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南一名南山,又名中南,地肺、秦山、秦嶺、橫互關中南面,西起秦隴,東徹藍田、凡雍、岐、-、鄂、長安、萬年,相去八百里,連綿峙-其南者皆此一山。
終南天之險阻,其雄峻險拔,壁立千刃,危崖嶙峋,飛塹難渡,自不待言,然而山嶺綿延廣遼,其中不乏仙境,飛瀑流泉,古洞清幽,雲樹蒼翳,琪花瑤草,多為道家方士清修之居。
在太白之西南,仙鶴嶺上,依山旁建數十棟華屋高閣,丹楓翠柏中,隱隱可見勾檐方椽,飛丹流紅,木石兢趣,池水碧綠水波,不亞於王侯所居。
這片偌大山莊,近日頓呈熱鬧起來,出入都是武林人物,僧、俗、道均有,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出入人物有的意態逸閒,有的蹙眉重憂,再過一日就是終南開府之日,又是少山主歐陽斌大喜之期,山主終南飛魔歐陽玉修,廣邀同道羣雄祝禮,藉壯聲勢,
一面又提防仇家到期尋釁搗亂。
仙鶴嶺周近三步一椿,五步一卡,真可説是防守嚴密,猶若天羅地網一般。
莊院東首有座小閣,閣前小池一泓,水波泛綠,殘荷斷梗,凋葉萎稜,飄浮水面,意味山中深秋似乎來得較早一點。
閣外植有兩株丹桂,金黃花蕊盛放,散出濃郁香味,沁人肺腑。
丹桂之後一座鐵柵小窗內,立着一個絕色麗人,神色憔悴,剪水雙眸不時凝望着窗外藍天白雲,陣陣啼雁,偶而發出一聲半聲悽惋嘆息,只看她雙眼滿含哀怨,楚楚可憐,任誰見了,都會生出同情之感。
她是誰?
就是那晚在赤水鎮許謙莊宅附近,為歐陽斌擄去的袁秋霞姑娘。
袁秋霞不慎被歐陽斌迷陽針所迷,擄來囚居閣內,歐陽斌愛極袁姑娘,不忍摧殘姑娘的清白,請其母尤翠珠當面提親。無奈姑娘婉詞拒絕,推説只要其父同意,自無話説。
然而談何容易,紅鷹會主紫面韋護袁旭性情剛烈,不是好惹的主兒,此事損辱顏面太甚,除非兵戎相見不可解決,使終南飛魔歐陽玉修夫婦不勝苦惱,躊躇無策。
尤翠珠只有用上水磨功夫,軟言温語哀求,在她的想法,惟有袁姑娘允嫁其子,才可化干戈為玉帛。
姑娘倔強成性,説什麼也不應允,尤翠珠愛在嘴裏,恨在心中,她只有歐陽斌這條命根兒,其子心愛之物,儘管恨得牙癢癢地,對姑娘這份倔強,也無可奈何。
姑娘外表沉靜如恆,內心憂急若焚,如果其父一怒闖山,如不隕落在終南飛魔手裏,那種酷刑非人所可忍受。
每想及此,禁不住沁出兩顆清泓淚珠,又抬羅袖輕輕拭掉。
日來憂心所致,玉容減三分,但仍掩不住她那綽約風姿,亭亭若仙,清麗絕俗的丰神。
但日日倚窗獨立,伊人憔悴,情何以堪……
就是那天晚上,黑藍的天空,綴着稀-明滅寒星,輕拂長風,掠樹生起一片嘯吟,四外黑沉沉的,山莊一絲燈火均無。
仙鶴嶺底樹木蓊翳處,刷的一聲微響,竄出一條迅快的黑影,一晃身,瞬眼又隱入繁葉濃草中。
只見他猿躍鶴拔,身形電飛,循崖攀越,須臾已近嶺腰。
忽然從樹後發出一聲低喝:
“誰”!
那條黑影循聲斜竄,迅如電光石火般出手,只聽得微吭一聲,這暗椿便氣絕身死。
似這樣沿途出聲叱問,均被這條黑影電飛出手,一一殲戮。
黑影一騰身嶺上,掠近山莊,曲身蹲下四面遊望了一眼,突然振肩沖霄而起,望飛檐之上一落,驀地身形一塌。
隱隱瞧出這片山莊,屋脊、牆角、樹後、均布有明椿暗卡。
在那條黑影藏身之處,相距不過五丈遠近屋脊上,並立着兩人,只因背面而立,被黑影騰上飛檐猶不自覺。
這兩人喁喁低語談心,音調雖微,夜風入耳,分外清徹。
只聽一人説道:
“這幾日我們未免太辛苦了點,但等明日過去,我們也好鬆下一口氣,去山下找找樂子去。”
“哼!你別做夢,明日開府,這並不算一回事,只有少山主成親,恐怕未必順利。聽山主説難免紅鷹會主要闖山騷擾,引起流血、劫殺也説不定,你説得好輕鬆!”另一人,插嘴道。
“唉!”先開口的那人嘆了一口氣道:
“袁姑娘長得也真太標緻了,難怪少山主那麼痴情,其實女人是禍水,為此興戎。真划不來咧,絕色女子何處不可求,我要是少山主,才不費此番心思咧!”
那條黑影掩在檐角,沉吟稍時,生出了一個主意,悄沒聲息向兩人身後縱去,足堪一沾及瓦面,輕舒猿臂,疾伸兩指點了一人“魂門”穴。
這人只覺後腰一涼,頭目一陣暈眩,便口噤不語,四肢不能動彈。
另外一人未見同伴答話,不禁偏頭一望,眼角忽掠見一條黑影立在身後,驚得魂飛天外,欲待張口呼喊之際,黑影疾飛兩指,望自己喉結一拿,頓時喑啞只能發出微弱聲音。
只聽那條黑影低喝一聲,道:
“要想活命,只需説出袁姑娘現囚在何處?”
這匪徒眼中露出乞憐之色,以喑啞微弱的聲音答道:
“大俠饒命,那袁姑娘就住在東首小閣屋內,閣外植有兩株丹桂,及一泓水池,最容易找。”説着手指了一下方向。
黑影哼了聲道:
“如有半字虛言,我這獨門點穴手法,半個時辰便要發作,搜陰脈,比死都要難過。”語落,在匪徒胸後飛點了兩指,望最近的樹枝振肩飛去。
疾如電閃,雙足往樹枝上一沾,復又騰起,像一縷淡煙般,劃空急逝,只幾個起落,便在距小閣不遠處,
一棵虯松之上隱着,隨風傳來丹桂飄香的濃郁氣味。
黑影暗想:
“大約是此處了?”凝眼下視,隱隱只見閣外每相距兩丈均立着一個暗椿,有七八人之多,手持着兵刃,不時閃出光輝。
他知一一而除,必有驚動,要再想救袁姑娘就難了,靈機一動,兩手握滿松針,暗凝真力,交錯分四次打出。
松針體積又小,略不帶半點破空聲息,那手法又特別,像一蓬花雨般作傘形電射打出。
可憐七八個暗樁,都是名負一時之綠林能手,像這種無聲無息地暗襲,任誰都不能防避,那松針宛如鋼刺般,戮入周身重穴,痛極神昏,聲都未出,頗然倒地。
那條黑影毫不怠慢,松針一發出,跟着點足踹起,破空斜飛,像一條蒼鷹般,輕輕落在鐵窗前,用指
節敲了兩下,低喚一句:
“袁姑娘……”
室內生起瑟瑟整理衣裙之聲,一個低輕甜脆語音回道:
“誰?”
“是我,南瑞麟,應攝魂掌劉奇之命,來此救你。”
袁秋霞嬌軀緩緩步在窗前,夜色沉沉中,只見四隻晶澈明亮的眸子相對凝視無語。
南瑞麟用手摸了摸窗柵,發覺均是粗如兒臂的鐵條。
袁秋霞芳心一陣激動,幽幽問道:
“小俠,山中防守嚴密,你怎麼能進來的?我被老賊之妻點上了穴道,
一絲真力都用不上,無法隨你逃走,你還是離去了吧!”語音悽婉之極。
南瑞麟默不作聲,霍地拔劍出鞘,青霞湧現,閃得兩閃,那粗如兒臂的鐵條,如切腐朽,根根斷落,手接着削斷的鋼條,輕輕放在地下,
一面將劍回鞘,急道:
“姑娘,在下揹着你走,快!”
袁秋霞嗯了一聲,嬌軀伏在南瑞麟背上,兩手圈緊項頸,雙腿一縮,晃出窗外。
“誰?”這暗椿方才看見玉螭劍光華有異,故喝問了聲,人也隨着走來。
南瑞麟不禁大驚,這人一來,即會發現地上屍體,再要走便不可能,一個主意在腦中閃電掠過,遂迎着來人走去,口中應了聲:
“是我!”
來人瞥見南瑞麟身形有異,因背上伏定袁姑娘,有如寵然大物,驀然一驚,欲待-間,怎料南瑞麟身形一晃,疾如飄風般落在身前,只覺腰眼一麻,便了賬西歸。
南瑞麟在那身形尚未墜地時,一鶴沖天而起,拔起四五丈高下,突然曲腰振臂變式飛撲,望山勢密樹叢中落下,繞向來路而去……
不到一會、巡山舵主夜燕李翱走至袁姑娘囚室前,忽瞥見窗外地上屍體狼藉,暗叫不妙,飛竄在窗口一望,刷拉聲響,火摺子煽起一團焰輝。
只見室內空蕩蕩一片,那有半個袁秋霞身影,不禁嚇得魂飛天外,霍地旋身左手一揚,紅藍白三色旗花沖霄而起,口中高嚷道:
“袁姑娘被人救走啦!”
聲徹夜空,四山相應。
一霎那之間,人影紛紛飛撲而來,接着火炬閃耀。
人羣中立着一個禿頭白眉,紅光滿面,身軀高大的老人。
這老人就是終南飛魔歐陽玉修。
右首立着其妻鐵扇仙娘尤翠珠,左首立着一個猿背蜂腰瘦削馬臉的少年。
這少年月中兇光電射,望着夜燕李翱大喝道:
“李舵主,你可見來人由何方逃去?”
夜燕李翱囁嚅答道:
“稟少山主,李翱巡至此處,來人已走多時了!”
“啪”地一聲大響,李翱捱了歐陽斌一記耳刮,只聽歐陽斌獰喝一聲道:
“你當巡山舵主,越當越回去了,還不趕緊傳令搜索。”
夜燕李翱護着火辣辣的左頰,連聲應是,轉身急忙走去。
鐵扇仙娘尤翠珠望了歐陽斌一眼,道:
“斌兒,袁姑娘被救走,大是好事,可免你父樹一強敵,絕色女子何處不可求,你就斷了這條痴唸吧!”
歐陽斌搖搖頭,斬釘截鐵答道:
“娘,孩兒非袁姑娘不娶。哼!袁姑娘被娘點上了獨門手法,就算救走,也逃不出多遠,孩兒自去找她。”説着,嗖地掠出丈外,幾個起落,隱入夜色中。
終南飛魔歐陽玉修道:
“這孩兒真是……來人武功高強,就看他那暗器打出手法,委實高明之極,恐怕斌兒非其敵,事不宜遲,我們分頭搜索,接應斌兒去吧!”説罷,袍袖一揚,電飛而起。
眾人亦分散竄出,緊接着傳警鐘聲響起,悠亮隨風散出,夜鳥驚聲撲撲振翼出林,四散而飛。
仙鶴嶺鄰峯,孤懸危立,上豐下鋭,怪石錯牙,上附藤蘿密虯,雜以山花野樹,益顯得此峯光怪陸離。
峯顛淌下三道流泉,搖曳垂揚,水珠濺射,散霧噴玉,匯成一道懸瀑,漯底系一約可四五丈方圓深潭,轟隆鳴雷,囂欲聾耳。
在四五丈處潭上瀑內有洞,左折右灣而入,由外看內,仍是一塊青石,不入得濕中,不知此中別有天地。
曙光初現,雲樹蒼茫,山中樹葉、摹衣、苔石都附着一片白白的嚴霜,寒氣砭骨。
瀑洞內温暖如春,一男一女正並肩喁喁低語。
兩人正是那南瑞麟與袁秋霞。
南瑞麟揹負着-秋霞擇路飛奔,由原上山處飛瀉猿揉而下。
在他而言,這次表現出從未曾有的鎮靜與機智,他距離嶺底尚有一段路程,忽見三色旗花沖霄而起,
接着哨音鋭嘯,此生彼落,刀光劍影,閃閃生輝,在別人自是心慌意亂,足不擇徑,他仍是如前一般的沉靜。
袁秋霞伏在他的身後,不發一言,怕他分散心神,只見他竟朝飛瀑之內湧進,芳心暗暗詫異道:
“他為何地形這般稔熟。”委實想它不通,納罕不已。
南瑞麟踏入洞內,將袁秋霞放下,微笑道:
“好啦,此處隱秘異常,不慮被人發現,就算終南飛魔是此山主人,他也沒有發現此中另有佳境。”説着,嗆啷啷一聲龍吟過處,玉螭劍脱鞘而起,
一洞青濛濛地光輝,映人眉目皆綠。
袁秋霞眸中閃出感激之色,嫣然笑道:
“那麼你為何知道這瀑內有這巖洞?”
南瑞麟搖首答道:
“箇中秘密,不足與外人道也!”
姑娘眼中隱含笑意,道:
“難道我還是外人嗎?”
南瑞麟心中一震,姑娘弦外之音,已表露無遺,他透頂聰穎,
一聽即知,不由暗暗難受,遂改口笑道:
“這個,容在下替姑娘解開受制穴道,等會再説吧!”
袁秋霞“哦”了一聲道:
“我差點忘懷了你是武林一奇,簡松隱老前輩的高足,鐵扇仙娘尤翠珠手法雖然是曲有另工,在簡老前輩眼中,不過是雕蟲小技,你是他老人家高足,青出於藍更勝於藍,自然不算一回事了。”語聲如珠落玉盤,清脆甜媚好聽。
南瑞麟笑道:
“姑娘別捧我,在下不過是江湖末學之輩,焉能比得姑娘身手高絕,隱娘紅線亦相形失色!”微微一笑後,又道:
“姑娘快告訴在下被制穴道在那裏?”
袁秋霞一聽,嬌靨上陡湧一片紅暈,微彎螓首,羞意甚濃直不作聲。
南瑞麟兩目一瞬不瞬地凝視在姑娘玉靨上,只覺袁秋霞無一處不美,骨肉亭勻,婀娜生姿,越瞧越是清麗絕俗,宛如嫦娥謫塵,不由暗暗叫道:
“天啊!小琴已付託終身與我,自己何能再沾情孽,樊氏二姝還不能解決,豈可又沾着一個袁姑娘,”
想可是這麼想,南瑞麟總不能撒手不管,少女倩影存在對方胸中,宛如鏤骨刻心,不可泯滅,
一落情天恨海,自古就無人可以逃越。
袁秋霞亦在忖思着:
“反正自己已鍾情與他,還怕什麼?”遂一抬螓首,在南瑞麟耳中細語了數句。
南瑞麟頓時張目做聲不得,臉上只覺火辣辣地一片飛熱,心中宛如十五隻吊桶,七上八落,頓感手足無措。
袁秋霞被鐵扇仙娘尤翠珠點上七處穴道,其中三處一是乳中,
一是臍下,另外是氣海穴,這三處都是少女私處,解穴不是問題,問題是袁秋霞既經裸露,以後怎麼辦,所以南瑞麟頓感手足無措。
姑娘瞧見他那種神色,已忖出一半他的心理,姑娘是個巾幗娥媚,既經打定主意,便落落大方道:
“你還忌諱什麼?嫂溺援之以手,君子宜通權達變。”説完,嫣然一笑,背向而立,自頭自解開羅衣。
南瑞麟眼簾中頓現出一個晶瑩如玉,曲線玲瓏胴體,心頭宛如小鹿撞胸,怦怦飛跳,不禁移眼他視。
驀然袁秋霞一個轉身,只見姑娘星眸緊閉,鮮紅雙靨。
南瑞麟趕緊守定心神,心無旁騖,詳察受制穴道、只見七處穴道指痕青紫,淤印暈開,暗暗吃驚道:
“這尤翠珠手法居然如此狠毒,以後撞上,非要痛懲一番不可。”
毫不怠慢;極小心的將受制穴道一一解開,因為此種獨門陰毒點穴,若不謹慎於事,必致毒血散竄內腑,這樣約費一盞熱茶功力,道:
“好啦!姑娘穿上衣服後,待在下再運真氣,逼使阻滯氣血復通。”説後,轉過身軀。
袁秋霞頰上羞意仍濃,睜開星眸,見他已背向而立,不禁心中笑嘆道:
“都給你瞧遍了,你還惺惺作態做甚!”繼一轉念道:
“倘或他仍是面向着我,虎視眈眈,叫我怎麼好意思穿衣服,方才是從權,如今是避嫌,他這樣做並無失禮處,我怎可怪他。”
她想起適才裸露在南瑞麟面前,不禁兩朵紅雲湧上玉頰,秋水雙眸中,含藴着不盡柔情蜜意,三分是羞,七分是愛。
南瑞麟何曾不在思結萬千,方才那種尷-場面,直令他手足慌亂無措,連想到日後如何處理收拾,不可想像。
他知道少女一經鍾情,如同熱火自焚,作繭自縛,死而後已,不禁喃喃自語道:
“難道我做錯了麼?……”
這時,袁秋霞姑娘已穿好衣裙,聽見南瑞麟微弱自語聲,大感詫異,繞在南瑞麟身前,凝眸問道:
“你做錯了什麼?”
南瑞麟垂首自語,腦中一片混亂,連姑娘立在他身前猶不自覺,及至聞得姑娘曼妙語聲,才驀然從思緒中驚醒過來:臉上訕訕地一笑道:
“姑娘,沒什麼!哦,姑娘請盤膝坐下,讓在下逼開阻滯氣血。”
姑娘明知他藏有極重的心事,語不由衷,不便追問,幽怨地望了他一眼,如言盤膝坐下。
南瑞麟盤膝對面而坐,四掌相抵,微笑道:
“姑娘緊守五行不動,氣凝丹田就是。”
袁秋霞點點頭。
半個時辰過去,姑娘只覺真氣復通,逕運雷宮九府——神闕十二重樓,只見南瑞麟面色蒼白無神,頭面蒙上一層薄薄霧水。
心知他為了自己,不惜耗費真元,不由憐惜萬分。
南瑞麟緩緩收回雙掌,閉目調息。
袁秋霞振衣立起,不好驚攪南瑞麟行功,遂默默凝視着南瑞麟那張再世公瑾,清秀逸朗的面龐上,回味着他自語的一句話,越想越起疑,暗道:
“什麼事使他做錯?他做錯了什麼事?難道他追悔不該救我麼?莫非他有了心上人?見我將清白身軀裸露其前,分明示意非他莫屬,也自感為難已極嗎?”
一連串的疑問,縈繞不釋,跟着她暗中打定了一個主意,這些疑慮均撇開一邊,細細把玩放置壁角的玉螭劍。
南瑞麟氣運二週天后,真元盡復,一躍而起,朗聲大笑道:
“姑娘,你功力盡復了慶?”
袁秋霞嫣然一笑,道:
“非但功力盡復,而且比前較勝三分。”那嬌笑宛如春花百合,-豔光四照,看得南瑞麟心神一蕩,不禁注目久之。
洞外瀑聲如潮,將外界一切遮斷,終南弟子往來飛奔搜索,兩人懵若無知。
忽然,南瑞麟聽得語聲隱隱傳來,倏地一驚,忙道:
“不好,有人發現此洞了。”飛快地在姑娘手中接過玉螭劍反腕回鞘。
只聽一人説道:
“奇怪,咱們居處近在咫尺,怎麼沒發現瀑中有此奇洞?”
另一人哼了一聲,跟着火摺子“察啦”聲響,亮起一朵紅色火花。
南瑞麟在火花一閃之際,瞧出兩人進洞而來,右掌倏地揚出。
急風過處,火焰頓滅,只聽那二人急叫道:
“洞內有人!”轉身便待竄出。
説時遲,那時快,南瑞麟身形已自隨掌而出,去勢猶若離弦之弩,快逾閃電,雙掌分抓而去。
但聞兩聲淒厲-叫,之後便寂然無聲。
洞中一片黑暗,袁秋霞低喚了聲:
“瑞麟!”
光霞一閃,玉螭劍已自出鞘,南瑞麟掣劍發怔,洞中多了兩具屍體。
袁秋霞見他這般神色,以為他悔恨殺了人,掠了掠鬢邊散亂的青絲,走前兩步,柔聲問道:
“瑞麟,你怎麼啦?”
南瑞麟腦中猶如雷轟一般,眼前金花亂湧,姑娘自動改了稱呼,語音又是那麼温柔親熱,意味着日後災難更是加深了,劍眉一皺,又展顏微笑道:
“沒什麼?”
姑娘雖然心疑,已忖出一半情由,但她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少女,反而比男子更為爽朗明快,方才她已打完了主意,更無須憂慮,又嬌笑道:
“瑞麟,藏在洞內何時可了,我們不如出去吧!”
南瑞麟搖首答道:
“不妥,你萬萬不能此時此地露面,今天終南開府之期,令尊與迫魂三煞一定到來拜山索人,我還要混上山去報那血海大仇,姑娘還是留在這裏的好!”
袁秋霞驚異道:
“你大仇是誰?”繼而又道:
“哼,你別想溜走,不然,我只有一死了之。”
南瑞麟心中暗暗叫苦,尷尬地一笑道:
“我焉有此心,只是別有苦衷罷了!”
姑娘剔透玲瓏,心中已忖出了九成,目珠一轉,就地坐下,綻起鮮花般的笑容,手掌拍拍地,道:
“來,坐一會,我們談談。”
南瑞麟苦笑一聲,並肩席地而坐,預料姑娘一定會開門見山,套上自己。
那知姑娘竟改換話題,道:
“瑞麟,終南開府,防守嚴密,你怎能深入莊中救我出來?又怎知瀑中有洞?”
南瑞麟朗聲一笑,星目中露出得意光芒,道:
“這瀑洞除了你我及兩死鬼知道,還有一人先我而知,就是他領我來的……”,説着,將救袁秋霞姑娘着手經過,一一説出。
原來南瑞麟自與羅喉魔君丁翰分手後,一路飛奔,距終南開府期前兩日,趕達山下一個名叫興隆小鎮上。
鎮上近兩日頓呈熱鬧,因終南安排迎賓事宜,在鎮中租下四家客棧,過往的十有八九,都是軒眉揚目,
氣宇激昂的武林人物,茶樓酒館,雲集踞座,一片呼五喝六,談笑盈耳之聲。
南瑞麟一路盤算如何救人之策,暗道:
“我何不往笑面書生祝效虞家着手,易收事半功倍之效。”既經決定,
一踏入興隆鎮上,逕向迎賓客棧走進。
終南禮賓執事迎着笑道:
“少俠,你可是應邀赴會來的麼?”
南瑞麟點頭微笑道:
“在下東方瑞應貴山祝舵主效虞所邀而來,煩請尊駕飛報祝舵主,就説在下有與他性命攸開之急事相告,請他即刻來晤。”
那禮賓執事見南瑞麟説話客氣,又説得這麼緊急,連聲應喏,領着南瑞麟進得客房後,即用飛鴿傳書通報笑面書生。
不到兩個時辰,笑面書生祝效虞趕來客棧與南瑞麟晤面。
南瑞麟即坦陳相告來終南目的,請予設法相助。
笑面書生祝效虞與南瑞麟一見傾蓋,又感他相護之情,再深深厭惡江湖生涯,常與狐鼠為伍,遂決心助他一臂之力。
祝效虞心計智慧殊深,沉吟片刻,要來文房四寶,濡墨揮毫,繪就圖形一張,將袁秋霞囚處,及全山明椿暗卡布設情形,一一註明。
將圖形繪完,思索須臾,只覺並無疏漏之處,遂擱筆撫掌微笑道:
“賢弟,不管怎樣防守嚴密,總有百密一疏之處。”説着,手指着圖形,笑道:
“四更時分,防守之人睏倦欲眠,最易乘虛而入,你可循此處上山,至於當時之情形,那就要賢弟相機立斷了。”
南瑞麟大喜,只聽祝效虞又道:
“賢弟得手後,必須由原處下山,不過距天亮已近,易為人發現蹤跡,方圓數十里地的居民樵牧,無一不是敝山眼線,最好藏身巖洞,等斷黑時再走。啊!愚兄想起了,數年前愚兄偶發現一處瀑洞,正好藏身,就在仙鶴嶺鄰峯,飛瀑之內。”説完,拉了南瑞麟就走。
南瑞麟收起圖形,跟着外出,雖不明所以,但知祝效虞此舉必有道理。
跟着祝效虞走出鎮外,向一處農舍走進。
那農舍中只有一對年老鄉民夫婦居住,祝效虞取出一綻紋銀,囑鄉民去鎮上買來乾糧、肉脯、水壺等之後,兩人便匆匆望山中草樹茂密之處飛馳而去。
南瑞麟暗暗讚佩祝效虞心計周密,辦事老練,如果祝效虞自己在肆中購辦什物,必引起終南門下疑竇,途中笑問道:
“祝兄,我們現去何處?”
祝效虞笑笑答道:
“到了就知。”
一路越壑涉澗,真的都是些危崖陡壁,無人之徑,途中偶而撞見終南卡哨,都經南瑞麟突襲戮殺,毀
屍滅跡。
第二日夕陽銜山,流霞漫天之際,兩人便自到了飛瀑之前。
祝效虞笑道:
“賢弟,你現在大約知道了。”手指在一座山勢崇高,樹木鬱茂,綿亙無盡的山峯,道:
“這就是仙鶴嶺。”指點詳盡後,遂進入瀑洞中。
南瑞麟道:
“祝兄倒是有心人,怎麼知道得這麼詳盡?”
祝效虞臉上頓現黯然之色,半晌不語,良久,才立起笑道:
“賢弟,你暫時在洞中委屈一時,只等四更時分,依照愚先所繪圖徑救出袁姑娘,祝你順心如意,愚兄要告辭回山了。”説完便向洞外走出。
南瑞麟等到三更將盡,離洞外出,展出詭奇絕倫的身法,闖上仙鶴嶺,沿途以分筋錯骨手連挑十數處暗椿,如入無人之境。
他為防袁姑娘囚處有所變動,才制住一人問訊,否則,空手而返,枉費一片心機,才化不來咧!
説到此處,袁秋霞杏目藴淚,感激個郎用心良苦,只見南瑞麟向洞內走進,取出乾糧、水壺、並留下玉螭劍,微笑道:
“在下最多二更必回,若遇上令尊,必通知令尊速來此地。”説時,身形電射而出。
朝日正上,天邊尚泛着霞彩,白雲橫岫,風逐萎葉,終南山中一片恬靜,更滲着幾分淒涼、蕭殺。
仙鶴莊中大廳內,隱隱傳出厲聲喝叱之聲,笑面書生祝效虞一臉神光煥發,正由山外而回,逕向大廳走去。
一踏進大廳,只見廳內羣雄悚然無聲,只有終南飛魔歐陽玉修鬚眉怒張,目如冷電,炯炯發威,大聲喝道:
“這還了得,來人如入無人之境,將袁姑娘救走,戮殺本門弟子數十人,連個形像均無從得悉,傳揚出去,老夫這塊臉怎麼丟得起?”
廳內一片死寂,原因自發覺袁秋霞被救後,傳焰示驚,舉山出動搜索,居然一點線索都沒有,只見沿途陳屍數十具,終南飛魔歐陽玉修自命防守佈置,有如天羅地網,如今一試,簡直不堪一擊,怎不羞惱成怒,大發雷霆。
這時,鐵扇仙娘尤翠珠道:
“山主,且請息怒,依賤妾看來,來人極為熟稔卡椿佈設情形,若非內賊勾引,不能知道這麼清楚,會後,嚴加追究,定可水落石出。”
笑面書生祝效虞聽得心頭一凜。
終南飛魔歐陽玉修鼻中濃哼一聲,目睹祝效虞走了進來,忽然心中一動,暗道:
“山中佈置除了老夫有限數人外,就數他最清楚,他昨日下山,不知為了何故?莫非就是他勾引外賊麼?”一起疑,益信除了他又有誰?面色一沉,喝道:
“祝舵主,你昨日下山為了何事?”聲色俱厲。
笑面書生祝效虞心忖:
“果不出自己所料,幸虧事先有備,不然恐怕要事泄敗露。”神色安詳,躬身答道:
“稟山主,本舵昨日接飛鴿傳書,拜弟東方瑞帶信昔年本舵仇家賀蘭派木靈子來此尋仇,為此下山比鬥,將木靈子戮殺於青松嶺中,本舵技藝淺薄,亦被木靈子削落一截小指。”
歐陽玉修似信非信,問道:
“你可知昨晚莊中之事麼?”
祝效虞面色恭謹答道:
“本舵方才回至迎賓館,得知其事,不過本舵預感昨晚山中定會出事,無奈本舵腳程趕不及向山主稟報。”
歐陽玉修大喝道:
“你説話越來越離譜了,怎不事先稟知老夫?”
祝效虞不慌不忙道:
“事先不知,本舵與拜弟東方瑞在青松嶺殲殺木靈子後,尚未出得山口,竟遇上一件奇事……”
歐陽玉修不禁面色一怔,羣雄均傾耳凝聽,只聞祝效虞説下去:
“只見勾漏人魔白泰與羅喉魔君丁翰對面而立,神態激動,本舵與拜弟東方瑞躡在樹後,細聽兩人説些什麼,但聽羅喉魔君丁翰出言相激勾漏人魔白泰道:
‘看來你武林四奇之名,從昨日起算是一筆抹殺了。’
白泰大怒道:
‘你這話張從何説起?’
丁翰詭笑道:
‘明日就是終南開府之期,終南飛魔歐陽玉修竟將我們加在其內,號稱天地人三魔,歐陽老鬼巍然稱尊,老夫居次,中庸之道並不算什麼,只可惜你身為武林四奇屈居人下,不是可以抹殺了麼?’
白泰為丁翰所激,狂笑道:
‘好個終南飛魔居然不把老夫放在眼中,老夫非要羞辱羞辱你不可!’
丁翰更是火上加油,冷冷説道:
‘你不要大言不慚,如今歐陽老鬼大非昔比,武學堪稱一絕,仙鶴嶺中高手無數,縱使你武功通天,也雙拳難敵四手,不要羊肉還沒吃得,惹上一身羶,更是有辱名頭咧,依我之見,不如回至勾漏韜光隱晦自保令譽為妙。’
白泰冷笑道:
‘你不要冷言冷語譏諷於我,你若不信,就隨在我的身後瞧瞧。’
丁翰點頭説了一聲‘好’,兩人便電縱星飛逝去,本舵武功平平,與兩魔相比,望塵不及,但預感有事發生,只不曾料到竟以救出袁秋霞,羞辱老山主。”
歐陽玉修聽説,不由信了,威稜暴射,頷下銀鬚無風而起,神態十分激怒,大喝道:
“白泰、丁翰,老夫不報此仇,立即自刎。”霍地舉掌劈向窗外。
只見狂飆湧出,窗外一顆合抱大樹,應掌而斷,嘩啦一片亂響,塵飛如雨瀰漫,枝葉濺舞四射,掌力端的驚人。
羣雄一聽得兩魔昨晚來此,禁不住同聲驚喟,交頭接耳低聲談論,猶如蚊蚋嗡嗡羣鳴。
終南飛魔歐陽玉修一張老臉漲得血紅,雙眼睜得銅鈴般大,仰臉望着橫樑,似是怒極,不則一聲。
鐵扇仙娘尤翠珠只寒着臉,亦是默然無語。
笑面書生祝效虞暗暗心笑道:
“饒你老奸巨滑,也中了我的道兒。”他與南瑞麟同往瀑洞途中,南瑞麟將來此所遇經過説出,於是祝效虞與南瑞麟編好了一套説詞,取信於歐陽玉修。
他知兩魔身負重傷,最近期間,必不能在江湖露面,即使尚在江湖走動,必隱蔽行蹤,果然終南飛魔被騙信得塌實。
此刻,祝效虞又躬身稟道:
“本舵還有事稟知山主,再過一個時辰,羣賓就要拜山,賓客之中,紅鷹會主紫面韋護袁旭與追魂三煞今晨已自趕到興隆鎮,山主派去的玄武四舵洪氏弟兄,為紫面韋護袁旭所殺,攜帶洪氏四雄首級,拜山索人。”
終南飛魔歐陽玉修盛怒漸平,聞言不怒反笑道:
“好極,好極,就煩祝舵主傳命下去,準備應接賓客,不可失禮。”
祝效虞虛答了一聲:
“是。”轉身正待舉步走出。
只見少山主歐陽斌一臉失望之色,匆匆走進,他平時與祝效虞聲色交好甚篤,此時視若無睹,竟由祝效虞身前閃電掠過。
祝效虞目中泛出一絲怨毒之色,暗暗咬牙切齒罵道:
“三日之內,祝某不取你項上人頭,誓不為人。”想着,已走出了四五步,忽聽歐陽玉修又道:
“祝舵主,且慢。”
祝效虞驀地一驚,以為歐陽玉修覺出他所言虛假,他私心幾欲跳出口腔來,風快地轉回身軀,躬身問道:
“山主還有何諭示!”
歐陽玉修冷冷説道:
“傳命本山弟兄,若袁旭與追魂三煞上山,不管他們言語行動如何惡劣,千萬不可與之發生衝突,守禮謙讓為是,
一面飛報老夫,老夫當親身迎接。”
祝效虞還未回答,忽聽廳外傳近一聲陰惻惻地冷笑道:
“不敢勞動山主親身迎接,不速之客袁旭與三位拜弟已先來貴莊,攜帶禮物少許,不腆之款,望請哂納。”話聲一落,急風鋭嘯生起,只見四顆黑色圓珠般東西電射飛進。
“篤、篤、篤、篤”聲響,落在嵌花瓷磚地上滴溜溜地亂轉,赫然就是玄武四舵洪氏四雄六陽魁首。
羣雄臉色一變,倏地身形齊動,紛紛欲待撲出。
歐陽玉修大喝道:
“眾家舵主,不可無禮。”
羣雄立時剎住腳步。
歐陽玉修哈哈大笑道:
“千里送鵝毛,禮輕人情重,老夫照收謝謝,眾位舵主還不擺隊相迎!”
廳外起了一聲冷峭的語聲:“不用。”
聲落,四條人影電射湧進廳內,悄然無聲落在廳中。
只見為首立着一個高大老叟,身着一襲藏青團花織緞長衫,手捧着一柄長可五尺,三尖兩刃降魔鋼錘,紫滲滲臉膛,雙目冷電暴射,鼻大海口,襯着頷下一部飄拂銀鬚,神態威嚴之至。
身後立着三個穿着一式黑色長衫老者,均是一部山羊鬍須,肥冰冰的臉孔,絲毫表情未有。
羣雄中有一家舵主金剛神王沛雄,平日與洪氏四雄最是交厚,痛恨四雄無辜被殺,又心氣紫面韋護倨傲無禮,竟然情感衝動,倏地跨步上前,五指鈎戟,逕向袁旭右脅抓去,袁旭似未發覺,連追魂三煞亦視若無睹。
歐陽玉修一眼瞥見,一句“不得無禮”尚未來得及出口,只見金剛神王沛雄厲-一聲,身形飛出一丈開外,棒着一條右臂,在地上亂滾-叫不止。
羣雄瞧出王沛雄五指已是全折,鮮血溢出,翻滾及處灑得滿地殷紅淋漓血跡,慘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