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這些時日我繡了不少手巾,等天暖和了,咱們去兜賣兜賣。”要致富得先脫貧,手中有銀心不慌。
蒲恩靜一邊適應新生活的同時,也一邊試著拾起手藝捻線繡花,她不曉得這年代的刺繡技法如何,便試水溫的繡了個簡單的花樣,牡丹、荷花、金桂之類的通俗繡品,雅緻而不落俗套。
“就妳那手繡技也敢拿出來丟人現眼?”董氏不是瞧不起女兒的刺繡,而是她的繡品還沒精緻到足以賣錢。
“娘有沒有聽過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女兒這一回生病作了個夢,夢中有個著天衣的仙子自稱是七巧繡仙,她教了女兒不少精巧繡法,女兒如今的繡品可不比娘差。”
沒人能一夜間精通各種繡法,原本的蒲恩靜會刺繡,但不精,能繡朵平針芙蓉花已算是不錯了,別指望她會扣結成繡的針法,更遑論其他打籽、拉鎖子、扣繡、辮子股等等技法了……
古早蘇繡的針法,可以用來繡花蕊,也能獨繡圖案畫,蘇繡素以精細著稱,圖樣秀麗,色澤文靜,針法靈活,繡工細緻,形象傳神,技巧特點能以平、光、齊、勻、和、順、細、密八個字概括。
其針法有幾十種,常用的有齊針、掄針、套針、網繡和紗繡等,取材廣泛,有花卉、動物、人物、山水、書畫等,其中亂針繡又豐富了蘇繡針法,使其更為出色。
未把女兒的話當真的董氏輕輕一笑。“家裡的事有娘在,不會餓著妳們姊妹倆,娘多接些活就能給妳買肘子吃。”
“娘……”她看起來很貪嘴嗎?
拳頭打在棉花上,軟綿綿的使不上勁,這就是蒲恩靜此時的感受。董氏對女兒的疼惜是出自內心,寧可苦了自己也不願女兒受委屈,極盡所能地讓一家三口過得好。
“二姊姊,二姊姊快來看,青青撿了兩顆雞蛋,是小花昨天和今天下的,給二姊姊吃,補身子……”
身著一團紅,像個年畫福娃的小肉糰子跑了過來,兩條小短腿從略短的褲腿下頭露了出來,紮了雙丫髻的小臉蛋有些汙漬和薄汗,跑得歡快,笑得也歡快的衝進蒲恩靜懷裡,兩隻高舉的手各拿著一顆雪白的雞蛋。
“小心、小心,別急,二姊姊把這雞蛋弄成蛋餅兒,給咱們青青嚐嚐鮮。”一見到小女娃萌到不行的可愛模樣,蒲恩靜一顆心軟到化成水了,愛不釋手的捏捏她的粉嫩小臉。
圓滾滾的眼睛倏地發亮,紅紅的小嘴巴咂咂嘴,分明垂涎得很,可說出的話卻讓人甜入心窩。“青青不吃,給二姊姊補身,青青等長大了再吃,二姊姊,青青很快就長大了。”
軟糯糯的嗓音像抹了糖似的,怎麼聽怎麼好聽,專門是來討人歡心的,誰捨得和她搶食。
“嘖!明明貪吃還說給二姊姊補身子的,那一句『很快就長大了』就把貪嘴的本性表露無遺。”董氏瞇著笑眼打趣,小女兒又來討東西吃了,難怪滿嘴的甜言蜜語。
“娘,青青真的疼二姊姊嘛!二姊姊,青青最喜歡妳了,娘是壞人,不給她吃。”蒲青青嘟起不開心的小嘴,努力地睜大眼瞪人,以為自己氣勢十足,好不威風。
殊不知這模樣叫人莞爾不已,小小的臉兒氣鼓鼓的,一雙澄淨的眼眸裡滿是最澄澈的純真,令人看了,心口那說不出的愛憐和疼寵油然而生。
“好,不給娘吃,咱們偷偷的弄好吃的。”
蒲恩靜邊說邊朝董氏眨眼,看得董氏好笑又好氣,搖頭暗歎:一對寶貝蛋。
蒲恩靜的廚藝不是頂好,可是除了刺繡和作畫,其實她最擅長的居然是各國各式甜點,因為蒲秀珍喜歡所以她就去學了,教她的糕點師傅還誇她盡得真傳。
兩顆蛋能變出什麼美味甜食呢?
只見蒲恩靜在院子裡拔了一把嫩蔥,家裡的糧食有限買不起白麵,她用磨細的玉米粉代替,用榨出的油渣子和上玉米粉,再加點水調勻揉成團,最後以嫩蔥碎末加入麵糰一同揉搓。
不下油,直接貼著鍋邊幹煎,等煎成金黃色再翻面,此時才加入少許油,將蛋打在餅皮上頭,沒等蛋熟便將餅皮往內卷,將半生雞蛋卷在裡頭,捲成竹子形狀的餅皮直挺挺的,趁熱氣未散前趕緊起鍋放在盤子上。
竹片做的切刀以一小口一小口的分量切開,帶著焦香味的餅皮混著蛋的甜香,隨著竹刀切下,瞬間流出的軟甜蛋液滲入餅皮,光看就令人口水直淌。
“好吃不?”蒲恩靜以竹子削成的尖叉插起一塊餅皮放入蒲青青口中,見她滿臉歡喜的直點頭。
“好吃,好吃,二姊姊做得真好吃,跟上次的栗子甜糕一樣好吃。”蒲青青幸福得快說不出話來。
“栗子甜糕?”
董氏一臉困惑地看看這對相差十一歲的姊妹,她們似有啥小秘密似的,捂嘴偷笑。
“娘吃餅餅,青青孝順妳。”
“不是說娘是壞人,不給娘吃?”小孩子沒記性,一會兒晴天一會兒下雨,沒個定性。
“誰說的,青青幫妳去打他。二姊姊,青青最乖了是不是,從不讓孃親傷心。”蒲青青很無邪的眨眨眼,將咬了一半的蛋餅吐出,塞入孃親口裡,咧著八顆小米牙,笑得好不開心。
“是呀,青青最疼娘,誰敢對娘不好,咱們拳頭一掄打人去。”蒲恩靜笑著助威,心裡卻想著該如何改善家裡伙食。
無米無肉的,一家三個女的都需要補一補,畢竟沒有營養的飲食哪來健康的身體,她得想想辦法才行。
她的視線落在繡花繃子上的半朵月季,若再加上幾針使其更鮮明,宛如真花一般,是否能賣得高價?
“打人,打人,青青幫忙。”肉肉的小手掄成拳,對空揮了幾下,好似真把壞人打跑了。
看著兩個女兒沒半點正經樣的瘋言瘋語,董氏失笑,面露慈藹。“妳這當姊姊的別帶壞妹妹,還不洗洗手上桌吃飯了,吃成兩隻小肥豬,明年就可以別買肉了,從妳倆身上割。”
根本不怕的小丫頭咯咯笑倒在二姊姊懷裡,手上還拿著炸酥的小魚乾,小指長度,酸酸甜甜的,有果子香氣。
那是蒲恩靜為她準備的零嘴,窮人家也有窮人家的活法,吃不起昂貴的雪花糕就換個花樣來吃,河裡多得是免錢的魚蝦,扎幾束乾草往水草繁密處一扔,過個一、兩日再把乾草收回,往盆子裡甩兩下,不就落下半盆子的小魚小蝦了嗎?運氣好時還能撈到幾隻螃蟹和黃鱔呢。
百年古寺慈雲寺香火鼎盛,主殿供奉著觀音大士,偏殿一隅是送子娘娘,香客絡繹不絕,尤其是每逢初一、十五,往來的香客更是多不勝數,香菸徐徐,繚繞三尺。
寺廟門口有棵長了樹疙瘩的老楊樹,樹齡有好幾百年了,樹幹粗得有幾人環抱,樹蔭寬如傘,老楊樹下襬了幾個賣涼水和小吃的攤子,也有人幾簍水果往地上一放便叫賣起來了。
老樹頭的凹洞處有張竹編小榻,它既不是桌子也不是平鋪在地,而是用兩條細竹條編成的吊繩吊起,繩頭各有個吊鉤,一邊一個在枝幹鉤牢,猶如吊床般的竹榻還放上幾個竹籃子。
引人注目的是竹籃子是穿上衣服的,裁得方方的四角方巾繡上了柳條和桃花纏著籃筐,叫人看出那是個籃子卻瞧不見褪了色的竹子,提把上還用方巾扎出仿真的海棠花,風兒輕輕一吹,花瓣兒似乎跟著一動。
“……那是在賣什麼?看起來挺有趣的。”
“好像是帕子,遠遠看去像朵花……”
“要不要過去瞧瞧?”
“這……街坊鄰居的,去瞧上幾眼也好。”
說人閒話者到處都有,只要有人就一定有家長裡短,幾個來上香的婦人聚在一塊,不三姑六婆一番實在心裡難受呀!
禁不起好奇心,再加上一發現好東西就兩眼發亮,兩名婦人迫不及待的趕上前,搶著卡個位置。
“周婆婆瞅瞅,這喜雀登梅繡得可好,妳家喜妹快說親了吧,買條帕子添妝。”蒲恩靜笑得不卑不亢,眼神清澈得宛如山前湖水,映出滿山的湖色山光。
她說話慢,動作也慢,慢條斯理的拿起一方月牙白帕子,不是上等的布料,摸起來有些粗糙,但是帕面一攤開,半幅喜雀登梅繡在左上邊,右下角是細膩的水紋,有種歲月靜好的寧謐。
送人自用兩相宜,這圖有喜訊到的含意。
“哎呀,真好看!苞真的沒兩樣,這喜鵲活靈活現的模樣像隨時要從帕子裡飛出來似的。”手真巧呀!把花朵兒都繡活了,真不知這是怎麼繡的,濃淡明暗配得恰到好處。
“陳大娘,這塊枕套繡上榴開百子圖,意喻著多子多孫,二強哥剛娶杏花嫂不久,要不拿一塊回去墊墊枕頭,讓妳年頭年尾抱兩孫。”古人的生育力呀,不容小覷。
十七兒郎十六婦,當爹又當娘,蒲恩靜每每看到十來歲的少年少女手裡或抱或牽著稚子就心驚不已,尚未發育完全的身軀生兒又育女,實在是苦差事,自個兒都還是孩子呢!孩子帶孩子,一窩子心智未開的小娃兒哪教得出好的下一代。
再者,生育是生死大關,孃親身子未長開便生子,難怪嬰孩夭折率相當高,連帶著早婚早育的父母也不長壽,二十一世紀是人生七十才開始,這裡人生七十居然是古來稀。
在她原本的年代,長壽不是難事,醫藥與科技的發達,人造羊都發明瞭,要活到百來歲根本不是稀奇事。只是年紀越大越孤單,為了三餐溫飽,兒孫大多出外打拚,很少能留在故鄉承歡膝下。
人情淡薄,人與人越來越疏離,骨肉親情在現實壓力下常被輕易地忽略,總以為日子還長得很,有得是機會孝順,殊不知一眨眼,那流水似的年華轉眼即逝,再回首已是白髮蒼蒼,孝順父母成了挽回不了的遺憾。
“嘖嘖!真會說話,人長得漂亮嘴巴又甜,出得廳堂又入得繡房,將來誰娶了妳都是天大的福分,妳娘可要哭死了。”陳大娘一雙眼珠子死盯著象徵百子千孫的榴開百子圖,巴不得明兒個就能抱著白胖孫兒出來炫耀。
“我也嘴甜,大娘買一條吧,十文錢一條喲!買十條送一條,我二姊說的,大娘用了我二姊繡的花帕子就會美得像帕子上的花一樣,又好看又美麗。”小小的童音甜得叫人心軟。
一個胖娃娃從懸空的榻子下探出,個子不高卻拚命踮高腳尖的俏皮模樣讓人看了芫爾,忍不住摸摸她的頭,這一摸,不禁訝異那觸感竟是滑細異常,彷佛是上等的絲綢。
蒲家小女兒的柔順頭髮,大半功勞是來自蒲恩靜的調養,蒲家雖不富裕但因住得離河邊近,春天一到野草繁生,其中不乏多數人不識得的藥用植物,用於淨髮有強健髮根、枯發轉烏的功效。
尤其用在小孩子身上效果奇佳,一用便見效,蒲青青因營養不良而導致的枯黃髮質改善了不少,如今髮色烏黑如緞,撫起來的感覺更是滑不溜丟,再無打結分岔。
“喲,這不是小青青嗎?長得這麼大了呀!瞧這白嫩嫩的臉蛋,跟剛煮好的白煮蛋沒兩樣,光滑白淨。”一瞧見討喜的小娃兒,陳大娘一張老臉笑得快開出花了。
“大娘買帕子,有桃花、桂花、牡丹花,還有節節高升的綠竹,狀元及第的連中三元,買了二姊的帕子可以擦汗,還能讓家裡的大叔、哥哥們迎福氣進門,田地豐收,六畜興旺,捧著書本中個秀才郎……”
甜糯的脆嗓好似春日出谷的黃鶯,甜甜軟軟地,帶著一股軟軟的甜膩,小孩子特有的稚聲讓人感到無比舒暢,心口淌過一絲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