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絆兒輕輕道:“小扣,我說過你不要娶我的,會有很多很多麻煩的。現在你看,不是嗎?”
張曉驥只搖搖頭,一眉一眼全是溫柔。
眾人都趁這個機會要好好打量打量這個傳說中的女子。沒錯,她如張曉驥所思,遠不是最漂亮的——無論眉目五官,她比起古雙鬟來講,都要差上一些。但她另有一股柔——很多女人都很‘軟’,但那只是‘軟’,而盧絆兒則是‘柔’,這個字無法形容,只要你望見她淡淡的容色、單眼皮的雙眼與挺直的鼻樑,心裡就會有這種感覺。那是獨特的一種‘柔’,象一種深慨、一抹風情、一點流豔、一種光彩。
滿堂的人都覺出她不漂亮,但滿堂的人都想不出還有什麼女人會比她更有光彩。
古雙鬟也偷偷掀開了蓋頭,她在怔怔地看著她,其實最喜歡看女人的還是女人。
——這就是自己最羨慕的傳說中的女人嗎?魔教長公主的遺孤,七長老在她十六歲時為她重開了雀屏山莊,招攬江湖閒散少年才俊。她沒有自己漂亮——古雙鬟想:
如果靜下來的話,她的眼、她的眉、她的鼻都不如自己;但她哪裡會靜下來!只見她站在張曉驥身邊,只是靜靜的,沒有動,但全身的氣韻神情都是流動的,不知什麼樣的人才會無動於衷她這樣的氣韻,也真只有張曉驥那種停穩沉實的俊氣才配得上她。
古雙鬟嘆了一口氣,她在第一次見到張曉驥時,看著他那大哥哥似的手,就以為自己愛了,她沒有想到過:愛裡是還會有‘傷心’。就象現在,她吃驚的發現,張曉驥與盧絆兒站在一起,都沒有鮮衣珠履,穿的都是最平常的衣服,可無論誰一眼看去,怕都會覺得他們就是一對神仙眷侶。古雙鬟心裡一痛,不知怎麼,她覺得,原來沉浸在愛中的張曉驥會更有神彩,他站在盧絆兒身邊、每一根毛髮都樸實舒暢到自然,是那麼的讓人感到放心與有依靠感。古雙鬟怔怔地望著他,象發覺,自己真的愛了,那愛讓人沉重——她愛上那個男人,在他的婚禮上,他擁著他的新娘時。
——傷心,為什麼所有的男主角都是別人的?——沒有人理會古雙鬟的思緒,都在暗暗預測著這事的結局。只見張曉驥剛從重逢的喜悅中甦醒過來,心裡滿是與人為善的歡快,他衝古不化抱拳道:“古前輩,多承關愛,但賢孫女年紀還小,也與在下相識,有如兄妹,別的就不好論及了。且小子目前已不是終南子弟,已有妻室,”他含情地看了盧絆兒一眼,又道:“在下之意,就請古前輩證婚,為我夫婦完成此禮如何?”
古不化還沒開口,全榜德忽叫道:“且慢!”
然後,他轉望向塵悠子道:“師兄,這小子適才說他母親與你商定,到他及冠,便可自由退出終南一門——這算什麼約定?他母親又是什麼人?”
說完,他目光炯炯地望著他師兄,塵悠子沉吟著沒有說話。確實,武林中規矩,從來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從沒有自動退離師門一說,張曉驥母親到底是誰,居然有這麼大面子破這麼大一個規矩?大家都在暗中思量。全榜德腦中尋思,忽想到一個江湖典故,眼中一亮,似已猜到了一個極大的問題。
塵悠子嘆了口氣,半晌道:“他母親……已經去世了,這一約定是有些奇怪,但……”
他似乎不想說下去。全榜德也料到他是不想說的,截口道:“但什麼,難不成他是……雲浮世家的人?”
一語落地,堂下的人大多還不怎麼,但堂上在座的高手名宿卻神色齊齊一震,連丐幫的紅白二長老也變了顏色。塵悠子看看張曉驥,嘆了口氣,沒再說話。一直沒吭聲的丘真人忽轉身就走,全榜德卻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這下有熱鬧瞧了。雲浮世家的人要娶魔教長公主遺女,這個簍子捅開,不知武林五派三盟連同魔教上下老小還有誰坐得住,江湖中只怕永無寧日!——闊落大師,你怎麼說?”
他似大為得意。當年他在終南斗技遭黜,心懷不滿,在五派三盟中也一直落魄,牢騷滿腹,所以才養成專門揭人之短的習性。無奈每次他抓住的把柄當時雖聳動一時,但轉眼也就煙消雲散,今天,他可算點破一件大麻煩了——沒人敢小視的麻煩,只怕‘大同盟’盟主神劍向戈與五派掌門人,加上丐幫首領,魔教七老,無一不要牽扯進來,這些平日裡呼風晚雨的傢伙可有得忙了,全榜德想想心中就大為舒服,坐下來開心地撿起一串葡萄吃起來。
在首席落坐的人果都面色微變。紅、白二長老忽然站起,走向廳口,不出聲已封住張曉驥退路。闊落大師也一抬一直低垂的眉,望向張曉驥道:“小施主,你可真是出身雲浮世家嗎?”
張曉驥點點頭,闊落大師五指緊緊捏著念珠,嘆道:“那貧僧請張施主還是了斷這段姻緣之念,而且……一生不要和這位女施主相見。”
張曉驥心中本頗為尊重這位大和尚,對他的話不由大為吃驚,脫口道:“為什麼?”
闊落大師與紅白二長老互相看了一眼,目光中如有交流。只聽闊落大師道:
“原因自然有,只是,現下還不能告訴你知道。古老,在座以你年齒最尊,這可是件江湖大事,咱們不能不管了。”
他又轉向塵悠子:“道兄,你說呢?”
塵悠子嘆口氣,也只有點點頭。闊落大師已莊容道:“此事還沒秉報盟主與傳告魔教諸長老,具體該怎麼處理,還待後定。但在座人中,老衲忝居三盟中職位最高之人,暫為下令:前終南弟子張曉驥不得與魔教盧絆兒成親,如存心違拗,天下共討之。”
堂上氣氛一時極為嚴重,闊落大師道:“古老,就請你帶魔教的女施主到後屋歇一歇。”
他話說得客氣,分明已是動手之意。張曉驥跨前一步,攔在盧絆兒身前,厲聲道:“為什麼?”
無人答他,他又望向師父,苦笑道:“為什麼?”
塵悠子嘆了口氣,道:“曉驥、你就別問了,這是你祖上與五派三盟之約。你、還是聽大師的話吧。”
張曉驥仰天“哈哈哈”三聲大笑,憤然道:“我與絆兒結百年之好,只是我們兩個人的事,不知又幹涉到這麼多人什麼事了。”他嘆了一口氣,冷笑道:“如果諸位硬要強來,以勢逼我,我就不能不盡我所能保護自己了。”
說著,他攬著盧絆兒的腰,輕聲道:“絆兒,咱們走。”
盧絆兒點點頭,兩人慢慢向後堂退去。退出後門,就是個不小的院子,但堂上諸人都隨闊落大師圍了上來,廳裡到處都是人,張曉驥不想傷人,退也退不快。後院中的四面院牆頗高,這時在全榜德的一聲唿哨下,已守滿了人。張曉驥全無退路,他抬目望向天井上那一方天空,真不知這個世界怎麼了——他們昏了頭了嗎,一定要追逼自己這兩個與世無爭的人!
闊落大師跨前一步,道:“小施主,還是跟我走吧。”
張曉驥搖搖頭,然後他生出一線希望,說道:“要不這樣,大師,你我一陣定輸贏,我輸了,從你之言;若我贏了,我夫婦二人則永離江湖,找一個人跡不至的地方種田養花,了此一生,你們也不再逼迫於我如何?”
他這一句也可謂退讓已極了,照江湖規矩,也說得過去。但闊落大師搖搖頭,張曉驥嘆口氣,他望向自己左手的盧絆兒一眼,盧絆兒好象累了、身邊三尺外剛好有一口井,盧絆兒就向那井臺坐去。張曉驥看著她,就覺、無論為她做什麼,都值得的,當下長吸了一口氣道:“要不我們鬥三場,大師算一場,紅白二老算一場,古老前輩算一場,我張曉驥如輸一場,無不從命,如果僥倖,請如所請!”
他這話說得太滿,也是被逼無奈之下才有此一言,滿院跟進來看熱鬧的人無不一驚。紅白二老已經心動,想這倒是個不用太拚命的辦法——張曉驥的武功他們以前聽過剛才也見到過,心知不好相與,但闊落大師卻搖頭道:“不行,張小施主,你聽勸吧。”
張曉驥腦中一陣模糊,這是什麼道理,他們一定要逼迫如此?盧絆兒卻在井畔嘆了一口氣。她嘆氣的樣子就讓張曉驥想和她百年相依,可為什麼大家都對自己的婚事疾之如仇?他側退了兩步,回手握住盧絆兒的手,然後一揚頭,對闊落大師道:“來吧,曉驥如敗,甘願一死,如勝,大師不可再行阻攔。”
他不待闊落大師答話,只當他默認了一般,抽出軟劍,一振劍,一式“焚香禮佛”,就向和尚刺去。
少林達摩堂本為研武之堂,達摩堂首座的武功一向只在傳說之中、幾乎沒人親眼見過,只聽說“大同盟”中如果排座次的話,闊落大師絕對排不到十人之外去。
而若只論搏擊之道,少林方丈與他只怕也不過一毫之距。張曉驥卻是近年來名聲最盛的少年高手,“終南陰嶺秀”心法與“暮寒”劍法被他練得登峰造極,已開終南一派歷代未有之機。這一戰當然是好戰,人人睜大了眼睛要看。只見兩人彬彬有禮,闊落還了一招“菩薩低眉”讓過來劍,然後一掌如持泰嶽、一掌如搦瓶柳,一掌不勝其重、一掌不堪其輕,重沉沉、盪悠悠地飄來壓上。旁邊已有人叫道:“好!”
另有人評得更仔細:“般若掌加諸空拳,合在一起用了,嘿、難為老和尚怎麼練來?”
說這話的人是古不化,他自是識貨之人,張曉驥心中也一驚,劍走旁鋒,以柔藏韌,以險藏秀,一式式使出“暮寒”劍法來。終南側近長安,地接華嶽,雲連秦嶺,目控祁連,而在這一轉名勝中,終不乏自己地位,其劍術可想而知。傲不絕俗、秀不可抑是其宗旨,那張曉驥分明已悟到了其中三昧。紅白二老雙望一眼,一人喃喃道:“嘿嘿,這小子,把‘終南陰嶺秀’心法竟已全合到劍意之中,終南派心法劍術終於合流,做師父的只怕還沒到這一境界,我要有這樣徒弟,真不知該如何高興呢。”
要知終南派的“終南陰嶺秀”心法與“暮寒”劍法同為三大鎮山絕技之一,分別為兩位祖師所創,歷代弟子最大的奢望就是能將之合而為一,卻無一人辦到,沒想到張曉驥手中已隱然有融會貫通之意。塵悠子苦笑了下,沒有答話,此情此景,卻讓他不知是得意的好還悲傷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