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奇宇的看法和想法也不致相同。他以為羅湘是失陷在羅家大宅之內,而非追敵外出被人掠倒或弄走的。
然而,若陷在大宅之內,找不到活人,必須找到屍體才對。尺八無情有豐富的情感,為朋友真正能做到兩肋插刀的境界,他怎能不管?
晚上,他以超絕的輕功,在大宅中任何一個角落中查探,他也看到了住在豪華客屋中的馮九,以及住在另一院中的馮九二徒呂超。
他對馮九的印象不好也不壞,對呂超的印象卻不大好,以為此人的神態有點邪氣。
他注意過小金雀、及馬伕靳二和花匠夏耘等。回去稍躺一下,約四更初再次上了屋面。星河耿耿,夜涼如水,大多數屋中燈火已熄。羅家如未出事,四兄弟安全存在,不出數十年,子孫繁衍下去,這大宅就住不下了。
但照目前這情況看來,大家必須要寸步不離守住羅灃,即使不再出岔子,孤獨一支,人丁越來越單薄了……
就在這時,蕭奇宇忽然發現一條黑影,一掠七八丈,似乎不敢離屋面太高,而來鼓樓上。
老太太說道:“派出的人剛回來不久,沒有頭緒……”
屋中沉默了很久,馮九說道:“親家,我總以為老大不會出事,說不定去追賊寇在那裡耽擱下來……”
這話雖然是安慰的成份居多,自己人卻都希望事實果真如此,廚房特別為馮九臨時做了五道菜,老夫人和孫繼志及老四等人陪著小酌,馮九說道:“我這次是專程為親家來賀壽的,尚有急事待辦,待我稍為料理一下,必然兼程趕回,協助調查老大失蹤的事。”
老太太本以為他會多住幾天,因為據孫繼志暗示,慶壽唱戲請的戲班子,份子也很雜,所以壽誕之日,更要加倍小心。
如今馮九剛到,屁股還沒有坐熟,就聲明有急事待辦,看來這個倚靠和幫手也落了空。
馮九的二徒呂超的目光,一直未離開馮愛君,而馮愛君卻儘可能迴避著他那炙人的視線。守夜的人看到,十分機警地,兩三個起落,沒於另一院落中。
蕭奇宇看出了此人似乎穿著較淺色的衣衫,未穿衣裝靠,但小腿上似乎有倒趕千層浪裹腿。
他立刻也小心翼翼地掩蔽身形,跟了過來。
他估計這人影就沒於此院落之中。他伏在映壁上的藤蘿花蔓之中望去,這才看出,此處竟是二少奶奶馮愛君的住處。
也就在這時,正屋中燈火一亮,有了輕微的人聲,影壁上人影一晃,已貼在正屋出廊出廈的斗拱之上了。
“這是什麼時候,你來幹什麼?”這顯然是馮愛君帶有責備的聲音。
“師妹,我們可是好久沒有在一起了……這滋味,古人只創造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字句,這如何能概括得了情人們的相思呢……”
“師兄……你老實點……”
“師妹……怎麼忽然正經起來了?以前你……”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我作了人家的媳婦,就不能不小心,不能走錯一步,要不,在這種大家庭之中,每個人一口唾沫也能把我淹死的……。”
“得了吧!二少奶奶,你這不過是藉口,想當年,咱們有多親呢,有時半夜溜出來,到兵器庫中去幽會……”
“不要說了!那是年輕不懂事,師兄你快走吧!現在羅家出了幾次事,戒備森嚴,萬一你被人看到,偷偷摸摸地到我這兒來……”
“怕什麼?大不了離開羅家,師父也不會主張你在此守一輩子的。”
“那是以後的事,我既然還在羅家,就要守羅家的家規!”
“師妹,告訴你,我是乘興而來,非嘗一點甜頭絕不回去。”
“辦不到!”
“怎麼?師妹變心啦!莫非另外有了戶頭,這幾年根本沒閒著……?”
“你的嘴乾淨點好不好?”
“師妹,你不能這麼狠心,我老遠跟師父來此,為的就是和你親近親近,似乎師父也知道咱們的事,睜一眼閉一眼裝沒看到,你怎麼如此狠心呢?我記得師父不久前說過一句話,你是不會永遠在羅家的。”
“我留不留在羅家,和你也不一定有什麼關聯。”
“嘿!師妹似乎要根本抹煞咱們過去那一段了。”
“我只能說過去是少不更事,一個人不能永遠錯下去,你如果真能為我想想,就該立刻回去。”
“我當然也為你想,照你過去那麼熱情,長久寡居,你一定也十分寂寞難耐,我來此等於是為了你,老實說我並非好色,而是多情。”
馮愛君輕曬了一聲,說道:“多情者必好色,而好色者未必盡屬多情;紅顏者必薄命,而薄命者未必盡屬紅顏;能詩者必好酒,而好酒者也未必盡屬能詩。二師兄,我求求你,為了我也為了你,更為了家父,你必須立刻離開這兒。”
“如果得不到你我就不走了呢?”
“二師兄,那恐怕對你我都不利,受害的不僅是我一個人。”
“這話怎麼說?”
“一旦把事弄糟,也許你會說出年輕時候的事來,如我矢口否認,說是你胡說的,由於我丈夫已不在了,就沒有人來證明這一點……”
呂超一怔,說道:“師妹,如果事情到了那種地步,你還能在羅家待下去?”
“我固然不可能再留在羅家,而你也必被逐出門牆,為了一時衝動,這划得來嗎?”
呂超軟硬兼施,到口的肥鵝還是未吃到,的確是出乎意料的,這位寡居數年的師妹在他的心目中,真正是“風味無殊麟脯,色香倍勝鵝黃”。垂涎八尺,仍是一場空,心實不甘,卻又沒有更好的辦法。心不甘情不願的自床上站起來,悻悻地說道:“師妹,羅資是怎麼死的?”
馮愛君這女人本就有點肅殺的韻致,此刻面罩嚴霜,一字字地說道:“你說他是怎麼死的?”她盛怒時幾乎能在她的神色中聽到兵刃撞擊之聲。
“好好……就算我多嘴……今夜的事算我天真,這成了吧!我走了……”
“本該如此,以後見了面才好搭訕……。”
呂超敗興而去,可知他有多麼懊喪。
馮愛君獨個兒坐在床上發了一會楞,最後哼了一聲,上床躺下。
蕭奇宇可以說無意中發現了這個秘密。
人和月亮一樣,都有其光明的一面,也有其黑暗的一面。本來這種事發生在年輕的師兄妹之間,也不可苛責,而馮愛君目前能懂守未亡人的身份潔身自好,堅拒師兄的引誘,也算是難能可貴的了。
現在他又來到馮九住的院落,竟然無人,想了一下,又來到羅建行第四進東跨院之內,立即聽出沈江陵的口音,說道:“馮師弟,不是我說你,財貨是身外之物,你目前所擁有的,五輩子也花不完,我估計不比羅師兄的家當遜色,也該知足了。”
“我是知足了呀!”
“那你此來沾屁股就要走,是什麼緊三火四的事情呀?我估計又是你的兵器鋪子的事兒。”
“二師兄,老實說,無論什麼事一旦插上腿就拔不出來,我已經在這一行建下了基礎,不能隨便甩手不管吶!”
“可以選幾個可靠的門人去管哪!”
“不成,不成,他們沒有經驗,扛不起來。”
“你似乎成為天下第一鉅富,至少也要成為本門第一鉅富吧!”
“差得遠哩!據說裴蒂派專人在東北經營參貨及皮貨,頗有積蓄,而羅師兄據說有………”
“有什麼?老三,對師兄也吞吞吐吐地不說實話嗎?”
“二師兄,這是羅師兄自己半開玩笑說的,說是他有座金山在地窖之中,已逾萬斤。這是十年前說的,照這幾年羅家的收入累積起來毫估一下,那金山應有三萬斤以上了吧!”
沈江陵笑笑說道:“大師兄也許是一句玩笑話,你也當了真。”
“我也是在說笑話呀!不過,最有錢的還是大師兄……”
“但也有人說你富可敵國。”
“二師兄,那是謠傳,一個鐵匠出身的人,就算有幾文又能如何?”
“放心,我沈江陵過慣了清貧的生活,不會向你伸手借錢的。你這位冶金聞名於世的鐵匠,可就不同了啊!”
馮九話題一變說道:“二師兄,大師兄何時回來?”
“如果順利,不會超過兩個月,他已去了將近一個月了。”
“可惜我的俗事太多,咱們師兄弟不能好好聚聚。”
“事在人為,你如果非要整天想那黃白之物不可,那你就永遠也無清閒之日了……。”
“二師兄,我真羨慕你,孑然一身,高興去那裡就去那裡,我可不成,幾十家兵器鋪子,那麼多的人要吃飯,開銷可大哩!”
沈江陵說道:“師弟,以你看,羅湘之失蹤是怎麼回事?”
馮九不假思索地說道:“羅湘是一家之主,敵人要瓦解羅家,一定要把他摸走,摸走他比摸走老夫人更重要。因為老大一失蹤,老夫人心力交瘁,羅家就等於失去了所有的支柱……”
沈江陵點點頭,的確,羅老大一失蹤,這個家失去了實際的領導人,尾大不掉,就趨於癱瘓了。”
馮九被送出東跨院,蕭奇宇才離開。直到他眼見馮九回屋熄了燈,才到別處巡視。
當他來到馬廄附近一排磚屋後面,突然聽到“吱呀”一聲,接著是一片沉寂。這聲音分明是久不開的門乍開開下,門軸發出的聲音。
蕭奇宇伏在馬廄頂上電目四掃,一直看不出任何動靜,但他卻相信,這聲音來得怪異,顯然是有人弄出這聲音後,屏息不動伏在那兒。
但不久,他看到對面那排磚屋內有人影晃動。於是在另一剎那,他已伏在這磚屋的天窗上了。
羅家大宅中的屋宇,都無天窗設備,唯有這排磚屋有,顯得十分特別。
這磚屋共三間,一明兩暗,伏在天窗上,就嗅到濃烈的酒氣,而且善飲的人只要嗅一兩次,就可以確定,這兒的藏酒至少有五六種以上,且有陳年佳釀。
所謂陳年,應指封存十年以上者。
兩個人其一為吳大舌頭,另一人不用問也能猜出,那就是“蛇皮”韓七了。
這兩個人對羅家忠心耿耿,每有敵人來犯,必然奮不顧身,和敵人玩命。當然,他們大錯不犯,小錯不斷,調皮搗蛋的事兒,必有他們的份兒。
喝酒,他們都不是海量,可以說是尿罐子擺在酒甕一起——不是裝酒的傢伙。卻就是好飲幾杯,而且經常到藏酒的酒庫來偷好酒。
酒庫一明兩暗,兩個暗間內都是封藏多年的名酒,有花雕、紹興和已封存了二十年的女兒紅。這一缸女兒紅是羅家千金羅衣香過五週歲生日裝缸封存的,要在她出嫁之日開封饗客的。
可是她已過了花信還未出嫁,所以這個兩人合抱粗的一大缸女兒紅已有二十一年了,老夫人說過,不管女兒何時出嫁,到了足二十年就開缸待客,但迄今未開。
這工夫“蛇皮”韓七在開左邊內間門上的鎖,吳大舌頭說道:“韓七,他孃的,你要幹啥?”
“老吳,這幾天你有沒有嗅到奇特的酒香?”
“有是有,你到底要幹啥?”
“你姐!我實在忍不住了!我以為這必是那缸將近二十一年的女兒紅的味道,我真奇怪,這一缸酒,有兩次散發出濃烈的香味……”
“兩……兩次?”
“是啊!一次是這幾天,你姐!我幾乎在夢中都能嗅到。另一次是數年前,大概是二少爺和三少爺失蹤那段時間,我也嗅到濃烈的陳年女兒紅酒味。”
“這兩天嗅到酒味的人不少,至於幾年前有濃烈酒味,我可就不記得了……”
“咔”地一聲,“蛇皮”韓七居然用一根鐵絲把鎖桶開了,小心翼翼地抽下鎖,扳下鐵釦,輕輕地推開門。
門一開那酒氣更濃烈了。只見大甕小罐羅列在木架上,地上一角,是個二人合抱有餘的巨缸。缸口只有一層桑皮紙,還塗了一層火漆。
韓七低聲說道:“老吳,我以為偷喝了此酒,就算被老夫人下令責打五十板子也划得來,你說呢?”
“孃的!五十板子是小災難,這個人可丟不起呀!”
“嚓”地一聲,韓七燃了火摺子照著架上的名酒,真是宇內名酒無一不備,除了紹興、花雕、太雕之外,貴州茅臺、四川的大麴、陝西的鳳翔酒、北平的蓮花白、山西的汾酒及江蘇的宿遷酒等等,簡直目不暇給。
至於最好的二錫頭和綠豆燒,也只有放在外間的資格。
韓,吳二人“咕嘟咕嘟”猛吞唾沫,吳大舌頭說道:“快把火熄了!”
韓七熄了火摺子,說道:“老吳,你喝過茅臺沒有?”
“沒……沒有,你喝過?”
“有一次老爺子要我來取茅臺一壺,我就趁機喝了幾口,你猜老爺子事後對我說什麼來?”
“莫非剩下的要償給你?”
“哼!老爺子說:韓七,茅臺的滋味如何?”
“這……老爺子似乎知道你的老毛病,猜透你必然偷喝過。”
“老吳,告訴你吧!宇內名酒我都偷喝過,但是嘗來品去,還屬貴州回沙茅臺好,酒一入口,如啜秋露,一股暖流沁達心脾,真是入嘴不辣而甘,進喉不燥而潤,更無酒氣上頭的毛病……。”
“娘!孃的!你還會轉文?”
“我會轉什麼文,還不是聽老爺子說多了記住的?”
“韓七,你今夜進這內間,想偷那一種酒?”
“老實說,雖然茅臺最饞人,這一次我想品嚐一下二十年之久的女兒紅。”
“可是這個大缸是用桑皮紙封好,好像還塗了一層火漆,咱們一開封,馬上就會被看出來的。”
韓七“嚓”地一聲又燃著了火摺子,在巨缸邊沿上照了一匝,“噫”了一聲。說道:“老吳,這缸似乎被人家開過封。”
“孃的!除了你我,誰有這個膽子?”
“老吳,你來看,封存了近二十年的大缸,有沒有被開過,一看便知,你看……你看!這邊沿上的灰塵都沒有了!”
“果然被開過,會是誰呢?韓七,這可好,要是壓根兒沒開過封,我還不敢動它,既然有人先嚐了鮮,咱們就是喝個十斤八斤,在這一缸酒來說,也不會少半寸的。”
“老吳,這就難怪,這兩天我一直嗅到濃烈的酒氣。顯然就是此缸被人開過洩出的味道。不過,我又不想動這一大缸酒了。”
“孃的!這又是為了啥?”
“老吳,這缸口太大,再一次開封,絕對無法把缸口封得好的,會被人一眼就看出開過封的。”
“孃的!什麼酒你都偷過,今天晚上卻又縮頭縮尾地,真是他孃的捧著卵子過河——小心過了火哩!”
“老吳,不管你怎麼說,咱們今天晚上只偷茅臺和北平海淀的蓮花白,在白酒來說,還是這兩種較好些,來,動手。”
吳大舌頭自架上搬下一罐茅臺,和一罐蓮花白,每倒了一壺,弄好放回原處鎖上門走了。
這兩個小人物,蕭奇宇不便苛責,倒覺得有點可笑。又各處巡視一匝,返回屋中。
他一探頭,屋中無燈,卻知屋中有人,甚至還知道是一年輕女人。若非年輕女人,身上不會那麼香。
“是那一位?”他停在內間門外。
“怎麼?蕭大國手不敢進來?”
“原來是三少奶奶,這麼晚了,三少夫人不怕蜚短流長嗎?”
“蜚短流長當然很討厭,如果有其代價,也在所不惜……”
“什麼代價?”
“能交上您這位大國手的朋友……”
“這太不敢當了!三少夫人,快請回吧!目前羅宅戒備森嚴,而且還來了高人,萬一……”
“所謂高人,也不過是虛名浪得,真正名符其實的,恐怕只有蕭大夫一人了!”
蕭奇宇心頭一震,也立刻驚覺,府內戒備如此森嚴,她不會武功,是怎麼進來的?
“三少夫人,恕我失敬了……”
“此話怎說?蕭大夫對我一向必恭必敬,何出此言?”
“少夫人明明是位高人,先不說別的,能在羅家一住數年,而仍被所有的人當作不會武功者,其高明之處在此。”
“噢!蕭大夫以為我是高手?”咯咯笑了一陣,又說道:“如你把我當作高手,還不敢進來嗎?”
的確,此刻已不必迴避了。他掀簾而入,三少夫人坐在窗邊椅上。兩人互視了一會,蕭奇宇說道:“三少夫人,可以回答在下三個問題?”
“試試看,我不敢保證。”
“第一,三少夫人對羅沅的失蹤有何看法,可曾悲傷逾恆過?”
“羅沅已經死了!這已不容置疑。至於說我是否悲傷逾恆過?老實說,悲傷是有,逾恆則未必,也不可能。”
蕭奇宇面色一沉道:“羅老三是你的丈夫,你……”
她搖搖手低聲說道:“假如你的妻子將來不是司馬環翠,而是另一個沒有情感基礎的女子,你對她的死去會悲傷逾恆嗎?”
心頭一震,蕭奇宇退了半步,說道:“三少夫人,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放心,我是個有心人,但絕不是羅家的仇人和敵人。只可惜那奸人太陰太險,這些年來,我一直沒有找到答案……”
“找什麼答案?”
“害死老二和老三的人。”
“你是說……你嫁到羅家不是為了愛羅沅?”
“尺八無情,如果在你未結識司馬環翠之前,猛古丁地要她嫁給你,你們也許能慢慢建立情感,總不如先建立情感再結合來得好吧?”
“你對在下的事知道的如此之多……”
“我對吳大舌頭及韓七那種小人物的事知道得不會太多,其理自明!”
“多謝!請問你的真正身份是……”
“我叫裴茵茵,會點武功,不怎麼高明,之所以自稱不會武功,無非是避免班門弄斧,巫門鬼歌之識……”
心中一動,蕭奇宇說道:“姑娘姓裴,和本宅羅老爺子的同門師妹‘梅花三弄”裴蒂可能……”
“我也不必瞞你,也沒有必要瞞你,她是我的姑姑……”
尺八無情證明了這一點,對這女人不能不下戒心,說道:“由此看來,當初嫁娶之時,羅家並不知道你是裴蒂的侄女……”
“不錯。”
“由此也可初步證明,你嫁到羅家必然另有居心。”
“沒有,我是聽姑姑說,羅家子弟都各有專長,在一個年輕姑娘來說,既無知心的人,就較易接受長輩的建議。”
“在下以為,裴蒂要你嫁到羅家,或另有企圖。”
你不必轉彎抹角地懷疑我姑姑,她是個心地十分善良的女人。當初羅健行負心娶了羅老夫人,我姑姑就矢志不嫁。這些年來,你可聽說我姑姑有過任何桃色傳聞?”
“的確沒有。可是你說你姑姑對羅宅沒有企圖,為什麼派人來擊鼓搗亂,又派司馬欽來放火?”
“怎知那人是二徒司馬欽?”
“在武林中使火器而有名者,舍司馬欽還有誰?”
“那是林楓,是我姑姑的三徒。”
“那還不是一樣?反正是裴蒂之徒。”
“關於這件事,我也正在調查,據我所知,我姑姑因婚姻受挫曾一度練功走火,如今已見好轉,深入大荒採藥去了。她絕不會遣徒來此害人的。”
“這就怪了!難道林楓是自動來的?他不怕師父責罰?再說,依我估計,來擊鼓者,不是她的大徒‘玉帶飄香’冷傲菊,必是二徒司馬欽。”
“那是大徒冷傲菊。”
“可見你知道他們來過,甚至早有默契。”
“不,我只是在他們潛入本宅時暗中看到的。由於我嫁到羅家,他們並不清楚,所以我不願插手,甚至也不願和他們見面。”
“那麼當年裴蒂為何要你嫁給羅沅,總有目的吧?”
“的確有。”
“在下不便與聞?”
“不,而是言之過早有害無利。”
“要說裴蒂要你嫁到羅家是善意而非惡意,其誰能信?”
“你暫時不信,並無大礙。”
“你是說我終會相信?”
她肯定地點點頭,蕭奇宇冷冷地說道:“裴姑娘,你對羅老大的失蹤……”
“你似乎以為我有某種‘嫌疑’……”
“裴姑娘,你如果冷靜地設身處地為別人想想,就會以為這揣測並不為過。”
她淡淡地笑笑,那種成熟地、豐腴的韻致,對於一個近乎中年人的情慾來說,具有相當程度的企發和挑逗性,說道:“咱們聊點別的吧!”
“目前實在找不到比此事更嚴肅的問題了。”
“如果我說有呢?”
他微微搖頭,她站起來款款走近,只距一步左右,說道:“如果我說出一件絕對比此事更嚴肅的事來,請你答應我一個條件如何?”
“好!”他發現自己答應得太快,而她也顯得愉快而篤定,不免有點自悔孟浪。
“這條件你不後悔?”
“裴姑娘,要我的能力所及為原則,不可強人所難!”
“當然,就是象你這種的君子也應該可以做得到而不傷大雅。”
“好,就這麼辦。”
裴茵茵說道:“你剛剛去了何處?”
“去過很多地方,如羅老爺子的院落,貴客的院落以及馬廄附近等等……”
“你何不說去過你的好友“快刀沈’的院落?”
“原來這件事也瞞不住你……你是說今夜我所看到的事,你都看到了?”
“你以為你看到了,而我沒有看到的是什麼?”
“這……有件事不便揭人之短,不說也罷!”
“在你的心目中,我是個揭人之短的人?”
“你既然不知道也就算了!”
“我不是暗示過,凡是你今夜看到的我都看到了嗎?”
“那你就直說吧!你都看到了什麼?”
“假如我只說包括你認為不便揭人之短那件事,你會不會以為我在詐你,根本未看到那件事?”
“你可真會轉彎抹角套人家的語鋒。”
“那我只好露那麼一點點,留點口德了:小師妹落花無意,二師兄流水有情,雖然他們以前曾經……”
“佩服!也足見姑娘身手了得,當時在下居然不知身邊另外有人窺伺。”
“尺八無情的輕功,當今之世能超越的,不能說絕對沒有,可還沒聽說過。在當時,你以為絕不會有別人覬覦,我才會不被發現,是不是這樣的?”
“總之,裴姑娘十分高明。”
“還是話歸正題,談談我們打賭的事吧!你在酒庫見過吳,韓二人偷酒,對不?”
“對。”
“自他們二人的言談之中,你有沒有聽出什麼可疑之點來?”
“這……”蕭奇宇此刻真要好好地應付了,不能輸給這個身份神秘,敵友仍然難分的女人。
他是個記憶超人,心思細巧而靈敏的人,瞬間把當時吳,韓二人的交談回溯了兩三遍。突然靈光一顯,說道:“我只說出幾個字,你就該知道我猜得離不離譜了吧!”
“對!”
“大酒缸……”
她點點頭說道:“太籠統了點吧?”
“兩次大酒缸洩出濃烈的酒味,幾乎都是羅家三個少爺失蹤的時候……”
“了不起!真不愧為八絕書生。須知在武林中要得到至高的聲譽和評價,除了身手之外,機智是十分重要的。”
“你是說……那大酒缸之內……泡著三個……”
她微微點頭,說道:“你說這件事嚴不嚴肅?”
他不能不肯定地點點頭。
“那麼你答應我的條件是否應該馬上還債?”
“慢著,我當時聽到二人交談也曾略觸靈機,但這畢竟只是揣測,以為殺了人泡在大酒缸內既不會有味道,而且在羅衣香未出嫁之前也不會開封,即使她要出嫁,也有充裕的時間處理那三具屍體。可是,你怎知確為三具屍體在內,見過?”
“對!見過兩具。”
“也就是說,老大之失蹤,你只是猜想也在大酒缸內?”
“對,韓七說得很明白,老二和老三失蹤那幾天,宅內有濃烈的女兒紅酒味,如今老大失蹤,又有濃烈酒味。這不就可以舉一反三,觸類旁通了嗎?”
“高明,的確如此,可是,你有沒有想到,我很懷疑你……”
“懷疑我是兇手?”
“世上不是有許多賊喊捉賊的事嗎?”
她笑笑,說道:“我看在早就心儀你尺八無情的份上,原諒你的近似侮辱的言詞,現在不該還賭債了嗎?”
“沒見到屍體能算你贏了嗎?”
“現在就去看如何?”
這工夫已是四更未了。就連打更的恐怕也都睡了。
兩人進入酒庫內間,由蕭奇宇小心地弄開巨缸口凹進去的溝槽的繩子,揭開有火漆的桑皮紙。以他們的目力,已隱隱看到了三具屍體的頭臉。是仰臥半彎著身子,面部瞧上蜷在巨缸之內的。
顯然放進屍體時,把酒倒掉了不少,反之必然會滿出來。”
酒是微紅的,人泡在缸中,仍可看出慘白的肌膚。
下面還有一個人的眼睛微睜,嚇得裴茵茵急忙扭過頭去不敢看了。
事實上,這酒的味道固然濃烈,可是味道已不純了。蕭奇宇對於這兇手之毒之狠,非常震驚,羅家大宅之中居然潛伏了這樣一頭野獸。
“怎麼樣?沒錯吧?”
“你真行,你是何時知道的?”
“也不久!”
“那你為何隱而不告發?要說你的身份不可疑,誰能相信呢?”
“現在你已知道,羅家之兄弟已死,也見到了屍體,可是你知道是誰殺的嗎?”
“不……不知道。”
“這不結了!這案子不是那麼容易查的。”
“有一點我仍然不得不懷疑你,你怎麼知道屍體在巨缸中?”
“這懷疑甚為合理,我不怪你。但我既然不信是我姑姑那邊派人來擄走或殺死了老二和老三,那麼他們之失蹤,必是發生在本宅之中,而屍體也可能沒有弄出去。”
“這一點合乎邏輯。”
“而我,恰巧又是個善飲的人,對於女兒紅尤其內行,前後相隔數年,兩次洩出大量陳年女兒紅酒味,非但懷疑酒味的來源,也懷疑味道變了質。前此不久,深夜心血來潮,來此一看,發現這巨缸封口被動過,就益發相信自己的猜測,於是我打開一看……。”
“這麼說你是先知先覺了!”
“不,我到羅家比你早,你才來了幾天,就有此發現,且也隱隱猜到酒缸兩次洩出濃烈酒味,非比尋常,嚴格地說,你比我還要機警,現在,你說怎麼辦?”
蕭奇宇略一凝思,說道:“如果你真的沒問題,應該好好再封起來,故作不知,我們再暗中查那真兇!”
“對對對!大國手,還是你設想周到。”
這工夫兩人再仔細地把巨缸封起來。裴茵茵不停地低聲絮絮叨叨地不知說了些什麼?蕭奇宇說道:“你在唸經?”
“不是,我在暗暗禱告,請他們三兄弟先屈尊些時候,不久就會為他們報仇雪恨的。”
然後兩人又返回蕭奇宇屋中,她說道:“八絕,咱們的賭,你是承不承認?”
“這……這是什麼話?你說吧!”
她不假思索,說道:“抱我一下,如此而已。”
“這……怎麼成?你是羅家的媳婦,我……我又是羅健行師弟的朋友,論輩,我比你高一輩,這……”
“怎麼?耍賴皮?你和沈江陵不過是朋友,始終也沒扯上親屬或輩份,我們更談不上輩份。至於我是羅家的媳婦,名義確是如此,但是天后才知道,我還是清白女兒之身,而我也始終沒愛過羅沅,而且此番事了,我也要離開羅家。我不離開,公婆也會逼我離開,事實上我要是早想離開也有現成的藉口……”
“是什麼藉口?”
“我是‘梅花三弄’裴蒂的侄女,這一點夠不夠?試問我要走,本宅中人是不是求之不得了?”
“這……的確。”
“我之所以不走,就是要查清此案,為姑姑洗清冤枉。據暗中傳言,昔年一把火把老夫人的雙目弄瞎,是姑姑放的。我以為這太不公平了!”
“果真如此,你的行為是可敬的,但是,由於姑姑的門下迭次來此搗亂,這很難說服我,使我以為你和你姑姑是絕對清白的。”
“好好好!你不信,我現在也不能馬上使你相信,但我們的賭和這個不相干對不?”
“這……這個賭太荒唐,恕我不能……”
“八絕書生,我說過,我是因為崇拜你,心儀已久才會如此低三下四地作此要求,其實沒有別的企圖。你要是賴皮,我就不離開這兒,明天一早有人來此送飯,我在屋中大聲說話。”
“你這是坑人,這行為非淑女所當為。”
“食言而肥是君子所當為嗎?況且,我還可以幫你暗查此案。”
“這件事總是不妥……”
“人說尺八無情,八絕書生如何豪放,不拘小節,看來卻是個拘泥的迂人。居然不懂‘以風流為道學,寓教化為詼諧’的旨趣。”
“裴姑娘,我是人,不是你想象中不食人間煙火的半仙。”
“在我心目中,你已經可以隨心所欲不規矩了!”
自嘲地一笑,說道:“本是淮南舊雞犬,不隨仙去留人間……”
一個投懷送抱,很自然地,他抱了她一下。豐腴胴體,柔若無骨,怒聳而富彈性的雙峰,在他的胸前造成麻酥酥的沉醉感。一種脂粉和處子身上所有的混合幽香,即使調合天下所有的名酒,也無此醇美……。
這一抱在他們不過是一瞬,卻也是他們心底的永恆,她不會忘,他也永不會忘,至少,他每一想起此舉時,曾感覺對不起灕江之畔的司馬環翠。
她立刻掙開說道:“為辦此案……我會隨時和你連絡……加倍注意老四的安全……”
“你是說小金雀……”
“不,這個小女子,我已把她列為可疑人物之一,我會另外派人,我走了……”室內香氣氤氳,人兒已杳。
蕭奇宇怔怔地站了盞茶工夫之久,才長長地吁了口氣,他可算是對情負責的人了。但今夜之事,到底該責備他自己抑是對方?
他喃喃地道:“少年須有老成之識見,老人須有少年之襟懷。唯我老浪子,稱老嫌嫩,稱少嫌老,不老也不少,又當如何……”
不管怎麼樣,想想剛才的事,也自感對不起司馬環翠。儘管也不全是他的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