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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東風惡歡情薄,

    一懷愁緒,幾年離索。

    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泡絞綃透。

    桃花落,閒池閣,

    山盟雖在,錦書難託,

    莫!莫!莫!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

    曉風乾,淚痕殘,

    欲笑心事,獨語斜欄,

    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

    角聲寒,夜闌珊,

    怕人尋問,咽裝歡,

    瞞!瞞!瞞!

    擎天樓迴廊的欄干側,有一抹辛勞的影子在擦拭累積塵灰的欄干,擦得手心起了水泡仍不得閒,連欄干接隙都得抹得一乾二淨。

    這是第三回清洗欄干,前兩回皆被斥為偷懶未洗淨,小姐還用指尖去摸一下,若是指上留有一絲灰塵就得重來。

    是的,小姐,她的新“主人”。

    “沒心肝的,你要抹到太陽下山呀!我還等著你伺候呢!”她有點熱以手當扇猛搖。

    “小姐,奴婢姓雪名無心,請不要用低俗的字眼喚我。”雪無心哀怨地用力抹拭,藉以轉移不甘。好歹她是尋芳閣的名伶,多少富紳公子得花大筆銀子才博得她一笑,雖是賣笑女,可閣裡的嬤嬤當她是搖錢樹,不但細心呵護還有丫環伺候起居,哪會做這些卑下事。

    “唷!你還敢有脾氣,也不想想誰花兩萬兩買下你,還有,叫我主人。”

    “你……”雪無心噎下氣。“替我贖身的是恩公不是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季小奴坐在她剛擦拭過的欄干上抖腿。“記住你的身份,奴婢不得違逆主人,如果我沒開口,誰會替她贖身,你長得有我漂亮嗎?”

    雪無心無語,暗自生著悶氣。

    “他是姓恩,可是不老又尚未作古,別恩公恩公的亂叫,聽起來很刺耳,主人我不高興。”

    此刻的季小奴像釵頭鳳中的那句東風惡,惡婆婆狠心地棒打鴛鴦,拆散陸游和表妹唐婉這對恩愛夫妻,讓他們欲哭無淚人消瘦,開口說錯!錯!錯!

    而一心希望恩天隨疼寵的雪無心更是心痛如絞,原以為受到她百般刁難,恩天隨會適時地為自己解危,並心生憐惜地收在枕畔為妾。

    誰知他看都不看的辜負她一片痴心,全心愛戀皆系在自稱“主人”的身上,讓她好怨。

    今非昨,人成各,怕人笑她自做自受,只好淚眼裝歡欺瞞自己仍有希望獲得郎君憐寵,咬著牙苦撐,真是難為自己。

    “小……主人,你大可不高興,但不能要改口不喚恩公,我的命是他救的。”

    “是嗎?”季小奴眼底有抹異采。“唉!嘴巴生在你臉上,我當然不能說什麼,就像你把牛牽到河邊卻不能逼它喝水。”

    “不過呢!”她故意吊著胃口。

    雪無心有點毛毛的問道:“不過什麼?”

    她有點怕主人嬌滴滴的甜膩口吻,暗藏著無法猜測的陰謀詭計。

    “大不了我把你當賠禮送給王大官人,當個姨娘好過聽人使喚,你意下如何?”

    她就知道這個主人心腸惡毒,明知道王二貪好女色,還想斷她終身。雪無心氣悶地把抹布往水桶一拋一擰,做著不合禮的“份內”事。

    “奴婢命格帶賤,無福做大戶人家的‘妾室’,多謝主人的好意。”

    這個沒心肝的挺好玩的。“不要妄自菲薄,主人我的福氣大,施捨一點給你吧!”

    施捨?!一口氣嗆在胸口,她開始有股想哭的衝動,她是哪根筋不對,好好的舒服日子不過,跑來受氣。

    青樓賣笑汙的是名聲,至少她是眾人注目的花魁,背地裡人笑娼,但表面風光,不像在這裡,備受屈辱還無從投訴,雪無心為自己不值。

    “主人,欄干我擦淨了,請你‘玉手’檢查一遍,若是不滿意我再來過。”

    她豁出去了,大不了擦到手斷筋疲,誰教自己甘心為奴為婢。

    一旁剛端來蓮子湯的菊兒慶幸著,她一直很聽話的做事,沒有得罪小姐,不然下場一定很慘。

    “小姐,喝口蓮子湯吧!莊主特別囑咐廚房準備的,怕天熱著了小姐,冰鎮蓮子湯給您消消暑氣。”

    覺得挑剔是件好玩的遊戲,季小奴輟飲著清涼的蓮子湯,小指在欄干上滑來滑去,不亦快哉!

    “勉勉強強啦!畢竟你的專長是在床上取悅男人,做下人的工作是生澀些。”

    雪無心板著一張臉十分不悅的說道:“奴婢是清倌,只在琴上取悅客人,不賣身。”

    “賣不賣身誰知道,我又不是你的恩客。”她語作輕佻地逗弄。

    “你……”天底下竟有如此惡劣之人。“主、人,你還有什麼吩咐?”

    噫!下唇都氣到咬紅了,可見她的功力退步了,少說也得吐兩口鮮血來應應景,才不會壞了她的魔性。

    “我房裡有幾顆核桃,我想你的手巧,就費點時間把核肉全挑出來吧!”

    “是。”忍著氣,雪無心轉身一起蓮步——

    “等等,我忘了提醒你一件事,核殼可別弄碎了,我還有用處呢!”

    “核……核殼不碎?!你……你擺明著要整人嘛!”核殼不敲碎怎麼取肉。

    季小奴懶散地擺擺手。“煙柳之地可是善堂,看人臉色的日子沒教會你人心是險惡的嗎?去去去,別煩我。”

    梨花暴雨連夜摧,牡丹初綻腰折枝。兩頰絳紅非嬌羞,雪無心白皙的膚色硬是染成豔,全是惱怒不得發。

    直到這一刻她才恍然大悟,原來在青樓的生活是神仙,為了私心而賴上的幸福是假象,她太愚蠢了,不該誤以為只要進得了追雲山莊就能飛上枝頭當鳳凰。

    光是一個主人就夠她疲於奔命,聽說莊內還有一名官小姐是揚州第一美人,她名小小伶妓,拿什麼和人相提並論。

    何況恩公根本不在意她,總以冷臉相對,叫人情何以堪。

    相思無寄望,她還是認命地做事。雪無心走向客居,心中暗忖著,該用什麼方式取出核肉?

    “小姐,你對她是不是太……嚴厲了些。”菊兒忍不住為她叫苦。

    “你懂啥,她那性子太扭,不磨磨稜去去角,哪天會爬到我頭上撒潑,我是在教她身為奴婢的本份。”

    她一副用心良苦的磨眉貌,看上去頗像一位體恤下人的好主人。

    “是,小姐說得極對。”她哪敢說不對,說不定下一個遭殃的是自己。

    季小奴當然知道她的言不由衷,瞭解自己的作法是過份了些,可是一想到有人想染指她的“私人財產”,心就變得很邪惡。

    商人之女嘛!盡做些利己事,這是天性。

    “來吧,咱們去看沒心肝的做得怎麼樣,可不能讓她弄壞了我的心肝小核桃。”

    唉!魔性難改。

    ☆☆☆

    議事廳的氣氛有些凝重,空氣中佈滿濃濃的冷肅之氣,燙人的午陽被阻隔在高林外。

    “大哥,此言當真。”

    柳膺月一臉訝異地聽著大哥描述當年的慘事,那年他才十歲,陪著義母留在京城不克跟從,所以逃過一劫。

    據當地的縣令表示,恩家主僕是遇著盜匪搶奪財物才遭殺害,山賊不仁,一干女眷皆受凌虐而亡,唯恩家血脈下落不明。

    趕到出事現場的恩家宗親見此慘狀皆掩面哭泣,不忍這積善一家竟受如此殘酷對待,心想失蹤的恩家長子大概也難逃厄運,不知屍陳何處。

    他和義母伏屍痛哭,但也哭不回已逝的生命,只有強打起精神處理後事。

    誰知今日聽兄長一言,竟和當年說法大有出入,他不禁埋怨縣府的草率,以及兇手的無情。

    “這些年忙著打理產業,對當年兇徒的追查仍未放鬆,只是事隔多年,查詢上諸多困難。”

    一晃眼,竟也十四個寒秋,人物變遷之遽,實難以跨躍時空之距,早年少年已長成獨當一面的大丈夫,兇手容貌豈有不變之理。

    何況事出突然,血染紅了記憶,他只記得凌空劈來刀形,對於兇手的樣貌卻模糊。

    “莊主,你今日提起此事,是否已有眉目?”觀察敏銳的江上寅傾身一問。

    恩天隨微微頷著。“前些天我陪同小奴上街,發現一名可疑之人,他的身形十分類似當年兇徒之一。”

    事後回莊他不停演練那致命的刀法,的確十分吻合,因此才決定將這件塵封已久的往事翻出來,告予兩人知。“大哥,那個是誰?是城裡的人嗎?我去把他揪出來。”急切的柳膺月憤慨填膺。

    “他自稱王二。”

    “王二?!”這名字很普通嘛!

    但反應極快的江上寅立刻聯想到平日橫行鄉里,無惡不作的那個敗類。

    “莊主,你說得那個王二是不是知府的大舅子,已故二夫人的胞兄?”

    “他是這麼說,可惜二孃和孃家一向不親,我從未見這位無血緣關係的姻親。”

    二孃嫁進恩家八年有餘,不會見她和孃家的人有往來,比較親密一點是她幼妹,也就是任家表妹的親孃。

    但自從任夫人去世後,除了任娉婷年幼思親時會遣家丁送到尚書府和二孃為伴外,他連應稱為姨父的任家老爺都沒見過,當時他尚未任官職。

    柳膺月神情古怪囁儒地問道:“會是他嗎?二姨娘是他胞妹,那……不就是逆倫。”

    女眷生前皆遭姦淫,若當真是他,那真是天理不容,畜生所為。

    “就因為這一點我才不敢肯定,想拜託你們暗中去調查一番,以免有所作偏失。”

    “嗯!王二平日素行不良,靠著知府大人的庇廕常強奪民女,甚至淫人妻奸人母,稍具姿色的半老徐娘也不放過,想來此人已無人倫之顏。”

    “上寅,看你平時一副冷冰冰的模樣,沒以消息倒是很靈通。”真是佩服佩服。

    “二莊主,你在諷刺我舌長嗎?”他那點心眼還看不透嗎?

    柳膺月激賞的笑笑。“不錯喔!懂得自省。”

    江上寅不與他爭口舌,轉向恩天隨問道:“當年莊主負傷時,不是有高人搭救,他們應知是何人所為。”

    “這……”他如何說高人即是小奴。

    “拜託,你沒看見大哥很為難嗎?他的‘救命恩人’當年還是個牙沒長齊的奶娃兒。”

    “二莊主,你不要胡鬧。”他心思縝密的說道:“光憑季姑娘一人是無法救人,必有出世隱者幫忙。”

    恩天隨喟然一嘆。“他們向來不管紅塵事,問他們還不如問小奴來得快。”

    “她?!”

    兩人皆嗤之以鼻,他們不相信一個少年的記憶會比小娃兒遜色。

    “問我什麼呀!”

    一個小人頭驀然出現在窗戶邊。

    柳膺月被窗口的人影嚇了一跳。“你是鬼呀!無聲無息地從牆角冒出來。”嚇人也不是用這種方式嚇。

    鬼嚇人不稀奇,人嚇人,嚇死人。

    “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看來你們的缺德事罄竹難書,心虛到大白天都慌。”

    邊說邊搖頭,她頑童似的以掌拄身,從窗口躍入,動作乾淨俐落,完美得教人想起身鼓掌,可憐她身後兩位侍女,苦哈哈地繞了一大圈才進到議事廳。

    “野丫頭,正門不入,偏走偷兒之路,當真沒人教養。”不知誰的缺德事罄竹難書。

    柳膺月訕訕然地抿嘴,贖了名伶妓做丫環,不善待人家也就罷了,還當她是無知覺的消遣品,閒來無事玩兩把,整得人家瘦了一大圈。

    並非他無憐香惜玉之心,但人總是自私的,他可不想為了當惜花人而開罪她,好給她機會往身上試藥。

    “少驢了,你聽過哪個乞兒有教養。”敢叫我野丫頭,活得不耐煩。

    噢!對喔!他不是自打嘴巴嗎?“大哥,她真的只是個小乞丐嗎?我沒看過跋扈至此的乞丐。”

    “她當然不……小奴,你在幹什麼?”恩天隨好笑地瞅著想打斷他話的小人兒。

    開始懂得保護自身權益的季小奴大剌剌坐上他的腿,雙手自然地往他的頸子一圈,絲毫不見羞澀之色,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說來瞥扭,常人總愛炫耀家世、浮報產業,而這位家業富可敵國的千金大小姐偏不好此道,老是以窮酸樣示人。

    開悟得早,自幼她便懂得富貴使人貪,圍繞在身側諂言媚笑的人們,多半都因貪而假意親近,她識出假面下的真實而麻痺不仁。

    久而久之,她習慣當個無名小卒,以避免隨富貴而來的麻煩事。

    人,還是平凡點好。

    “我當然不是乞丐,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她偷捏他勁後肌肉以示警告。

    柳膺月朝天翻翻白眼。“夠了吧!‘救命恩人’這四個字已經成為你的口頭禪。”

    “怎麼,嫉妒呀!其實像你這般沒才又沒德的人,死在路邊也沒人理,當然遇不著像我這樣菩薩心腸的救命恩人。”

    “我沒才沒德?”這女人說話會嗆死人。

    季小奴故作惋惜態。“何必自承沒才沒德,雖然大家心知肚明,至少假裝有點墨水的樣子唬唬人。”

    “大哥,你好歹管管她那張嘴,別一味地縱容。”唉!看兄長那一臉痴迷貌,沒救了。

    天底下美麗的女人何其多,他偏挑最難纏的有毒刺蔓,果真是欠了她。

    卷弄著她秀髮把玩的恩天隨不在意的說道:“她喜歡就好。”

    打從他認識她的那一刻起,她的小大人口氣就是如此,若是哪一天變得正經八百,不再口出惡言,他反而會不習慣,渾身不暢快。

    既然縱容成僻,那就繼續縱容下去吧!她得意飛揚的笑臉最美。

    “聽到了沒,小鼻子小嘴巴的小人精,我的人緣比你好。”還是她的小隨……天隨最好。

    “哼!”

    說不過人,柳膺月冷哼一聲偏過頭,來個眼不見為淨,好過氣死自己沒藥醫。

    神色複雜的江上寅儘量保持面上無波。“莊主,你忘了那件事?”

    再見好玩活潑的季小奴,那顆平靜的心起了波濤,恬靜嫻淑的無味女子見多了,她的開朗無畏正如早春的暖陽,溫暖天涯孤客死寂的心。

    但是——

    喜歡不代表要表白,影子只能永遠在光的背後追逐而無法平行,他做不到莊主的無私和縱容,註定要當個無語的愛慕者。

    默默地愛著一個人,是幸福吧!

    “那件事?呃!這個下次再說好了。”他不想把她拉進這攤渾水中,只怕越攪越亂。

    恩天隨的含糊語氣勾起季小奴的興趣。“什麼事?什麼事?快告訴我。”

    “這種小狗表情很難看,少在那裝可愛。”忍不住要開口的柳膺月涼涼一諷。

    “柳月月,你太久沒吃藥喔!要不要季神醫開兩帖醫嘴賤的十全大補藥?”她威脅著。

    他跳起來抗議。“什麼柳月月,你念過書沒?那個字念膺,你不要給我亂取些娘娘腔的名字。”

    “藥石罔然,藥石罔然,居然問個小乞兒識字乎?你病入膏肓了,可憐!可悲!可嘆!”

    季小奴的眼底閃著狡黠,小腦袋瓜子左右搖晃,同情他時日無多。

    “你……是我蠢。”他呼出一口氣。“大哥,那件事還是不要問她得好。”

    “嗯!”恩天隨贊同的點頭。

    不甘被排除在外的季小奴用力拉扯恩天隨的頭髮。“不管啦!我也要知道。”

    “小奴——”

    他的無可奈何看在雪無心眼中實在心疼,主人不懂珍惜並不表示旁人同她一般自以為是。

    “主人,恩公是血肉之軀,你不要太過份。”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說得好。”柳膺月樂見有人反抗“暴徒”。

    這一搭一唱惹人生厭,她乾脆再吩咐點差事給這多嘴女做做,“那角落有桶清水,沒心肝的,把議事廳的地板清理一遍,順便把上頭的蜘蛛網掃乾淨。”

    “什麼?你要我一個人打理這麼寬敞的議事廳?!”太欺負人了。

    議事廳大到足以容納七十二個商社五百多人,平常清掃尚且動用十來名僕役,花費兩、三天工夫才有可能將裡外打理如新。

    難怪雪無心美目瞪大,破天荒扯開嗓音大吼,完全不顧破壞一貫壓抑的冷靜氣質。

    “我是為你好,食言而肥呀!早跟你說過恩公是給死人用的,你老是教不乖,要是肥了腰肢怎麼得了。”

    “私人財產”是我專有品,誰要你多嘴。季小奴不豫地彈彈恩天隨的耳垂。

    “我寧可胖死。”雪無心咬著牙悶聲說道。

    “不成耶!我還沒撈回本呢!”兩萬兩買個死掉的胖丫環,怎麼算都划不來。

    柳膺月很想開口為雪無心求情,可是瞧見惡魔女手中甩拋的七巧玲瓏玉盒,話到舌尖就縮回去,左顧右盼當天下太平。

    識時務者為俊傑,當不當英雄無所謂,美人留給旁人救,自在逍遙。

    恩天隨擔心季小奴會追問“那件事”,攬著她的腰輕輕站起,手始終未曾離開腰際。

    “你要的藥材剛運到,要不要去點收一下?短缺的部份我叫人補上。”她果然分了心。

    “好呀!好呀!我可愛的孃親正等著呢!”

    二話不說,性急的季小奴捺不住,腳步飛快地往前衝,氣結的雪無心連忙出聲。

    “恩公,你不會真要我打掃議事廳吧!”她保留最後一絲希翼。

    回頭一望,恩天隨步伐不曾停頓。

    “你的主人是小奴不是我。”他的意思已點明。

    “可是恩公……”

    “我不是你的恩公,你贖身的銀兩不是出自我手,認清楚你的報恩對象。”

    末了,他頓了一下,露出罕見的笑意。

    “記得牆角的老鼠洞補好,我不想看到一隻老鼠再出現。”他在隱諷某人是老鼠,無孔不入、無孔不鑽。

    他前腳一離開,柳膺月自覺無趣地隨後離去。

    菊兒猶豫著跟是不跟,最後決定跟著小姐屁股後去,畢竟她不笨,留著幫人打掃嗎?

    還是跟著自個主子較安穩。

    “好自為之。”江上寅冷冷的丟下一句話。

    偌大的議事廳只剩下懊悔不已的雪無心。

    既然無心,何必多心,落得傷心一場,她十分後悔衝動的舉動,惹到不該惹的人。

    “洗吧!這叫自作孽不可活。”

    挽起袖子,她沒空自憐。

    ☆☆☆

    “你為什麼沒告訴我恩天隨就是那個恩天隨?”

    平空冒出一句無厘頭的問話,任天行根本不知由哪裡接口,納悶地瞧著滿頭大汗的王二。

    這些天他到江西府臺作客,剛踏入府中就聽到衙役提及此事,他稍微梳洗一番,才想找個女人溫存一下,王二就莫名其妙的打斷他的好事,壞了他的興頭。

    “說清楚。”

    王二喘了,撫著仍疼得要命的背。“妹婿,當年那個孽種不是被我一刀砍死了,怎麼又活過來了?”

    “你是說……追雲山莊的恩天隨?”他不太在決地撩撩鬢髮。

    “不就是他嘛!你想他會不會認出我?”那一雙鷹眼真駭人,他連作夢都怕。

    “怎麼會?”他冷笑了幾聲。“當年我們全喬裝成落難劍客,他哪認得出。”

    王雲娘都認不出殺害她全家的兇手,竟是自己的胞兄以及昔日情人,何況是個弱冠少年;他太有自信了,所以才允許女兒繼續在恩家走動。

    有權自然要有錢,只要女兒當上恩家主母,何愁錢財不落袋。

    “可是他的眼神相當深沉,似乎在懷疑什麼。”作賊的總是先心虛。

    “是嗎?”任天行沉吟片刻。“不如你到城外避一陣子,過個一年半載再回城。”

    “什麼話,揚州城是我的地盤,憑啥叫我避他。”他可不是縮頭烏龜。

    城外的美女哪有揚州城多,說穿了,他離不開那群美人兒。

    “他現在可是獨霸一方的商業霸主,武功深不可測,你以為鬥得過他嗎?”任天行怕被牽連。

    如今他官運亨通,坐享安逸日子,犯不著為了十幾年前的一件血案寢食難安,早早打發王二離開才是上策。

    “民不與官爭,難道你還怕了他不成。”

    王二沒什麼大腦,只好女色而已。

    從小在家中備受冷落,他的個性變得偏激而一日不可沒女人,常常趁夜摸進父親妾室的房中,強行姦淫。

    妾室們畏於他的淫威不敢言,一再受制於人,直到王雲孃的母親被強暴後,抑鬱不歡而上吊自殺,此事才被暴怒的父親知情。

    雖然王父重重的鞭打他一頓,但始終是謫長子,看在元配妻子苦苦哀求的份上,還是心軟放他一馬。

    誰知他色心未改,將慾望轉至家中奴婢身上,甚至連異母妹子都想垂涎,逼得王父下了個決定,將王雲娘嫁給恩尚書為妾,斷了他的妄念。

    “大舅子,人要未雨綢繆,官字再大還是不與錢爭,你要想仔細。”

    “錢錢錢,你滿口的銅臭味,這些年油水撈得還少嗎?光是恩家那筆銀子……”

    任天行立刻捂住他的嘴巴,瞧瞧四下無人才鬆手。“口風閉緊點,那些錢你沒分到嗎?”

    恩家算是小有資產,當年回鄉省親帶了一大筆銀兩上路,他們在殺人之後才發現這個意外之財,高興的與之平分。

    知府這個官就是用分來的銀兩所捐的官。

    “緊張個什麼勁,整個揚州城就數你的官最大,沒人動得了你。”害他也跟著緊張兮兮。

    原本很篤定的心,被他一攪和變得浮動。任天行有些不安心,“不成,得先想個對策來應急。”

    “有什麼好想的,隨便給他安個罪名關進牢,反正你是知府。”

    “你以為知府好當啊?以他的身份不驚動上頭才有鬼。”真是沒腦筋!任天行惡瞪他。

    王二搔搔腦門,突然想出一計。“咱們買殺手除掉他。”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任天行一想到追雲山莊龐大的財產就心癢癢,心中暗忖,該怎麼奪取那筆產業。

    “先等等,說不定他根本就沒認出你,咱們捕風捉影,庸人自擾罷了,我想辦法試他一試。”

    “什麼辦法?”

    老奸巨猾的任天行詭譎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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