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天仁感覺到有人在他身上重重拍了一下,身上頓覺如釋重負,倏地睜開眼來自己好像躺卧在一處黝黑的殿宇上,身旁還站着一個黑黝黝的人影,心頭不由一怔,暗道:“這是什麼地方?自己怎麼躺在這裏的呢?”心念未已,人已翻身坐起,腳跟再一用勁,就已站了起來。
現在,他可以看清楚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個頭面蒙着黑布的黑袍人,這就脱口問道:“你是什麼人?”
黑袍人徐徐説道:“丁天仁,你不用問老夫是什麼人,因為你是老夫從某處救出來的,你不用問老失為什麼救你,你只要記着老夫説的話就好,從現在起,你不可再叫丁天仁,老夫已經給你易了容,想一個什麼名字都好,因為只有這樣才可免殺身之禍,好了,老夫話已説完,你自己多保重。”説完正待轉身。
丁天仁叫道:“老丈請留步。”
黑袍人住足問道:“你還有什麼事?”
丁天仁問道:“在下兩兄弟,不知現在那裏?”
黑袍人沉聲道:“他們不會有事的。”
丁天仁道:“他們是我兄弟,是不是被人囚禁起來了?”
黑袍人不耐的道:“老夫説過他們不會有事,就是不會有事,你目前千萬不可去找他們。”
丁天仁伸手一摸,大哥送給自己的紫虹劍不見了,忍不住道:“我的劍呢?”
黑袍人“唉”了一聲道:“你身上的東西,自然被人搜去了,老夫能把你救出來,已是花了好大的力氣,你身上的東西,已被搜走,老夫也無能為力了,老夫真的要走了,但願你記着老夫的話,方可保住性命,好自為之!”
説完身形閃動,一下掠了出去,立即隱沒不見!
丁天仁覺得疑信參半,説不出這人是好人還是壞人?
他竭力思索着過去一兩天之內的事,只覺頭腦一片混亂,幾乎有昏昏欲睡的感覺,心頭更覺奇怪,自己好端端的怎麼會有這種情形呢?哦,可能是被人下了蒙汗藥,還沒有十分清醒!
他仔細看了四周景物,已可確定這裏是一座荒廢的破廟,殿宇還算完好,只是久無香火,到處都是瓦礫。
他緩緩走出殿堂,眼看今夜月色甚好,清光皎潔,使人有清新之感,這就緩步走下幾級石階,就在石階上坐了下來,雙手抱頭,慢慢的想起來了。
自己三人走出山區,找到一處茅屋,那小姑娘紅兒,她奶勿竟然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迷藥高手温九姑,她以易雲英威脅自己,要小紅點了自己三處穴道……就是她在自己身上下了迷藥,無怪頭腦昏昏的。
如此看來,方才黑袍人説的話似乎可信,他是從温九姑手中把自己救出來的。他要自己不可再用丁天仁的名字,還給自己易了容,這是為什麼呢?哦,不知他給自己易的容,變成怎樣一個人?
他還説自己不可去找他們,金瀾是自己的口盟兄弟,他有危難,自己斷無坐視之理,易雲英乃是自己師妹,師叔臨行前託付自己的,自己更不能不管,何況她又是女的,一念及此,心頭不覺大亂,不知該如何是好?
伸手往懷中一摸,取出幾張摺疊的紙來,心中覺得奇怪,打開一瞧,竟是兩張一百兩的銀票,還有就是無能師叔送給自己的手抄點穴法,居然沒有被他們搜去。
哦,上面還附了一張小紙條,凝足目力看去,紙條上有兩行字,寫着:“此是昔年五行門截經手法,失傳已久,如已練會宜毀去,不可放在身邊。”
這字條和兩百銀票大概是黑袍人留給目己的了,看來他果然是一片好心。
正在思忖之間,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嘻的笑道:“小兄弟,你是不是在想心上人,想得這麼出神?”
丁天仁急忙站起身,霍地回過身去,喝道:“什麼人?”
只見從暗處走出一個縮着頭的瘦小人影,笑道:“小兄弟,是我,假道士。”
他正是非道非俗的邛崍石破衣。
丁天仁看到他,心中不覺一喜,在自己一籌莫展之際,忽然遇上熟人,就會使人精神一振,連忙抱抱拳,驚喜的道:“石道長,是你!”
石破衣走到他身邊,偏着頭在他臉上一陣掃量,點點頭道:“這老小子一手易容術真還不賴!”
丁天仁問道:“道長怎麼知道的?”
石破衣聳聳肩笑道:“我假道士一路找你們來的,自然都看到了,怎麼會不知道?”
丁天仁心中一喜,忙道:“石道長,你既然知道,我兩個兄弟現在那裏,是不是還被他們囚禁着,道長帶我專,設法把他們救出來才好。”
石破衣連連搖頭道:“小兄弟,你不用急,急也沒用,那老小子不是説過,他們不會有事的嗎?”
丁天仁道:“但……”
石破衣不讓他説下去,就攔着道:“小兄弟,你稍安毋躁,這檔子事,目前還是剛起頭呢,你兩個兄弟,不過是許多失蹤的人中之一,他們絕不會有事的。”
丁天仁問道:“目前既然有許多人失蹤,他們連我兩個兄弟都不肯放過,怎麼會放過我的呢?”
石破衣似笑非笑,搖搖頭道:“他們並沒有放過你,只是那老小子冒着天大的風險偷偷把你救出來的,所以要給你臉上易了容,而且還挾着你奔行了上百里路,遠離他們範圍才放下你來的,害得我假道士也遮遮掩掩的跟着他跑了這許多路。”
丁天仁道:“他為什麼要救我呢?”
石破衣雙手一攤,説道:“這個除了他自己,我怎麼會知道?”
丁天仁道:“那麼道長一定知道他是什麼人了?”
石破衣道:“他用黑布蒙着臉,我如何看得出來?”
丁天仁又道:“但我兩個兄弟被他門囚禁着,為什麼不能去把他門救出來呢?”
“唉!”石破衣道:“小兄弟,你應該相信我假道士,他們沒事的,老實説,失蹤的人中,都比你兩個兄弟重要得多,目前都只好往由他們去。”
丁天仁道:“那為什麼呢?”
“茲事體大!”石破衣續道:“目前一個也不能救出來,原因是……目前還查不出他們的目的,和幕後人物究竟是誰?我一路跟下來,也是如此,怎知今晚……哈,我假道士從沒如此膽顫心驚過!”
丁天仁好奇的問道:“道長看到了什麼?”
石破衣道:“一個人。”
丁天仁道:“這人很可怕嗎?”
石破衣道:“可怕極了,但這人依然不是他們的正主兒。”
丁天仁問道:“這人究竟長得如何可怕呢?”
石破衣嘻的笑道:“小兄弟以為他長相可怕嗎?,我説的不是這個意思,因為此人是昔年江湖上極其可怕的大魔頭,但他竟然還不是正主,由此推想,這幕後正主,豈不更可怕了?”
丁天仁追問道:“道長説的這大魔頭究竟是什麼人呢?”
“不能説。”石破衣微微搖頭道:“小兄弟知道得越少越好,哈,眼下還是先談談你的事。”
丁天仁道:“我?”
“不錯!”石破衣道:“如今江湖上大亂已經開始,你小兄弟除了會使一招劍法之外,還有幾手截經手法,本身武功,卻差得很,但你將來的任務卻又十分艱鉅,這就是非常傷腦筋之事。”
丁天仁道:“在下將來有什麼任務?”
石破衣道:“現在還言之過早,唉,我一時也和你説不清,方才我一路上想來想去,只有一個辦法……”
丁天仁看他説話吞吞吐吐,有些話又含糊其詞,心中大感不快,説道:“道長有什麼辦法?”
石破衣道:“我假道士雖然比不上你大哥,但目前已經遠水救不了近火,也只好將就將就了。”
丁天仁道:“道長,你究竟在説些什麼?請你不要打啞謎了好嗎?”
石破衣兩顆小眼一瞪,説道:“我假道士幾時和你打啞謎了?”
丁天仁道:“道長説的話,在下一句也聽不懂,難道不是打啞謎嗎?”
石破衣啞然失笑道:“不是,因為我底下的話還沒説出來,我是説,一時之間只怕找不到你大哥。”
丁天仁道:“我大哥説,要去長白,行止無定,自然找不到他了。”
“這就是了。”石破衣道:“如果能夠找到你大哥,有他調教你,那就最好了,如今遠水救不了近火,小兄弟只好先跟我假道士練上幾天了。”
丁天仁道:“道長要在下跟你練武?”
石破衣道:“怎麼?你不願意?”
丁天仁道:“在下是峨嵋門下,已經有師傅了。”
石破衣聳聳肩,嘻的笑道:“傻小子,誰要你拜師了?”
接着又道:“這裏地方偏僻,沒人會來,後進正好還有兩間破屋子可蔽風雨,咱們就在這裏住幾天再走,來,咱們到後進去打掃打掃。”
説完,興沖沖的拉着丁天仁往裏就走。
轉過神龕,就是後進,一個小天井,三間矮小的平屋,中間一問,本來是起居室,還有一張板桌,左右兩個房間,已是空洞洞的一無所有。
石破衣聳着肩回頭笑道:“這裏真是不錯,沒有傢俱,打掃起來也簡單多了。”
這時天色已經漸漸黎明,石破衣研了一大把松枝,紮成一個大掃把,兩人把三間屋裏的灰塵,瓦礫打掃乾淨。
丁天仁直起腰,笑道:“道長打掃得這麼幹淨,好像要在這裏長住下去。”
石破衣笑道:“要住在這裏打掃得乾淨些,看起來也清爽得多了。”接着又道:“好了,咱們忙了一個早晨,現在該吃早餐了。”
丁天仁道:“這裏……”
石破衣一擺手道:“別説話,本真人已遣六丁六甲去去鎮上買吃的東西了,你這時候走出去,可在神龕前面的石案右首,把一包東西拿進來就好,但卻不可出聲。”
丁天仁看他説得不像有假,依言走出前進,果然看到神龕前面的石案右首放着一大包東西,這就雙手捧着回到後進。
石破衣已經坐在石階上含笑道:“你看,假道士的法術還不錯吧?”
説着一乎接過,打了開來,裏面有半支鹹酥雞、醬牛肉、椒鹽徘骨、和二十幾個饅頭。
丁天仁笑道:“方才丁甲神告訴在下,説附近鎮店上買不到吃的東西,這些是昨夜在一處大户人家的廚房裏弄來的。”
石破衣嘻的笑道:“小兄弟怎麼知道的?”
丁天仁道:“這些東西明明是道長昨晚來的時候。就帶來了,放在石案上的。”
“果然瞞不過你!”
石破衣呵呵笑道:“昨晚就是在他們廚房裏順手拿來的,為了一缸酒,差點就追不上那老小子,嘻嘻,差幸那老小子裹挾着一個你,咱們才算扯直。”
丁天仁問道:“道長,那缸酒呢?”
石破衣笑道:“就放在神龕裏,你出去拿這包東西的時候,我也把酒缸捧進來了。”
轉身從身後取出一大缸酒來,説道:“那老魔頭只有一點好處,和假道士一樣嗜酒如命,所以他門廚房隔壁的柴房裏,堆了二三十缸二十年陳年老酒,可惜路大遠了,這缸已經只剩了半缸,真想等這缸喝完了,再去弄他一缸來。”
丁天仁道:“道長不是説那大魔頭很可怕嗎?”
石破衣拿起酒缸、湊着咀咕咕的喝了幾口,放下酒缸説道:“豈止那老魔頭可怕,那裏高手如雲,少説也有一二十個江湖上名列一等一的高手,要去偷缸酒,真和賭命差不多!”
他看丁天仁只是説話,沒有開動,又道:“你怎麼還不開動,咱們時光寶貴,吃完早餐,就該上課了。”
説完,取起一塊醬牛肉,往口中送去。
丁天仁也就拿起饅頭吃了起來。
石破衣等他吃畢,從大袖中取出一截竹筒,説道:“你不會喝酒,吃了饅頭,總要喝口水吧,把竹筒拿去,出廟門,朝右走沒多遠,就有一條山溪、水清得很!”
丁天仁取過竹筒,走出廟門,不到一箭來路,果然有一條水溪,水清見底,俯身舀了一筒喝了個夠,然後又舀了一筒,準備帶回去的。
突然想起那黑袍人給自己臉上易了容,不知變了怎樣一個人?心念一轉,就俯下身朝溪水看去,只見水面上照出來的自己,竟然是一個面貌端正,膚色稍見黝黑的少年,看來還算是順眼,這就朝着自己影子笑了笑,取起竹筒,回到破廟後進。
石破衣己把食物包好,收了起來,看見丁天仁回來,朝他招招手道:“小兄弟,來,現在該上課了。”
他把丁天仁領到右首房中,要他席地盤膝坐下,突然雙手齊發,接連點了他五六處大穴。
丁天仁驟不及防,口中只“啊”了半聲,就出聲不得,但心頭依然十分清楚,石破衣由“承漿、天突、華蓋、玉堂”,一路點了下去,再由“任脈”轉“督脈、衝脈、帶脈、陰蹺、陰維、陽維”,等奇經八脈,再走手太陰經開始,連續點完十二經絡,當真落指如風,奇快絕倫,每一穴道,經他手指一觸,就有一縷滾熱氣流透穴滲入。
這一陣工夫,全身二百三十處穴道滲入的熱流,已經匯在一起,試想體內灌進一縷熱流,已經滾燙難耐,如今這二百三十縷熱流,從不同的穴道,彙集到一起,熱量自然也隨着增加了,一時之間,但覺全身血液如沸如煎,整個人快被燙得要煮熟了。
就在此時,耳邊突聽石破衣的聲音喝道:“寧神一志,依我口訣,導氣運行。”
丁天仁經他一喝,迷糊的神志,頓時清爽了許多,強自忍着滾燙的熱流,趕緊寧神一志,提聚真氣,正好石破衣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要他如何引導這股熱流運行。
丁天仁練過八年峨嵋的內功,運氣法門,各門各派差不多大同小異,他依照石破衣的口訣,一句一句的做去。先前,這股滾熱的氣流,隨着引導運行,流過之處炙熱難耐,但做了一回,漸漸感到比方才似乎好得多了。
石破衣的聲音,繼續在耳邊響起,他也一心一意的跟着做去。石破衣重複唸了三遍口訣,丁天仁也跟着他重複做了三遍。
只聽石破衣的聲音説道:“你已經做了三遍。大概已經記住了,老朽注入體內的真氣還要再運行上幾遍,才能化為己用,好了,現在你自己練吧!”
丁天仁不敢怠慢,依照口訣,專心運氣,又做了幾遍,漸漸感到石破衣注入自己體內的氣流,已和自己的真氣一同運行,漸漸化去,不,果然完全化為己用。
這一來,啓己的真氣,就驟然之間無異增加十幾二十倍,一呼一吸之間,真氣在體內奔騰澎湃,隱挾風雷,尤其輕輕一吸,一個人好像要離地飛起,等到長長呼氣,才又緩緩降落。
心中暗暗驚異,石破衣傳自己的內功,竟然會有這般神奇;想到這裏,自然更不敢鬆懈,一遍又一遍的加緊練習,也漸入佳境,每練一遍,都有不同的進步;這是自己可以從氣機運轉中感覺得出來的。漸漸,終於在不知不覺中進入渾然忘我,天人合一的境界。
等到運功醒來,緩緩睜開眼睛,天色已經大亮,第一個感覺,就是精神清爽,四肢百骸、有着説不出的舒暢!
耳中只聽石破衣得意的笑道:“小兄弟,你練得不錯,邛崍先天氣功,本來要循序漸進,你終於在一個晚上速成了。”
丁天仁慌忙站起身,朝石破衣拜了下去,説道:“道長成全之德,晚輩感激不盡。”
石破衣大笑道:“小兄弟,老朽不喜俗套,你快起來。”
丁天仁站起身。
石破衣和他一同走出在石階上坐下,説道:“你也坐下來,我有話和你説。”
丁天仁依言傍着他坐下。
石破衣偏着頭道:“邛崍先天氣功,本是練氣之士修的功夫,和一般武林門派的內功,稍有不同,沒有數十年修練不為功,你知道你只花了一個晚上,如何會速成的?”
丁天仁道:“晚輩不知道。”
石破衣呵呵笑道:“老朽因你沒有大多的時間,所以在打通你奇經八脈和十二經絡之際,輸給你二十年的真氣,哈哈,你自己勤修苦練、只怕練上三十年、也不過如此呢?”
丁天仁吃得一驚,忙道:“原來道長……”
石破衣搖手道:“你大概又要説什麼感激不盡了,哈哈,咱們第一次見面,老朽不是説,你乾了這一杯,咱們是朋友嗎?你既是我小兄弟,我送二十年真氣給你,又何用言謝何況我説過只是給你打個底的,不過,你昨晚雖已把我輸給你的真氣融化,但並不是完全能收為己用,要真正運行純熟,大概需要三天時間,因此,吃過早餐,稍事休息,還要進去勤練。”
丁天仁應着“是”,出去在溪邊掬水洗了把臉,回入廟中,石破衣已把昨晚吃剩的東西,拿出來兩人吃了個飽。
石破衣起身道:“好了,你休息一回,該進去練功了,老朽要下山去一趟。”
丁天仁道:“道長有事只管去好了。”
石破衣笑道:“你當老朽要去鎮上買酒?酒可還有半缸,老朽是去採辦糧食的。”説完,飄然朝外行去。
丁天仁那敢偷懶,也就回進屋去,掩上板門,席地運起功來。
中午,石破衣果然又買了一大包滷味、饅頭、燒餅回來、足夠兩人吃上兩天。
這座破廟,地處僻遠的山區,人跡罕至,因此也沒有人打擾,三天時間很快的過去,這是第四天早晨,丁天仁運功醒來,走出前殿,只見石階上坐着一個頭戴竹笠,正在吸着旱煙的老者,回過頭來,招呼着道:“小哥早。”
丁天仁看他年約七十左右,花白眉毛,臉色微黑,還留一把花白山羊鬍子,手中拿一支兩尺多長的竹節旱煙管。
這是一個極普通的山野老者,丁天仁不認識他,但人家和自己打了招呼,自己豈可不理睬他,這就朝他點着頭道:“老丈早。”
竹笠老者道:“小哥快去洗把臉,用過早點,咱們就該走了。”
丁天仁聽得奇道:“老丈要在下去那裏?”
“你不知道?”竹笠老者反問了一句,接着又道:“老朽受人之託,領你小哥去找人的。”
丁天仁還以為他説的找人,是找自己兩個兄弟去的,不覺喜道:“老丈知道在下兩個兄弟在那裏嗎?”
“你兩個兄弟在那裏,老朽怎麼知道?”
竹笠老者道:“老朽是領你去找一個老婆子的。”
丁天仁不知他説的老婆子是誰?心想:石道長不知去了哪裏?心中想着,就跨下石階,朝廟外走去,這一瞬間,他看到竹笠老者腳上穿着雙根梁的布鞋,和石破衣穿的一模一樣,這下他心中笑了,也不多説,匆匆走到溪邊,掬水洗了把臉回入廟中,含笑道:“老丈和石道長很熟是嗎?”
竹笠老者道:“小哥怎麼知道的?”
丁天仁笑道:“老丈如果不是石道長很熟的朋友,他怎麼會把腳上穿着的鞋,脱下來給老丈穿呢?”
“哈哈!”竹笠老者大笑道:“小兄弟果然有些眼光,這也是老朽疏忽之處。”
他果然是石破衣喬裝的。
丁天仁取出昨晚吃剩的饅頭、滷味,打開紙包,放到階上,一面問道:“道長怎麼打扮成這樣呢?”
石破衣笑道:“黑白兩道,差不多都認識老朽,咱們這次要去辦一件大事,出不得半點差錯,給人家認出來了,那還得了。”
丁天仁道:“道長是説要去找一個。老婆子?那是什麼人呢?”
石破衣道:“你現在不用多問,到時自知,哦,你快點吃吧,早餐之後,咱們就要上路了。”
丁天仁道:“道長不吃?”
石破衣道:“老朽早已吃飽了,哦,你臉上是那老小子給你易的容,倘若在路上遇上了,他自然認得出來,讓老朽給你補上幾筆,就沒有人認得出來了/説完,從懷中取出一個扁形銅盒,打開盒蓋,用手指沾了些顏色,在丁天仁臉上輕輕抹了一陣,收起銅盒,笑道:
“可以了,從現在起,我王老二,你叫王小七,咱們是叔侄,你要叫我二叔,不可忘了。”
丁天仁點點頭道:“小侄記下了。”
石破衣笑道:“這要給你大哥知道了,不把我假道士的頭扭下來才怪。”
丁天仁問道:“為什麼呢?”
石破衣道:“你大哥當年什麼人都不在他眼裏,你叫我二叔,我假道士豈不長了他一輩,這還得了?”
丁天仁道:“現在你老是王老二、我是王小七,有什麼關係?”
“哈哈!”石破衣大笑道:“對對,一點不錯。”
丁天仁道:“道長精擅易容術,在下可以學嗎?”
“當然可以,咱們在路上有的是時間,哦……”
石破衣好像突然之間想到了什麼,接着問道:“對了,那老小子留給你的幾頁紙,他叮囑你練會了就要毀去,你練會了沒有?”
他問的是“五行門截經手法”。
丁天仁道:“在下其實早就練會了,只是……這是我八師叔送給我的,我練會了,他日應該還給八師叔才對,怎麼把它毀去了?”
“唉,你真是食古不化!”
石破衣道:“你八師叔送給你,就是你的了,學會了,就該毀去。一來,此種絕世神功,如果給歹人得去了,貽害無窮;二來,那老小子把你救出來,擔了性命危險,一旦被人發現,豈不是你害了他;三來,你目前不能泄了密,那就會壞了大事……”
丁天仁道:“有這麼嚴重?”
石破衣道:“最嚴重的老朽還沒説呢!”
丁天仁道:“這麼説,在下只好把它毀去了。”
説着,從身邊取出幾頁發了黃的紙來:
石破衣道:“小兄弟交給我吧!”伸手接過,只輕輕一抖,紙張立時被他震成粉未,隨風飄散!
丁天仁咋舌道:“道長這一手厲害得很!”
“咳,你又忘了,要叫我二叔。”
石破衣回頭朝他笑了笑,又道:“你用手掌在石階上拍一掌試試看?我是説,你要很自然的拍,不可運起功力。”
丁夭仁聽得奇怪,依言舉手朝石階上輕輕拍落,這一拍,他絲毫不用功力,那知拍下去的手掌,就像拍在灰堆上一般,一下直陷下去,心中深感不信,急忙提起手來,堅硬的階石,已經印了寸許深一個掌印。
這下直看得他目瞪口呆,問道:“二叔,這是怎麼一回事?”
石破衣微微一笑,用衣袖朝石上拂過,已把手掌掃去,但階石也像揭了一層皮似的,然後説道:“這就是你這三天來練‘先天氣功’的成績,先天內功,只要心念一動,不用運功,就會自動把內勁流注到手掌之上,所以出手要越自然越好。”
丁天仁大喜過望,感激的道:“這是二叔賜給小侄的。”
石破衣道:“你別看它容易,越練到後來越不容易有進步呢!”説着,站起身道:“好了,咱們該走了。”
四天之後,這一老一少出現在宣漢城的大街上。大街上有一家三元樓,是城中首屈一指的川菜館,五開間門面,分為上下兩層,樓上畫棟雕樑,裝演得金碧輝煌,富麗堂皇,那是達官貴人宴客之所。
樓下,是普通座,美其名為“小酌廳”,只有板桌長凳,所以食客也只是些販夫走卒。
這時還不到中午,樓下食客還疏疏落落的。石破衣和丁天仁已經來了,他們找了一張靠近廳門口的桌子坐下。
“小酌廳”門外,有一道寬闊的樓梯,左首是櫃頭,面對大門,所以坐在廳門口,就可以看到從大門外進來登樓的每一個人。
石破衣要了一壺酒,幾樣下酒的小菜,自斟自酌,悠然自樂,在他橫頭的丁天仁,面前也有一個酒杯,杯中有酒,但他不善飲酒,只是裝個樣的,他只是剝着鹹水花生。
石破衣説過喝酒的時候,最好不要和他説話,這樣可以讓他仔細品嚐喝到嘴裏的每一滴酒,達到陶然於心的喝酒真諦,有人和他説話,就會分心,一口喝下去,缺少品嚐酒味,豈不浪費了酒?因此丁天仁除了剝花生,從坐下來到現在,沒和他説過一句話。
他心裏當然有許多話想問,諸如匆匆的趕了三天路,到了這裏來究竟有什麼事?石破衣是老江湖,老江湖的口風一走很緊,你怎麼問他,所得到的回答,只有四個字:“到時自知。”這四個字已經回答過丁天仁七次了,這也是丁天仁不再問的原因。
現在樓下食客漸漸多了,人聲也開始亂烘烘的嘈雜起來,從大門口進來,登摟的客人,也開始有了。
有錢的富豪達官,就是同樣上酒摟吃飯,也總是要比普通人來得遲,好像不如此,就不能表示他的身份與眾不同。
“小酌廳”的食客,已經坐滿了,這時旁若無人的高聲譁笑,猜拳賭酒鬧成一片。上樓的貴賓也三三兩兩的從樓梯上去,如果計算人數,也該有八成座頭了。
這時、門外響起一陣希聿聿的馬嘶,酒樓門前,來了兩匹駿馬,一匹是棗紅馬,從馬上下來的是一個身穿紫紅長衫二十出頭的青年,生得劍眉朗目,極為英俊、身邊佩一柄紫紅灑金劍穗長劍,頗有顧盼自豪之概。
另一匹是白馬,全身沒有一根雜上,從馬上下來的是一個身穿純白長衫的青年,年紀和紫衫青年差不多,同樣生得眉目清朗,身佩一柄銀白劍穗長劍,也同樣有一股返人的峻傲英氣!”
這兩個年輕人雖然沒人認得,但若是老江湖,就可以從他們佩劍的劍穗上看出他們的來歷來了,就憑這兩人的劍穗,就算走遍了大江南北,也沒人敢輕易拍惹他們。
先説紫衣青年吧,他佩的是紫紅灑金劍穗,這是自流井金家堡出來的。金家堡以“流金劍法”馳譽武林,門人弟子都姓金,聲勢極盛。
白衣青年佩的是銀白色劍穗,這是劍門山白家出來的。劍門山白家,劍法自成一家,二百年來,在江湖上也獨樹一幟,門人子弟就有一二百人之多,必須經過嚴格測試才能使用銀白劍穗,等於説他在劍術上已具有相當實力。
在四川境內,有三大武林世家,素為江湖同道所推重,那就是自流井金家、劍門山白家、和四川唐門。這三家有一共同的特點,就是各導祖訓,不介入任何武林糾紛之中,因此這三家的門人子弟也很少在江湖走動。
但他們都是重陽高會的成員,因此重陽高會,是川西武林同道一年一次的雅會,重在聯誼,並不是什麼武林組織,自然並不違揹他們的祖訓。
閒言表過,卻説丁天仁正在低頭剝着花生,突聽耳邊響起石破衣“傳音入密”的聲音説道:“小兄弟,你要裝作並不在意的朝外看去,那個穿紫衣的青年,是自流井金家堡的少堡主金少泉,穿白衣的青年是劍門山自家莊少莊主白少雲,這兩個是可交的朋友,你記住了。”
丁天仁依言抬目朝廳外看去,金少泉,白少雲已由店中小廝牽過馬匹,兩人大模大樣的跨進大門,朝樓梯上走去。
丁天仁最近剛學會“傳音入密”,這就説道:“這兩人好像很傲。”
石破衣笑道:“這也難怪,他們是武林世家子弟,從沒在江湖上走過,也從沒受過挫折,自然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但這兩人的本質並不壞。”
説到這裏,急忙説道:“來了,來了,小兄弟注意,別露了形跡。”
丁天仁聽他説得鄭重,立即抬目朝廳外看去,酒樓大門外,果然又來了兩個人,一個是身穿藍布夾襖的老婆婆,鴆臉癟咀,一頭花白頭髮,戴着黑絨包頭,頭上插滿金釵、金簪、手拄一支黑黝黝的鴆頭杖,連走路都顫巍巍的。
她身後緊跟着一個十六八歲的少女,一身花布衣褲,一張粉臉白裏透紅,兩條修長的眉毛,配着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粉頰上還有兩個小酒渦,模樣兒又美又甜。
這兩人丁天仁都認識,那不是九寡十八迷温九姑和紅兒還有誰來?
丁天仁驟睹兩人,心頭方自一怔,只見温九姑朝裏走來的人,一雙水泡眼突然炯炯有光的朝自己投來,不,惡狠狠的瞪了自己一眼,自顧自登上樓去。她敢情是怪自己多看了紅兒一眼,一時臉上不禁一熱!
只聽石破衣的聲音在耳邊説道:“小兄弟,我叫你別露了形跡,這老婆子生性多疑,大概你多看了她一眼,給她發現了。”
丁天仁也以“傳音入密”説道:“這老婆子真還有些厲害。”
石破衣笑道:“她是江湖上出了名最難惹的人,差幸咱們坐在樓下,和她並不相干,否則她瞪了你一眼,你就非昏倒不可!”
丁天仁道:“在下不怕她迷藥,上次她一再施放‘聞風散”,在下並沒被她迷倒。”
石破衣喝了口酒,嘻的笑道:“小兄弟,你知道上次怎麼會不怕她迷藥的?”
丁天仁道:“在下不知道,哦,温九姑也深感不解,説在下是天生不怕迷藥的人。”
石破衣道:“是人沒有不懼迷藥的,那是因為你當時身邊佩了你大哥的玉辟邪。”
丁天仁驚異的道:“佩了辟邪玉佩就不怕迷藥嗎?”
石破衣道:“否則為什麼叫它玉辟邪?豈止迷藥,天下任何劇毒,都可以沾不上身。”
丁天仁惋惜的道:“可惜辟邪玉佩被賊人取去了。”
石破衣微微一笑道:“不要緊,人家從你身上取走,你不會去要回來嗎?”
説話之時,夥計送上一碗榨菜肉絲麪來。
石破衣道:“你不喝酒,快吃麪吧!”
丁天仁道:”你不吃?”
石破衣道:“我還早着呢,你只管先吃好了。”
丁天仁一面吃麪,一面以“傳音入密”説道:“二叔,那温九姑很可能是衝着金少泉,白少雲兩人來的了。”
石破衣喝口酒,也以“傳音”説道:“小兄弟總算有點江湖閲歷了,沒錯,這老婆子就是為他們兩人來的,咱們就是為這老婆子來的,現在你明白了吧?”
丁天仁想起石破衣説過要去找一個老婆子,原來就是找温九姑、這就抬頭笑道:“二叔……”
石破衣笑道:“現在還早。”
丁天仁已把一碗麪吃完,石破衣卻一直剝着花生,低斟淺酌,慢慢的喝着酒,桌上除了一大堆花生殼,已有八九個酒缸,這是説他已經喝了四五斤酒。
石破衣忽然站起身,低聲道:“你別走開,我去去就來。”
説完,急匆匆的往外就走。
丁天仁不知他去做什麼?但相信這位非道非俗的老道長,一定是有事才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