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真是令人猜不透。』我說,『沒想到妳鋼琴彈得這麼好。』
「興趣而已,從小就喜歡彈。」她說,「不過很久沒彈了。」
『雖然很久沒彈,但妳不看譜還是可以彈得很好,真不簡單。』
她笑了笑,然後說:「我曾想過,如果有天我失去記憶,我應該會忘了
所有的人和經歷過的事,但我一定還會彈鋼琴。」
『是嗎?』
「嗯。因為鋼琴不是存在於記憶,而是存在於靈魂和血液。」
她走進吧檯內,邊磨咖啡豆邊說:「別喝酒了,我請你喝杯咖啡。」
我點點頭說謝謝。
「研究所畢業後,我做過本行的工作,前後共三個。」
她突然開這話題讓我覺得錯愕,但我仍然問:『後來為什麼不做了?』
「第一個老闆很器重我,但同事看我學歷高又是女生,便不能容我。」
『會這樣嗎?』我說。
「南部的人重男輕女的觀念很重,就像我的第二個老闆,他始終覺得
女孩子念那麼多書幹嘛?我受不了這種歧視,沒多久便辭職了。」
『那第三個工作呢?』
「第三個老闆常升我的職,最後叫我做他的特別助理。後來他暗示:
只要我當他的小老婆,就不用辛苦工作,要什麼有什麼。」
『這太過份了。』
「我想通了,不管再怎樣努力工作,別人也會認為我是靠美貌攀升。」
她把剛煮好的咖啡端到我面前,笑著說:「咖啡好了,請用。」
「調酒是我的興趣……」
『妳興趣還真多。』
「我是選馬的人,喜歡嘗試新鮮的東西。」她笑著說,「既然工作做得
不開心,而我又喜歡自由自在不想看人臉色,乾脆就開了這家店。」
『開店得看客人的臉色吧。』
「我連老闆都不甩,」她笑得很開心,「又怎麼會在乎客人呢?」
我點點頭,笑了笑。
「這家店我想營業就營業、要休息就休息,還滿自在的。」她說,
「如果哪天累了或膩了,乾脆歇業或關門,好好去玩一陣子再說。」
『調酒師不好當吧?』我說。
「叫酒保比較親切。」她笑了笑,「我的專業技術還不太行,不過我
很會跟客人聊天打屁哦。」
『如果客人點了妳不會調的酒,那該怎麼辦?』
「其實常被點到的雞尾酒大概只有二十種,而我自己背得滾瓜爛熟的
雞尾酒有四十種,所以還可以應付。」她說,「萬一碰到白目的客人
偏要點稀奇古怪的酒,我就只好搬出法寶了。」
『什麼法寶?』
小云把食指貼住嘴唇比出噓的手勢,然後眨了眨眼,彎下身去。
沒多久又起身,把一本書放在吧檯上,書名叫:BartenderHandbook。
「這裡面有幾百種雞尾酒酒譜。」她小聲說。
『原來如此。』我笑了笑,『算妳行。』
「每次偷翻這本書時,都會讓我覺得回到學生時代哦。」她說。
『怎麼說?』我問。
「就像考試時偷看藏在抽屜裡的書呀。」
說完後,她呵呵大笑。我被她感染,也笑了起來。
我笑了許久,竟然覺得嘴巴有些酸,收起笑容,喝了口咖啡後,說:
『為什麼跟我說這些?』
「哪些?」
『存在於靈魂的鋼琴、差點成小老婆的工作、偷偷作弊的酒保等等。』
「想轉移你的注意力呀。」她說,「我成功了嗎?」
『很成功。』我說,『謝謝妳。』
她微微一笑,沒再說什麼,便開始收拾吧檯。
我想我該走了,起身結帳時,她卻說:「有人幫你付了。」
『是誰?』我非常驚訝,『難道是Martini先生?』
「Martini先生?」她楞了一下,隨即露出微笑,「這樣稱呼他不錯,
我也只知道他老是點Martini,其它一概不知。」
『他為什麼要請我?』
「不知道。」她聳聳肩,「只知道你真幸運,酒錢有人幫你付,而我也
請你喝咖啡。」
『可是我現在餓了。』我笑著說,『如果還有人請吃飯就更幸運了。』
門口突然傳來聲響,榮安竟然推門進來!
他走進來時,柺杖還被快闔上的門絆了一下。
『你怎麼來了?』我嚇了一跳,『還有,你怎麼來的?』
「搭出租車來的。」他把柺杖靠在吧檯邊,找了位子坐下後,說:
「我看你這麼晚還沒回家,以為你在這裡喝醉了,所以來接你。」
小云看了看我,露出詭異的笑,彷佛在說:你還嫌不夠幸運?
我也笑了笑,心頭暖暖的。
「我還包了個羊肉炒飯,你要吃嗎?」榮安說。
我又嚇了一跳,小云似乎也嚇了一跳。
榮安搔了搔頭,吶吶地說:「我想你這時候大概會想吃羊肉吧。」
我果然是一隻幸運的孔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