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升上博六了,如果沒有意外,今年年底或明年年初就可以畢業。
但畢業後要做什麼?
這問題開始困擾著我。
我30歲了,30歲才踏入職場,已經太老了。
看來只有找間研究機構當個研究員,或是找間學校謀個教職才是正途。
只可惜在中國人的社會里,有關係就沒關係、沒關係就有關係,
自問沒關係又不是很出色的我,恐怕連謀個教職都很困難。
榮安和小云都勸我別想太多,畢業後再說。
李珊藍則說:「你可以跟我一起合作。」
『做什麼?』我問。
「擺攤呀。」她說。
『啊?』
「你很有天分,我們合作一定可以賺錢。」
我決定聽從榮安和小云的意見,畢業後再說。
我待在研究室的時間變得更長,後來乾脆買了張躺椅放在研究室,
累了就在躺椅上睡覺,最高紀錄曾經連續三個晚上在研究室過夜。
榮安來找我時,我們還是會去Yum和小云聊天,這已經是習慣了。
跟李珊藍的相處也照舊,常載她去車站,也常從車站載她回家。
常共同研究如何把便宜的東西賣貴,而過期的食物也沒少吃。
時序已入秋,我多放了一條薄被在研究室的躺椅上。
連續兩晚睡在研究室後,第三天晚上決定回家洗個熱水澡。
剛洗完澡,打算換件衣服再到研究室上工,突然地板傳來咚咚兩聲。
下樓到李珊藍的房間,發現桌上擺了個小蛋糕。
『誰過生日?』我問。
「我。」她雙眼盯著桌上的蛋糕。
我楞楞地看著她,覺得她看起來有些怪。
「怎麼了?」她抬頭瞄了我一眼,「我不能過生日嗎?」
『當然可以。』我連忙說,『這蛋糕……』
「花錢買的。」她說。
我有點驚訝,又看了她一眼,說:『妳是我認識的那個李珊藍嗎?』
「喂。」她瞪了我一眼。
她似乎心情不太好,我便不再往下說。
桌上還擺了一瓶剩不到一半的紅酒,旁邊有個酒杯。
『這瓶酒又是客人喝剩的?』
「不。」她說,「今天我生日,店裡送的。」
『怎麼會只剩一半呢?』
「那是我喝掉的。」
『啊?』我嚇了一跳,『妳一個人喝酒?』
「不可以嗎?」
她又倒了一杯酒,剛舉起酒杯時,我說:『別喝了。』
「我不可以祝自己生日快樂嗎?」她說。
『慶生有很多種方法,不一定要喝酒。』
「我的生日竟然只能自己慶祝,這難道不值得喝酒嗎?」
說完後,她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我想了一下,說:
『妳慢著喝,我送妳一樣東西。』
我跑回樓上房間,翻箱倒櫃找出那瓶香水,我知道這是她最愛的品牌。
下樓將香水遞給她,她露出驚喜的表情。
「這是你特地買的嗎?」她說。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後告訴她因為施祥益欠了我兩千塊遲遲不還,
於是我們幾個同學捉弄他,讓他在百貨公司刷卡抵債,
沒想到剛好買到這瓶她最喜愛的香水。
她的眼神由亮轉暗,說:
「你連欺騙女孩子都不會,難怪你前女友不要你。」
『喂。』我說,『別以為喝醉了就可以亂說話。』
「我沒喝醉,而且我也沒亂說。」她突然變得激動,「你連說這是特地
為我買的來逗我開心都做不到,有哪個女孩會喜歡你!」
『夠了喔。』我有點生氣。
「不夠不夠,我偏要說。」她站起身大聲說:「我今天已經30歲了,
我不知道未來長怎樣?不知道現在在哪裡?不知道過去在幹什麼?
看見秋天的落葉不再覺得那是詩,只覺得傷感,可見我老了。但我
還是孤身一人,沒有人愛我,不知道要愛誰。我……」
她的語氣急促,以致說話有些喘。換口氣後,大喊:
「我甚至沒有狗!」
『狗?』我很納悶。
「對。我沒有狗。」
『狗很重要嗎?』
「我不管。沒有狗就表示我很可憐。」
她雖然30歲了,可是現在說話的邏輯卻像三歲小孩。
『嗯。』我點點頭,『是很可憐。』
「你不用同情我。」
『好。我不同情妳。』
她哼了一聲,呼吸慢慢回覆正常,神情也不再激動。
「我已經30歲了,你知道嗎?」她說。
『現在知道了。』
「我沒什麼朋友,大家都說我虛榮愛錢。」
『不至於吧。』我說,『起碼我就不覺得妳虛榮愛錢。』
「是嗎?」她說,「你敢發誓?」
『不敢。』我搖搖頭。
「你……」她又開始激動。
『開玩笑的。』我趕緊陪個笑臉。
「我沒有目標、沒有方向,過去的日子好像一片空白、什麼都沒留下,
失去的東西太多,手裡卻一樣也沒有,我簡直活得亂七八糟。」
她說完後看了看我,我覺得好像看過這種眼神。
那是在《性格心理學》的課堂中,當教授提起那個心理測驗時,
我在心裡看見的,孔雀的眼神。
當初就是因為這種孔雀的眼神,我才會選了孔雀。
『妳希望過過三天有錢人的日子,可見妳有理想;妳知道要努力賺錢
才做得到,可見妳有方向;能省錢妳一定一毛錢都不花,可見妳有
原則;過期的食物妳可以很自然吃進肚子,可見妳很豁達……』
「豁達?」她打斷我,「那叫不怕死吧。」
『這樣說也可以啦。』我笑了笑。
她扳起的臉似乎想笑,卻忍了下來。
『妳叫我下來,只是想說妳活得亂七八糟嗎?』
「這瓶酒我一個人喝掉太可惜了,叫你下來喝還可以賣你一杯50。」
『一杯50太便宜了,我會良心不安。這樣吧,算80塊好不好?』
「你高興就好。」
『那蛋糕怎麼賣?』
「你少無聊。」
她瞪我一眼。
她倒杯酒並切了一塊蛋糕給我,說:「我的生日,免費招待。」
『生日快樂。』我說。
「老女人的生日有何快樂而言。」
『那香水還我。』
「幹嘛?」
『我可以轉送給快樂的老女人。』
「哪有送了人再要回去的道理。」
她拿起那瓶香水看了看,緊繃的臉部肌肉已經鬆弛。
我不讓她再喝酒,自己把剩下的酒喝光。
喝完酒,吃了三塊蛋糕,我站起身說:『現在輪到我了。』
「嗯?」她很疑惑。
『我30歲了,還是孤身一人,沒有人愛我,不知道要愛誰。我……』
「喂!」她用力拉一下我的衣袖,顯得氣急敗壞,「幹嘛學我!」
『我喝醉了,沒辦法。』
「你……」
『生日快樂。』我笑著說。
她看了我一會,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