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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巧殺人秘室脫困

    樹林裡,兩具屍體臥著,發黑的皮膚與衣服成了一色,眼晴暴突著,咧嘴齜牙,那份死相十分恐怖。

    宮燕秋深深透了一口氣,心想:"這兩名漢子等於是死在林二少爺的手下,如果他們是一夥,他為何窩裡反,為了外人而殺自己人?如果他們不是一夥,他為什麼又要隱瞞這兩名死者的來路?"想著,掃了林二少爺一眼。

    "還沒聽說過有這麼毒的蜂子!"

    "這是大洪山特產,但為數極少,做窩在深山絕巖,平常的人不容易碰上。"邊說,邊把竹筒拋在屍旁,又道:"這兩個人奉命出發之後,忘了帶驅蜂藥囊,所以才遭反噬而死,可以說是嚴重的過失!"宮燕秋心弦一顫,這姓林的夠詭,竟然巧妙地能擺脫了殺人的責任。

    但他是為了救自己和紫薇,假使林二少爺沒制服兩名黑衣人,毒蜂從後窗進入屋子,自己和紫薇絕難幸兔,說起來這是救命的大恩情,事實已經形成,不領受也得領受,心念之間,抱了抱拳。

    "林兄,在下記住這份人情!"

    "好說,浪子兄,因緣時會,順水的人情而已!你我一見如故、可說三生有幸,不值掛齒。"說完,四下一掃,道:"我們先離開這裡。"兩人離開了現場,轉到一處密林之中。

    "林兄,剛才你說紫薇姑娘走得好……"

    "對,是沒有錯,今天是幸脫死劫,下次就難說了。""林兄提到金劍殺手殺人這一節……"

    "是故意講給紫薇姑娘聽的。"林二少爺立即接口。

    "這麼說……"宮燕秋的心頭突然沉重起來,這俊美的外表之下,掩藏的是一顆可怕的心。

    他接下去道:"林兄怎會知道紫薇姑娘在聽到金劍殺手殺人的事時,就會迫不及待地離開?"他實在不解。

    "有人聽到你們兩位的交談!"

    宮燕秋默然,對方的說話顯示自己在山中的一舉一動暗中都有監視,這本應是意料中事卻疏忽了。

    "武林判官真的已被害?"宮燕秋繼續追問。

    "對不起,是小弟編造。"林二少爺笑笑。

    "懊!"宮燕秋又一次意外,"紫薇姑娘出山之後,馬上就會感覺受騙,又會回山,林兄的安排豈非白費?""不會!"肯定的口吻。

    "為什麼?"宮燕秋問。

    "因為她要去的馬店有人在等她。"

    "誰在等她?"宮燕秋不是困惑而是震驚了,他不明白林二少爺為什麼這樣安排,他到底居心何在?

    "浪子兄!"林二少爺臉上現出了極度誠摯之色,任誰看了都不會懷疑他的存心那種神色,他接下去:"小弟是誠心交你這個朋友,紫薇姑娘跟你關係密切,所以小弟對她的安危就不能不伸手,這是小弟肺腑之言,誰等她,兄臺可以不必再追問了,反正她是會趨吉避凶的。"真是肺腑之言麼?他為了紫薇不惜殺自己的人,這是任何江湖門派都懸為鐵律,絕對不容許發生的叛逆行為,他為什麼敢做?彼此僅是一面之交,並非生死莫逆,依情依理,說什麼他也不值如此做,但他居然做了,其中原因何在?宮燕秋腦海裡再一次映出林二少爺膩在小姑太大腿上調情的一幕,這證明他是表裡不一的人,這種人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由於他有一副使人一見就會產生好感的形象,所以就更加可怕,說穿了就是披了羊皮的狼。

    現在,宮燕秋面對這隻披羊皮的狼,為了自已的大事,他不但不能對他用強,而且也不能破壞這一份假的情誼。

    "林兄的意思是能保證紫薇姑娘的安全?"

    "小弟人格擔保。"

    人格?這種人談人格會叫人笑掉大牙。

    "在下當然相信林兄的人格,就請放心!"這是句反話,包含譏誚之意,但宮燕秋說這話時的態度很誠懇。

    "浪子兄儘可放心。"說著,望了望林頂,又道:"小弟在山下有個約會,必須準時去赴,我們以後再會!拱手一揖,勿匆穿林而去。

    當然,這只是藉口,宮燕秋別說相信,連聽都不想聽進去,他又在想紫薇,的確是不放心。

    誰知道林二少爺在弄什麼玄虛,可是他不惜殺自己人,化解了毒蜂的暗襲,這一點卻是真的,這種行為,詭鷸而不合情理……

    姓林的在秘密門戶中到底是什麼身份?秘密門戶為什麼要殺紫薇?一個可怕的念頭突然浮升腦海,對方要殺紫薇,正巧自己在場,如果放出毒蜂,自己也無法倖免。

    而對方卻不想要自己的命,不得已只好犧牲了兩名手下,姓林的出面演這一場戲,支開紫薇,換地方向她下手。而對自己造成紫薇去了襄陽的觀念,即便將來再見不到紫薇,也不會疑心到這一點,自然就無法向姓林的追究。

    不殺自己的最大原因,其關鍵極可能是在野山花那蕩婦身上。

    非立即追查不可。

    宮燕秋下了決心,急如星火地朝林外奔去,心裡在暗暗叨唸,希望事實不是自己的推測,希望紫薇不出事。

    奔行不到十丈,一個蒙面人突然出現眼前,他心中一動,剎住身形,定睛一看,不期而至的竟然是江湖秘客。

    這使他大感意外,他之進入大洪山,就是由於他所提供的線索,想不到他本人也到了山裡。

    "浪子,我真擔心碰不到你!"江湖秘客先開口。

    "想不到閣下也入了山!"宮燕秋步近前去。

    "我來了好幾天了,為了逃避別人的耳目,我不想在那間茅屋裡跟你公開見面,你的事辦得怎麼樣了?""有進展,但還沒有頭緒。"

    "有那些進展?"

    宮燕秋約略把野山花找上自已的經過說了一遍。

    江湖秘客連連點頭。

    "很好,利用野山花的關係,繼續查證。"話鋒頓了頓,道:"對了,我在出山的地方碰到紫薇姑娘……""啊!她怎麼了?"宮燕秋精神大振。

    "沒什麼,我沒跟她照面,也沒招呼她。"

    "在下正擔心……"

    "擔心什麼?"

    "秘密門戶的人要殺她,在下擔心她在中途被他們攔截。""這個……沒關係,這件事交給我,我馬上趕去照應她。我查到一些線索,也許能解開秘密門戶之謎……""什麼線索?"

    "由這裡東走,翻三道嶺子,你可以看到一個寸草不生的石谷,那裡是秘密門戶的禁地。

    "你去暗探一下其中有什麼秘密,但要小心,可以想見,那必然是個兇險的地方,安全第一,切不可勉強,等我回頭再從長計議。""好,在下就去。"

    宮燕秋想了想,又道:"有個問題,請教閣下……""什麼問題?"

    "閣下對金劍殺手可有什麼線索?"

    "相當神密而可怕的人物,目前對他的身份來路還一無所知,不過……我會設法查明,這應該不難。""那在下走了。"

    "去吧!我也得趕去照應紫薇姑娘。"兩人分頭離開。

    宮燕秋朝東奔去。

    他一路不斷地在想:江湖秘客很顯然在幫助自己完成大事,但他到底是什麼身份?蓬萊三怪之一的鐵頭翁,曾經叮囑自己接受江湖秘客的指示,不要對他存有任何懷疑。

    鐵頭翁是當今武林中上一輩僅存的有數奇人之一,他說話不但絕對可信,而且極其權威。

    鐵頭翁他老人家也插了一手,到底是為什麼?難道當年所發生的那樁驚震武林天下的公案也關聯到他?可是父親未曾提起過……。

    三道山嶺,耗去了近一個時辰。

    站在第三道嶺脊上,果然看到一座石谷,怪石鱗峋,草木不生,是一片褐色的天地,令人一望便生恐怖之感。

    行道寬不到一丈?兩側危巖壁立,形成了一個天然的大街道,其深有幾許,就不得而知了。

    觀望了一陣,宮燕秋飄下陡峭的嶺坡。

    現在,他已經站在谷口了。

    抬眼望去,心底突然茫然,谷口內五丈之處,一根巨大的石筍當谷口而立,彷彿是人故意栽的。

    石筍上有六個怵目驚心的大字"禁地擅入者死"!禁地,這當中會隱藏著什麼秘密?擅入者死,這已經充分地表明瞭兇險。

    宮燕秋的目光再轉,全身的皮肉突然抽緊了。在石筍的根部的兩側,堆了兩堆白髏,露著慘慘的牙齒,兩堆合計,不下二十個之多。

    這些死者都是錯闖禁地的?宮燕秋心陣陣發毛,但他不能不進去麼?他下意識地捏了捏劍柄。

    此刻,正有一條幽靈似的人影,遙盯在宮燕秋身後。

    宮燕秋橫起心步入谷口。

    轉過石筍,只見怪石棋步,彷彿奇人異獸雜陣,而整個穀道就像一支碩大無朋的怪獸之嘴。

    人在其中,有一種被吞噬的恐怖感,又像身入洪流。

    一片混沌。

    他緩緩穿行在怪石之間。

    根據白骨零散拋置,宮燕秋儘量避免踏到。

    然而,他還是免不了踩到,那種"嗤嗤!"枯骨被踏碎的聲音,聽在耳裡,直刺在心坎上。

    他的心完全縮緊,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一陣"嗡!嗡!"之聲罩空而來,無數黑點密如飛蝗般灑來。

    "毒蜂"!宮燕秋心裡暗叫一聲,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抽緊了,他不久前才見試過被毒蜂蟄死的慘狀。

    這些小毒物不是憑功力所能抵擋的,但他仍然抬劍揮打,因為這是人自衛的本能,明知不可為而為。

    奇怪,毒蜂繞空飛旋,卻沒近身,宮燕秋的劍當然是空揮了,奇怪的現象使他收了劍,但緊張並未解除。

    毒蜂繞旋一陣之後,紛紛凌空散去。

    突地,宮燕秋省悟過來,他身上才帶著取自黑衣人身上的驅蜂荷包。

    到這時,他身上才開始冒冷汗,幸而這荷包沒有丟棄,還塞在身邊,否則的話非毀在蜂群的毒刺之下不可。

    宮燕秋定了定神,繼續前進。

    深入了約莫百丈,不再有兇險的情況發生。

    他忽然發覺已到了谷底,眼前是光滑平坦的灰巖,那些怪石彷彿一下子被掃光,迎面是城門般的一個大穴口。

    遠遠望去,可見穴內隱約倒垂的石鏡孔,密密麻麻,就像巨獸口裡的森森牙齒,張開等待噬咬。

    秘密極可能在這石穴之內。

    是什麼秘密不得而知,但既被列為禁地總是有原因的,宮燕秋壯起膽走了過去,漸行漸近,距窿口不到三丈,目光掃處陡然窒住,就像小孩子走夜路突然碰上了電,全身都散了。

    一個怪人出現窟口。

    說他是人,因為他的形象大體象人,實際上卻不是人,人必須有其構成的必要條件,而眼前的怪物就缺少了某些條件。由於往上看這怪物,他的形象是:赤腳,兩截鴛鴛腿露在衣服外,說是腿不太恰當,應該說是兩截木棍,胚骨上蒙了層皮而已,沒有任何曲線。

    衣服,只是個及膝的布套子。沒領沒袖,開了個孔,分別容頭和手露出。

    手,乾柴棒上接著烏爪,指甲特長,足有一寸,像兩支銳利的鋼爪鐵鉤。僵直地掛在兩邊,有骨無肉。

    脖子,既細且長,喉結突起如核桃。

    臉,既扁又寬,半邊長著黑毛,眼珠是綠的,如果你曾在黑夜中看過貓和狗放大的眼睛,那就差不多了。

    頭,稀稀可數幾根頭髮,向光滑的石頭上擺了幾根枯草,是男是女根本無從分解出來的!

    這種形象能算他是人麼?任誰只要看上他一眼便會終生難忘,而且不會再看第二眼。

    即使是鬼,也沒聽說有這般醜陋而可怕的鬼,說是殭屍倒還恰當,膽子小的人,真會被活活嚇死。

    然而,宮燕秋非面對他不可。

    許久之後,宮燕秋才回復了呼吸。

    "你是人還是鬼?"宮燕秋開了口,當然心是虛的,聲音也是不自然的,他的手心在直冒汗。

    怪人沒反應,僵立如故。

    宮燕秋轉動目光,發現洞口上方有兩個孽窠大字“仙洞”,仙洞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呢?是仙人住的地方,還是凡人羽化的地方,當然都不是,只是這恐怖的怪物,便證明了這是個鬼地方,相當可怕的地方。

    冒險闖進去一探還是打退堂鼓?宮燕秋面臨抉擇。

    江湖秘客提供的線索,說是可能會揭開秘密門戶之謎,既來了,當然沒有空手退出去的道理。

    他想:江湖上這種裝神扮鬼的事所在多有,愈是邪惡的門派,愈喜歡弄這種手段出來,想到這裡,他的膽子壯了起來,頭皮一硬,上前幾步,把距離縮短到兩丈以內,這時,可以看到石窟的內部很寬廣。

    “這是什麼地方?”宮燕秋再次開口。

    依然不見怪人反應,只是眼裡的光芒更加怕人。

    宮燕秋突然想到在秘窟裡失足掉進黑牢,被鬼火所救的那回事,當然,那不是真的鬼,鬼不會拋繩救人。

    那扮鬼的,熟悉迷宮似的洞道,而且他必是秘密門戶中人,為什麼要伸出援手?這一直是梗在心頭的大謎。

    他試探著再向前兩步。

    怪人還是沒動靜。

    宮燕秋仔細地觀察,怪人還是怪人,什麼也看不出來。

    他的膽子比剛才又壯了許多。

    於是,他把心一橫,撥出長劍,挪動腳步,沉穩地一步一步迫過去。

    第四步,距離約莫六尺,“吱”!地一聲,怪人張臂撲擊,其勢如電,宮燕秋揮劍,同時彈身疾退。

    只差一絲,宮燕秋便被攫住,一顆心幾乎蹦出口。

    “叮!叮!”古怪的聲音響自兩面。

    怪人一撲落空,退了回去。

    宮燕秋按往狂跳的心,望向地面,兩片寸長的指甲掉在地上,顯然是被剛才那一劍削斷的。

    指甲掉地發出金屬擊石的聲音,這表示什麼?深深一想,倏地明白過來,這怪人根本不是人,是機關假人,銅鐵做的,這一來懼意全消,豪氣高漲。

    宮燕秋同時打定了主意,盤算了一陣之後,他再次舉步。預計好落腳的位置,腳尖一點,怪人又閃電般撲上。

    他以同樣快的速度旋向側方,等怪人歸回原位,他已經到了洞口內兩丈深處,怪人仍然僵立洞口。

    這一著成功了,他深深透了口氣。

    洞裡很暗,但由於洞口大,透入的光多,還可以清晰辨物。

    寬敞的石窟,少說也有七八丈廣闊,頭頂上密垂倒懸的鐘乳,象一片劍海,置身其中,感到無比的渺小。

    定定神,他往裡闖。

    突地,發現了一些長方形的東西,井然有序地排列兩旁,心頭為之一震,腳步並沒有停下。

    空洞的石窟發出回聲,彷彿四面都有人在走動,這種聲音,加重了宮燕秋心理上的壓力。

    他雖然明知是回聲,但下意識裡仍免不了震顫之感。

    近了,他才看見這些長方形的東西,竟然是一口口棺材,離地兩尺許,架空在石座上。

    每一具棺材之前都擺著石香爐,有的殘留著香梗紙灰,有的是空的。

    宮燕秋停下來,心想,燒過紙點過香的棺材,裡面一定有人,那些空香爐後的棺材,也一定空的。

    他恍悟過來,仙洞是秘密門戶的墓穴。

    兩列,一共二十四具,已經裝了死人的有十三具。

    宮燕秋又發現棺頭橫檔上都有編號,只是數字,到底棺材裡面裝的是什麼人,就不得而知了。

    待了片刻,他又向裡走。

    死人的世界,心頭的滋味無法以語言形容。

    光線愈來愈暗淡,墓穴的景物已呈現模糊,不遠處閃起了兩點綠光。在固定的位置,沒移動。

    宮燕秋的心又抽緊了,他遙望著鬼火似的綠光蜘擲不前,望著,望著,忽然發現慘綠的光暈中,似有個影子在浮動,他的牙關立即咬緊,定晴細看,影子卻消失了,是眼花了還是……但感覺到背脊上有股涼意升起。

    他不信鬼,但在這種境地中,信念就會搖動。

    影子又出現,消失,和方才一樣。

    活人不可能在這裡與死人為伍,難道真的有鬼嗎?全身起了雞皮疙瘩,汗毛也豎了起來,在這種情形下要消除疑懼,唯一的辦法就是看個究竟,揭開底牌。

    於是,他咬著牙朝綠光走去,每一步都踏踏實實地跨出,這樣,似乎就會增加應變的力量。

    天然的光線已經完全消失,後望一片漆黑,只剩下前頭的兩逢綠光。

    他的劍握的更緊。

    距離不斷縮短,綠光也更盛,他看到一個臺子,上面擺著冥器,高約四尺,長丈許,綠光發自臺子的兩端。

    他已看出了,是一個祭壇,再移近,看清綠光是發自兩個大燭臺的兩端,原來是兩顆比核桃大的珠子。

    緊張的情緒微微一舒。

    這就是傳言中的夜光珠麼?這兩顆珠子豈非價值連城?終於捱到了壇前。

    壇後一排三間石室,每室相隔丈許,設有門,居中一間隱約可見棺木祭桌。

    另外左右的兩間石室,因角度關係只能看到框洞,想來情況不會兩樣,可以稱之為墓中墓。

    不用說,擺放在石室中的,一定是有相當地位的人。

    宮燕秋努力定了定神,藉著珠光,審視了居中的石室。

    這裡面擺了三具棺木,中間的相當巨大,兩旁的矮了半尺,棺木前是一張幾形祭桌,桌上供著牌位。

    牌位,當然是表明棺中人身份的東西。

    宮燕秋的眼睛遙盯在牌位上,太遠,幾經思考,他繞過祭桌走向石室,步近,半蹲身凝聚視線。

    只見牌位上刻的是“地靈門開山祖師地靈子,正側室夫人之神位”,字體大,珠光雖弱,仍能看得清晰。

    宮燕秋的心跳蕩起來,原來這秘密門戶叫“地靈門”,在江湖上怎麼從來沒聽人談過呢!

    這門戶的開山祖師叫“地靈子”那就是以人名為戶名了。

    這秘密門戶的現任掌門是“蓋代劍尊”?“蓋代劍尊”此人,是否就是劍中劍歐陽軒的化身呢?宮燕秋在想,既然開山立戶,便一定會有人知道,自己閱歷不豐,所以才會覺得好陌生了。

    江湖秘客或鐵頭翁很可能清楚,只要查出歐陽軒的出身來路,事實的真相便可以大白了。

    他振奮異常,可謂不虛此行。

    “格格格格…”一陣異聲傳入耳鼓。

    宮燕秋忽地直起身來,兩眼瞪大,劍把握緊。

    怪聲再傳,像是棺蓋被推移的聲音,是發自右首的一間。接著,左首也發出同樣的聲音。

    宮燕秋全身發了麻,從腳板心直麻到頭頂,四肢也僵硬了。

    死人出棺,千古怪事,難道真有屍變這回事?“嗆榔!嗆榔!……”

    鐵練子拖拽地面的聲音,從兩端向中間來,死人帶鐵鏈?這裡可不是城惶廟!

    宮燕秋彷彿是雪地裡凍僵的人,連動都不能動。

    鐵鏈拖拽聲己到石室門洞邊。

    宮燕秋費了極大的力氣才移身伏到祭桌之後。

    影子出現門口的祭壇邊。是兩個,而且是一男一女,頸子上分別掛著鐵鏈,相距四尺停住。

    輝光映照下,皮膚變成了綠色。

    是人,不是鬼,兩人都沒有傳說中鬼的可怖形象,相反地,男女雙方的長相都還不賴,簡直可以說是很有風儀,看上去,年紀大的近於中年而已。

    人,怎麼會被關在墓室裡。

    兩人是什麼身份?宮燕秋在極度震驚之後平靜了下來,既然彼此都是活人,便不怎麼可怕。他看出男女兩人只能站近到這樣的距離,恰是鐵鏈所許可的長度。

    “芸妹,活罪難熬,我們己經沒有任何指望,解脫算了!”男的開口,聲音倒是很平靜,沒有半點激動。

    “陵哥,我們已熬了三年,難道……真的絕望了?這是蒼天無眼,祖師不靈!”聲調悽惻但很好聽。

    聽聲音,兩人是夫妻,而且是地靈門中人,不然不會說祖師不靈的話,這可就是怪事了,何以被囚墓室。

    “芸妹,人遲早總是要走這條路,沒什麼可怕!”

    “哦……我不是怕,是不甘心。”

    “不甘心又能如何。”

    “陵哥,你真的準備這麼做?”

    “是的,我們只有這條路可走!”男的低頭,像是努力剋制激憤的情緒,又接下去道:“芸妹,如果真的有來生的話,二十年後我們又可以在一起,不作江湖人,過男耕女織的生活,平凡安逸的生活。”

    他雖然說得從容,但卻是字字血淚,使聽的人鼻酸。

    沉默了片刻。

    “陵哥,我們武功已失,這條路怎麼走?”女的聲音已經帶哭,生死是大事,自求解脫可不同於刀劍對決。

    “現在鐵鏈可以纏頸。”

    “這……不是太……”

    “芸妹,想著來生吧!那會很美!”

    “陵哥,讓我……”她伸出手。

    男的也伸出手,兩隻手緊握在一起,鐵鏈已拉直,無法再走近一步。

    淚水從對方的臉上掛落,他們的身體都在抽動,生離死別前的片刻,慘絕人寰的畫面。

    宮燕秋緩緩起身,步了出去。

    “什麼人?”

    “你是……?”

    男女放開了手,駭極地望著宮燕秋。

    男的道:“芸妹,我們遲了,想解脫已經辦不到!”

    女的道:“我不認命!”聲音淒厲刺耳。

    宮燕秋沉靜地開口道:“在下浪子,是無意中闖進來的。”

    男的激聲道:“你……是無意中闖進來的?”

    宮燕秋點頭道:“不錯!”

    女的臉皮子抽搐了一陣子之後道:“這地方沒任何人能闖進來,不必玩什麼花巧了,你說,準備如何對付我夫妻?”

    宮燕秋道:“在下真的是無意中闖進來的。”

    兩人面面相視了片刻。

    “你叫浪子?”男的開口道。

    “不錯,浪子。”

    “是怎麼闖進來的?”

    “查證一樁武林大公案。”略略停頓了一下,又道:“現在由在下來請教幾個問題好嗎?”他望著男的。

    “可以,你問吧!”

    “兩位的身份……?”

    “地靈門第二代傳人。”

    宮燕秋大感意外,想不到對方竟然是地靈門的第二代傳人,這麼說,地靈門只傳到第二代,為什麼會……““何以被囚禁在墓室裡?”

    “鵲巢鳩佔!”

    “誰是鳩?”宮燕秋開始緊張,這是關鍵所在。

    “不知道!”

    “閣下不知道?”宮燕秋更感意外。

    “是不知道!”男的轉動了幾下眼珠子,變得激越地道:“禍起蕭牆,變生肘腋,三年前的一個夜晚,本門瓦解冰消。”

    “除了我夫妻之外,門人弟子無一倖免,出賣門戶的是一個女的,主謀的是誰根本不知道。”

    “女人!”

    “對!”女的接上話“她是我的結拜姐姐,白玉娥,也是本門弟子,對本門一切瞭如指掌,所以他們的陰謀進行得十分順利,做夢也想不到白玉娥這賊人會叛門滅祖!”

    宮燕秋想到野山花、林二少爺、小姑太、金劍殺手和蓋代劍尊,男的既然說地靈門弟子已無倖存,那這些人都是陰謀者一路的了。

    “為什麼還留兩位活著?”

    “為了本門”男的深深考慮了會之後才接下去:“本門至寶地靈經,他們無法得到。”。

    “而這至寶的藏處只有我夫妻知道,他們用這種殘酷的手段對付我夫妻,目的就是要追出地靈經的藏處。”

    宮燕秋算是明白了這番因果。

    “閣下聽說過蓋代劍尊名號麼?”

    “沒聽說過!”

    “劍中劍呢?”

    “這……聽說過,他曾因揭穿了天下第一劍卑鄙陰謀而名聞武林,可惜他已經不在人世。否則,劍中劍他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劍,十大劍派合贈的“劍牌”是應該屬於他。”

    宮燕秋臉上起了痛苦的痙攣,但在這種光線下,這對男女無法察覺,他沉默了好一陣,改變了話題。

    “在下助兩位離開這地方!”

    “啊!”女的激動地叫起來。

    “浪子,這……恐怕不可能。”

    “為什麼?”

    “這兩條鐵鏈頭是特製的,沒人能斷得了。”用手拉了拉鍊子又道:“鏈頭是熔接死的,你仔細看看。”

    宮燕秋這才注意到,拴住脖子的鏈頭是雙的,鏈結之下編成一條,三尺之處熔焊在一起,這實在是絕到了家。

    “對了,我記得……”女的象突然想起什麼。

    “你記得什麼?”男的問。

    “我記得他們在鎖我們的時候,用爐火熔焊,風箱,還有黑石頭還留在這裡,就在那邊角落。”說著,用手比了比,又道:“能焊就能熔,說不定……”

    “晤!”男的點點頭,目光閃了閃,又搖頭道:“不成,哪來的火種?”

    “火種麼……”女的白眉毛一挑“應該來了。”

    “哦!”男的恍然的樣子“是應該來了。”

    “什麼應該來了?”宮燕秋茫然不解。

    話剛問出口,外面突然透進火光,緊接著響起了腳的空洞步聲。

    男的忙應宮燕秋的話道:“是例行巡查的,每天入夜之後來一次。”

    宮燕秋當機立斷:“兩位快回原位,由在下應付。”

    兩夫婦拽起鐵鏈,各自退回石室。

    宮燕秋退進居中的一間。

    三個人朝裡迫近,先頭的一個持火炬,後面是兩位帶劍武士,顧盼之間來到祭壇之前,火炬高高撐起。

    兩名武士一左一右步向兩側的石室,一個高聲道了一聲“沒事!”另一邊也回應了一聲:“沒事!”

    宮燕秋背貼向墓門側邊,如果人不進墓室,便無法發現他。

    火炬的光不能折照,他在想採取什麼樣的行動?兩名武士左右折轉,在中間會合,朝墓室看了一眼。

    一個道:“每天來這麼一次,真煩”。

    另一個道:“真不明白上頭是什麼意思?”

    持火炬的接上道:“按規矩執行任務,少說話。”頓了頓又道:“難道你兩個忘了總壇發生的意外大事?”

    一個道:“什麼意外大事?”

    持火炬的“嗨!”了一聲道:“一個月前,侍候小姑太的那頭公狗何金剛,無緣無故失蹤了,這不是大事?”

    宮燕秋心裡明白,何金剛是他踢落斷巖的。

    另一個突然栗聲道:“怎麼會有人來?”

    果然外面傳來了“噠!噠!”的腳步聲。

    持火炬的道:“還不快查看……”

    原先的一個用手掌遮往直射眼睛的火光,張了張,道:“奇怪,是授職不久的牟執事,他是專管在外執法的,怎麼會到此地來?”

    持火炬的道:“可能是特別派來執行的,管他,反正我們無權過問。”說著,退到祭壇側方。

    來人已進火炬光圈之內,是個鬚髮泛灰的瘦削老者,身著土蘭布衫,手裡斜拖著一根紅色竹杖,看上去人很土,而且有些怪眉怪眼的味道。

    兩名武土立即躬身抱拳。

    “見過執事!”兩人齊聲。

    “晤!免禮!”牟執事大刺刺地抬了抬手。

    “請問有何指示?”武士之一再次躬了躬身。

    “奉命行刑!”聲音冷得完全不帶人味。

    由於火炬移向側方,墓門一側不能受光。

    宮燕秋聽到“奉命行刑”四個字,心頭陡然一震:這對飽受煉獄之苦的門主夫婦就要被處決了!

    這也奇怪,他們放棄迫索“地靈經”了麼?他稍稍挪動身形,向外望去。

    這一看,使他的呼吸都停往了,所謂牟執事,赫然正是惡名昭著,以殺人為職業的“武林判官”。

    原來武林判官姓牟,他怎會當秘密門戶執事?“把犯人押出來!”武林判官下令。

    兩名武士稍作遲疑,其中之一道:“屬下斗膽,請問牟執事可有行刑的令符?因為這兩名人犯身份不……”

    “當然有!”武林判官只是口裡應,卻沒有亮出令符,目芒閃了閃,又道:“等什麼,還不趕快行動!”

    兩名武士互望了一眼,分別走向左右墓室……

    宮燕秋心念疾轉:“武林判官最初是受江北三霸之一的刁山買託,要殺自己,而被複仇使女春如兒所阻。”

    從此之後,他對自己改變了態度,賣了不少人情,現在要阻止他行刑,就非用劍不可,這便如何是好?……

    “嘩啦!嘩啦!”鐵鏈拖拽聲中,一對中年男女被帶到祭壇邊站定,各被一名武上扣住一支胳臂。

    “芸妹,這樣也好,從此脫離苦難。”

    “陵哥,記住我們……來生之約。”

    “當然!我怎麼能不記住。”

    “我們牽著手走!”

    生離死別,斷腸之語,但兩人說得很從容,本來早已打算早求解脫,“死”對他倆已不是件可怕的事。

    男的伸出手,女的也伸出手,但被兩名武士扣住了。

    無法挪動,男的目光注向武林判官道:“請成全我夫妻最後的一點心願。”

    武林判官冷聲道:“放開他們!”

    兩名武土鬆了手。

    兩夫妻努力靠近,牽住手,但受鐵鏈長度的限制,僅只能牽住手,無法再接近一步,女的流出了淚水。

    “芸妹,不要……傷心,這應該是件好事,從現在起,我們不再有痛苦,永遠的解脫,笑、笑吧,讓我記往你的笑容!”字字催肝,語言斷腸。

    女的真的笑了,但笑容令人不忍目睹。

    宮燕秋已拿定了主意,非流血不可。

    武林判官是站在祭壇的前方,現在,他挪步到祭壇裡邊,面對兩夫婦,如刃目芒一掃兩名武士,道:“你兩個到我後邊來!”

    兩名武士立即站到武林判官身後。

    持火炬的把火炬撐得更高。

    武林判官十分從容地抽竹杖藏劍,細細的劍身,冷森森的劍芒,他準備立刻就要行刑了!

    行刑,說成殺人比較恰當,他並非官府法定的劊子手,只是個江湖門戶的殺人兇手,前跨半步,把位置拉到最適合的殺人距離。

    兩夫婦閉上了眼,準備受死。

    宮燕秋站到墓門裡的中央,準備出劍,自從修習了黑獄死囚所贈的布片劍法之後,他有十足的信心,能一擊而致武林判官於死命。

    沒人發現他,三對本是正面的眼睛,全集中在受刑者的身上,空氣己完全凝凍。

    寒芒乍閃,是兩道迸發。

    慘哼突起。

    劍光收斂。

    然後是一聲驚叫。

    兩聲人倒地的聲音。

    倒地的是那兩名武士,驚叫的是持火炬照亮的漢子,宮燕秋已站到兩夫婦的中間稍前,刺出的劍還沒收回。

    武林判官已返靠祭臺,胸口距宮燕秋的劍尖不到三寸,就差一點距離,宮燕秋一擊落空。武林判官如刃目芒直照在宮燕秋的臉上。

    “浪子,你差點要了老夫的命!”

    “……”宮燕秋說不出話來,太意外了。

    持火炬的漢子臉呈死灰,站在原地不能動彈。

    兩夫婦也告呆往,誰也料不到情況會如此變化。

    “浪子,做你該做的事,老夫不能久留,記住一點,忘掉髮生過什麼事。”身形旋起,劃半弧繞壇掠去。

    “碎!”持火炬的栽了下去,火把掉在地上。

    武林判官在離開之時順便殺了持火炬的,手法之快,很利落,實在不愧是職業殺手,設想得也極周到。

    宮燕秋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

    “他怎……怎麼會?”男的舌頭在打結。

    “這……這……會是事實麼?”女的口唇抖動。

    宮燕秋深深吐了口氣,收回劍,努力一定神,道:“二位,方才說過了,忘掉剛才發生過什麼事,我們必須趕快做應做的事,以免另生枝節!”說著,走過去拾起地上火炬,又道:“火爐黑石頭在什麼地方?”

    女的用手朝角落指了指。

    宮燕秋朝所指的地方走了過去。

    他果然發現了風箱,火爐,一小堆黑石頭,鐵鉗,鏨子,一套完備的鐵匠用具。

    宮燕秋立即開始行動,把全套工具一一搬到祭壇邊,升火,鼓風,黑石頭變紅,火力比木炭強了十倍。

    先由女的開始,把鐵鏈焊接部份埋進爐火中,努力拉動風箱,紫紅的焰苗吞吐,半盞茶工夫不到,鐵鏈熔結的部份脫開了。

    女的自己鬆開了鏈結,她自由了。

    男的也如法炮製,前後一盞茶工夫,大功告成了。

    “浪子,”男的非常激動:“這種稱呼似乎不大恭………”

    “不,在下喜歡如此!”

    “好,那就浪子,區區江陵,賤內李小芸,大恩不敢言謝,愚夫婦只好永銘五內,”說著,跪了下去。

    女的也跟著跪下。

    宮燕秋急忙扶起對方。

    “江門主,江夫人,切莫如此,我們急速離開。”

    “是!”江陵回答。

    “兩位功力已失……”

    “不要緊,本門有秘技可以復功,時日問題而已。”

    “那太好了,願二位在不久將來能重振門戶,現在我們走吧。”腳步一挪,忽然想起件事道:“不妥!”

    “什麼不妥?”

    “洞口的鐵人和毒蜂……”

    “不必顧慮,那本來就是本門的設施,阻不了路。”

    “哪我們走!”

    □□□□

    又是一個炎熱的天氣,使人一動就會汗流夾背。

    豔麗的陽光下,宮燕秋在採藥,他不能不故作姿態,他知道,自己的行動暗中有人在監視。

    回想仙洞中所發生的事,簡直像一場怪誕的夢。

    他極想能找到武林判官,既然他當了秘密門戶的執事,應該瞭解秘密門戶的內幕,只消他一句話,謎底便可揭曉。

    令人百思不解的是武林判官為何跟林二少爺一樣,竟然做出叛門的事,這到底是什麼原因?情理上完全說不過去,先後發生的事,成了一串解不開的結。

    他用全部的智慧去想這離奇的謎底,但越想越模糊,那簡直完全不能以情理去分析。

    事情怪得離了譜。

    由於心有所驚,他把採到的藥隨採隨拋。

    突地,他感覺身後來了人,沒有任何聲息,他只是感覺到,野獸的第六感覺,不必看到聽到,便可以斷定。

    他收攝心神,還是繼續採藥,他不知道身後是什麼人,來多久。

    “浪子!”身後發出聲音。

    “什麼人?”宮燕秋是蹲著的,他準備要站起來。

    “別動,劍尖正對著你的後心。”

    “朋友是……”他呼吸一窒。

    “你在做什麼?”聲音相當冷峻。

    “朋友不見在下在採藥。”

    “你根本不是在採藥,騙不了人,你一路採了就拋,足以證明你採藥是幌子,入山來別有所圖。”

    宮燕秋心弦一顫才發覺自己失神。

    “這是在下的事,朋友大可不必管。”他在無言可辯的情況下,只好如此說了。

    “本人是管定了。”

    “朋友管的了麼?”

    “別忘了劍在你的後心!”

    “在下很不喜歡這樣,朋友最好把劍拿開。”

    “浪子,喜不喜歡是你自己的事,本人可管不著,聽清楚,你現在有兩條路走,你自己選擇那一條。”

    “懊!有意思,第一條是什麼?”

    “第一條是你立刻離山,永遠不要再來。”

    宮燕秋忽然明白過來,對方是秘密門戶中人,不許外人在山裡,這和紫薇被他們派人暗殺的道理相同。

    “在下入山採藥,事完自然會走,眼前還不打算離開,第二條路呢?”

    “那可是既簡單又便捷,只消本人的劍尖朝前一送,便什麼問題都沒有了,你不是笨人應該知所選擇。”

    “在下選第二條!”最後一個字出口,反手遞出劍鞘,人隨即翻起。

    這幾乎是完全不可能的情況,然而這情況發生了,而且發生在使人連意念都來不及轉的瞬間。

    “鏘!”地一聲,劍刀交擊。

    宮燕秋己站直,面對著對方。

    不應該意外之中的意外,對方赫然是野山花臥室裡見過的田四郎,想起來便窩囊,他是被推藏到床底下的。

    宮燕秋認得他,但宮燕秋並沒跟他照過面,他能叫出他的外號,當然是眼線提供的資料。

    “浪子,還真有一套。”

    “好說!”

    “不過,你死定了!”

    “朋友,我們並不認識……”宮燕秋故意說,“只要本人認識你就行。”

    “我們見過面麼?”

    “廢話一句!”田四郎手中劍倏然揚起,眸子裡泛出殺芒,臉上的神色轉變成了似笑非笑。

    這即是田四郎立即要殺人的表情,而從他的氣勢看來,無疑是一把好手。

    “朋友,殺人得有個理由,至少也得找個藉口,你我素昧平生,這該從何說起。”宮燕秋邊說邊在打主意。

    他不能殺他,連傷也不行,如果正面與秘密門戶中人結上了怨,那可寸步難行,行動便受阻了。

    “你要聽理由麼?”

    “在下是想明白!”

    “是很簡單一句話:你該死,本人想殺你。”

    “在下為何該死?”

    “不為什麼,就因為你該死。”

    這真是張狂極點,宮燕秋沒生氣,只覺得好笑,他知道對方在保密原則之下,當然說不出任何理由。

    不過,江湖上隨時隨地都在演這種戲,並不一定要有充份的理由,也不一定要說出理由,因為,有的理由是不能也不必說的。

    “朋友,你有把握殺死在下?”

    “毫無疑問!”語氣非常肯定。

    “如果殺不了呢?”宮燕秋有意蘑菇。

    “拔劍!”田四郎已經不耐。

    宮燕秋已拿定主意,儘量採守勢,避免流血,最理想是對方能知難而退,於是,他緩緩拔出長劍,亮起架式。

    田四郎眸子裡的殺意倏然加濃。

    宮燕秋卻十分平靜。

    忽地,田四郎目注宮燕秋身後方向,臉色又變成原先的難看,象是突然看到一件什麼令他震驚的意外事物。

    宮燕秋髮覺,但他不能回頭。

    在雙方舉劍對峙之下,田四郎這種失神別顧的行為,已經犯了練武者的大忌。

    如果面對的是真正的敵人,或者立意決生死的對手,他已沒命了,然而,宮燕秋沒利用這極好的機會。

    因為,宮燕秋並不想殺人。他殺人的時機還沒到。

    當然,田四郎也不是這麼稀鬆的武士,失神只是那麼一會兒,他立即便驚覺到了,閃電般彈返了六尺。

    他到底發現了什麼情況,而使他犯這要命的錯誤。

    宮燕秋後腦沒長眼睛,當然無法看到,但他很想知道,就在田四郎彈退之際,他收劍側身,一看。

    他大感意外,現身的竟然是其胖如豬的小姑太。

    小姑太緩緩走近,每挪動一步,身上的肥肉便抖一下。

    至了近前,偏頭眯眼,朝宮燕秋周身上下像進貨品似地打量了一陣,點點頭,然後望向田四郎。

    “田四郎,你奉命殺人?”

    “屬下沒有。”田四郎劍已垂下。

    “那你在做什麼?”

    “屬下……只是想考驗一下他的能耐。”

    “不是這樣吧?”小姑太笑了笑:“如果不是他反手那一劍,你已從背後殺了他,對不對?”

    田四郎笑著躬了躬身。

    “小姑太,不會有這樣的事,屬下當然會遵守不奉命令不殺人的規矩,剛才……只是想問他幾句話,因為他來路不明!”

    他說得似乎很有道理。

    “我不喜歡狡辯。”小姑太撇一撇嘴。

    “小姑太……”田四郎作出很委屈的樣子。

    “我知道你為什麼想殺他。”

    “屬下……”

    “你吃醋,對不對?”

    田四郎的臉一下子脹得緋紅,脖子也變粗了,發急地道:“小姑太這真是冤枉,屬下跟他素不相識,只想盤問他的底,吃什麼醋?”

    “嘿!”小姑太冷笑了一聲:“你心裡明白。”

    “屬下真的不明白?”臉上現出了憤憋之色。

    宮燕秋心裡卻有些明白了,野山花跟自己曾在茅屋公開見面交談,當然瞞不了他們的耳目。

    而田四郎是野山花的男人,他吃醋是意料中事。

    宮燕秋上一次在山腹秘室裡,差一點就被他搜出來,這一點便足以證明小姑太言出有因的。

    “田四郎,不管你明不明白,一句話,不許你碰他,希望你能牢牢記住。”胖嘟嘟的臉上現出嚴厲之色。

    這一點,宮燕秋便不明白了,這肥胖的女人為什麼要衛護著自己,她是在打著什麼主意?“遵命!”他轉變得可真快,臉上的憤激之色倏然消失了,田四郎又回覆恭謹的樣子,不但回答,還加了一躬。

    顯然易見,這小姑太他還是惹不起。

    小姑太的桃花眼轉向宮燕秋,凝注著,森冷尖利的眼神像劍鋒,彷彿要刺透了人的心臟般。

    現在她已經不是淫蕩庸俗的女人,而是一個相當可怕的角色,久久,才冷冷啟口道:“浪子,你可以走了!”胖手揮了揮。

    宮燕秋默默地轉身舉步。

    他邊走邊想,可是想不透,她為什麼要阻止田四郎對自己下手?上次在秘窟裡迷失,碰上她的貼身保鏢何金剛,何金剛殺他的動機,是在自己說出野山花的客人之後,這表示小姑太與野山花之間,有互不相容的原因存在,既是如此,她護衛自己的目的何在?他當然是走回那間茅屋。

    宮燕秋回到茅屋。

    在堂屋裡坐下,臥房裡突然傳出一個低沉而熟悉的聲音:“浪子,坐著別動,屋子外面有眼睛在看著你。”

    宮燕秋陡吃一驚,脫口道:“你是誰?”

    房裡的聲音道:“你聽不出來?”

    宮燕秋這下聽清楚了,是江湖秘客的聲音。

    “哦!是閣下……”

    “聽著,你去探仙洞的事我已經知道,不用再提,現在你必須急速出山。”

    “為什麼?”宮燕秋大感奇怪。

    “山裡派出殺手,要取紫薇姑娘的性命,殺手是什麼形象,目前不知道,只知道是很可怕的殺手,而且已經出山。

    所以,你必須立即趕到襄陽,在西城外那家最大的馬店,可能找到她,你儘可能在暗中保護,不要跟她一道。“宮燕秋窒了片刻。

    “他們為什麼如此急於殺她?”

    “聽說她已經失去了利用的價值,必須滅口。”

    “什麼利用價值?”

    “不清楚,他們是這樣說的。”話鋒頓了頓,又道:“我在很巧合的情況下,親自聽到金劍殺手在下達這道命令……”

    “金劍殺手下的命令!”

    “不錯!”

    宮燕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金劍殺手是紫薇痴戀的男人。

    她與他相處過三天,她在這茅屋裡曾經痴守了三個月,據紫薇說,他倆已經有婚姻的誓約。

    而現在他竟然下命令派殺手滅口,不久前的毒蜂事件,幸虧是林二少爺援手,紫薇才脫了死劫。

    看來,金劍殺手是蓄意要紫薇的命,這是為什麼?說是紫薇已失去了利用的價值,他們到底利用她什麼?紫薇要是知道這殘酷的事實,她會怎樣?“浪子,你可以走了。”

    “好,在下立即動身!”

    “留心被人盯蹤。”

    “這點在下會注意。”

    宮燕秋離開茅屋,朝出山方向疾行。

    宮燕秋人事未了,極不願離山,但紫薇的安危他不能不問,尤其在明白金劍殺手的居心之後,他更加要管。

    復仇使女春如兒的聲音又響在耳邊:“希望你給她時間……

    ……“做姐姐的為了成全妹妹而退出。

    想不到紫薇早已心有所屬,現在情況又發生了突變,江湖波詭雲鷸,人心尤其險詐,想起來實在教人膽寒。等有機會再見到金劍殺手,非宰了他不可。

    宮燕秋心裡已作了決定,現在擔心的是紫薇能承受得起這個打擊麼?她會有什麼樣的反應?一個女人,頭一次死心塌地愛上了一個男人,而這個男人竟是居心叵測的騙徒。這多殘酷!

    金劍殺手能下令殺人,表示他在秘密門戶中地位相當不低,他為什麼每次現身,都蒙著臉?有什麼不能見人?這個秘密門戶到底是什麼門戶?地靈門出了一個白玉娥叛徒,欺師滅祖,出賣門戶,造成鵲巢鳩佔,當然,霸佔者不會再沿用原來的名稱。

    而現在僅知道為首的自稱蓋代劍尊,同時,據判斷蓋代劍尊很可能便是劍中劍歐陽軒的化身,他以什麼作為門派的稱號,他不期然地想到了山腹黑牢中的死囚那死囚被廢除武功,打斷了雙腿,他們留他活著,是為了追出一樣東西。

    而那東西是一套霸道無比的劍法要訣,劍訣已在自己身上,自己也已悟透,那死囚與地靈門是否有關?地靈門第二代門主夫婦,被用鐵鏈鎖在仙洞墓室,對方要追索的是地靈經,那死囚贈給自己的劍訣,是否地靈經中的一部份?可惜當時沒想到這一點而加以查證,他夫婦已脫出幾天,不知道將來會否恢復了功力?死囚託自己找一個叫小山兔的女子,以綠玉琢為憑,既已應承了就必須辦到,可是人海茫茫,從何著手尋覓?想,他不斷地想。

    山裡的氣候說變就變,本來好好的天一下子陰暗下來,朵朵烏雲在空中形同馬群奔馳。

    山風陡起,帶著溼溼的土味。

    宮燕秋驚覺之時,烏雲已壓到頭頂。

    山中的暴雨是很可怕的,風雨會帶來山洪,山洪會把路變成激湍的溪流,連野獸都經不起那沖刷的力量。

    昏天暗地,山風更峭,顯示暴風雨馬上就到。

    宮燕秋著急地放眼瞪望,想找個避風雨的地方。

    突地,他發現下方不遠的山澗邊有間小木屋,沒有任何考慮的餘地,他彈起身形,像野鴿般朝小木屋飛掠去。

    堪堪到了木屋前,黃豆大的雨滴已鋪天蓋地的聚罩而下,木屋的門還沒關上,他一頭衝了進去。

    這是間水磨坊,麵灰使整個房子結了霜。

    一個從頭到腳都沾了麵灰的老者,坐在一角吃炒豆下酒,矮桌上一罐一碗一堆炒豆,炒豆入口,蹦蹦有聲。

    宮燕秋衝進去,他連頭都沒抬。

    “老丈,借個地方避雨”

    “晤”!一個字,算是答覆。

    宮燕秋站到門邊的角落。

    門外已是風狂雨暴,彷彿世界末日來臨,聲勢猶如千軍萬馬,似乎要把木屋踏碎,雨灑進了門,宮燕秋伸手……

    一條溼淋淋的身影衝了進來,全身在淌水。

    宮燕秋掩上門鎖上拴,這才看出衝進來的是個獵戶打扮的漢子,手持弓叉,肩跨箭袋看上去相當精壯。

    獵人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轉頭望了宮燕秋一眼,獸眼,精光逼人,轉回頭,上前兩步到老者身前,魁梧的身軀正好擋住宮燕秋的視線:“老爹,可以藉口酒麼?”

    “晤!”

    “這場雨真要命,差點丟了獵物!”獵人像在自語“我兄弟本來是在一起追山貓,中途,現出一對香獐的窩……”

    “哦,”老者算正式開了口,“香獐,相當值錢的東西,是一公一母麼?”

    “不錯!一公一母,像是山裡逃出來的。”

    “什麼地方?”

    “上頭的山洞裡。”左右顧盼了一下,又道:“老爹,獐子滑溜、想請你捎個信給我的鄰居,派幾個得力的人手來捕捉。”

    “可以,先坐下來喝杯酒去寒。”

    “謝啦!”

    宮燕秋在聽雨,山裡的雨來得快去得急,就這麼短短的一陣,風己停止,雨勢也小了,倒是水澗的聲音很大。

    獵人自己拿了個土碗,在老者對面坐下,倒上酒。

    宮燕秋這時也想喝上幾口,但人家沒招喚他,而且看人家喝是很尷尬的事,所以,他的眼睛沒望向那邊,他只等雨停上路。

    “格蹦!格蹦!”吃炒豆的聲音很響。

    宮燕秋盤算,由這裡翻一個山頭便可到江邊,希望能在黑天前渡江,連夜去馬店找紫薇。

    使他意外的是這一路竟然沒人盯梢。

    他也想,山裡派出的殺手,究竟是什麼樣的貨色,以紫薇的能耐而言,一般高手奈何不了她。

    屋裡的光線亮了許多,表示天已晴開了。

    宮燕秋拉開門栓,站到門框邊。

    烏雲在逐漸消散,只剩下疏疏的雨絲和斷續的簷滴。

    “老爹,停雨了!”

    “晤!”老者嘴還在嚼著豆。

    “我想去接應我兄弟。”

    “山洪還沒退,你過不了澗,再待會吧!”

    “獐子窩邊說不定……會有大東西……”

    “難說。”

    “我得走……”

    “你不必走了。”咕嘟一大口酒。

    “為什麼?”

    “你沒那麼好命能獵到獐子的。”

    “老爹,您……”

    接著是一聲“恩!”像一個人剛要吐出聲音又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聲音噎住了。

    古怪的聲音引得宮燕秋回頭。

    老者弓著腰,揭開一塊地板,下面是衝磨的水槽,嘩嘩聲十分震耳,老者轉過身,一腳把獵人踢進水槽,奇怪!

    獵人連哼聲也沒有。宮燕秋目芒電張,手按劍柄。

    老者直起身,面對宮燕秋。

    “啊!”

    宮燕秋脫口驚叫出聲,他到此刻才看清這守水磨的老者竟然是武林判官,這的確是做夢也估不到的事,他為何要殺獵人?“浪子,這場雨下得好!”

    “……”不著邊際的話,宮燕秋無法回答。

    “要不是這場暴雨,獵狗不會跟著你屁股……”

    “獵狗?”宮燕秋忽然明白過來,這扮成獵戶的漢子本是跟蹤自己的,風雨把雙方趕到了一處。

    武林判官是秘密門戶裡法堂的外執事,他為何要這樣做?宮燕秋心念之間,點點頭,表示已明白了,他又開口:“閣下這樣做的原因是為什麼?”

    “獵狗的吠聲不能傳回山裡。”

    “哦!”宮燕秋又點頭:“他所說的是香獐又是指的是什麼?”

    “不用了!在下急著要趕出山!”心意一轉,又道:“在下想請問閣下,有兩件事……”

    “一件也別問,我知道你要問的是什麼。”武林判官打斷了宮燕秋的話頭,目芒閃了閃:“我不能離開這裡,怕有什麼意外的情況,你還是別忙出山,先去辦件事。”

    “辦什麼事?”

    “處理香獐的事,凡是看到生面孔的,全打發上路,一定要做得乾淨,否則就會誤大事,你懂這意思……”

    “唔!在下……懂得,可是……”

    “時機緊迫,你馬上去。”武林判官又打斷宮燕秋的話:“出門,順澗往上爬,到峰頭上你可以看到五棵古松並列,松樹後面有個石洞,那就是剛才那隻獵狗所說的獐窩,另一隻獵狗必在那裡守候,做了他,快去!”

    宮燕秋,己無法再開口細問,只好出門上路。

    這是件古怪事,現在他又明白了一點,武林判官與江湖秘客是連通氣的,至於目的是什麼,便不得而知。

    雨後的山景份外清新,峰巒林木像剛剛用水洗過。

    宮燕秋根本無心領略,他急著要去辦事,溯澗而上相當吃力,青苔著了水變得滑溜無比,只要一步不踏實,便會掉落澗底。

    暴雨之後的山澗,有如倒瀉的天河,任何東西掉進去就會立即被吞噬,連影子都不會留的。

    小心加上功力,他平安地登上峰頂。

    五松並列的標誌相當顯目,一眼便看到了。

    宮燕秋並不急著迫近,他必須先了解情況,石洞被形容為獐窩,當然,裡面藏的絕對不會是真的香獐。

    是人,是什麼樣的人便有待揭曉了。靜候了片刻,不見任何動靜,於是,他迂迴到側方,他發現情況了。

    一個同樣是獵人裝束的漢子,伏在巖隙裡,拼命用鐮石打火,看樣子是火絨沾了雨水,就是打不燃。

    宮燕秋悄然逼到那漢子身後。

    漢子手邊石頭上放著煙火號具,顯然他準備發出訊號,虧得早一步趕到,如果讓他發出訊號,事便砸了。

    火絨冒了煙。

    漢子吐口氣道:“真他媽的費事,還好、打燃了。不然非得親自下山不可。”邊說,邊伸出手去點燃煙火……

    “別動!”宮燕秋開了口。

    那漢子的脖子突然沒有了,腦袋縮齊肩膀。

    “什麼人?”漢子厲聲喝問。

    “浪子!”

    “你……”漢子突地迴轉身,背靠著岩石,眼鼓鼓地面對著宮燕秋:“浪子,我們奉命不以你為敵,你想做……”

    “你和你的那位同伴本來是追蹤本人的,對不對?”

    “這……”

    “你準備發訊號請援手,對不對?”

    “……”漢子嘴裡象塞了東西說不出話。

    “不必費事了,現在回答本人幾個……”

    那漢子的眼珠一轉,一柄短刀閃電般遞向宮燕秋前胸。純熟的手法,看來他還是個玩刀好手。

    宮燕秋以更快的手法,抓住了對方手持刀的手腕,扭轉刀尖反抵漢子的右腰眼,這瞬間的動作彷彿順理成章。

    “現在回答本人幾個問題。”

    “……”漢子默然。

    “聽著,那使金劍的蒙面人是誰?”

    “……”還是默然。

    “你不說?”

    宮燕秋怒哼了一聲,手略一用力,刀尖刺進腰眼一寸。他現在還不想殺他,他要他開口揭開謎底。

    漢子打了個抖戰,居然不哼不叫。

    “你不說,很好,本人會要你等不及地說出來!”這並非虛聲恫嚇,宮燕秋精通醫道,對人身的經絡穴眼瞭如指掌。

    他當然有幾套狠手,只是他從來沒用過,現在他準備用了,因為他想要知道的東西,對自己太重要。

    “浪子!”漢子開了口:“本門把你當朋友看待,所以你才能在山裡好好活著,現在你準備跟本門作對麼?”

    “說這些是多餘,快回答!”

    “難道你敢殺人?”

    “玩刀的不敢殺人,那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那你就下手吧!老子認了。”

    “在你還沒回答問題之前,想死也辦不到!”

    手一鬆,駢指疾點,那漢子悶哼一聲,歪了下去,隨即在岩石間扭動起來,慘叫聲聲相連。

    只一會工夫,衣裂皮破,那漢子變成了一個血人。

    “說是不說?”

    “我……我說,先解開……穴道!”

    宮燕秋是正派的武士,不是萬不得已,不願用這種殘忍而下作的手段,腳尖踢出,慘叫聲倏止,只剩下喘息。

    “快說,使金劍的是誰?”

    “他……是……”漢子慢應著,突然把手指放到嘴裡,似乎吞下了什麼東西。

    宮燕秋驚覺已來不及阻止。

    漢子的身體突然挺直,口裡道:“老子……說了還是死,不如自了……落個……痛快,你小子等著……”

    一聲長喘,身軀軟下,不動了,兩眼還暴睜著。

    好厲害的毒!

    宮燕秋呆住了,深悔自己失算,沒提防對方會來這一手!但他聯想到了一點,能調製這種劇毒的,必是用毒能手,劍中劍歐陽軒,正是毒藥高手。

    由此判斷,神密門戶之主蓋代劍尊,就是歐陽軒的化身得到明證。

    想到這裡,內心一陣激動。

    紫薇的事擔在肩頭,他不能回山,只有待山外事了再採取行動了。

    奇怪,外面發生了這大的情況,還死了人,近在咫尺的山洞竟然毫無動靜,所謂香獐,到底是怎麼回事?宮燕秋欺到洞口,用力咳了一聲。

    “哩面是誰?”他大聲問。

    靜悄悄沒半點反應,再跨一步,視線已可透到洞底。

    淺淺的巖洞,約莫三丈深,洞底鋪了張草蓆,一個棉被卷,此外便空無一物,看樣子是人藏身之處。

    可是人呢?又是什麼人呢?宮燕秋步了進去。

    怪了,席子棉被,的確是什麼也沒有。

    怪了,如果是個空洞,外面那服毒自決的漢子,為什麼還在守洞,同時,準時放訊號求援呢?莫非人已悄悄避開?宮燕秋相當困惑,但他不能久待,他要趕著出山。

    轉身出洞,目光掃去,不由駭然大震,那漢子的屍體竟然沒有了影子,他分明已經服毒自盡。

    死人當然不會走路,難道他服毒是假的?這可糟了,只怪自己太粗心大意,沒有加以檢驗,這筋頭栽的真是窩囊。

    彈身過去,仔細察看,屍體的確是失蹤了。

    他繞峰頭轉了一圈,後面是懸巖絕壁,側方是山澗,下峰必須照澗的原路,然而放眼望去,什麼也沒發現。

    轉眼的工夫,竟發生了這種怪事。

    此地再無可為,他只好下峰。

    又到磨坊,武林判官還在炒豆配燒酒。

    “浪子,你白跑了一回,情形我知道。”

    宮燕秋諤然,他人在磨坊裡,怎麼知道?“到底怎麼回事?”

    “有人比你早一步下峰。”

    “奧!什麼人?”

    “一句話,自己人,你就不必問了,反正說出來你也不認識,趕快到襄陽辦你的事!天晚了渡江不方便。”

    “在下還要問兩句話,憋在心裡不舒服。”

    “你問吧!”

    “所謂香獐是怎麼回事?”

    “這是隱語,代表要犯。”

    “要犯,什麼樣的人?”

    “不要多問,慎防隔牆有耳。”

    宮燕秋吐口悶氣,心裡實在是憋得難受,但是武林判官這麼說了,他無法再追問下去。

    反正與自己沒有切身關係,不知道也罷了!

    倒是武林判官當了秘密門戶的外執事,對門戶裡的事清楚,問他比自已盲目追索強……

    “閣下是刑堂外執事,對這門戶的一切,應該……!”

    “別問!”武林判官搖搖手:“老夫是新進的人,還不能登堂入室,現在是在接受考察的階段。你想問的老夫無法回答,同時你也不能在此久留,如果他們知道我們之間的來往,大事便不妙了,快走!”

    武林判宮一再催促,宮燕秋只好出門上路。

    情況詭鷸得象迷霧,武林判官為什麼會介人自己的事件中?他本是冷血無情的職業兇手,只知有利不知有義,通常,這類人是絕不參與別人恩怨的,這是為什麼?如果他的行為被門戶察覺,將有什麼後果?馬店。

    大雜會的客棧,趕騾趕馬,行腳販夫,賣買商賈,各色人等全可以住。

    馬廄,客房,露天場子,貨物堆棧,設備齊全,一些自識上流的客人,是不會光顧的。

    西城外最大的馬店,當然不會有第二家。

    宮燕秋是昨晚交二更時趕到的。

    現在是清晨,客店裡面一片烏煙瘴氣,人喊馬嘶,進進出出,就算他是熱鬧非凡吧!

    宮燕秋投宿在專住客人的別院裡,與人馬混雜的大院隔了道牆,但吵雜的聲浪還是陣陣侵來。

    他倒不在意這個現象,主要的目的是要找到紫薇,把山裡派殺手對付她的消息,傳給紫薇,讓紫薇心理上有所準備,以免變生肘腋,粹不及防。

    他站在房門口,希望紫薇能發現他。

    這是店裡最忙的時刻,二個店小二擦著汗走過。

    “小二哥!”宮燕秋叫住了他。

    “客官,什麼事?”

    “幾天前有個年輕漂亮,長得很野的姑娘,投宿在你們店裡,她往在那一號店房?”

    “客官,這個……”小二抓了抓頭,翻起眼,想了一下道:“你是說眼睛長得很野……

    “對對對,有這麼個女客,脾氣大,小的捱過她罵,所以還記得,她只住了一宿,便退店了。”說完,舉步就要離開。

    宮燕秋心裡一涼,趕緊又開口。

    “可知道她去哪裡?”

    “這……我們店家不過問這種事。”

    “她是一個人?”

    “還有一個小白臉伴著。”小二匆匆離去。

    宮燕秋愕在門邊,還有個小白臉陪著,會是誰?紫薇不是行為隨便的女人,難道她已經找到了……不可能,金劍殺手在山裡,還下令派出殺手要取她的性命!

    那會是誰?是她新交的朋友?也不可能,她用情極專,連自己她都拒絕。

    小二又回頭走來,喜著臉道:“客官,那個小白臉是我這輩子見過的第一個美男子,甭說女人,男人見了都會心動,真的!”

    說完,又快步走去。

    店小二特別補充的這幾句話,在宮燕秋心中打了個疙瘩,不相信紫薇會是個見異思遷的人。

    女人善變,誰能打保票?難道說她已對金劍殺手失望,但卻拒不了新的強烈誘惑,改變了初衷?這似乎有可能,因為別無合理解釋。

    那護法使者到底是誰?如何才能找到紫薇?宮燕秋呆呆地想。

    一陣激動的爭吵聲傳了過來。

    “你們存心要把我老人家餓死、饞死、渴死不是?人命關天,你們店家準備打人命官司?”是個老人的聲音。

    “老頭,你到底講不講理?”店小二的聲音。

    宮燕秋舉頭望去,同一排第四個房間,剛才走過的小二,兩手叉腰站在房門口,老人的聲音是從房裡傳出來的。

    “我老人家為什麼不講理?”

    “你白吃白住不付錢,這叫講理了!要是每一位客人都象你老頭一樣,我們不是要關門大吉?”小二臉紅筋脹。

    “誰說我老人家不付錢?要你拿皮襖子去當……”

    “哼!算了吧!那件破羊皮襖,丟在地上也沒有人撿。”

    “閒話少說,拿酒來,我老人家要犯酒癮死了,你們可得負全責!”

    “你馬上換店,欠的店錢我認了。”

    “胡說,我老人家活到這把年紀,可沒欠過人家一分錢,人窮志不窮,等我的徒弟來了,一切照付,分文不少,快拿酒來!”

    “老頭,省省吧!快搬出去是真的。”

    “不搬,住定了!”

    “要我們攆你出去?”小二氣得發抖。

    宮燕秋好奇地走了過去。

    一看,房裡坐著的是白髮老頭,披著一件破皮襖,油光滑亮,看上去年紀少說也在七十以上。

    宮燕秋惻隱之心油然而生,他站到房門口。

    “老丈,你的店錢由在下代付!”

    “什麼?”老頭抬眼打量了宮燕秋幾眼,口裡哼了一聲道:“小夥子,你當我老人家是乞丐,討飯的?”

    宮燕秋為之氣結,天底下竟有這麼不講理的人?“小夥子!”老頭自己下臺:“你付可以,算是借的,等我老人家有了錢就還你,不會少你一個子兒!”

    店小二苦苦一笑。

    宮燕秋轉向小二。

    “這位老客人一共欠了多少?”

    “一兩五錢四分銀子!”

    “好!”宮燕秋從身上摸出銀子:“這是五兩,多下來的找給這位老客人……”宮燕秋把銀錠塞給小二。

    “別忙找,先送酒菜來,雙份,算我老人家請客。”

    宮燕秋啼笑皆非。

    “小夥子,我老人家看你是個好人,進來,我們來喝幾杯呀!

    說著向宮燕秋招了招手。

    “老丈,在下還有急事……”

    “咦!你這小子是看不起人還是不識抬舉?我老人家從不請客,現在破例邀你,你到拿蹺了!”白多黑少的眼睛翻了起來。

    這種話說來真可以活活地把人給氣死了,銀子是人家見他既老又窮而給他的,可以說是一種施捨,他竟然神氣活現地要作東,還說是抬舉人家,的確豈有此理。

    “老頭,你這象話嗎?人家是可憐你……”店小二有些氣不過,連脖子都粗了。

    “我老人家要人可憐!”老頭的黑眼珠幾乎全沒了。

    “那你怎麼說?”小二橫起眼。

    “我老人家說過是借的,有借有還難道不可以?他肯借我老人家,借到手便算是我老人家的,拿來請客不行?歪理,但不能說全無道理。

    宮燕秋的目芒忽地一閃。

    “小二,你照老丈的話做!”

    “客官,您……”

    小二聳聳肩,搖著頭走了。

    宮燕秋進入房間,在小桌邊坐下,正好與老頭子相對。

    “小夥子,你很有意思,叫什麼名字?”大刺刺一副倚老賣老的樣子,與剛才死賴皮耍酒瘋的神情,完全兩樣。

    “在下浪子!”宮燕秋平靜地回答。

    “哈!那更好杯中之物!”一副十分自得的樣子。

    頓了頓又道:“浪子總是菩薩心腸,見不得人困苦,把錢當作轉手的東西。恩!不對!”白眼翻起。

    “什麼不對!”

    “你先說有事,後來又改變了主意……”

    “在下忽然想到,陪老丈喝兩杯也誤不了大事。”

    “你說謊!”老頭的臉板起來。

    宮燕秋並不認為這老頭古怪,而是感到心驚。

    “何以見得在下是說謊?”

    “你最初掏銀子出來,是可憐我老人家,而後,你拒絕我老人家請客,是嫌棄我老人家。最後,你眼睛發亮,突然改變了主意,是發現錯看了我老人家,對不對?”

    宮燕秋的的確確是心驚。

    這自稱老人家的怪物老頭觀察力竟然如此敏銳,簡直就像是打從心眼裡鑽了出來的一般。

    的確,宮燕秋是突然發現這個老者異常之處,老頭脫去沒人要撿的破羊皮襖,裡面穿的卻是最名貴的絲綢衫子。

    左手無名指上套個銀指環,鑲顆龍眼核大的暗紅珠子,他不是付不起店錢的人。好奇使他改變主意。

    “錯看了老丈這句話怎麼說?”宮燕秋當然不能立即承認,他要聽聽這老頭如何說了。

    老頭抬手亮了亮珠環,淡淡一笑。

    “對,正是這個原因,在下是好奇!”宮燕秋不能不承認,似要接下去道:可是在下仍然不明白。

    “還有什麼不明白?”

    “車船店腳牙,做小二的眼睛都比一般人尖……”

    “我老人家懂得你意思。”用手轉一指環,把珠子轉向掌心,然後握起道:“浪子你看怎樣?”

    現在露在外面只是銀圈子,不到三錢。

    “在下還是不明白。”

    “好小子,你什麼意思?”

    “老丈既然有錢,為什麼要跟小人物嘔氣?”

    “我老人家氣不過店家狗眼看人低。”

    “其實……又何必跟這小人計較呢!”

    店小二端了酒菜進來,還不錯,四熱炒,一冷盤,一小壇花雕,擺設齊全之後道:“還剩下一兩七錢!”

    說著,把找的放在桌上。

    宮燕秋道:“賞給你了。”

    小二意外地一愕,然後堆起笑臉,謝字剛要出口……老頭子一把抓過來,翻眼向宮燕秋道:“不行,一兩七錢銀子,我老人家馬虎點還能湊和兩天,銀子是我老人家向你借的,日後還要還,不是自己的錢不心疼是麼!”邊說邊把銀子塞到腰裡,開始倒酒。

    宮燕秋哭笑不得。

    小二的笑容僵化在臉上,眼睛變成了死色眼,直瞪著老頭,久久之後才哼出聲,轉身出房離去。

    老頭自顧自地連幹了三杯,砸了砸舌頭道:“很過癮,要不是那五兩銀子,他不上這麼好的酒來,喝吧!”

    宮燕秋默默舉杯。

    老頭也不再開口,只顧吃喝,那樣子象是餓了三年。

    宮燕秋根本無心吃喝,喝了兩杯之後,索性放下杯筷,看老頭一個人狼吞虎嚥,心裡在想著紫薇。

    如何才能找到她?跟她一道的小白臉會是誰?要是讓山裡派出來的殺手先找到她,問題可就嚴重。

    盤底快要朝天,老頭子放下筷子。

    “咦,你怎麼不吃?”

    “在下不餓,也不習慣喝酒。”

    “你有心事?”

    “恩!有那麼一點。”宮燕秋漫應著。

    “說出來,如果我老人家能替你解決,就折你五兩銀子,我老人家一向不喜歡欠人家的。”隨即又幹了一懷。

    宮燕秋心中一動,這老頭十分邪門,裝瘋賣傻。

    但可以看出這老頭絕不是尋常人物,他是馬店的客人。

    說不定真能提供一點有關紫薇的線索。

    “在下是在找人。”

    “奧!找什麼人?”

    “一位曾經投過這家馬店的姑娘,聽小二說,伴著她的還有一個小白臉……”

    “砰!”老頭的酒杯重重敲在桌上,白眉揚起,白眼珠也翻了出來,大聲道:“你不早說。嘿!這五兩銀子算是折定了。”

    宮燕秋神精大振:“老丈知道她的下落?”

    “當然,你問對人了,要不是你這一大方,遇上了我老人家,你把整個襄陽城翻過來也休想找到。”頓了頓道:“那個小白臉真是一表人材,會迷死女人,出手可比你大方,我老人家就借過他十兩銀子。

    那女的是不是你媳婦,不守婦道,跟小白臉跑了?“宮燕秋心里老大不是滋味,想笑又笑不出來。

    “不是,在下跟她只能算朋友。”

    “那還好,要不然你為了女人而拼上了老命,我老人家罪過可就大了,你找那女的有什麼事?”

    老頭偏起腦袋,白多黑少的眼睛已帶了幾分的酒意了,朝著宮燕秋望著。

    “只是代人給她捎個信。”宮燕秋儘量說得平淡。

    “是這樣麼?那我就告訴你!”

    “老丈,請指點!”

    “普慈庵,知道地方吧”

    “知道!”宮燕秋點點頭,兩眼登時發了直。

    紫薇當初曾手刃普慈庵淫尼人妖,現在她竟然帶著小白臉住進了尼庵,這簡直不可思意。她的師姑是鼎鼎大名“辣手仙姑”的傳人,怎會容許紫薇這種玷汙佛門淨地的行為呢?不可能的!

    紫薇不是那種人,非弄個明白不可。“老丈,告辭了!”

    “你現在就去找她?”

    “是的。”

    “浪子!咱們算兩不相欠。”

    宮燕秋己匆匆出了門。

    他朝著這怪老頭所說的普慈庵方向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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