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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廟堂險逢神秘客

    魯班廟,一個破落的小廟,平時沒有香火。只有在魯班誕辰時,才會有幹木活的來熱鬧一番,所以養不住廟祝,倒是浪客孤人臨時悽身的好地方。

    進大門是個小天井,迎面便是神殿,殿後有一列三開間的矮房,實際上是廟會臨時的廚房,院子倒是蠻寬敞的。

    宮燕秋若無事地穿過神龕後的小門,踏入後院,目光掠處,心頭驀然一緊,房裡居然亮著燈火。他止往腳步,定了定神,目光透過本來就沒門扇的空框,心頭又是一震,瘸了一條腿的木桌上燃了支臘燭,桌上居然擺有酒食,桌邊坐了個蓬頭亂髮的怪人。

    這怪人就是所謂可怕的殺手麼?他挪步走了過去,到了門框邊,這下可就看得真切了。

    這怪人灰髮蓬亂,絡腮滿臉,鬚髮虯結在一起,看上去約莫是花甲上下的年齡,桌上一個瓦罈子,兩雙土碗,菜碟攤開,一大堆燒臘滷菜。

    "你就是浪子?"怪人開了口,沒抬頭。

    "不錯!"宮燕秋冷聲回答。

    怪人抬起頭,兩道電炬似的目光。射到宮燕秋的臉上,可怕的目光,幾乎像是有形之物刺在臉上。

    宮燕秋的心房微一收縮,步了進去。

    "閣下是……"

    "先別問,喝上幾碗再說。"聲音象是在敲破鑼,聽在耳裡使人感到渾身不自在,配上他的尊容和髒得相當可以的土布長衫,更教人感覺到怪。"他到底是何方神聖?宮燕秋拉了拉長凳,在怪人對面坐下。

    "倒酒!"怪人大剌剌地發話:"酒菜是我老人家的、地方是你的,你可以算作是主人,主人應該替客人倒酒,這道理你懂不?"宮燕秋連續轉了好幾個念頭,最後端起酒罐子倒滿了兩碗酒,暗忖:看你這老怪物要變什麼把戲?"這還象話!"怪人端起碗:"來,喝吧!"宮燕秋在春如兒家裡己喝過酒,根本已沒興致,但他還是舉碗照喝,一連陪怪人幹了三碗。

    這不象是喝酒,彷彿是大熱天趕路渴極了在灌水。

    第四碗倒上,怪人伸手抓菜吃。

    宮燕秋沒動手,靜靜坐著,心裡在想:一點也不像紫薇所稱的可怕殺手,既來殺人,何必要帶酒菜來消遣,這當中有什麼蹊蹺不成了?他想不出來所以然。

    "你不吃點菜?路很遠呢!"怪人嘴裡塞滿了滷菜,吐言不靈光,但還可以聽得出來。

    路遠,這是什麼意思?宮燕秋淡淡地應道:"在下已經吃過了,你閣下自己用吧!"怪人不再言語,自顧自地吃喝。一口酒,一指頭菜,吃得有板有眼,似乎旁邊根本沒宮燕秋這個人存在。

    宮燕秋相當不耐,但他忍住了,默坐著不吭聲,靜待下文。

    好不容易等到罐底朝天,菜盡酒光,怪人用衣袖擦淨了口邊的酒漬菜渣,舔舔舌頭,伸了個懶腰,轉頭向外。

    "都準備好了?"宮燕秋心中一動,他在跟誰說話?"一切齊備!"外面居然有應聲,但不見人。

    宮燕秋的心驀然抽緊,但情況是一個謎。

    "沒有疏漏?"怪人再問。

    "五十丈方圓之內,抖得比毯子還乾淨,保證一隻蒼蠅也漏不進來。""很好!"怪人迴轉頭來,細眯眼望著宮燕秋,眼縫間露出的目光像一絲絲的銀泉,又像刺人的針,慢條斯理地開口道:"浪子,現在你可以說話了,心裡有什麼問題儘管提出來,務必要讓你心安理得地上路。"最後一句話已顯露出了端倪,也證實了紫薇所傳的消息不假,對方是蓄意殺人來的,只是對方的行徑太怪誕。

    宮燕秋努力鎮定了一下心神。

    "先請教閣下的稱呼!"宮燕秋開口問,手緊握著靠胯邊的劍柄。

    "聽清楚,老夫武林判官,又叫神秘劊子手,專業就是殺人!"簡單的自我介紹,但每一個字都帶著濃濃的血腥味,的確令人入耳驚心。

    "沒聽說過!"宮燕秋保持冷靜,事實上他真的是沒聽說過什麼"武林判官"、"神秘劊子手"的名號。

    "你當然不會聽說過!"怪人雙目一張又眯了回去,就這一張的瞬間,像一蓬銀光乍射乍滅,接下去道:"劊子手行刑,從來沒失誤過,受刑人從沒漏網,而且四周戒備禁嚴,不怕被第三者窺探,故所以-武林判官-這名號,只有永不再開口的受刑人知道,不會傳出江湖,老夫也不希望它傳揚開來。"宮燕秋微微一笑,令人莫測高深的笑。"這麼說,閣下的光臨是要殺人?""一點不錯!"

    "對象就是在下?"

    "對!"

    "哈!"

    "浪子,在這個時辰,你居然還能笑得出來?"怪人又張了一次眼,吐口氣道:"老夫執行過的受刑人,大部份在臨刑之前便已嚇得半死,少數的急怒發狂。像你這種表現還是頭一次碰到,你以為老夫是在開玩笑麼!""不,在下知道十分認真。"

    "你不怕死?"

    "怕死並不一定能活得了,身為武士,雙腳踏的是生死兩條路,不是生便是死,根本用不著放在心上!""有道理,也有意思,順便告訴你一點,受刑人臨刑前喝三碗酒,這是慣例,你聽說過?""唔!是聽說過。"宮燕秋暗暗一挫牙,想不到這怪人來殺人帶著酒食竟是這個用意,眉毛一挑,道:"太有意思了,閣下做事真是有規有矩,設想周到!""你還有什麼問題就快問吧?"

    "只有一點,殺人的理由?"

    "對,問得好,其實你不問老夫也會自動告訴你的。老夫行刑絕對是光明正大地執行,判你死刑的理由,是你不久前在南陽道上殺了天狗畢鵬,有這回事麼?""有這回事。"宮燕秋坦然承認,但心頭卻是大凜。自己不該大意報出名號,復仇使女紫薇就是因此而知道自己的來路,現在又是毀於大意。這是不可原諒的錯,說不定因此而誤了本身的大事。

    心念之中,又道:"在下殺的是不可赦之人!"

    "老夫不管這些,只是讓你明白被執行死刑的原因而已,老夫是武林判官,只受理江湖案件。""誰是苦主?"

    "這點,老夫有義務保守當事人的秘密,也是規矩。""既然閣下的大名沒傳出江湖,當事人如何找上門,誰知道閣下是職業殺人者?""老夫的手下專門找當事人承接案件。"

    "哦,原來如此。"

    "時辰已到,你可以拔劍抵抗,這是老夫最公平之處,而且行刑完畢,會料理善後,絕不令受刑人拋屍露骨。這叫惻隱之心,人皆有之!"說著,徐徐站起身來。

    "哈哈哈哈!"宮燕秋忍不往笑出聲來。

    一個以殺人為業的惡徒,居然也談惻隱之心,的確是滑天下之大稽,讓人笑掉牙。他起身離開桌子,站到有限的空間裡,面對怪人。

    怪人順手抓起靠在桌邊酒杯口粗細的竹棍,那竹棍漆成紅色,看來很不順眼,難到這就是他殺人的利器?竹棍能擋利刃麼?愈是這樣,愈令宮燕秋加深戒心。

    因為從目光中,他己看出這怪人功力到了某一極限,也許這支竹棍,勝過任何可怕的殺人利器。

    "準備抵抗,先出劍,否則你毫無機會!"

    "未見得!"

    "後悔是你的事,老夫不能誤了時辰。"怪人橫起了竹棍,一抽,寒光耀眼,是一支劍身極窄的三利刃。

    宮燕秋暗吃一驚,竹棍藏劍,這是想不到的事,竹棍本身代替了劍柄和劍鞘。

    對方已亮兵刃,他不能不拔劍,左手微抬,右手抽劍。現在,他面臨一個重大的抉擇,如何用自己的劍?假使用普通劍法,等於是賭命,毫無制勝或自保的把握。要是施展獨門殺手,很可能會暴露身份來歷,後果之嚴重簡直不堪設想。那的確比死還要嚴重,死只是一條命,洩了身份而導致不良後果,那就死也不能瞑目了。

    怪人亮出了一個架勢,完全脫離劍道常軌的架勢。

    宮燕秋的心開始冷縮,從對方的古怪架勢,他意識到,無法以一般的劍術應付,那支細劍無法預測攻向什麼部位,似乎自己所有要害,都在對方控制之中,而自己無論是採取以攻應攻,或是絕對防守,都留有致命的空隙。

    他的額頭開始冒汗,生死只限一念。

    "快出手!"怪人催促。

    "該不該施展殺手?"宮燕秋自問。

    門風使燭光搖曳,劍身泛出的寒光跟著閃動。

    生死關頭,他仍下不了決心。

    如果僅是生死問題,他不會猶豫,也不會如此顧慮,主要是問題的嚴重遠超過死亡,而且他還不能現在死,他必須要活下去。

    "浪子,限時已到!"怪人已準備出手。

    宮燕秋猛一咬牙,作了決定,很可怕的決定:自己必須活下去,要活下去只有殺人,眼前面對的只有"武林判官"一個,掩了他的口,問題減輕了八分,如果不幸被他在倒地之前喝破,那只有狠下心腸對付他的手下。

    心動意隨,手中劍斜斜向右上方揚起。

    就在這生死即將見於一瞬的倏忽之間,一條人影撲到門邊,"砰"地一聲趴伏在門欄上,再不動了。

    雙方本能地彈開,齊把目光掃向伏屍之人。

    "啊!李貴……"怪人暴叫出聲。

    趴在門欄上的是一箇中年人,背上在冒紅,由怪人這一聲暴叫,證明死者正是剛才在外面跟他應答的手下。

    怪人彈身掠過死者到了院地中。

    宮燕秋原地不動,想不到的意外,使他大為震驚。

    "什麼人?"怪人喝問。

    "你就是以殺人為業的-武林判官-?"一個女人的聲音反問。聲音很空洞,似近又遠,聽不出傳自什麼位置,彷彿發自虛無之間,又像是深山幽谷裡的回聲。

    宮燕秋站到門欄邊,心裡忽然一動。

    "不錯,你到底是誰?"怪人再問。

    "復一仇一使女!"一字一頓,充滿了恐怖之情。

    "復仇使女!"怪人的破嗓子變了調。

    宮燕秋登時激動起來,應該想得到的,紫薇既然傳了這急訊,她便不可能袖手不管,她會是怪人的對手麼?她這一插手,使自己在千鈞一髮之際保住了秘密,這是筆極大的人情,自己一向不願意接受別人的人情,但這一筆卻非領受不可。

    "你敢現身面對老夫?"怪人又開口。

    "我一向不面對活人!"

    "什麼意思?""凡是我面對過的人物,全都長眠不起!"恐怖的聲音,令人不寒而慄,天底下竟然有這等狠辣的女人。

    怪人本是個恐怖的血腥人物,現在他碰到的是個比他還兇殘的人物,而且是個女人,這種情況。他連做夢也估不到。

    "你不敢現身?"

    "還不到時辰,換句話說,你的極限未到。"

    "你以為用大話就可以打發老夫!"

    "武林判官,這不是大話,你一共來了八名手下,對不對?他們已經結束了罪惡的生涯,到閻王殿懺悔去了,以後你得另行招兵買馬,一個人做不了這種買賣的。""你……"

    "閣下可以請便了!"

    "你跟浪子是一路?"

    "不相干,復仇使女一向獨來獨往!"

    "你會後悔跟老夫作對!"

    "那是以後的事,現在言之過早。"怪人緘默了片刻,轉頭望了門框裡的宮燕秋一眼,片言不發,彈身掠牆而去。

    宮燕秋鬆了口大氣,收起劍,先把堵在門欄上的屍體移開,然後站在院地中,等待復仇使女紫薇現身。

    等了老半天毫無動靜,心裡不由嘀咕起來,紫薇莫非己離開了,她為什麼不跟自己照個面?難道她是跟蹤武林判官而去?轉念一想,似乎明白過來,剛剛她否認與自己有任何干連,如果她此刻現身,便拆穿了真面目,而且還會給自己帶來麻煩,她定是這種想法。

    他又想,武林判官今晚裁得夠慘,目的末達,還折損了八名手下,不用說,他此後與復仇使女定然是勢不兩立。

    紫薇今晚殺人,可以說全是為了自己。

    彼此是初識,而且是在極不友好的情況下認識,她為什麼要這樣做?星星在眨眼,房裡的燭光將殘。

    經過這一折騰,宮燕秋已無睡意,再回房去也是窩囊,他考慮離開。

    就在此刻,一條人影從牆頭飄落,很熟悉的身影。

    宮燕秋精神大振,忙迎前一步,道:"紫薇……啊!復仇使女。"他想起了雙方的約定,互不稱名道姓:"我該向你說聲謝謝。"紫薇己到了宮燕秋身前。

    "你謝我什麼?"

    "緊要關頭的援手。"

    "我……援手,什麼意思?我本來是要隨後趕到,因為急著辦一件事,所以耽誤了,現在才到,你……沒事?"目光掃向門側:"你擺平了對方?"宮燕秋怔住了。

    這到底是什麼蹊蹺,她是故意否認剛才的事麼?"浪子,你怎麼啦?我一直擔心你不是這可怕人物的對手,還好,你的功力比我想像的要高出許多,居然能把他擺平!"紫薇目光連閃。

    "晤!是!"宮燕秋含糊地應著,他想:紫薇如此做,必然另有用意,不能予以戳穿,否則會壞了她的事。

    心念之間,轉了話題道:"你忙著辦什麼事"

    "殺人!"語音很平淡,似乎殺人對她不算一回事。

    "殺人,殺什麼人?"

    "就是那兩個指認我在涼亭邊殺人的人。"

    "哦!"宮燕秋為之心頭一窒。

    他立即想到那兩名,一個絡腮鬍,另一個額有刀疤的漢子,她殺他倆是為了滅口,兩漢子一死,再沒人能指證他了。

    紫薇橫挪了兩步,仔細望了望那具被宮燕秋移開的屍體,轉頭望著宮燕秋道:"你殺的不是-武林判官-,只是他的手下,是專門出面承攬生意的。"宮燕秋傻了眼,人明明是她殺的,她又再來這一招,否認了所有的事實,到底是為了什麼?通風報信是她,殺人解圍也是她,她不承認有她的理由,自己卻沒理由逼問她,倒是有件事無妨向她求證一下。

    "有件事想請教。"

    "別那麼客氣,說吧,我知道的就會告訴你。"她表現得很爽快。

    "出面僱請-武林判官-殺我的是誰?"

    "蒲青山。"

    "蒲青山是誰?"

    "南陽首富,開了十八家綢緞莊,七間當鋪,蒲財神的稱號遠近馳名,盡人皆知。天狗畢鵬是他的左右手,你砍了他的手,他能不報復麼?這一說你該明白了。"紫薇一口氣說出來,毫不遲滯,如數家珍。

    "明是明白了。不過……"

    "不過什麼?"

    "對方怎麼會知道是我下的手?"

    "嗨!你的記性太差,你在南陽道上殺天狗畢鵬之時,自報了名號,死人不會再開口,但活人卻有耳朵,當時在暗中除了我之外,難保沒有第三者,對不對?"宮燕秋啞了口,一時疏忽,貽害無窮,對自己的行動,影響太大了,如果當時有所警覺,只道號而不報名,便不致發生這麼嚴重的後果,現在追悔已遲。

    "浪子,你像是很怕別人知道你的姓名?"

    "不錯,這點我不否認。"對復仇使女紫薇,他沒有否認的必要,兩人是初識,但距離卻十分接近。

    "為什麼?"紫薇逼緊一步問。

    "對不起,這點我目前不告訴你。"想了想又接下去道:"江湖人,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比如你叫紫薇,沒姓,而你要我稱呼你復仇使女,這點可以作為我不能告訴你的最佳解釋。""很好的解釋!"紫薇笑了笑,"你的口才不賴。""好說。"

    "對了,浪子,你為什麼要呆在這種鬼地方,不是為了沒錢住店吧?"略略一頓又道:"如果是為了囊中羞澀,我倒是可以……""你錯了!"宮燕秋急應:"因為我是浪子,隨遇而安,圖個逍遙自在,不喜歡住店,也不喜歡拘束。""說得好聽,真的是這樣麼?"

    "信不信由你。"

    "這倒是無關緊要,浪子,我鄭重警告你,你要時時小心提防,武林判官會不擇手段對付你,他絕不甘心忍受這蝕本生意的。""我明白!"

    "嗯,那就好。"一個女人如果對某一個男人表示出關切,就等於說明了她對這個男人產生了某種程度的好感。

    宮燕秋當然能體會得出來,但他儘量排斥這一絲意念,因為他早已暗下決心,在自己的大事未了之前,不談兒女私事。

    同時,對方是心狠手辣的復仇使女,她野性的美,固然給人一種強烈的異樣感受,但她的作為,卻使人覺得可怖。

    由此他想到集秀麗柔美於一身的春如兒,兩人對比明顯,各有千秋。

    紫薇突然揚起頭道:"有人來了!"宮燕秋心中一動,傾耳聽去,果然牆外有了聲音,從聲音判斷,來的不止二人。

    紫薇腳步一挪,道:"我們最好是不在一起,省得招惹無謂的麻煩。"說完,急彈身閃進矮房,動作相當利落,有如夜翔的蝙蝠。

    宮燕秋心念急轉:紫薇避免兩人同時出現在別人眼前,顯然有她的道理,事實上,除了自己,還沒人知道她就是恐怖的人物復仇使女,唯一見過她真面目的兩個人已經被滅口,現在來的會否武林判官?¨心裡頭還沒轉完,來人已經出現。

    三條人影,從神像後的小門步了出來,直到宮燕秋身前五丈之外才停住。

    藉著矮屋門裡透出的微弱燭光,看出現身的一個是錦衣人,年紀三十開外,精悍之氣外溢,一接觸便使人感覺到他不是尋常人物。

    另一個半百老者,瘦得像根竹竿,一襲灰衫像是掛在衣架子上,再一個留有山羊鬍的老者,宮燕秋認識,正是谷家的二總管三人的出現,使宮燕秋大感意外。

    "這裡也有一個!"錦衣人指了指門邊的屍體,"二總管,看看是什麼人。"瘦如竹竿的老者步了過去,仔細翻檢了一下屍體,口裡"咦!"了一聲,轉回身來道:"此人……屬下似乎在那裡見過!"宮燕秋微感一震,這錦衣人難道就是襄陽之霸谷大公子?不然這老者不會自稱屬下,想不到他會親自出馬,看來事情不簡單。

    "想想看,死者到底是誰!"錦衣人吩咐。

    "哦!屬下想起來了,兩個月前在碼頭上見過,當時盤問他的來路,他自稱叫蕭天保,是個經紀人!""牙客?""是的。"宮燕秋心裡明白,實際上死者是做殺人買賣的經紀人,專門出面,替"武林判官"招攬生意,這點紫薇曾經說過。

    錦衣人的的目光轉投在宮燕秋面上。

    "你叫浪子?""在下正是。""廟裡廟外的人全是你殺的!"宮燕秋心裡疾忖:這批"武林判官"的手下是紫薇下的手,她替自己解了圍,使自己免於露底,絕不能抖出她的名頭,自己代她承擔了吧!想著,淡淡地道:"不錯,是在下做的。""殺人的理由是什麼?"錦衣人目光閃了一下。

    "為了不被殺。""死者都是什麼來路?""不知道!""浪子,你回答得挺乾脆的。"錦衣人語帶不屑,"從死者陳屍的位置看來,是有計劃地包圍往這小廟,封鎖了所有通道。

    說他們找上了你是為了財,看樣子你不具備這資格,除非你暗中有令江湖人眼紅的東西。如果說是為了恩怨,你沒有不認識對方的道理,對不對?""很對,可惜只是揣測,不是事實。"宮燕秋冷冷地回答。

    反正已經頂上了就頂到底,如果扯出真相,勢必又牽出天狗畢鵬的命案,問題就複雜了。

    心念幾轉之後,反問道:"閣下一行找到了魯班廟,為的就是這幾個人的被殺?""這是巧碰上,找你另有原因。""噢!請教!""二總管,你告訴他。"錦衣人朝山羊鬍老者比了個手勢,看上去,這襄陽之霸倒是派頭十足。氣焰迫人。

    二總管挪了挪腳步。

    "浪子,你剛剛已經承認殺人!""不錯!"宮燕秋硬起頭皮回答,他當然不能改口。

    "你跟復仇使女是什麼關係?""毫無關係可言!""浪子,你想賴也不成,我們有足夠的證據……""證據?"宮燕秋心弦立時崩緊。

    "對,你聽著,南陽王家血案,復仇使女在現場留了血字,誰是兇手已是不爭的事實,而天狗畢鵬是到王家作客,你在半路上就殺了他,承認麼?"二總管語意咄咄逼人,彷彿法官在庭上對罪犯宣示案情。

    "在下不否認殺死畢鵬,殺他的理由是,他向一對年輕夫妻下毒手,而那女的是個孕婦,這種暴行天理難容,扯不上覆仇使女。""不必狡辯,聽下去!"二總管撫了撫山羊鬍,目光似冷電般一閃,聲音沉了下去:"復仇使女到了本地之後,三個尼姑加上本府五弟子,一共是八條人命,再加上今晚的,足足一十六條,半個時辰前,老夫等得到密報,有個神秘女子在這一帶出現。果然又發現了血案。死者有個共同的特徵,差不多全是背心或肋下挨刀,現在你又在當場,還有什麼話說!"-只一句話,碰巧!"-哈哈哈哈!錦衣人大笑一聲,陰陰地道:"浪子,天底下沒有一而再,再而三的碰巧事,如果說有。便是碰上你,一句話,你必須交代出你自己和復仇使女的來路,清清楚楚地交代出來。"-如果在下不說呢!"-區區不喜歡聽這個字。""事實如此,閣下不喜歡也得聽。"三總管瘦如竹竿的身軀晃了晃,開口道:"二先生,依屬下看,把人帶回去慢慢問,他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不會承認的,問下去是浪費時間。"宮燕秋心中一動,這錦衣人並非谷大公子,二先生這稱呼很怪,只有一點可以認定,他在谷家的位份不低。

    二先生抬了抬手,表示同意三總管的意見。

    枯瘦的身形一晃,三總管伸出鳥爪似的手,抓向宮燕秋,其詭異的手法,使人有無法抗拒之感。

    宮燕秋手中連鞘劍劃了一個圈,很玄妙的守勢,不管對手抓向什麼部位,都在圓圈控制之中,而且守中又帶著攻,手臂如被切中,非報廢不可。

    三總管並非泛泛之輩,中途抽手,改抓為劈,恰恰在圓圈劃過的瞬間,快如電閃,就只差那麼一絲絲。

    宮燕秋無法重複原式,急切裡來了個脫袍讓位,身形暴縮,避過了這一掌,劍已離鞘,猛覺風聲有異,本能地朝側後揮劍。

    同一時間,三總管又拍出一掌,宮燕秋以劍鞘橫切,抗拒對方,與拔劍像是一個必然的連續動作。

    "當!"地一聲,二總管劍被擋開。

    三總管的一掌也告落空。

    就這麼一丁點餘裕,宮燕秋己取好架勢。

    三總管也亮了劍與二總管的劍呈犄角之勢。

    宮燕秋在春如兒的家門口曾經領教過二總管的劍法,三總管諒來也不是庸手,他又面臨一個痛苦的場面,如果不用獨門殺手,很難應付這兩支劍。

    但獨門殺手又絕對不能展露,除非能封往這三張活口,可是他考慮到暗中也許另有眼睛,問題便嚴重了。

    二先生沒有行動的跡象。

    兩支劍攻出,拔尖的劍術,驚人的攻擊。

    宮燕秋猛挫牙,全力抗拒,左臂和右肩同時一麻,劍是被擋開了,但他已受了傷,暫時的一頓,他明白,如果不用獨門殺手,很難逃過對方的第二次攻擊。

    主意還沒拿定,兩支劍又以駭電之勢攻到,他忘命的揮劍抵擋,仍然不使出殺手。

    一支劍被擋開,另一支劍卻劃過左上胸,劇痛使他打了個踉蹌,持劍的手腕一緊,已被二先生扣住。

    不知二先生是如何出的手,反正己被制住了,這瞬間,他的呼吸一窒,血行也告停止。

    三總管迅捷地反扭住宮燕秋的左臂。

    二先生鬆開了手。

    宮燕秋在昏亂中回過神來,後悔不用殺手已經晚了,他很清楚,不殺人就被人殺的道理,然而他的顧忌太大,很難把握這原則。

    "帶走!"二先生冷冷地吐出兩個字。

    "且慢!"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在場者的目光循聲投注過去,在牆角落有個女人的身影,沒人知道她是什麼時候來的,彷彿她本來就站在那裡。

    夜色很濃,角落裡更暗,但從模糊的形象,可以看出是個蒙面女子。

    宮燕秋已意識到是誰。

    "什麼人?"二先生喝問。

    "復仇使女!"刺人耳膜的三個字。

    宮燕秋心頭一動,不像是紫薇的聲音,想來她是故意改變聲調。

    她剛才不久避入矮房,眼前的情況使她不得不現身,她蒙了面,目的當然是不想被人看到她的真面目,她現了身,情況將變成什麼樣?二先生打了個哈哈道:"復仇使女,你終於露面了,怎麼樣,你的男伴在我們手中,可以好好談上一談麼?"復仇使女淡淡地道:"你錯了!他不是我的男伴,他的死活跟我無關。我不是為了他才出面的。"宮燕秋窒了窒,紫薇為什麼要這麼說?二先生"噢"了一聲道:"那你為何出面?"復仇使女道:"告訴你們一個你們極想知道的秘密。"□□□□復仇使女語出驚人,她之所以主動現身,是為了要告訴谷大公子方面的人一個秘密,這真出人意料之外。

    二先生和兩名總管六隻眼睛同時放大。

    宮燕秋猜不透紫薇想玩什麼花樣,但他相信,她主動現身是因為自己失手被擒,她所謂自己的生死與她無關,當然是句故意淆人耳目的話。

    二先生挪動腳步,想迫近些,剛一動,復仇使女就立即警告道:"不許動,就在原地說話。"二先生只好止步不動,踏出去的半步也收了回來。

    復仇使女,是目前江湖上最恐怖的人物。

    她之現身,使得現場的氣氛變得詭譎和緊張,使人產生一種強烈的壓迫感,她的名號意味著死亡與血腥。

    二總管像突地想起什麼似的說:"二先生,我們派在外面的四名警戒……"二先生還沒反應,復仇使女就說:"放心,今晚我不殺人,不過他們暫時不能活動。"言下之意,四名留在廟外的警衛已被她制住了。

    "復仇使女!"二先生開了口,"容區區先問兩句話可以麼?""嘴長在你身上,當然可以!""你跟浪子真的不相干?"-我說一不二,已經聲明過了。""再問一句話,南陽王府血案是你所為?""不錯!""殺人的理由是什麼?""你說過只問兩句,這是第三句,本人不回答。""這…"二先生窒了一窒,好!現在你說,要告訴區區什麼秘密?"你們出動這麼多高手,是為了一件強盜殺人案,對不對?"距離不遠,但聲音卻像自空中傳來,空洞飄渺。

    "不錯,你怎麼會……"二先生突然激動起來。

    "索性明白告訴你,你們派出大總管前往南陽,向天狗畢鵬接取一樣東西,他們在中途會合,東西也已到了你們大總管之手,就在雙方將要分手的時候,突然遭遇三個人攔劫。

    三人之中,有一對是年輕夫婦,女的是個大腹便便的孕婦,另一個是蒙面人。雙方動上了手,年輕夫婦聯手對付天狗,蒙面人對上了大總管,結果你們大總管不是蒙面人的對手,脫身圖逃,蒙面人窮追不捨,離開現場……"話到這裡頓住。

    "以後呢?"二先生追問一句。

    "以後嘛……"復仇使女又接下去,"天狗殺了年輕夫婦,而此刻浪子正好趕上,他認為天狗殺害孕婦太不人道,一怒拔劍,宰了天狗,事實經過就是如此。"宮燕秋立即領悟到,紫薇之所以現身抖出這段秘章,目的是要替自己開脫,自己殺死天狗不假,如果捲進這案子中,即將沒完沒了。

    "復仇使女,我們大總管陳屍在距此不到百里的路上,依你的說法,兇手應該就是那蒙面人!""我沒趕上熱鬧,不能斷言。""你本身就是個蒙面人……"二先生只說了半句,但用意很為明顯,殺人劫物的很可能就是她。"嘿!"復仇使女冷極地笑了一聲,道:"二先生,你懷疑殺死大總管的是我對不對?坦白告訴你,復仇使女殺人是從來不賴帳的,這小廟裡外的八條命是我殺的。""殺人的是你?""一點不錯!""可是浪子承認是他做的。""這是他表現的英雄氣概,好漢作風。如果不信,不妨比對一下死者的傷口,看是刀子砍的還是劍刺的。"宮燕秋內心一陣激動。

    紫薇真不含糊,她不願別人替她頂缸,把責任承擔了回去,這恐怖的女人也有令人折服的一面。

    "可是…"他為何要承擔?"二先生提出反問。

    "二先生知道死的都是什麼人?""什麼人?""武林判官的手下,職業殺人者的爪牙。""武林判官?"二總管和三總管同時驚叫出聲。

    二先生也相當震驚:"武林判官,他生得什麼樣子?"顯然他對傳言中的恐怖人物,僅聞其名而不識其人。

    "一個糟老頭子!"復仇使女回答的十分輕鬆。

    "這與浪子冒承殺人何干!""我找武林判官算一筆舊帳,正巧碰上浪子與他在做生死之搏,由於我突然而至,嚇走了他,浪子因為我替他解了圍,身為武士,恩怨分明,不屑於推卸,所以他承擔了!"這解釋情在理中,而且也是事實。

    "這麼說,你跟浪子之間真的沒有任何關係!""這我早就聲明過了,不必說第二遍。""你今晚現身的目的就是要說明這些?""是的!"接著身影一晃,倏然消逝,行動有如鬼魅,快如閃電四個字不足以形容,因為閃電使人有感覺和映像。

    而她的消失,只是突然淡下去,有如幻影,使人懷疑她是否存在過,是否是真正的實體。

    宮燕秋的呼吸下意識地停頓了一下,並非因為紫薇的不辭而去,而是感於她身手之高與行事之怪。

    二先生呆了片刻之後才開口道:"二總管,你仔細驗一下屍身上的傷口……"目光掃向了浪子。

    三總管立即接口道:"不必再驗了,屬下剛才看得很清楚,的確是刀傷,跟外面那幾個的傷口完全一樣。"二先生沉吟了一下,抬手道:"放開他,我們走!"三總管道:"可是……他殺死天狗這筆帳……"二先生道:"我自有道理!"三總管只得放開了。

    宮燕秋活動了一下被扭麻的手臂,心裡並沒有屈辱之感,因為他有他的計劃與打算,小不忍則亂大謀,一次教訓已夠,不能再逞匹夫之勇。只是對於紫薇,他覺得欠的人情太大,一夜之間,二次承情。

    三個人從殿後的小門離去,沒交代半句話。

    宮燕秋望向矮屋。

    蠟燭已成灰,屋裡一片漆黑,紫薇是從外面牆角消逝的,是否又回到矮屋?也許她真的就此離開了。

    宮燕秋收了劍,挪步到門邊,朝裡張望了一眼,出聲喚道:"復仇使女!"沒有反應,空氣是死寂的,她真的走了!

    宮燕秋心頭立即升起了一種失落的感覺,夜暗中,他彷彿又看到了那對野性的眼睛,別具一格的美顏。

    然而想到她冷血殺人,還有那把染滿了血腥的剪刀,心絃又不禁為之一顫。可愛又可怕的女人!

    另一個感覺迅速地取代了先前的感覺,一種受騙與被輕視的複雜感覺,自己代她擔殺人的責任,她不領情,全擔了回去。

    她向二先生他們坦承南陽王家血案是她的傑作,而對自己她不但堅決否認,而且還聲言如果將來證實是她所為,願意讓自己戮她十劍,是什麼原因使她言不由衷?她對自己的援手難道不是輕視與自大的表現?為了不洩露身份不敢用殺人招式,而這種生死一別的情況,將來還會發生,又將如何,說不定真的送命,豈不遺恨九泉?心結解不開時最痛苦,現在他開始沉浸在痛苦裡,該如何為自己開出一條可行的路?木立了一陣,他進入矮屋。摸索著換去了染血的衣衫,在傷口上抹了金創藥。然後又走到屋外,此地已不堪再棲身,他茫然舉步離開。

    江邊,天還沒亮,宮燕秋徘徊在沙灘上。

    他像無主的遊魂,又似飄零的孤鴻,沒有託身的地方。

    魯班廟己沒法棲息,一時又找不到新巢,此刻也不是投店時候,事實上他儘量不住店。

    不能偷,不能搶,更不能乞討,囊裡有銀錢,那是用來維持起碼用度的,前頭的路不能預卜,也許很快走完,也許漫長無限,他必須節衣縮食。

    他只想前行,沒有回頭,大丈夫既然確立了一個目標,就必須達到,艱辛苦難非甘之如飴不可,恨埋在心的深處,恨給他堅韌的力量。

    腳下的沙很軟,踏上去不怎麼著力,寬闊的江面,在夜暗中,有如沒動的巨型布幅,可以吞卷一切。

    他就這樣茫然地走著,走著。

    "浪子。"聲音發自身後。

    他止步,但沒回身,持劍的五指已抓緊。

    "什麼人?"他冷聲喝問。

    "江湖秘客。"陌生的名號從來沒聽說過,但聲音似曾相識。

    宮燕秋緩緩回身,面對的是一個蒙面人,既稱江湖秘客,神秘是理所當然的,蒙面人不足為怪。

    "朋友有何指教?""向你借樣東西!""噢!借什麼東西?""你脖子上的人頭!"聲音很溫和,說這種血腥的話居然用這種閒聊似的口吻,的確令人驚奇。

    "哈!"宮燕秋望了好一陣子才笑出聲來,同樣的淡漠的聲調道:"我浪子身無長物,沒一樣值錢的東西,僅有的也只是一支劍,一顆頭顱。朋友要借,在下絕不會吝嗇,不過……話得說在前頭,我們見過面嗎?""見過!""何以要蒙面?""那是區區自己的理由,用不著多問。"宮燕秋仔細觀察,對方身形體格絕不陌生,聲音尤其熟悉,他敢賭咒絕對見過,可是一時之間卻想不起何時何地見過。

    名號倒是真的沒聽說過,記憶中沒有"江湖秘客"這名號,會不會是"武林判官"一路的,否則不會開口借人頭。

    "借在下的頭何用?""當然很大的用處!""如果在下問朋友的來路呢?""不會告訴你。"斷然的口吻。

    "朋友準備如何借法!"宮燕秋的心火已開始熾燃。

    "簡單地說吧,你當然不會自動把腦袋獻上,更不會伸長脖子讓人砍,區區憑手中劍向你借。"說著,手中劍緩緩離鞘,雖在暗夜,劍身芒影仍極冷森。

    "如果朋友借不走呢?""當然是賠上一顆頭!""這很公平!""浪子,公平是公平,但公平是建立在彼此的能耐上,你應該懂得這道理",江湖秘客的音調保持原樣不變,他似乎很有把握。

    "看起來,朋友在倒地之前什麼也不會說?""大概是如此!""很好!"宮燕秋拔出了劍,同時他也暗下了決心,前車可鑑,他不想冒險賭命。沙灘空蕩,一眼可望十丈,施展獨門殺手,不怕被人窺破。

    他想了想又道:"朋友不說原因,也不吐露來歷,在下擔心是否有機會弄明白!""區區倒不是擔心這一點,因為區區對你已不需要再知道什麼!"言中之意,他象是已清楚宮燕秋的來路。

    宮燕秋心中一動,更堅定了施展殺手的決心。

    江湖秘客蒙面巾上的眼孔突然亮起寒芒,說得恰當一點,就像是夜貓子的瞳孔,唯一能在黑暗中發光的眼睛,這已經就顯示了他功力的精純深厚。

    劍已揚起,這是殺人之劍,腳步一挪,到達殺人的距離。

    "浪子,準備!""儘管出手!"隨著話聲,宮燕秋擺出了一個極其古怪的架勢,他真正準備殺人了,就象不久前他殺天狗畢鵬一樣。

    江湖秘客的眸子更亮,亮得怕人。

    宮燕秋人劍已化而為一,身劍之外什麼都已不復存在,沒有思想,沒有意念,實體化為空靈,而空靈之中卻又生出另一個實體,那便是即將發出的致命一擊。

    空氣已凝結,時間已停止,似乎天上的星星也忘了閃爍,是緊張到無以復加的片刻,使人窒息的片刻。

    江湖秘客突地向後彈退數尺,手中劍徐徐垂落。

    意外,想不到的情況。

    宮燕秋並未鬆懈,他防對方弄鬼,江湖秘客的動作反使他的心頭微微一動,凝重萬分地向前踏步。

    他不想改變殺人的決心,因為他已露了白他要拉回距離,殺人的距離,走了三步,停住,架勢不變。

    江湖秘客再退,橫向側方。

    "浪子,先把劍收起來!"他開了口。

    "為什麼?"宮燕秋的聲音冷得象臘月天的冰。

    "我已經改變主意。""可是在下不改!""浪子,區區有幾句極重要的話跟你談。""為何先前不談?""因為區區想從事實中求證明,證明自己的判斷是否正確!

    現在區區己經得到了答案,所以改變主意。"宮燕秋心思疾轉,對方己得到答案這答案無疑是自己的出身來路,剛剛的起手架勢洩了底,如果真如此,情況便相當嚴重,除非永遠堵住他的嘴不可!且先聽聽他說些什麼。想到這裡,收了勢,但心裡仍然作殺人的準備,身形半側。正對江湖秘客。

    "朋友,有話快說!""浪子!"江湖秘客把劍放回鞘裡,表示己經毫無敵意,沉聲說:"剛才如果我們出了手,你的心意要是堅定的話,區區可能會傷在你的劍下,如果你有一絲絲的猶豫,使功力打了一丁點兒折扣,倒下去的可能是你,相信麼?""在下不會猶豫!"口裡這麼說,心頭卻是一凜,對方是話中有話,而且說的有道理,事實演變的結果必然是如此。

    "浪子!向你借人頭只是句託詞……""目的是逼在下亮出真實的功夫,對不對!"宮燕秋立即接口,點出了對方的企圖,而這企圖是可怕的。

    "區區承認這一點。""為的是什麼?""想幫助你!"宮燕秋大感困惑,無法分析對方的真正意圖。

    "朋友,這話是什麼意思?""一句發自內心的話。""你我素昧生平,幫助二字從何說起?在下又沒有說需要幫助。"宮燕秋是全心戒備著的,只消對方話中稍露破綻,他便毫不留情地出手。

    "浪子,區區不止一次在暗中看到你跟人交手,出手時明顯地猶豫不決,這表示你因為某種原因而故意隱藏武功。這樣的結果,總有一天你會因此送命,這一點你應該明白的。"宮燕秋大為震驚,對方等於已經揭穿了自己的秘密,這實在太可怕了,如果更進一步…"朋友是有心人。""可以這麼說。""那就是說,朋友已經知道在下的出身來歷!""咱們心照不宣如何?"心照不宣四個字等於回答了問題,宮燕秋不得不作慎重的考慮。

    心照,應該是相對的,換句話說,就是彼此心裡明白,現在的問題是對方知己,而且已卻不知彼,這情況便更嚴重了。

    對方故意製造籍口,迫自己抖出獨門殺手,目的已達,動機何在呢?這點非徹底澄清不可。

    對方承認是有心人,那就是說有為而現身,其居心便叵測了,如果對方交待不清,便只有被迫殺人一途。

    "朋友,何謂心照不宣?""就是心裡明白而不出之於口。""可是在下對朋友一無所知。""區區江湖秘客,對你提供幫助,毫無惡意,知道這些足夠了。""在下認為不夠。""要怎樣才夠?""朋友的真實來歷和如此作的動機。還有,朋友必須顯示真面目。"宮燕秋的語氣十分肯定,表示絕不妥協。

    "如果區區說辦不到呢!""在下只有動劍。"宮燕秋毫不遲疑。

    "浪子,江湖人心險詐,處處小心,事事提防是應該的,但有時候也不妨相信別人。"江湖秘客的語調顯得十分誠懇,接下去又道:"坦白說,區區之所以蒙面,自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正如你隱藏功力是一樣的,這點希望你能體諒!""在下不會改變主意。"宮燕秋說得斬釘截鐵。

    "浪子,區區給你一個證明。""證明?""對,你好好看著。"江湖秘客後移兩步,迅速地做出了一個古怪的架勢,然後慢動作施展出一個劍招,收劍又道:"如何!"宮燕秋像半夜獨行突然碰上了鬼,震驚疑懼,連呼吸都停了,頭皮陣陣發麻。江湖秘客表演的正是他努力隱藏的獨門殺手。

    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偏偏事實就擺在眼前,不相信也得信,這是不傳之秘,代表著一個門戶,他怎麼也會呢?眼前的人太詭秘也太可怕了,他象一下子被人捏住了脖子,別說是開口說話,連氣都透不出來。

    "浪子。"江湖秘客又開了口,"仔細看著,如果你想掩飾身份,只有如此,這就是區區要幫助你的。"說著,又擺出了另一個古怪的架勢,停頓了片刻,然後以比剛才更緩慢的動作,演出了一個離奇的招式,收起劍,沉聲道:"看清楚!"這一式劍法似曾相識,較之宮燕秋的獨門殺手毫不遜色,如果以快動作施展,其凌厲霸道堪稱世無其匹。

    宮燕秋完全呆住了。

    "浪子,這是區區費了十天十夜的工夫想出來的。你只要用心想,便會發現其中的奧妙,也會明白我的心意。"十天十夜竟能創出這種驚世駭俗的劍招,依情理來說,終其一生,能研創出來已經足以傲視江湖了,難道他是個超人?"浪子,好自為之,後會有期了!"身形急閃而逝。

    宮燕秋木立著,似乎已喪失了自我,沒有意念,沒有思想,變成了一尊石刻木鑿的雕像,一切都是空白,江湖上就只他一個人,似乎什麼也不曾發生過。

    東方的天邊現出了魚肚白色,帶著涼意的江風加緊吹拂,宮燕秋逐漸回覆了神智,人又回到現實。

    他開始思想。

    江湖秘客到底是何許人物,他如此做的目的何在?他何以也會自己家傳的獨門殺手?他真的是神嗎?不,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可是不是神又怎能做出這種不可思議的事呢?他表演的那一招似曾相識,為什麼?他要自己仔細想想便會明白,真能想得明白嗎?宮燕秋苦苦地想,一邊想一邊摹仿著重複練習,胸口悶脹,頭痛欲裂,他還是不斷地想,演練……曙光開始擴張,天際的白色變成了精芒。

    像醍醐灌頂,突然悟憚一樣,腦際生出了靈明,他領悟了江湖秘客表演的那一式劍法,是從自己家傳的那一招殺手之中,演變出來的,怪不得似曾相識,沒有什麼太大的奧妙,只是把原招倒轉施展,威力不減。

    但形式卻已完全改變,絕不會被人識破。

    一陣驚喜之後,他冷靜下來,陰霾隨之又飛罩上心頭:江湖秘客何以懂得這不傳之秘而苦心加以改變?他到底是何居心?如果他是惡意,大可不必如此,可以直接對付自己;如果他是善意,理由何在?"這是個相當詭秘的謎,無法忖透。

    這一招殺手,可以制敵,也可以防身,再也沒有身份被識破的顧慮,但心頭上卻打上了一個難以解開的死結。

    現在,他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長時間冷靜地仔細思想,以求謎底的突破,再詭秘的事也有其因由。

    只要用心剝繭分析,應該可以找出蛛絲馬跡。

    天色已經放亮,江水閃動精波,點點帆影出現在精波里,一個新的開始,然而宮燕秋似乎還置身在迷霧中。

    驀地,一聲刺耳的慘叫,順著江風送來。

    宮燕秋人陡然一驚,慘叫聲所傳,正是江湖秘客離去的方向,難道是他……宮燕秋立即彈身奔去。

    上流頭不遠,一具屍體趴在江邊石頭上。

    宮燕秋遠遠便已發現,奔近前去一看,不由驚駭大震.伏屍的竟然是谷大公子手下的三總管。

    枯瘦如竹竿的身形,只消半眼便能認出背上在冒血,染紅了身邊的石塊,復仇使女的殺人特徵。

    紫薇又殺人?宮燕秋皺了皺眉頭。

    紫薇似乎專一與谷家作對,先後已殺了不少谷家的人,她何以會到此地現身殺人?谷家的三總管何以又會在大清早來江邊?又是個難解的謎!

    四顧無人,宮燕秋舉步離去。

    維毛小店,嘈雜髒臭是其特色。

    宮燕秋在店裡已窩了十天,除了上茅房,他沒離房門半步,他是在想他在江邊遭遇的怪事。

    但想了十天,什麼頭緒也沒有,謎依然是謎。心結打得更緊。

    時己午,肚子裡咕嚕響個不停,頭有些發暈,身上陣陣冒著冷汗,小二似乎記性不好,常常忘了送飯時間。

    但這一點宮燕秋並不在意他己經餓慣了,依情依理,誰願意侍侯一個穿得發酸的客人。

    好不容易房門推開了,小二的臉板得象磚頭,既冷又硬,把一碗沒冒氣的青菜豆腐湯和兩個冷饅頭朝桌上一放,轉身就要走。

    "小二哥,且慢走?""怎麼,大爺有吩咐?"他的臉像是出娘肚皮就沒有過表情,聲音比饅頭還要冷,還帶著濃重的揶揄味道。

    "以後……能不能送點熱的?""哎喲!大爺,這已經很不錯了,大夥都自己上飯堂,大爺卻要人每天端了吃現成,只是有點好處,湯碗不必洗,桌子也不必收拾,吃得很乾淨。"說完,兩手一攤。奈何一分錢難死英雄漢,他非認不可。

    "小二哥,我想託你件事!""什麼事?"小二斜起了眼。

    "煩你買塊白布,借套筆墨……""白布,做什麼用的?""寫塊布招,行醫!""什麼,行醫?真看不出你大爺還會這一手。"聳肩笑了笑,接著道:"行醫是好事,濟世救人,不過……如果是為了賺錢,討生活,醫道不精,那可是作孽。"宮燕秋為之啼笑皆非。

    當然,這種小人根本不值得與之計較,勉強笑了笑,從囊中取出一小塊碎銀放在桌上。

    "小二哥,十天的飯錢結一結,剩下的還夠買塊白布吧?""這……"小二拿起銀子在手裡拈了拈,"看樣子還有剩餘,不過不會多就是,大爺……嘿嘿,剩下的存在櫃上,等以後一併結怎樣?""多的你拿去喝茶吧!""這……怎麼好意思,客官您這麼節省……"小二的神情幾乎全改了。

    "出門跑腿,不在乎這個。""客官,您真的精於醫道?"銀子己裝進腰包。

    "不會拿人命作耍就是!"宮燕秋一本正經。

    "那好,小的這就去辦!"轉身走到門邊,又回頭道:"客官,過兩天西門外有廟會,先去設個攤。只要招牌打響,以後就可以在小店掛牌,病家會找上門,這比串街過巷,風雨奔波強多了。""到時再說吧!"小二帶上房門離開。

    宮燕秋開始啃他的冷饅頭。

    "浪子懸壺濟世,專醫疑難病症。"的招牌才掛出幾天,便已喧騰了整個襄陽城,小店門庭若市。

    江湖醫道,不同於一般歧黃,術藥並行,另有蹊徑,對痼疾惡癆,無名雜症,特具神效。

    宮燕秋的醫術得自方外真傳,他是武士,但為了衣食用度,不得已而串演江湖郎中,實非他的本願。

    他已經換了小店唯一的明暗上房,人住在暗間裡,診病在明間,桌椅一擺,還真的像那麼回事。

    一切準備就緒,只等病人上門。

    這天,枯坐了近一個時辰,不見半個病人上門,反常的現象使他大感意外。正在狐疑之際,店小二緊張兮兮地跑了進來。

    "郎中先生,貴人馬上光臨!"邊說邊用手抹額頭上的汗。

    "醫生為人治病,解除痛苦,並沒有貴賤之分。""郎中先生,您不知道,來的可不是等閒人物,小的一得到掌櫃的吩咐,便坐守在店門口,把病家全擋了駕。""噢!難怪……到底是什麼貴人?""嗨!"店小二翹起大拇指,挑眉瞪眼地道:"本地第一富豪,第一號人物谷大公子的三夫人!""給人家做小也算貴人!"宮燕秋這句話是脫口而出的,本來他不該說,但小二那副小人德性使他噁心。

    "哈!郎中先生,三夫人是最得谷大公子寵愛的人,掌錢財,管下人,權力蓋過大夫人。今天來看病,您可要特別盡心,說不定她高了興,出手一大把,足夠抵您一個月的收入。"店小二口沫橫飛,擦了擦口角又道:"小的妻舅就在谷府櫥房工作,專伺候內眷飲食,這筆生意……嘿嘿,是小的央他拉的,所以……要是……""如有重賞,分你一半對不對?"宮燕秋一聽便知道店小二的心意。

    "呃!不,郎中先生,多少賞一點。""小意思,這點我知道,你每天代我照應病家,很辛苦,給些費用是應該的。""那就謝啦!"小二哈了哈腰,眉開眼笑,轉頭朝外一望,喜孜孜地又道:"那不是來了,小的這就……"三步並兩步地衝了出去。

    一頂裝飾得十分豪華的小轎到院子裡停下,一名素衣女婢走到轎前,探頭向轎子裡說了幾句,然後走向宮燕秋診病的上房明間。

    宮燕秋朝外瞥了一眼,便在桌後正禁危坐,做醫生應該有做醫生的模樣,裝也得裝點譜出來。

    素衣女婢進了門。

    宮燕秋髮覺眼前一亮,接著來的是強烈的震感,太出人意料之外了。

    素衣女婢赫然就是那險被假尼欺侮的春如兒,他會到谷家當了婢女?太大的驚異使他一下子張口說不出話來。

    "浪公子!"春如兒福了一福,嚶聲瀝瀝的道:"我一猜就是你,果然猜中了,浪子郎中這稱呼與眾不同。"宮燕秋又一次領略她出眾脫俗的美。

    "春姑娘,怎麼……會是你?"這句話說得很不得當,是不經思索而出口的,他的情緒一下子無法平復,即使是碰上第一敵人他也不會如此。

    "浪公子,我進谷府……是不得已!"她低下頭去,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毋須裝作,像她這種美人,一舉一動都是迷人的。

    "春姑娘,什麼不得已?""事情是這樣的……"春如兒抬起了頭,"上次蒙你救了我,又到寒舍為家母治病……"我岔句嘴,令堂的病情怎樣了?"我在這裡誠心向公子致謝,家母服下公子的藥後沒到三天就下床了,您……的確是神醫!"官燕秋暗忖,上次替她母親看病,診察的結果根本沒病,病人自己說是心病,當時隨便開了一劑提神扶虛的補藥應付,想不到誤打誤撞竟然奏了效。

    "春姑娘,你繼續說你的事吧!""那晚谷家的人,不是在追什麼復仇使女而跟公子起了衝突麼?就那三天以後,谷家派了人來,強納聘金,硬把我帶了去……"春如兒咬了咬下唇,似水眸光一陣波動,眼圈兒紅了起來。"豈有此理,後來呢?""谷大公子一共娶了三房妻妾,沒替他生一男半女,要把我收作第四房,我當然死不甘心,決意尋短了卻殘生,可巧碰上了救星……""哦!什麼救星……"一個聲音接口道:"就是我!"隨著話聲,一條人影閃了進來。

    宮燕秋目瞪口呆。

    春如兒"啊!"地驚叫出聲。

    不速而至,自稱是救星的赫然是復仇使女紫薇。

    春如兒怔了一會之後,首先開口道:"恩姐,真想不到,那晚救我的又是你,你是我兩度的救命恩人。"頓了頓,又道:"恩姐怎麼會到這兒來?"紫薇帶野性的目光,朝發呆的宮燕秋一瞄,道:"我是浪子郎中的助手,幫助他配藥和照料特殊的病人。"她說得煞有介事,像真的一樣。

    宮燕秋傻了眼。

    他無法忖測這可怕的女人,又在玩什麼花樣,但當著春如兒的面,他不否認,也不便問,他不開口,那就等於是默認了。

    紫薇大馬金刀朝宮燕秋旁邊的椅子上一坐,向春如兒道:"春如,你的故事後半段我會替你說,先請你家三夫人看病吧!"春如兒點點頭,轉身出去。

    宮燕秋這才找到機會開口。

    "你這是什麼意思?""咦!像我這種助手,打著燈籠也沒處找,怎麼,你不願意?"紫薇邊說邊站起來,挪到另一方站著,又道:"我不是病人,不能坐這張椅子。""你怎麼找到這裡來?""怪事,你掛了牌,亮了字號,還要人不知道?""你不是不願我們同時在別人眼前露臉嗎?""現在不要緊了,場合不同。""我還是叫你復仇使女?""哦!不,直接叫我名字好了,準備看病,人來了!"春如兒挽著一個冶豔的少婦進了門坎,不用說,這少婦便是所謂的三夫人了。眼珠子相當靈活,轉動之間便有一種撩人的魅力,臉上不但毫無病容,反而散出豔光。

    宮燕秋心中微微一動,手指旁邊的椅子道:"三夫人請坐!"三夫人款擺著就椅坐下,每一個動作都表現出挑蕩的風情。

    尤其那一身細皮白肉,看了會叫人眼睛發花、天生的尤物,真正的女人,難怪她會在谷大公子面前得寵。

    但與站在身邊的兩相較,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女人類型,一個色如桃李,一個清若幽蘭。

    紫薇一本正經地站著,她當然也是個美人,美中帶野是另一個類型,三個女人各擅勝場,互有千秋。

    三夫人以勾魂的眼珠子先在紫薇身上滴溜溜轉了幾轉後,移到宮燕秋臉上停往,笑了笑。

    她這一笑,就會使人感受到春天裡百花怒放的情景。

    真正是為男人而造的女人,便是女人中的女人,任何男人只要一接觸到,便會心授魂予,想入非非。

    宮燕秋也是男人,真正的男人,不是聖賢,他當然也有自然的反應,心動,但沒有綺念,這就是他與眾不同的地方。

    "先生,你這麼年輕,便有這麼好的醫道,真是難得!"軟綿綿而又帶著磁性的聲音,與她的人一樣誘惑。

    "夫人過獎!"宮燕秋正了正臉色,"夫人有什麼不適?"他只想看病,不願扯及以外的。

    "我……"她輕咬了一下嘴唇,側顧了春如兒一眼,才柔柔地道:"對先生我不得不說實話,話得從頭說起,大公子急盼著一男半女,但我們三房都不爭氣,大公子要收第四房,便是這"丫頭"抵死不從,一意尋短,是我得到消息救了她。"春如兒垂下頭去。

    三夫人眸光一閃,又接下去:"我跟大公子定了約,把春如兒帶在身邊,以一年為限,如果我在一年之內能替他生……"羞怯地笑笑又道:"他便打消收房的念頭,否則就要收巧姐兒,這點春如兒也答應了,在我聽說先生醫術如神之後,便特別前來,務望先生能憑神技,使我如願。"宮燕秋臉上微微發燒,這是不孕之症,他沒正式醫過,更不用說替女人看過這種病,但既然掛了牌,病人也上了門,便非看不可。

    "先看看脈象,請夫人……""晤!"三夫人搖起袖管,把一段玉藕放在桌上。

    宮燕秋伸手搭上腕脈,接觸的剎那,一顆心幾乎跳出腔子,但他隨即穩定下來,閉上眼,按指細察,好一會才收手開眼。

    "三夫人是否有月癸不調的現象?""有!"三夫人點點頭,"看過不少名醫,吃過不少藥,都不見效!"夫人在平時是否常服一些補藥……提神的偏方?"宮燕秋問得很含蓄,他已經查出,這尤物平時縱慾過甚,為一些所謂官廷秘方所害,以致元氣虧損而不納。

    三夫人的粉腮突然泛起了豔紅,久久才點了下頭。

    "這就是了,馬上停止服用那類偏方,注意保養,在下一貼藥方,夫人自己著人去配,三貼之後保證見效!"宮燕秋說得很有把握。

    這太好了,謝謝先生。"徐徐收回了玉腕。

    宮燕秋立即提筆開方。

    三夫人向春如兒示意,春如兒立即把手中一個重甸甸的小包放在桌上,口裡說:"先生,這是一點小意思,作為診費。如果先生的藥方見效,還會有重謝!"宮燕秋沒吭聲,迅速地開好了藥方,向前一推,道:"其中幾味,一般藥鋪子可能難找得,另外費神去配。"春如兒笑了笑道:"除了天上的玉液,仙山的瓊漿,想來都不會有問題,只要人間有,就可以辦到。"說著,把藥方拿到手中,三夫人扭了下水蛇般的腰肢道:"春如兒,我們走。"嬌軀緩緩離開椅子。

    暮地,一個錦衣人出現門邊,赫然是谷家的二先生。

    宮燕秋為之一怔。

    二先生銳利的目光掃了室內一遍,然後舉步跨入:"夫人!"三夫人的臉色突變。

    "三夫人不是說到庵裡燒香麼?"二先生的神情很冷漠,緊接著道:"大公子一向不喜歡聽人說白話!"他在谷家是什麼身份,敢對三夫人如此態度?"二先生!"三夫人低垂粉頸,"請你包函,我……是聽說這位浪子郎中醫術高明,特地來求醫。""沒聽說三夫人生病!""這……是婦人的暗疾。""噢!春如兒,快送夫人回去!""是!"春如兒恭謹地應了一聲,扶著三夫人的手臂,雙雙舉步離去。

    宮燕秋站起身來。

    "二先生臨駕有何指教?""這位姑娘是……"二先生目注紫薇。

    "我叫紫薇,是浪子郎中的助手。"紫薇自我介紹。

    "唔!助手……"二先生犀利的目光有如霜刃,直照在紫薇的臉上,略不稍瞬,久久才移向宮燕秋道:"浪子,她是你的助手?""不錯!"宮燕秋只好硬著頭皮應承。

    "你們搭擋了多久?""這不幹閣下的事!"官燕秋心頭火起,他不願接受問口供似的盤問。

    "這可說不定!""什麼意思?""她夜探谷府,意在何為?"宮燕秋心頭一震,復仇使女夜探谷府,真的她有什麼企圖?對了,她救春如兒是在谷府,二先生說得當然不假,心念之中,側顧了紫薇一眼,很嚴厲也帶著探詢的一眼,他無意回答二先生的話,他先承認了紫薇是他的助手,自不能又當場否認。

    "什麼也不為!"紫薇神色自若地回答,"我不偷不搶,只是從谷府花園後牆外經過,聽見有女人的哭聲,一時好奇,進去看看,發現剛才那叫春如兒的正在上吊,我救了她,同時暗地通知了三夫人,就是這樣。""可是你殺了人!"二先生如刃目光似要刺穿人心。

    宮燕秋心中又是一震,紫薇殺人是家常便飯。

    "我殺人?"紫薇指著自己的鼻子。

    "對,谷大公子的心腹待衛,肋巴上捱了一刀。""你閣下看到我殺人?""哼!"二先生冷笑了一聲,"坦白告訴你,跟看到沒兩樣,你救人是事實,但你在府裡遊走了一圈也是事實,你的身法很高明,但逃不過區區的雙眼。""為什麼不當場逮住我?""為了要明白你的來龍去脈,是否有別的黨羽,所以放你的長線,現在逮你並不遲!"目芒一掃宮燕秋。

    宮燕秋暗道了聲:窩囊!

    現在已成了紫薇的黨羽,要洗也洗不清,連辯解的餘地也沒有,死者肋下挨刀,不用問也知道是紫薇的傑作。

    她進谷家必有意圖,救春如兒是碰巧,因為她曾救過她一次,雙方已有了關係,熟人,她不能見死不救。

    "我否認殺人。"

    "光憑否認兩個字就可以抹消一切!"

    就在此刻,店小二匆匆跑了進來,急呼呼地道:"郎中先生,很多病人等在門外,可以要他們進來了麼?"宮燕秋道:"今天到此為止,不看病了。"

    小二道:"可是……他們等了老半天,這……"

    二先生冷冷地道:"病家求治心切,做醫生的必須體察病家的心情。"說完,朝小二揮揮手:"小二,去叫他們進來!""是,二先生。"小二的腰幾乎彎折,抹轉頭,像奔喪似地跑了出去,宮豔秋看病對他有好處,他當然熱心。

    二先生又道:"晚上江邊見,你兩個想來不會溜開襄陽城!"宮燕秋"哼"了一聲。

    二先生轉身離去,宮燕秋瞪著紫薇道:"晚上一道去江邊。"紫薇笑道:"當然奉陪。"

    病人己湧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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