濛濛曙光,雪停下來了,寰宇皆白,放眼看去,只是一片琉璃世界,分不出那是天那是地。
狂風勁吹,颳起一陣陣雪塵冰屑,迷濛若霧,比下雪時分更寒意砭骨。
一晚飛雪,大隆客棧門前積深尺許,只見人影一晃,現出一個面目冷漠的年少化子,一身單薄短裝,這麼寒冷的天氣,卻無一絲畏縮之感。
他自言自語道:“門關了,我小化子自己翻牆入內。”身形一晃掠入,不避形跡疾步邁入後院。
忽聞祝薇華喝道:“什麼人?”
小化子停身止步,道:“夫人!是小化子斯人紅。”
只聽祝薇華哦了一聲道:“斯少俠,請進!”
一扇木門呀地開啟,小化子一閃而入。
祝薇華道:“老身託少俠辦的事怎樣了。”
斯人紅道:“幸不辱命,小化子費盡周折才取得五粒解藥,足夠夫人用了,白衣邪君已匆匆逃離濟南……”
祝薇華詫道:“老賊因何而逃?”
斯人紅道:“白衣邪君昨晚在大明湖不幸與冷老前輩相遇,邪君功力再高,亦無法與紫電劍相抗,兩位前輩現已追蹤前往。”
祝薇華嘆息一聲,道:“少俠,老身愛女下落不知探得了沒有?”
斯人紅搖首答道:“此事很難,據小化子所知,令嬡並未被白衣邪君門下擄去,因柏谷主之突然潛隱與乾坤獨叟之死大有關連,白衣邪君如擄獲令嬡,必散佈風聲誘使柏谷主自投羅網………”
廳外一條人影潛隱在陰暗處,聞言暗暗點首道:“此言極有道理?”
只聽祝薇華語音顫急道:“然則小女身在何處?”
斯人紅答道:“夫人不必憂急,小化子前日奉夫人之託,也曾率領同門弟兄搜覓泰山,幾乎將整個東嶽都走過了,證實了夫人心疑柏谷主潛隱東嶽,令嬡趕往探視柏谷主之言全系捕風捉影之詞,但吉人自有天相,也許合嬡因緣際遇,為武林隱世高人收歸門下。”
祝薇華嘆息一聲道:“但願如此,這是最好的想法,事實未必盡然……”
“不錯!”斯人紅道:“要尋覓令嬡的下落,必須盡悉前因,再抽絲剝繭,方可明白其中癥結所在,小化子並未放棄尋找令嬡,目前為止,小化子只探悉令暖當日失劍詳情……”
祝薇華詫道:“與失劍有關係麼?”
“自然有關!”斯人紅道,“小化子須明瞭令嬡事前事後全部原委,還要找到令嬡最親近之人問明查證,自不難探出令嬡下落。”
祝薇華道:“小女最親近之人乃乳媼傅雪芳及隨身八衛之首符竹青。”
“符竹青現已找到!”
“他現在何處?”
“恕小化子暫難奉告!”
房門忽為一股強風吹開,一條人影疾落電閃掠入,屋內多出一個面色紅潤肩披鋼刀中年人。
燕春四婢面色大變,認出是無憂谷主柏春彥。
祝薇華鳳目中泛出怨恨神光。
柏春彥目光沉凝注視在斯人紅面上,沉聲道:“符竹青現在何處?”
斯人紅神態冷傲,冷笑道:“尊駕是何來歷?”
柏春彥沉聲道:“休要多問,你只答覆符竹青現在何處就是。”
斯人紅望了祝薇華一眼,道:“此人必與夫人是舊識?”
祝薇華道:“少俠不必問明,恕老身有難言之隱,但老身與他風馬牛毫不相涉。”
斯人紅眼中神光一閃,似已明白,目光轉註柏春彥道:“恕我難以奉告。”
柏春彥微微一笑道:“依老朽相勸,少俠最好能明言相告,不要連累貴幫。”
祝薇華突冷笑道:“江湖之大,能人輩出,須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不要太小覷斯少俠了。”
柏春彥哈哈笑道:“丐幫高手輩出,武功奇奧,這話老朽倒也深信,但言過甚甚,老朽不相信斯少俠可以接下老朽一刀。”說著身子疾快無比邁出門外雪地中。
斯人紅與祝夫人相繼閃出。
四婢立在簷下,神色憂危。
祝夫人怒道:“你如此做未免輕舉妄動,為你帶來一場殺身大禍。”
柏春彥冷笑道:“須知老朽非往昔可此。”
祝薇華面色一寒,道:“你也太目中無人了,恐後悔莫及!”
斯人紅神色依然冷傲無此,足踏子午步,右手一按腰際,錚的一聲,倏地彈出一支寒光匹練般緬鋼軟劍,右腕疾振,長可三尺二寸的緬鋼軟劍抖得筆直並幻出朵朵寒點,劍氣逼人。
柏春彥眼神一驚,道:“難怪少俠這麼狂,年歲輕輕居然有此功力委實難能可貴,少俠請出招吧!”
斯人紅冷冷答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柏春彥道:“好,你我同時出招。”左手一搭刀柄,大喝道:“接著!”
驀地——
只見劍虹交迸,錚錚連鳴,剎那間,劍刀已互接過七招,斯人紅蹬蹬退出兩步,目中神光依然冷傲無此。
柏春彥眼中充滿驚異之色,委實不信斯人紅能接下他七刀。
只聽斯人紅冷笑道:“好,在下告訴尊駕,符竹青現在撫署中唐公子座上作客,尊駕自去找他好了。”說著雙肩一振,穿空如電飛去,轉瞬無蹤。
祝薇華冷冷一笑道:“如何?”
柏春彥困惑一笑道:“老朽不信他是丐幫門下。”
祝薇華道:“他確是丐幫後起之秀,卻遇極高明傳授,你不要認為,你刀法萬勝無敵,魯撫公子唐夢周身手之高,比斯人紅猶過之無不及。”
柏春彥詫道:“唐夢周老朽已有耳聞,但夫人怎知得如此清楚?”
祝薇華冷冷一笑道:“為尋霞兒下落,在昆明滇池泛舟無意邂逅唐公子,玄靈宮之事英名四播,我想求他相助一臂之力遭拒,為此無顏再請相見,是以託斯少俠從中斡旋,不幸為你誤事。”
柏春彥哈哈大笑道:“如此老朽就去拜望唐公子!”身形一閃騰空而去。
祝薇華靨泛笑窖,道:“燕春,我們可以安心了。”
……………………
唐夢周端坐暖閣內淺啜了一口香茗,仰面出神,忽見一皂役匆勿進入稟道:“公子,署外-位自稱姓賈的背刀中年人慕名求見。”
唐夢周微微一笑道:“說我有請!”
皂役急急轉身而去。
片刻之後,閣外傳來步履沙沙踏雪聲。
只見皂役領著面色紅潤,氣度不俗的中年人走入暖閣。
唐夢周含笑道:“請坐!”
來人正是無憂谷主柏春彥,目睹唐夢周氣宇,心中暗驚,忖道:“此子氣質不凡,品貌絕俗,與霞兒正是一對天造地設的佳藕,莫非夫人已有此意。”當即抱拳微拱笑道:“公子已諒知老朽來意?”
皂役已獻上一-香茗,躬身退出。
唐夢周道:“不錯,在下方才已聞聽丐幫斯人紅少俠面告一切。”
柏春彥深深注視了唐夢週一眼,道:“風聞公子才華卓絕,諒必知道老朽是何來歷?”
唐夢周微微一笑道:“此與在下無干,在下又何必過問,但在下已猜出八九。”
柏春彥神色微怒道:“公子請說無妨。”
唐夢周道:“閣下顯系祝夫人舊識,斯少俠講閣下刀法迅快奇絕,霸氣太重,武林中除了無憂谷主柏春彥並無第二人。”
柏春彥心神一震,道:“公子料事如神,老朽正是柏春彥。”
唐夢周冷冷一笑道:“柏谷主,黑道兇邪無不在尋覓谷主行蹤,谷主及早現身只怕隱憂無窮。”
柏春彥傲然一笑道:“老朽不懼。”
唐夢周正色道:“柏谷主武功卓絕,再出江湖更非昔年,但莫以為天下無敵,須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柏春彥目中神光一閃,道:“老朽聞聽昔年因誤會而仳離之內人言說公子武功奇絕……”
唐夢周忙搖手笑道:“在下微末技藝,難比谷主中天皓月,谷主來此是否要見符竹青老英雄麼?他昨晚因事離去,恐短短時日難以返回……”
柏春彥神色一變,道:“公子莫非有意相拒?”
忽聞閣外傳來一聲剛脆冷笑道:“你來到撫署中,尚敢盛氣凌人麼?積習難改,早晚招來殺身之禍。”接著又道,“公子,恕老身不經通報闖入,可容老身一見麼?”
唐夢周朗笑一聲道:“夫人請進?”
暖閣外盈盈走入祝薇華,唐夢周執禮甚恭。
祝薇華一眼不望柏春彥,目蘊怒光。
柏春彥心知祝薇華怨恨自己,卻當作視而不見,緊接著咳了一聲,道:“公子是拒絕符竹青與老朽相見麼?”
祝薇華冷笑道:“老悖昏庸,你倚仗無憂谷主,武林高手身份,就敢在撫署中猖狂無忌麼?”
柏春彥面色冷漠道:“化外之民,別說在此小小撫署,就是紫禁大內老朽也是一樣!”
祝薇華氣得粉臉通紅,叱道:“你莫非要造反了麼?”
柏春彥淡淡一笑道:“為了霞兒,老朽不惜粉身碎骨。”
祝薇華冷笑道:“說得好聽,看來你認為霞兒是唐公子所擄的了,以你如此不明是非,本末倒置,真乃無恥之尤。”
唐夢週一直在旁含笑不語,此刻用手一擺,道:“兩位不要爭執,柏谷主,你何以非需與符竹青見面不可,說真的,令嬡下落已探明一絲線索,不過谷主不能前往,徒然為令嬡引來殺身之危。”
柏春彥聞言呆得一呆,道:“公子是說兇邪以霞兒性命為挾,迫使老朽就範,這點老朽已想到了,老朽身份只有兩位明白。”
唐夢周微笑道:“柏谷主刀法雖奇奧精絕,但仍未臻盡善盡美……”
話尚未了,柏春彥面色一變,已自冷笑道:“聽公子口氣,莫非有輕視老朽之意?”
祝薇華笑道:“萬勝刀並非天下無敵,不要自討無趣。”
唐夢周道:“看來,言辭並不能說服谷主,在下只有領教谷主刀法了,暖閣外好施展手腳,請。”伸手取下壁上懸掛著一把鋼刀。
柏春彥哈哈大笑,轉身快步向閣外走去。
祝薇華眉泛重憂隨著唐夢周身後。
唐夢周拔出長刀,道:“請!”
柏春彥目睹唐夢周竟不亮刀式護在胸前,暗道:“好狂的年輕人。”伸手一按刀柄,緩緩拔刀出鞘,一片無形刀氣展了開來,森森逼人。
突見唐夢周舉刀一橫,式作一元太極橫掠,柏春彥不禁面色大變,只覺無隙可尋,不能輕易出刀,但感祝薇華之言並非言過其實。
柏春彥大喝一聲,刀光疾閃,勢如雷電下擊,長虹驚天,威勢駭人。
他出刀快,唐夢周出刀更快,只見刀影如輪飛出,幻化“孔雀開屏”,爆射出萬點流芒。
雙刀交擊,震出叮叮一串密音,火花直迸,兩條身影疾分。
柏春彥道:“好,果然不凡。”突發覺祝薇華兩道眼神凝視在自己身上,不禁一怔。
祝薇華冷冷說道:“豈止不凡而已!”
柏春彥聞言情知有異,低眼一瞧,發覺袍上肩腹等處顯露出十數處粟米般大小刀孔,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面色大變,道:“公子師承可否見告?”
唐夢周面色肅然道:“在下師承歉難奉告,但谷主刀法之高在武林中除寥寥可數之外罕有其匹。”
柏春彥微喟一聲,似無限感觸,道:“老朽亦知可與老朽匹敵者為數寥寥,但還猜不出有誰?”
唐夢周朗笑一聲道:“谷主乃違心之語,闖蕩江湖多年,自不能與在下後生末學相提並論。”
說著語音略略一頓,又道:“令嬡行蹤下落在下已查出一絲端倪,谷主如不願令嬡有性命之危,最好不要現身明言指名索放,令嬡可能被魔宮主人所囚。”
祝薇華大驚失色道:“她陷身魔宮麼?公子是如何知道的,唉,老身早該料到的!”
唐夢周微微一笑道:“兩位來此無非欲與符竹青見面,追查令嬡去跡下落,此刻令嬡下落已明,在下還身有要事,一二日內尚須赴京,恕難奉陪!”說著高聲傳命送客,抱拳一揖,轉身向暖閣走入。
柏春彥一谷之主,平日頤指氣使已慣,那曾受過如此奚落,頓時滿面通紅,目中殺機逼閃。
祝薇華冷笑道:“用不到氣成這付模樣,你那無憂谷主,一方之雄,在他眼中尚不屑一顧,須知唐公子與當今皇上弟兄相稱,他如此相待你我算得上優容寬忍了,哼,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一樁好好的事,經你一攪兀至不可收拾。”蓮足一跺,快步如風望署外走去。
柏春彥不禁一呆,高聲道:“薇華!”
祝薇華充耳不聞。
柏春彥嘆了一口氣,飛身追出。
祝薇華倏地轉面,面色如凝寒霜,冷冷說道:“你我已分道揚鑣,如無相涉,追來則甚?”
柏春彥正色道:“不錯,你我已成陌路,但往事已矣,在真象未明白之前,老朽決不望你冰釋誤會,眼前卻為了霞兒,老朽不得不低聲下氣求你。”
祝薇華冷笑道:“你求我什麼?”
柏春彥道:“老朽未閉關潛修之前,尚未聽說過武林中有魔宮一脈,聽你口氣似知魔宮甚深,可否見告。”
祝薇華鼻中冷哼一聲道:“你就是為了這個麼?”
“不錯!”柏春彥道,“我要救出霞兒!”
“胡說!”祝薇華厲叱道,“霞兒的事你少管為妙,倘霞兒性命誤在你手,我誓必把你挫骨揚灰。”
柏春彥亦反唇相譏道:“霞兒是吾女兒,為何不關我事?”
祝薇華冷笑道:“我來問你,如非傅嬤嬤這十數年來教養霞兒,你盡了一絲父責麼?我知道你易地秘修,是為了一塊心病,也是為了避開仇家,以免殺身大禍。”
柏吞彥淡淡一笑道:“原來你知道了。”
祝薇華道:“此乃忖測之詞,我知道什麼?但人同此心,武林中人對你也不外如此猜測,然你的刀法雖精奇迅厲,卻不能縱橫天下。”
“不!”柏春彥傲然一笑道,“老朽毫無氣餒之心。唐公子那手刀招可算得獨步武林奇絕天下,剛好剋制老朽刀法,但世無第二個唐夢周,老朽又不用來行惡武林,你不必言語嘲諷相激。”
祝薇華鳳目中閃出驚異光芒,詫道:“前後不過一刻,你思想上竟有如此大的轉變。”
“是的!”柏春彥淡淡一笑道,“老朽已想通了,物物相剋,信如你所言,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何況老朽從來就未作天下第一人夢想。”
接著柏春彥深深注視了祝薇華一眼,道:“不知霞兒與這位唐公子是否相識?”
祝薇華冷冷答道:“這與你何干!”
柏春彥仰面打一個哈哈道:“老朽不是什麼糊塗人,事到如今你也不必對我有所隱瞞,別人不說,老朽最知夫人為人,你那個性執拗偏激,此老朽有過之無不及,絕不會貿然相求唐夢周相助。”
祝薇華冷冷笑道:“你知道就好,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來救霞兒,只要誤了霞兒性命,我不與你拚命才怪。”言畢轉身騰空而去。
柏春彥忙道:“且慢,你……”
祝薇華已走得無蹤無影,柏春彥不禁頓了頓足,身形疾閃迅杳。
大隆客棧後院梅傲飄香,玉琢銀白,除窗紙振風獵獵作響外人聲寂寥。
一條身影由牆外飛掠而入,悄然落下,現出祝薇華,黛眉深鎖,面無喜容,伸手一推房門,纖指正欲觸及,突迅疾縮回,暗道:“這幾個丫頭,昨晚一夜未睡,想必卻睡著了。”低喚道:“燕春!”
只聽燕春道:“夫人回來了麼?”似夢中驚醒。
祝薇華暗道:“果然都睡了。”伸手一推房門,疾閃而入,不禁面色大變,原來四婢均倒身在地,顯然被制住穴道。
忽聞門側陰惻惻笑聲送入耳中,道:“祝妹子別來無恙!”
祝薇華聞得語聲入耳心神一震,忖道:“她怎麼來了?”旋面一顧,只見一形貌醜惡,髮鬢斑白的布衣老嫗,目中稜芒逼射立在門角,忙道:“郭大姐,你因何離宮前來。”
布衣老嫗獰笑道:“這個要問你了。”
祝薇華愕然答道:“小妹何事有差,自兩年前小妹離開魔宮,從未向人吐露過魔宮隱秘……”
“住口!”布衣老嫗喝道,“兩年前你堅欲離去,向主人稟白欲報父兄之仇,主人為償你心願勉為應允,那知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祝薇華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詞!郭大姐,你難道不知小妹苦衷麼?”
布衣老嫗面色一冷,道:“昔年你父兄慘遭殺害,不明仇跡,惟柏春彥發現你父兄喪身之處,但言語閃爍,你心疑柏春彥有意隱瞞,為此反目仳離……”
祝薇華雙眉一皺,怒道:“大姐不用說了,小妹兩年來已查出真兇另有其人,柏春彥未必目擊當時情形,即是有所隱瞞也有其不得已之隱衷,所以小妹決心獨自查明真兇來歷。”
布衣老嫗冷笑道:“狡辯無益,主人曾派出三撥門下請你回宮,但派出三人俱未回宮,不言而知遭你殺害。”
“胡說!”祝薇華聲色俱厲道,“大姐不要含血噴人,小妹始終不知此事。”
布衣老嫗喋喋怪笑道:“此次我與區護法同行,已探明你的下落在大隆客棧內,我因有事耽誤,區護法先來,因何只見其來未見其返……”
“不好!”祝薇華面色一變,道,“小妹迄未與區護法相見,但小妹深信區護法已遭了白衣邪君毒手。”
布衣老嫗不禁一呆,道:“你怎知道。”
祝薇華道:“點蒼之會,武林中人皆盡知,胡拙庵武當無其人,乃白衣邪君化身。”
布衣老嫗道:“你怎知這般清楚?”語言森寒無比。
祝薇華道:“小妹父兄實白衣邪君所殺,為此天涯追蹤……”
布衣老嫗冷冷笑道:“你要報仇麼?委實自不量力,與他為敵無異以卵敵石,螳臂擋車。”
“父兄之仇,不共戴天,豈能不報。”祝薇華面色一變,沉聲道,“此乃小妹私仇,大姐不但不與相助反出言奚落,此乃何意?”
布衣老嫗面色一冷道:“愚姐奉主人之命,令你返宮,不知其他。”
祝薇華道:“郭大姐真是鐵石心腸,小妹若不允返山呢?”
布衣老嫗道:“你不要後悔。”
祝薇華毅然道:“小妹決不後悔。”
布衣老嫗忽長嘆一聲道:“柏月霞是你女兒麼?她現在魔宮,主人愛她根骨,意欲收作衣缽傳人,授她仙術,她若能習成可制白衣邪君死命,怎奈她抵死不從……”
祝薇華大驚失色道:“霞兒怎在魔宮?”
布衣老嫗道:“你女兒因緣際會,才得主人青睞,只有你可以說服她。”忽面色一變,身如電閃掠出,翻掌疾拂。
只聽一森冷笑聲道:“這點微末道行,也敢班門弄斧。”
祝薇華聞聲暗驚,飛躍出房外,只見柏春彥面覆一方玄巾立在簷下,布衣老嫗目光怨毒逼視著柏春彥。
柏春彥冷冷一笑道:“魔宮弟子自不量力,膽敢與本門為敵,如非門主要事在身,久-關外,魔宮早就雞犬不留,片瓦無存。”
布衣老嫗厲聲道:“好大的口氣!”
柏春彥哈哈大笑道:“你如不服,稍時你我見個高下。”
布衣老嫗冷笑道:“現在老身就要領教。”
“不行!”柏春彥面向祝薇華喝道,“是你殺了老夫師弟談靈麼?”
祝薇華認出是柏春彥矇住面目,故弄玄虛,暗自驚疑猜測他為何要返回之故,聞言不由心神猛震,忖道:“他為何知道談靈,看來他城府深沉,所知必多,他此舉必有用意,旦不管他,解開眼前危急要緊。”冷笑道:“不錯,是我殺的。如非是談靈,那白虹劍豈能為兇邪得去。”
柏春彥暗道:“夫人機智老朽自愧不如!”喋喋怪笑道:“血債血還,你不如自絕,免得老夫動手。”
祝薇華面色冷凝如霜,道:“閣下自問比談靈何如?”長劍出鞘,幻出三朵碗大寒星攻向柏春彥要穴,奇奧絕倫。
柏春彥身形疾飄開去,嗆啷啷簧吟過處,刀光奪鞘冒起……
只聽祝薇華喝道:“郭大姐快走!”颼地身形穿空竄上屋面。
柏春彥大喝道:“賤婢,你逃得了麼?”一鶴沖天拔起。
布衣老嫗急拔騰空追出。
寒風如割,茫茫雲野中只見三條身影前後相距不過三丈,布衣老嫗猛吸了一口真氣,身法加快距柏春彥身後不過丈餘,猛然伸出兩手拾指,箕張如鈞,疾如奔電望柏春彥雙肩抓去。
柏春彥聞風知警,身形稍頓,鋼刀迴旋疾揮,嘯風電動,寒芒過處,兢擦一聲,布衣老嫗一條左臂離肩生生削斷,鮮血飛濺而出。
布衣老嫗悶哼一聲,身形斜衝出去,面色森厲。
柏春彥冷笑一聲,回面急趕祝薇華而去。
布衣老嫗練就一身太陰氣功,渾身金鐵不入,尤其兩臂拾指更硬如堅鋼,怎知會為柏春彥尋常長刃所斷,不由氣極衝心,哇的滿口噴出一灘鮮血,仰面昏倒雪中。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布衣老嫗悠悠醒轉,只覺躺在一茅屋內,斷處奇痛,低面一瞧,不禁呆住,原來斷臂已然續上,用一方藍布層層捆紮,突聞一個清朗語聲傳來道:“老人家不要動彈,你那斷臂為在下秘製獨門‘續斷瓊玉膏’接上,兩三日後便可痊癒運用自如,但不能施展武功。”
窗簷立著一個俊美少年,宛如臨風玉樹,風度翩翩,布衣老嫗不禁一怔,道:“閣下為何相救?”
那少年軒眉一笑,神采迷人之極,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老人家臂斷血流不止,倒在冰天雪地中,在下如不及時救治,老人家你必僵斃雪中。”
布衣老嫗雙目中不禁閃過一抹感激之色道:“難得閣下仁德為懷,老身日後必有以報,閣下尊姓。”
少年微笑道:“在下唐夢周。”
布衣老嫗似想起一人,面色微驚道:“閣下就是武林盛傳的威震玄靈宮唐少俠?”
唐夢周淡淡一笑道:“在下是去過玄靈宮一趟,威震只是江湖上訛傳罷了,老人家可否將姓名來歷賜告?”
布衣老嫗呆得一呆,道:“少俠真不知老身來歷麼?”
唐夢周神色一肅,眉宇間英氣大盛,正色道:“在下隨家父客居濟南任所,只因邇來武林人物頻頻在濟南現蹤,用意不明,在下因此出外偵查,無意路經此處發現老人家身受重傷,斷了一臂昏睡在雪中,焉能知道老人家姓名來歷。”
布衣老嫗點點頭道:“少俠所言顯然是真,老身叫郭素芳,乃天魔宮一級香主。”
“天魔宮!”唐夢周不禁驚詫道,“魔宮距此甚遠、郭香主不辭萬里迢迢,奔波跋陟來此則甚?”
布衣老嫗搖首一笑道:“奉命追蹤本宮強仇,歉難奉告!”
唐夢周微微一笑道:“在下遠行在即,不能在此久待,郭香主調息片刻後只要不運用傷臂,便可行走自如,在下告辭。”說著抱拳一揖,轉身出得茅屋而去。
布衣老嫗眉稍皺了皺,高聲道:“少俠請轉!”
唐夢周剛跨出門外,聞言疾又轉了回去,道:“郭香主還有何賜教?”
“不敢!”布衣老嫗道,“少俠方才言說遠行在即,但不知要去何方?”
唐夢周道:“在下日內即將赴京,探望親友,事了或許去關外一行。”
布衣老嫗略一沉吟道:“江湖中事無不息息相關,老身相信少俠日後終必去魔宮一行,大德不足言報,屆時老身當稍盡心意。”
唐夢周暗中一怔,道:“世事滄桑豈能預料,在下日後或身不由己捲入江湖是非中,為友為敵難知,郭香主亦未必能幫得上忙。”
布衣老嫗笑笑道:“老身雖幫不上大忙,略盡棉薄總可以。”
唐夢周謝道:“如此,在下先行言謝了。”長施一揖,疾閃而出。
無憂谷主柏春彥刀傷了布衣老嫗,追上祝薇華道:“你為何傳聲相阻不可殺死老虔婆,只能傷她是何緣故。”
祝薇華回面冷冷一笑道:“你不是想救霞兒麼?”
柏春彥道:“不錯!”
“那就是了!”祝薇華道,“殺了她於事無補,反而有害!重傷她,她可逃回天魔宮說我被白衣邪君門下追蹤甚急,就是她自己亦被白衣邪君門下斷去一臂。”
柏春彥讚道:“好,嫁禍江東,老朽怎沒想到。”
祝薇華冷冷一笑道:“你亦可追蹤他身後上得天魔宮,救出霞兒,豈非一舉兩得!”
柏春彥皺眉道:“老朽這一刀傷中要害,她恐未必留得性命在,何況她現在尚在原處否,叫老朽如何追蹤。”
祝薇華冷笑道:“你太小覷了天魔宮!魔宮高手均擅接肢之術,只要不死,必可接合復愈,可惜的是魔宮人手不多,假以時日,當成一方雄主。”
柏春彥目中神光一閃,道:“那麼你我轉回追蹤而去。”
祝薇華道:“要去你去!”
柏春彥詫道:“難道你不去相救霞兒麼?”
祝薇華嘴角泛出一絲森冷笑意道:“你我已成陌路,為了霞兒逼非得已和你說了這麼多話,你還有何求,我還要趕回客棧救治四婢,你我就此分道揚鑣吧!”轉身一躍而去,轉瞬身影如豆。
柏春彥長嘆一聲,老懷悵惘,騰身穿空拔起無蹤。
口口口口口口
一輛雙駿馬車緩緩駛出了濟南城,車轅上高坐著一個英悍壯年車把式,頭戴著三塊瓦皮帽,帽簷覆得很低,幾乎遮沒了他那又濃又黑的眉毛,虎目炯炯,上身穿著皮襖,腰束鹿皮板帶,環腰插有六支短劍,長僅七寸,一襲紮腳棉褲,足登牛皮長靴,長鞭不時飛揚劃空劈啪脆響。
車前車後另有四騎隨行,均披著大氅,內著勁裝捷服,肩頭絲穗飄揚。
茫茫雲浮,如不是官道上尚遺留著車馬行人去跡蹄痕,那還分辨得出路徑。
車騎本快,到達德州已是薄暮時分,進了城緩緩駛抵一家規模不算小的客棧門前停住。
騎上人紛紛落鞍下馬,客店中早搶出三個店夥分頭籠住韁繩。
車簾一掀,跨下神采飄逸的唐夢周。
一個店夥搶著說道:“公子爺裡請!”
唐夢周目光銳利,察覺門上曾留有丐幫獨有標記,遂微微一笑道:“你帶路吧!”
店夥領著唐夢週一行六人走入一所跨院,兩明兩暗,中間一座大廳。
一個勁裝漢子道:“夠住了,你吩咐將酒食送上後,這裡的事便不用你等招呼了。”
店夥喏喏連聲而退。
酒菜送上,六人悶聲不響,俟吃喝已是半飽時,一個矯健壯年的勁衣人霍地立起,在腰旁取出一付面具戴上,立變為麻面中年漢子,道:“少俠,在下去瞧瞧。”
唐夢周頷首道:“閣下要小心了。”
麻面漢子換戴了一柄護手鋼鉤應聲疾閃而出,兩足一點,躍上屋面,飛掠至隔牆跨院屋面伏下,揭動屋瓦目光下覷,只見燈光通明下六個面目怪異,老少不一的匪徒正在聚飲,語聲甚低。
但聞一獅面老者低聲道:“這幾日我等禁足不能外出,悶得發慌,老朽委實憋不下這口烏氣,門主只嚴命謹防強敵不得敗露行跡,違令者死,又不說明強敵是誰?”
另一人說道:“那還要問,準是摩雲神爪孫道元。”
“孫道元雖亦是一時之雄,昔年咱們門主尚不把他放在眼中………”
“此一時彼一時爾,何況孫道元老賊紫電劍在手,不啻如虎添翼,門主耿耿於懷者就是紫電劍,一著之差到手之物竟被失去。”
此刻,獅面老者飲了一口酒後,又道:“強敵未必一定是指摩雲神爪孫道元,我等在此守候閻監堂到來聽命行事。”
忽聞門外傳來一輕微的語聲道:“閻監堂到!”
語聲雖低,卻極為清晰。
伏在屋瓦上麻面漢子自然也聽得清清楚楚。
房門悠悠開啟,一條龐大身影疾飄掠入,現出閻尹。
獅面老者六人紛紛起立相迎。
閻尹回手關上了門後,微一擺手道:“各位請坐。”
獅面老者道:“監堂只一人前來麼?”
閻尹坐下後,答道:“本座奉命率領十六星宿趕來,他們留置在城外候命行事!”森冷月光掃視了座上六人一眼,長嘆一聲道:“一年來,本門連番受挫,粵閩贛浙四省門中高手慘遭誅戮,精英殆盡,竟連仇家的影子俱無法見到……”
獅面老者冷笑道:“這令人無法置信。”
閻尹沉聲道:“你等知道仇家是誰麼?門主只知一佛門老僧及另一江湖怪傑。”
“門主無法探出此二人來歷姓名麼?”
閻尹搖苜答道:“門主心疑佛門老僧系當年死敵閻羅獨掌邵宮虎,江湖怪傑乃獨手人魔冷飛兩人。”
獅面老者等六人不禁駭然變色。
閻尹頓了一頓,又道:“門主只以無暇分身,又以同道離心背德,暗中掣肘,使本門窮於應付,故門主不得不改弦易轍。”
獅面老者等默然,卻眼中神光隱泛不忿之色。
閻尹又道:“六位天明之前離此起程,本座在城西錦桃嶺相候。”
獅面老者道:“尚望監令明示,以便屬下們心頭有個準備。”
閻尹略一沉吟,道:“也好,本座奉命在錦桃嶺約晤飛鷹幫主武耀煌,迫使飛鷹幫不敢不聽命本門,昔年武耀煌虛與本門委蛇,陽奉陰違,此次決不重蹈覆轍。”
獅面老者神色一驚,道:“飛鷹幫勢力浩大,高手如雲,武耀煌桀傲自負,恐未必能如願。”
閻尹冷笑道:“武耀煌有人質落在本門手中,不怕他不就範,你等緊遵天明之前才可動身,不得違命。”說時一閃而出,掠上屋面,四巡了一眼,騰身而起,幾個起落,翻出城外,身形隱入了茫茫雪野中。
這時雪野盡頭現出多條豆大般身影,疾逾電奔,雖是月黑風狂,卻可藉著白雪反映,隱隱可見來人正是魔宮護法布衣老嫗郭素芳,身後率著八個魔宮弟子。
布衣老嫗忽聞隨風傳來一聲呻吟,不禁一怔,循聲躍去,只見一人倒在雪地中,另一乃蹲在傷者身旁與他包紮傷處,陰陰笑道:“你們兩人是何來歷,為何在此?”隨喝道,“速亮火!”
一魔宮門下手擎一杵形之物,啪的聲響,首端突冒出碗口般大火焰,迎著狂勁寒風卻不熄滅,不知是何物。
蹲著的那人慢慢立起,現出目光森沉,麻臉短鬚漢子,望了布衣老嫗一眼,冷冷笑道:
“郭護法,你也忒多事了,為何不速速回轉苗疆,不懼葬身中原麼?”
布衣老嫗暗暗身軀一震,目中威稜逼射,喝道:“尊駕你能認出老身來歷?”
麻面漢子哈哈笑道:“你我非敵非友,明言相告無妨,在下兩人均聽命於唐公子。”
布衣老嫗聞言,面色立轉和善,道:“老身本欲趕返苗疆,怎奈途中相遇同門,魔宮三女與他們同行竟無故失去蹤影,是以急於搜覓三女下落。”
麻面漢子面色一變,道:“定是白衣邪君門下所為。”
布衣老嫗呆了一呆,道:“老身也是如此想法?兩位是……”
麻臉漢子淡淡一笑道:“不用問了,在下同伴也是白衣邪君門下所傷。”
布衣老嫗道:“那麼尊駕定然知道匪徒巢穴了。”
麻瞼漢子道:“由此望西錦桃嶺中不知何處乃白衣邪君屬下德州分堂,明晨,匪徒在錦桃嶺上約晤飛鷹幫主,必有一場龍爭虎鬥,唐公子亦已趕去,只是郭護法行蹤必須謹慎,中原道上尚無認魔宮為友的門派。”說著挾起同伴疾閃奔去。
只聽一蒼老語聲道:“郭護法,你認為此人之話可信麼?”
布衣老嫗頷首道:“絕不會假的了,走!”火光一滅,人影如魅影凌風而杏。
暗中又閃出麻面漢子,目凝魔宮門下去向,嘴角泛開一絲笑容,忽面色立肅,身形倏轉,高聲道:“來的可是賈老師麼?”
暗中一條人影如飛落下,兩道眼神炯炯電射,道:“你是誰?”
麻面漢子答道:“在下姓江,奉祝夫人之命在此相候賈老師。”
來人正是無憂谷主柏春彥,驚詫道:“她怎走在老朽前面來了!”
麻面漢子笑道:“祝夫人與隨身四婢俱乘騎千里良駒,賈老師怎比得上。”
柏春彥急急問道:“她有何話說?”
麻面漢子道:“明晨在此有匪徒多人路經此處,賈老師只需在此守候,僅留下一人性命,那人自能夠賈老師至需往之處?”
柏春彥大恐困惑不解道:“尊駕之話老朽無法明白。”
麻面漢子道:“賈老師不是奉命尾躡魔宮高手行蹤麼?”
“不錯!”柏春彥道:“魔宮虔婆鬼祟,有幾次老朽險被她甩脫……”
“但終於被她甩脫了。”
“未必!”柏春彥冷笑道:“那老虔婆途中與魔宮門下多人相遇,結伴同行,老朽已聽得他們欲在德州昌記老店投宿。”
麻面漢子微微一笑道:“可惜他們一行竟轉道而去了。”
柏春彥不禁愣住,他在祝薇華面前海口自誇,獨自一人暗躡布衣老嫗之後潛入魔宮,必能救出女兒,那知會將人追失,頓感臉上無光,赧然一笑道:“真的麼?”
麻面漢子冷冷一笑道:“祝夫人謂賈老師剛愎自用,看來此言並非無稽,相信與否悉憑尊裁。”說著一鶴沖天拔起,穿空斜飛而去。
柏春彥心中將信將疑,麻面漢子語焉未詳,但祝薇華行事為人刁鑽機智是他深知,麻面漢子神情又似作偽,由不得他不信是受祝薇華所遣。
於是——
柏春彥決定在此守候,忍受著撲面如割寒風,盤坐在雪中閉目行功調息。
漸漸只見柏春彥身外瀰漫出一重熱氣,白煙如霧,冰雪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