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高地掛在天空,夜幕中沙漠特有的淡藍色調取代了日間刺眼的白光。
凌渡宇四人不住向沙漠的腹地挺進,追躡著龐度-魯南遺下的足印,朝一個沙丘頂舉步維艱地攀上去。
夏能皺眉道:“為何他連駱駝也殺了呢?若有匹駱駝代步,不是可省回很多腳力嗎?”
姬翠冷冷插口道:“因為他是個嚮往原始、追求返祖的人,認為人像動物般本身便自給自足。
動物的武器是利爪和銳牙,人的卻是精神力量。”
卓楚媛嘲諷地道:“不過他剛才用來殺人的是現代武器,反而駱駝卻是原始的交通工具。”
凌渡宇回頭瞥了一眼,人、駝伏屍處的上空已盤旋著十多頭嗅血腥而至的禿鷹。
姬翠出奇地沒有反駁卓楚媛,低呼道:“準備!”
他們不約而同舉起手中武器,好待抵達丘頂,龐度出觀下方時,立即加以無情的痛擊。
姬翠第一個到達沙丘頂,立時目瞪口呆。
隨後而至的凌渡宇、卓楚媛、夏能三人亦不約而同瞪k了眼睛,不能置信地看著沙丘下方截然有異的世界。
在金黃的月色下,丘腳浪紋起伏的黃沙逐漸變化,並由佈滿礫石的荒蕪曠野所代替。
這像是沙漠內一處錯體的世界,雖仍有飽滿得像美女乳房的沙丘,但卻夾雜了突兀起伏的山岩,以及烏黑髮亮皮風沙磨蝕得平整的巨石,像棋子般分佈在這斑駁蕪雜、黃沙和礫岩混和而成的奇異天地裡。
除了偶有拔地而起筆管似的怪石外,最使人印象深刻怪那些像地毯般廣蓋荒原上的各色彩石。
要在這樣一處廣闊達數十公里的地方尋找一個有邪力的人,和大海撈針實在沒有什麼分別。卓楚媛打了個戰抖道:“他知道我們來了。”
各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龐度-魯南來到這裡才把夥伴屠殺,是因為他知道他緊追身後。
剛才那幾輪劃破了沙漠寧靜的槍聲,似號角般宣佈了戰爭的序幕。
現在龐度正躲在這奇異荒原的某個隱蔽處,一面吸收月能,一邊準備逐一把他們殺死。
主動權再非操縱於凌渡宇他們手上了。
臉色變得蒼白的夏能來到凌渡宇旁,低聲道:“感應到他的存在嗎?”
凌渡宇沒有答他,神色凝重地緩緩巡視眼前起伏不平的地勢。
姬翠拿起紅外線夜視鏡,例覽遠近奇景,低聲道:“或者他尚未知道我們的存在。”
凌渡宇搖頭道:“不!他知道了,否則不會停止吸收月能呀!伏下!”
四人同時翻下丘頂時,機槍聲轟然響起,子彈在四人探頭處呼嘯掠過。
四十五度傾斜的丘坡哪留得住腳,兼之他們又揹負沉重的行囊,四人連著大幅瀉下的沙粒,直滾至坡底,狼狽不堪。
凌渡宇在跌往丘腳的半途上,不知如何竟和姬翠撞成一團。
他怕她受傷,忙探出雙臂,想將她抱著。
豈知姬翠毫不領情,竟把他推開,自行加速翻騰而下。
“砰砰砰砰!”
四人先後掉在柔軟的沙粒上。
姬翠首先彈起嬌軀,鳳目生寒,顯是怒火上衝,一擺手上機槍,又朝沙丘爬上去。
凌渡宇高呼道:“博士!“
姬翠別過頭來,冷冷道:“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你們誰都不要阻止我。”
凌渡宇愕然以對。
前幾天她還堅持要拿龐度回去作研究,現在卻似乎比凌渡宇更想幹掉龐官。
她現在哪還有半點世界著名學者的風範,只像個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有仇必報的女殺手。
這想法使凌渡宇心中湧起怪異莫名的感覺。
夏能此時亦爬了起來,駭然道:“你這麼衝過去,和送死有什麼分別?”
姬翠顯然是有點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冷靜下來,點頭道:“我負責到坡頂居高臨下掩護你們,而你們則由左右繞過沙丘。
否則著讓他走遠了,要找他就非常困難。”
凌渡宇臉容沉了下來,低聲道:“他又開始吸收月能了!”凌渡宇和卓楚媛爬上一塊大石,極目月照下這荒蕪的世界。
在視野可及的數公里內,每一個角度看去都像重複剛才入目的景象:色彩斑駁的彩石、平展的沙地、乳房般的沙丘、光禿禿的奇形怪巖和上兩者投在地上指往同一方向的影子。
時間和空間似若完全停頓下來,再沒有任何生氣,更不會有半丁點兒變化。
在這一個與生命絕對無緣、與世隔離的天地裡,傳來沙漠晚間若如永無休止的寒風呼的嘯作響,使人打從心底生出陰森森的寒意。
與姬翠繞過沙丘另一邊的夏能的聲音由傳音通訊器傳入兩人的耳內道:“你們那邊情況如何?”
凌渡宇對著掛在唇角的答話器應道:“他停止了吸取月能,你們千萬勿隨便移動,因他可能在任何一處地方出現。”
姬翠的聲音不悅道:“那我們豈非陷於絕對捱打的局面嗎?‘龍鷹’的膽子為何這麼小呢?”
卓楚媛生氣地回應道:“渡宇並不是要你們等死,只是著你們小心行事,明白嗎?博士大姐。”
凌渡宇沒好氣道:“大家和和氣氣好嗎?現在我們依照原定計劃進行搜索!”
話猶未已,他心中生起強烈的感覺。
凌渡宇的反應何等敏捷,危險的感覺進入他腦神經的剎那,他已摟著卓楚媛滾下岩石,子彈呼嘯聲同時響起,石碎激濺。
“蓬!”
凌渡宇背脊著地,幸好揹著背囊,否則夾著礫石的沙地便足可令他受傷。
卓楚媛壓在他身上。
兩人同時往一側翻滾。
這完全是一場賭博。
假若他們滾去的方向,剛好是龐度掩來的方向,明年今日此刻將是他倆的忌辰。
機槍聲再次轟鳴,射在他們剛才的墮地處,把夏能的呼喚聲全遮蓋過去。
兩人知這是生死關頭,凌渡宇把機槍揚起少許,迅速扣掣,槍嘴火光迸發,子彈如雨點般朝敵人處激射而去。
卓楚媛扯著他滾往岩石腳下,到靠貼巖壁時,才竄了起來,繞往岩石的另一邊。
片刻的激烈交火後,一切再次沉寂下來,回覆了適才的死寂。
兩人躲在石後,嚴陣以待。
姬翠的聲音在傳聲器響起道:“設法把他穩在那裡,我們包抄他的尾巴。”
凌渡宇一聲領命,往外撲出。
卓楚媛和他合作慣了,連忙朝二百多米外一塊巨巖射出一排子彈,掩護凌渡宇大膽的行動。
龐度毫無反應。
比對起剛才的猛烈的攻擊,那種寧靜分外使人心寒。
凌渡宇在另一塊巨石後半凹而起,朝外望去。
岩石、礫沙;岩石、礫沙。
支離破碎的景色似乎永遠沒有盡頭,茫茫曠野使人生畏,每個景象都是那麼荒蕪、單調和乏味。
凌渡宇銳如鷹隼的目光迅速搜索著,在月照下幾乎不用夜視裝置已足可清晰見物。
獨見不到龐度的任何蹤影。
可是兩人都不敢再輕舉妄動。
這狡猾和具有邪惡力量的可怕敵人,可在任何一刻從其中一處奇巖怪石後現身。
夏能的聲音在他們貼耳的傳音器叫道:“怎樣呢!?”
只聽他急促的語調,便知他正在快速的奔跑裡。
卓楚媛答道:“我們連他的影子都摸不著。”
凌渡宇則警告道:“小心點!他可能正朝你們處闖來。”
夏能應道:“知道了,別忘了我是個優秀的軍人。”
話猶未已,槍聲激響。
由於聲音同時在耳邊的傳音器和外面某處響嗚,一時間凌、卓兩人無法把握雙方交戰的確實位置。
凌渡宇把傳音器移開後,荒原又回覆那漫無止境的寧靜。
卓楚媛連忙呼喚兩人,卻再沒有任何反應。軋軋聲中,兩架運輸直升機飛臨被龐度所屠殺人、駝處的上空,驅散了正在爭啄屍骸的禿鷹。
直升機緩緩下降,風車般的旋葉扯起大量的沙子,旋風般捲上半天。
直升機尚未觸地,一個接一個手持輕機槍的武裝大漢,憑弔索先一步滑下來。
到了沙面時,往四處散去,佔據戰略性位置,在四方佈防。
直升機終於成功降落,旋葉由快轉緩,燈火熄滅。
另外七、八名大漢敏捷地從艙門鑽了出來,對橫七豎八躺在血泊裡的人、駝加以檢視。
其中一個明顯是這隊二十八名武裝大漢的頭子,身材修長挺拔,腰板筆直,淺黃色頭髮,蓄著灰色的小鬍子,年齡在三十許間。
他並不像其他人般目光都落在地上的屍骸上,卻以深逮而嚴肅的眼神,透過夜視望遠鏡緩緩掃視遠近起伏的沙丘和地面的足印。
站在他旁是個又矮又瘦的阿拉伯男子,年齡在四十五、六間,皮膚黝黑,鬍鬚滿面,下眼瞼是一道道憂鬱深刻的皺紋,眼睛似是失去了焦點和光澤,但卻另有一種令人感到心寒的玄秘和詭異莫名的感覺。
這時他露出一種略帶疲憊但又無比凝重的神情,呆看著天上的明月,眾人中唯有他沒有帶備任何槍械,只有腰間佩著的阿拉伯彎刀和背掛的穹箭。
一名大漢來到灰鬍子旁,神情悲憤地以俄語簡要地報告了地上人、駝致死的詳細情況。
灰鬍子臉上現出古怪的神情,沉默片刻後,向那瘦矮的阿拉伯人以英語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下手的人不但是在近距離開火,且被殺者根本沒有還火的機會。
這是沒可能的。
他們都是我一流的手下,怎都該有點反應。
白度年又到哪裡去了呢?古塔爾你能否為我解開這謎團?”
古塔爾的眼神凝聚起來,先深深瞧了那蓄灰鬍子的俄人一眼,才緩緩巡視地上的人、駝屍骸,嘴唇微微顫動,以沙啞的聲音艱難地道:“我不知道,更不明白,尤里卡先生。”
尤里卡脫下夜視鏡,眼中射出懾人的精光,望著足跡連綿而去的方向,沉聲道:“殺人的定是凌渡宇那狗雜種,這正是他狡猾而心狠手辣的風格,誰能告訴我他是怎樣辦得到的呢?”
眾人均默然不語。
他的一個得力手下拿諾辛基道:“我們是否仍須尊重教皇的意見呢?”
尤里卡露出一絲冷酷而自信的笑容,像記起來似地“哦”了一聲道:“你是否指教皇傳來的‘必須待這裡月圓後方可殺死凌渡宇’這句話嗎?”
拿諾辛基目光落在其中一條屍身去,那是他的好友達斯達蘭夫,向以精明悍勇著稱的俄羅斯黑手黨,現在卻落得棄屍荒漠,不明不白地成了供禿鷹果腹的盛宴,差點湧出熱淚。
點了點頭。
尤里卡瞧了木無表情的古塔爾一眼後,冷哼道:“凌渡宇乃我們的頭號敵人,現在白度年已成功把他引到我們的地頭來,若給他走了,以後休想再有這種千載一時的良機,所以我絕不會因某人的活而在這事上縛手縛腳。”
接著下令道:“我們先把各兄弟的遺體包起送到直升機去,然後再追殺凌渡宇,有‘沙漠之靈’古塔爾作我們的導遊,任凌渡宇懂得飛天遁地,今趟亦休想有命離開。”
眾人轟然應諾,神情悲壯。凌渡宇和卓楚媛來到一塊巨巖之後,朝外望去。在金黃月色的映照下,是平展的沙漠和突兀的岩石,接著是個沙丘,但卻比他們之前所見任何一座沙丘都大得多,往南延展開去,漫無盡頭。在其中兩個山岩中的平地處,零星地散落著姬翠和夏能遺下的背囊、武器及夜視鏡等物件。
而在右方岩石的暗影裡,夏能伏在地面,獨不見姬翠。
卓楚媛正要撲出去察看夏能的情況,卻給凌渡宇阻止。
卓楚媛嬌軀劇震,明白過來。
這極可能是個陷餅。
若貿然闖出去,便會成為了伏在暗處那敵人的活靶。
可是他們怎能任由夏能伏在那裡呢?
凌渡宇在她俏臉一吻,湊到她耳邊處低聲道:“掩護我!”
說罷從另一邊閃了出去。
凌渡宇的心靈進入止水不波的境界,雖在耗力的奔跑裡,但呼吸仍保持均勻,靈覺的敏銳提高至極限。
他迅速爬上一個沙丘之頂,驀有所覺,朝西北方瞧去。
一個黑影在三百多米外一閃面沒,迅快之極地消失在另一方岩石的陰黑處。
凌渡宇的機槍轟然爆響,一邊通過傳聲器知會卓楚媛,同時往敵人出現處奔去。
每一步都深陷沙內,舉步維艱,但他卻以驚人的意志,支持這吃力的動作。
火光閃耀。
凌渡宇側身倒地,滾下沙丘。
剛才立身處火花迸濺。
每一個轉身,凌渡宇的槍嘴都冒出火花,向敵人發槍處展開激烈的還擊。
當他從丘腳跳起來時,沙漠又陷進那似是永恆的沉寂裡。
就在此刻……
“轟!”
一聲巨大的爆響,粉碎了整個荒原的寂靜,搖撼了大地。
沙塵在剛才夏能伏身處沖天而起,形成了蘑菇狀的沙雲火光,照亮了遠近的岩石沙丘,明若白晝。
以凌渡宇一向的鎮定,仍感到魂飛魄散,忘記了一切危險,往事發處狂奔過去。
夏能死了。
卓楚媛呢?
在一層層往下灑來的塵屑裡,一道人影亦朝凌渡宇狂奔過來。
當凌渡宇把心愛的人兒無限憐惜地摟入懷裡時,他只想到一件事。
現在他只剩下兩天的時間,他能在這兩天內找到龐度並把他殲滅嗎?
而在此刻,他感覺到龐度的位置。
他又在開始吸收月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