕説來你老莊主不受聽!老朽若不能治好老莊主,這回春聖手豈不是空具虛名麼?”
陸天成大喜過望,連連稱謝。
回春聖手立即叫人打來一盆乾淨水,他從囊裏,取出一小包藥末,倒在水盆裏,然後招手對祁靈説道:“祁小俠!請你將腰間那柄武林第一劍七星紫虹,借給老朽一用。”
當初回春聖手叫住祁靈的時候,祁靈以為有何要事相商,後來見他只顧為陸天成治療毒創,不曾和自己説話,已經是感到奇怪,此刻回春聖手要他解下七星紫虹,越發地使這位七竅玲瓏的祁靈,感到糊塗。
祁靈愕然地將七星紫虹撤出腰間,拔出鞘來,雙手遞交給回春聖手。
逯雨田接着寶劍,讚譽幾句之後,便將七星紫虹放進水盆裏,攪和了數下,仍舊還給祁靈。
這一切動作,在祁靈看來,都是事出奇怪。可是回春聖手逯雨田,卻是做得非常認真,神情嚴肅異常。
等到祁靈收起寶劍之後,回春聖手站起身來,對陸天成説道:“老莊主!你且在水裏洗一下手,看看效果如何。”
回春聖手在江湖上的聲譽,遐邇皆知,不僅醫道高明,醫德尤其久為人所傳誦,所以陸天成毫不猶豫地將一雙變得烏黑的手,放進水盆裏,洗滌了一會,突然出現了奇蹟,手的膚色漸漸在變,烏黑的顏色,逐漸在褪,陸天成感激地看了回春聖手一眼,懷着驚喜的心情,繼續在洗。
約莫洗了一盞熱茶辰光,陸天成的一雙手,已經和平常毫無二致。
回春聖手含笑擺手説道:“老莊主!你已經萬安無礙了,老朽僥倖投藥,但是,也多虧祁小俠的七星紫虹寶劍,不是這柄神兵助長了藥力,恐怕不易如此見效神速。”
陸天成擦乾雙手,對回春聖手一躬到地,對祁靈也是深深一拱,説道:“二位再造之恩,重生之德,老朽陸天成不敢輕言報答,但願有生之年,永誌不忘。”
回春聖手拱手還禮,説道:“老莊主如此言重,令人難安,此乃老朽份內之事,何足掛齒?”
説着又從藥囊裏找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粒白色丸藥,交給陸天成,説道:“老莊主截脈得快,毒未深入體內,方才一陣洗滌,已經毒力全消,為了萬全之計,老朽再留下這粒丸藥,老莊主回頭用酒服下,可得無事了。”
陸天成接過丸藥,驚訝的問道:“逯老難道就要離去麼?老朽正要挽留兩位,在小莊盤桓幾天,稍表敬意。”
回春聖手微笑説道:“老朽勞碌成性,不克多留,祁小俠想來方才被老朽叫住,已經耽擱不少行程,此刻就要告別莊主,天色已明,正好趕路,他日容或有暇道經幕阜山,少不得還要叨擾老莊主幾天。”
説罷拱手作別,和祁靈雙雙離開這座村莊,迎着朝曦,直奔上道。
這一老一少如此默默無言,腳下一陣疾奔,電掣風馳,流星勁矢,一口氣趕了二十餘里。
趕上大道,已見行人,兩個人自然慢下腳步,慢慢的走着。
祁靈捺按不住,轉身向回春聖手叫了一聲:“逯老……”
回春聖手呵呵笑道:“祁小俠!你一定有滿腹疑問,要老朽説明,你能隨老朽一口氣奔馳到此地,才開始問話,你這份忍耐,已是到了相當火候。不過一時説來話長,路上也不便暢所欲言。我們一老一少,趕到前面,找一家村野客店,慢慢地從頭説起。”
祁靈此時確是有滿腹疑問,一聽回春聖手如此一説,也知道在這通衢大道,確是不便暢談,默默地隨着回春聖手,一直向前走去。
兩人如此走去不久,便到了離幕阜山不遠的上塔。
回春聖手打量了一下,日正當中的太陽,笑着説道:“在前面的市鎮,找一家客店,打尖歇腳,昨天鬧了一晚上,今天應該有個充足午覺。”
祁靈此時已是滿心疑難,使得他心頭沉重,自然是無可不可。進得上塔鎮,兩人找了一家乾淨客店,要了一間上房,叫店夥送來一壺酒,幾樣小菜,這一老一少便在房裏,淺酌起來。
三杯酒下肚之後,祁靈已經有了微醇之意,便按住酒杯問道:“逯老!我現在可以問你幾個疑難不解之事麼?”
回春聖手點點頭,但是,卻又含笑説道:“若不是極為辣手的事,當不致使祁小友如此重壓心頭,所以你那幾個問題,還是等一會從長計議,此刻老朽先要和小友談幾件別的事。”
回春聖手幹了一杯酒之後,便問道:“記得在黃蓋湖畔,你我告別之時,小友説是專程前往南嶽。你是從何處得到消息,趕到幕阜山來,趕上這場熱鬧?”
祁靈便將黃蓋湖畔的經過,一一説來,如何遇上魯姑娘,身中毒梭,相約三個月之後再見,又如何遇上穆仁,在長安驛深夜傳訊,這才趕來幕阜山,這中間的經過,除了黃山天都峯的地址,祁靈遵諾未曾説出外,其餘的都一字不漏的,詳細的説明。
最後,祁靈還説道:“我到幕阜山的用意,固然希望得到千年靈芝。但是,另外還有一件事,使我抱着極大的希望而去,就是希望能在幕阜山遇見萬巧劍客魯半班。”
回春聖手驚訝的“啊”了一聲,旋即又點點頭説道:“是了!
傳書通知陸天成,勒索千年靈芝,並要毀去此一武林奇珍的人,是值得懷疑的。因為有千年靈芝出現,萬巧劍客魯半班的無名毒梭,便毫無所用,小友用心精細,懷疑得不無道理。”
祁靈微微苦笑,接着説道:“可是幕阜山之行,兩件事都落得空手而回,那位黑衣老者我敢斷言,絕不是萬巧劍客本人,所以,我也不願與之生死相拼,另一方面千年靈芝已徒落人手,只怕……”
祁靈説了半截話,又咽了回去,回春聖手接着説道:“黑衣老者敵不住本因大師一掄禪杖,若不是毒梭發作,三、五十招降魔杖法,必可置之於死地。以功力而言,黑衣老者自然不是萬巧劍客本人,如果老朽猜得不錯,祁小友所以心事沉重,這千年靈芝的失去,是其一。”
祁靈點點頭,正待説明什麼,回春聖手又搖手説道:“我知道這不關係祁小友本身的生死,而是關係着另一位武林高人的生命,和一對夫婦的破鏡重圓,還有就是小友恩師之命未能達成。”
祁靈點頭説道:“千年靈芝若不出現,尚有信心尋找,如今現而復失,而且又是被萬巧劍客手下人得去,只怕天下之大,不易尋得第二株整本的千年靈芝了。”
回春聖手逯雨田忽然笑道:“祁小友何以知道這株千年靈芝,是被萬巧劍客手下人得去?”
這一問,問得祁靈為之愕然,在陸天成的大廳上,明明是一張羊皮上説明,而且畫着有月牙斧的標誌,回春聖手也在當場,看得清清楚楚,並且還曾經為陸天成治療毒創,事隔不久,難道回春聖手真的如此忘得一乾二淨麼?”
不過祁靈畢竟是聰明人,他相信回春聖手如此一問,必有其用意,當時心裏一轉,便説道:“逯老之意,莫非認為這月牙斧的標誌,不是萬巧劍客本人的麼?”
回春聖手笑道:“萬巧劍客的標誌究竟是什麼?老朽也不知道,不過依照陸天成所接到的通牒,以及黑衣老者被你兩個問題逼得無法回答,鎩羽而去,這種情形看來,月牙斧的標誌,確是萬巧劍客所有。”
祁靈不禁皺眉説道:“如此説來,這月牙斧的標誌,是被人假借冒充,盜走千年靈芝的,又是另有其人了。”
説着又搖搖頭,難以置信的説道:“萬巧劍客魯半班至今能知道他的姓號的人,也不過逯老與我,難道穆仁……”
祁靈忽然想到,知道萬巧劍客魯半班的,還有叢慕白,難道是她故弄玄虛,移人耳目,取走千年靈芝麼?
回春聖手笑道:“知道萬巧劍客的人雖然不多,但是,月牙斧的標誌從陸天成處傳出以後,何止千千萬萬人知道?”
祁靈聞言心裏又不禁稍有振奮,搶着問道:“如此説來,月牙斧標誌,確是為人所假借,逯老能否知道這人是誰麼?”
祁靈問出這句話以後,立即感到後悔,回春聖手他如何知道是何人假冒萬巧劍客,前來盜取千年靈芝?這句話豈不是問得有些不知輕重麼?
回春聖手卻毫不以為意地笑了一笑,接着向祁靈問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他説道:“祁小友!老朽在陸天成莊上,向小友借用七星紫虹攪水療毒的事,小友還能記得否?”
祁靈當時異常奇怪,難道這借劍療毒的事,也與千年靈芝有關麼?不過,當時祁靈對於回春聖手突然借劍的事,確實感到驚奇,印象特別深刻,所以便點點頭説道:“借劍療毒的事,為我生平所僅見,記得清楚。”
回春聖手聞言當時一陣呵呵大笑,説道:“借劍療毒的事,不僅是祁小友生平僅見,老朽行醫江湖,已達數十年歲月,又幾曾聽見過借劍療毒的事?也是生平僅見啊!”
祁靈目瞪口呆了,這樣一説,這借劍療毒的事,完全是無稽之談了?為何回春聖手要故意如此裝作療毒模樣?難道……
難道……祁靈望着這位醫術醫德傳遍武林的回春聖手,實在不敢再想下去,只有怔在那裏,説不上話來。
回春聖手一陣大笑之後,又是一陣慨嘆,説道:“老朽但知肝膽待人,生平不知謊言,這一次在陸天成的大廳上,老朽撒了一次大謊言,雖然事非得已,卻也感到內疚難安。”
回春聖手坦白説出,在大廳上療毒是一個謊言,祁靈心裏才稍為感到吃驚。但是,他仍然不願意多想,因為只要多想的結果,就難免將回春聖手想到壞的地方去。這時候,祁靈只緊緊地閉着嘴,靜靜地聽着下文。
回春聖手有着不少感慨地飲了一大口酒,疊着兩個指頭説道:“祁小友!你還記得陸天成憤然摜碎紫檀木盒之後,有一項出人意料的發現否?”
祁靈點頭説道:“記得!在空盒子裏摜出了一小張羊皮,羊皮上面寫了四行字,後面還作了一個月牙斧的標誌。”
回春聖手説道:“對了!就是由於這張羊皮的出現,眾人才肯相信,千年靈芝的遺失,不僅是與你祁靈無關,與穆仁化身的叢慕白也無關,而是讓黑衣老者來了一次黃雀在後,取走了這件武林奇珍。”
祁靈也分明記得,月牙斧的標誌,為最有力的證據。可是,他沒有想到回春聖手卻接着説道:“在場的每個人,都如此相信,連你祁小友也如此相信,因為前後對證,自然使人相信,但是,當時只有老朽不敢相信。”
祁靈一聽之下,不禁驚呼出聲,心裏止不住在想道:“怪不得方才逯老言下之意,月牙爺的標誌是有人冒充,原來他在當時便看出毛病。”
然而祁靈仍舊止不住奇怪:“逯老他也沒有見過萬巧劍客魯半班真正的標誌,他如何知道羊皮上的標誌是假的?”
想到這裏,祁靈不由地脱口説道:“逯老當時斷然不相信這張羊皮,是真的出於萬巧劍客之手麼?”
回春聖手點點頭,説道:“至少在當時我有懷疑。”
這句話比方才所説的,更能引起祁靈的興趣,如果是肯定的不相信,那自然有確切可靠的證據。如果僅僅是懷疑,那就不同了,因為懷疑必然是根據道理的推測,或者於由某一個跡象的可疑。
回春聖手是根據什麼道理,或者是根據什麼可疑的跡象,而來推測的呢?
祁靈一聲不響地望着回春聖手,回春聖手卻一變而含着微笑,説道:“老朽當時懷疑的理由,其一,別人不知道萬巧劍客,老朽和你,是略知大端,魯半班斷不致輕易出來走動,當初那一封通知,只不過是手下人代他投書而已,月牙斧自然是代表魯半班的標誌,因此這個標誌,如同其人親臨,其他人不得越俎代皰,這也是必然之理,既然萬巧劍客本人沒有前來,這第二次出現的月牙斧,如何會出現?假的成份太多了。”
聽完回春聖手這第一點分析。祁靈臉紅了,在當時陸天成的大廳上,別人只知道月牙斧的標誌,而不知道這個標誌,是代表誰?只有祁靈和回春聖手知道是萬巧劍客的,別人想不到這一步,情有可原,祁靈想不到這一點,那是説明祁靈用心不細。可見一人機智固然重要,而豐富的經驗,更是重要,像這種情形之下,聰明絕頂的祁靈,就未見得有經驗豐富的逯雨田想得周到。
祁靈紅着臉問道:“逯老!第二點理由呢?”
回春聖手微微地笑了一笑,説道:“第二個理由説起來非常簡單,那是由於那幾句話是寫在羊皮上。”
祁靈聞言不住點頭,佩服地説道:“逯老明察秋毫,點滴不遺,武林中用羊皮當紙來寫字的,極少聽説,而且羊皮上那幾句話,如果我記得不錯,那是用火燒成的字跡不是用筆墨寫的。”
回春聖手點頭説道:“祁小友所見極是,這是一個令人易啓疑竇的地方,所以老朽當時心裏一轉之間,想起一個久不見面的人物。”
祁靈一聽,大感興趣,連忙問道:“逯老!你想起了是那位武林前輩?”
正説着話,祁靈突然顏色一變,立即站起身來,正待拉門出去,回春聖手卻微笑搖手止住,這時候就聽到門外不遠,有人笑呵呵的説道:“説曹操,曹操就到,我要是再不趕來,也不知道你這位江湖郎中,要怎樣在背後編排我的壞話呢!”
説着話,就聽到一陣腳步聲,踢踏而來。
回春聖手一聽,拉開門,也笑着説道:“老朽知道除了你這位妙手空空,誰有這等能耐?
當着那麼多武林高手,來一個順手牽羊。”
隨着一陣打哈哈,從門外進來一個人。進得門來,也不客氣,坐下來端起酒壺就喝,回春聖手一把奪過酒壺,笑着罵道:“老偷兒!一輩子也改不了這份德性,當着祁小友這樣年輕後進,你也不稍檢點。”
來人呵呵笑道:“祁老弟台才不像你老兒那樣假冒為善呢。
用不着介紹,我老古知道他是神州丐道的衣缽傳人。”
祁靈趁來人一進門時,便打量清楚了這位不速怪客,頭上光禿禿的沒有一根頭髮,兩隻眼睛倒是又大又亮,閃着亮光,直透人心底,滿臉紅光,看不出一絲老像,嘴上卻又留了幾根稀稀朗朗的鬍子,身上穿了一件翻毛皮襖,可是毛已經脱落淨盡,只剩下光板。九月天氣,雖然秋風多厲,但是翻穿皮襖,總是有些不合時令,令人看了以後,替他流汗,下面也是一條翻毛札腳皮褲,也是一根毛都不剩,腳上也是一雙光皮靴,從頭到腳,給人一個字的印象,那就是“光”。頭上亮光光,衣服油光光。
祁靈一見回春聖手和他如此熟識,知道是一位武林奇人,而且大家對他,倒是那麼知道底細,可是,祁靈卻苦於不知如何稱呼,站在那裏發怔。
回春聖手笑着對祁靈説道:“這就是馳名關外,常在白山黑水之間的老偷兒古長青,因為他那兩手本領,比美妙手空空兒,所以武林中索性稱他妙手空空。”
這位妙手空空古長青呵呵笑道:“逯老兒!我這兩手是偷,你那兩手是騙,誰也別説誰。”
祁靈雖然沒有聽説過這位妙手空空,但是他自然可以斷定這位妙手空空,必然是個俠義名傳的神偷,否則,回春聖手也不會如此和他熟識無拘。
同時祁靈心中靈機一動,立即體會出方才回春聖手所説的話,其中所指為誰了,當時便拱手説道:“古老前輩……”
妙手空空正好喝了一滿口酒,一聽祁靈一叫,當時兩眼一翻,咕咚一聲,將酒嚥下去,緊接着一陣亂搖雙手,説道:“老弟台!你千萬別叫我古老前輩,我最怕人叫我老,只要一叫老,我這一切動作,都要束手無策,你幾時見過一個老前輩,是一個偷雞摸狗的人?咱們打個平輩交,我叫你一聲老弟台,你若是高興,叫我一聲老哥哥,或者叫我古老偷兒,都可以;”
妙手空空古長青這一陣如同連珠炮,説得口沫四飛,脖子都漲得老粗。
回春聖手笑道:“老偷兒!你不能説慢一點麼?”
妙手空空抹着口上的酒漬,笑着説道:“只要有人一叫我老前輩,我就要急得屁尿滾流,因為我怕逼得我改行。”
祁靈也知道這些武林高人,多半都有一種怪癖,自己恩師就是遊戲人間的一個例子,所以當時便含笑説道:“如此恭敬不如從命,老哥哥!方才我和逯老正談到你。”
回春聖手一聽祁靈竟開頭説出,便也笑道:“老偷兒這一招,可把三山五嶽黑白兩道冤透了。”
古長青一翻那一對牛眼,一本正經地説道:“誰讓他們沒有一個存好心的。”
説着又轉面向祁靈説道:“老古最討厭那些假冒為善的人,嘴裏説不要,其實心裏個個想,所以我才來一個順手牽羊。剛才你們説到那裏了?”
祁靈説道:“逯老正説到他看到羊皮,想起一個人,那自然是你,想起了老哥哥。”
妙手空空呵呵笑道:“真虧他,我們已經有多年不見了,近十數年以來,我老古沒有南下中原一趟,逯老兒怎麼會想到我老古?”
回春聖手説道:“當老朽看到那一張羊皮,再看到燒成的幾行字,雖然是用火燒的,卻是龍飛鳳舞,使我想起老偷兒你那件隨身不離的法寶。”
説着伸手從古長青衣襟底下一掀,取出一根紫紅溜滑的旱煙袋,長約兩尺,光鑑可人,祁靈這才明白那些字,是用煙火燒的。不用説,那塊羊皮也是從衣襟上扯下來的。
回春聖手接着説道:“當時我還不敢確定,因為老偷兒已經多年不入中原,那裏會那樣巧,就在此時此地出現在幕阜山?及至後來發覺陸天成雙手變黑,遽然以為中毒時,我就有九成把握斷定,是你老偷兒的把戲。易容藥末,灑在羊皮上,嚇了陸天成一跳。
妙手空空聽説嚇了陸天成一大跳,不由地得意的呵呵大笑起來。
祁靈這也才知道陸天成並不是中毒,怪不得回春聖手説是撒謊,原來他已經知道了底細,故意説是治療,好不讓這易容藥末,漏出馬腳。
妙手空空古長青得意地笑了一陣之後,又向回春聖手問道:“逯老兒!你説只有九成相信,到什麼時候,才是十成相信?”
回春聖手笑着指着古長青的皮襖説道:“我聞一聞羊皮的味道,除了一股煙味之外,還有油膩味,除了你這個老偷兒,還有誰這麼骯髒?”
説得兩個人都仰天大笑起來。
祁靈這時心裏放了一塊大石頭,千年靈芝既然是妙手空空取得,至少兩滴靈芝玉液,必無問題。但是,另一塊大石頭仍舊是壓在心頭,令人感到如此沉重。祁靈知道當前兩位,都是武林高人,見多識廣,説不定自己的事,可以得到一個解答。但。
是,祁靈如何啓口呢?
回春聖手笑着説道:“剩下來的,該讓你老偷兒説了,別讓我們祁小友直納悶。”
妙手空空看了祁靈一眼,説道:“老弟台!你有什麼心事,咱們回頭再談,你先聽聽老哥哥這一次妙手空空的傑作。”
祁靈臉上一紅,知道自己分心馳神,想得呆了,連忙一斂心神,説道:“老哥哥是怎樣進入大廳的,在場的人竟然沒有一個發覺到。”
妙手空空笑道,“這話説起來可長着啦!可是,咱們長話短説,十數年不曾人關,一時心動,想人關來看望看望幾位老朋友,可是沒有想到人關不久,就聽到千年靈芝的消息。”
回春聖手接着説道:“於是就引起了你這個老偷兒的賊心,是麼?”
妙手空空笑着罵道:“誰像你老兒江湖郎中,聽説有了千年靈芝,就恨不得削尖頭,來謀取到手。”
祁靈知道這兩個老朋友是玩笑慣了,便也接着説道:“千年靈芝是亙古難逢的靈藥,逯老行醫武林,倒是很需要的。”
妙手空空也笑説道:“我一聽到這個消息,就決定到幕阜山來,先和逯老兒見見面,我就知道一定少不了他,來到幕阜山,正是晚上,一眼就看見一個女扮男裝的年輕姑娘,正將一個盒子塞在大梁上。”
此言一出,回春聖手一驚,説道:“什麼?是一個易釵為弁的年輕姑娘?”
説着話眼睛便看着祁靈,祁靈頓時臉上飛紅,囁嚅地説道:“穆仁就是叢慕白,而叢慕白也就是一位姑娘。”
回春聖手意味深長地“啊”了一聲,説道:“祁小友!方才你可沒有説明白呀!”
祁靈漲紅了臉,説不上話來,倒是妙手空空笑呵呵地説道:“你這個江湖郎中,真是欠通之至。做醫生的講究是:望、聞、問、切,你連男女陰陽都分不清,還做什麼騙人的郎中?”
妙手空空打趣了回春聖手一會,接着説道:“我一時好奇,反正賊不空手,就過去順手牽羊,取來一看,啊喲!不但是千年靈芝,而且還留了一張紙條,看完紙條之後,我老古對於這位叢姑娘,欽佩無地,這樣千年靈芝,勿論如何,我不能帶走,何況她還指明交給我的老友呢?”
逯雨田啊了一下,笑道:“是了!那張紙條,就是本因大師袖中取出的那張。好啊!少林寺達摩院首座高僧,都被你戲弄了。”
妙手空空搖手説道:“逯老兒休要向我老古臉上貼金,少林寺的老和尚若不是在暗自行功之時,要貼身送上這疊紙箋,還不是件容易的事。”
祁靈緊張地問道:“既然老哥哥不打算取走千年靈芝,這千年靈芝又是何人取走了呢?”
回春聖手笑道:“祁小友!你休要聽老偷兒滿口胡言,他不是説賊不空手麼?”.妙手空空點頭説道:“老弟台!你休要焦急,這株千年靈芝後來我老古仔細想想,還是來了一個順手牽羊,未了還來一個移花接木的嫁禍江東。”
古長青説着話指着回春聖手笑道:“説穿了還不是為了這位江湖郎中。你試想,在場的那些牛蛇鬼神,誰不是想獨吞這株千年靈芝?雖然叢姑娘臨走留箋推薦,誰又肯將這株千年罕見的奇珍,平白地交給逯老兒?到頭來還是少不了一場流血拼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為了這株靈芝,橫屍當場。”
祁靈點點頭,也深以為是。
妙手空空接着説道:“這樣一來,逯老兒得不到靈芝,也辜負了叢姑娘那一份大公無私的用心,説不定還會落到壞人手裏,那才真是暴殄天物呢!”
回春聖手接着説道:“老偷兒!那最後移花接木嫁禍江東,總是有欠高明。”
妙手空空擊掌説道:“腐迂之見!那位以月牙斧為標誌的人,必定不是什麼好東西,對這種人還有何道理可言?事由他起,歸結到他身上,天衣無縫,從此風平浪靜。不過,我對你老兒最後那一招裝模作樣,倒是佩服得緊!”
回春聖手嘆道:“為了怕給你老偷兒露出馬腳,我撒了生平唯一的謊言,祁小友當時又要離去,他在失望之餘,又將奔往何所?老朽又不便明言相留,只好一併拉進謊言圈套。老偷兒!
你害人不淺!”
妙手空空大笑道:“逯老兒!休要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老古平白地奉送你一株千年靈芝,也不知道要為你多積多少陰德,你謝我還來不及,還説我害你。”
事到如此,祁靈心裏一切疑竇,均已啓開。
回春聖手説道:“老偷兒!此刻可否先將千年靈芝取出來?”
妙手空空嗤嗤地笑道:“瞧你老兒那份猴急相。”
回春聖手搖頭説道:“老偷兒!你不要胡攪,老朽目前急着要千年靈芝,不是為我,而是為了祁小友。”
妙手空空一聽之下,一雙大牛眼,對祁靈上下打量一遍之後,搖頭説道:“老兒你休要蒙哄我老古眼力不夠,祁老弟台神清氣和,天神交泰,那裏有一點病態?而急需千年靈芝治療?”
回春聖手便將祁靈的經過,約略的説了一遍。
妙手空空點點頭,沉思了半晌,忽然説道:“逯老兒!你是否説漏了一件重要的事。”
逯雨田當時也為之一愕,他已經把祁靈受傷的經過,都大略説過了,即使稍有遺漏,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這老偷兒如此神色緊張的做什麼?
古長青又將眼光停到祁靈身上,沉聲説道:“老弟台!方才逯老兒説的沒有一點遺失麼?”
祁靈也為妙手空空這種突然的神情,感到詫異,當時只好説道:“逯老説的並無什麼遺漏。”
妙手空空嗯了一聲,想了一會,説道:“那麼就是你老弟台沒有説清楚。”
祁靈想了一想,黃蓋湖畔的事,沒有一點隱瞞,還有什麼沒有説清楚?
妙手空空突然含着不解的神色,問道:“老弟台!你和魯姑娘訂約三個月以後,再拼個高低上下。三個月以後,你們將在何處見面?這個地址你可曾説明麼?”
祁靈聞言一驚,覺得這位妙手空空老偷兒的確是位厲害的人物,看上去是嘻嘻哈哈,實際上是心細如髮。
但是,這個問題使祁靈為難了,他應該如何説明其中的原委?本來這件事不説明,也無甚緊要,但是,如今古長青既然問起,至少應該有個回答。
祁靈如此一沉吟,妙手空空早就嘆氣説道:“老弟台!你有難言之隱,老古不便追問你,你一定是答應了那位魯姑娘,不對任何人透露,信之一字,非常重要,老古不能逼你於不信之地。但是,老弟台!從方才逯老兒那一段説明當中,已經約略的提到,萬巧劍客野心很大,暗中處心積慮,只怕將來少不了一場石破天驚的正邪之爭,如果這時候能夠先知道魯半班的地址,趁他羽毛未豐防患於未然,不但問題小了許多,也可以減少許多人流血。”
妙手空空這一段話,是説得入木三分,句句落地有聲,針針見血,祁靈默默地聽在心裏,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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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説出“黃山天都峯”的地址,眼前將用何種言語去對妙手空空古長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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