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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殺了他!

    誰?

    睡在你身邊的男人,殺了他!

    為什麼?

    不殺他你一定會後悔!

    後悔?是你還是我?

    ……

    哈哈哈,我就知道,是你會後悔,幹我屁事!

    它是我的敵人,你非殺它不可!

    你家的事!

    殺了他!

    偏不!

    殺了他!

    哼,你誰呀你,你說殺我就殺,那我多沒面子!

    死神!

    我還聖母瑪麗亞咧!

    殺了他!

    煩不煩呀你,為什麼一定要我……啊啊啊,你自己不能動手,一定要我替你動手?哇哈哈哈,你這算什麼蹩腳死神嘛!不但有敵人,而且竟然只能夠蠱惑別人替你動手,真是遜斃了!

    殺了他!

    你自己去作夢吧!

    殺了他!

    我管你去死!

    殺了他!

    絕不!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

    驀然驚醒,鬱漫依發現自己全身冷汗淋漓。

    她作了一個噩夢。

    這也沒什麼,是人就會作夢,聽說動物也會作夢,說不定昆蟲也會作夢,不過她不確定。

    她不記得作了什麼噩夢。

    這更沒什麼大不了的,大部分的人都不記得自己作過什麼夢,她也是,她從來不曾記得自己作過什麼夢。

    不過她可以肯定自己不喜歡這個夢。

    因為這個夢使她很不舒服,即便她根本不記得內容是什麼,但她可以確定這個夢絕對不是普通的噩夢。

    想著想著,她起身到浴室裡去洗了一把臉,希望冰冷的刺激能讓自己清醒一點,早點脫離那個夢所帶給她的厭惡感。

    可惡,沒用,她仍然很不舒服,不是身體上的不適,而是心理上的不舒坦。

    「Shit!」

    她低咒著回到床上,不小心碰到了丈夫,丈夫似醒非醒地睜半眼看了她一下,隨即順手將她摟進懷裡,繼續睡。依偎在丈夫溫柔的懷抱中,傾聽那沉穩規律的心跳,不知為何,她的不舒服逐漸被洗刷乾淨了。

    好了,可以繼續睡了。

    ……

    她剛剛究竟作了什麼夢呢?

    攤牌的時候終於到了!

    步家抵達小島半個多月後,適應期結束,兩個小鬼也開始想起那些未解的謎團,欲要求得答案的慾望又旺盛地燃燒起來,於是,這日下午,當步維竹正在教授兒女如何用她們的小手輕輕一捏就把一個大男人弄昏過去時,姬兒突然問了一句。

    「爸爸,你怎麼會這種事?」

    步維竹與鬱漫依相覷一眼,立刻明白:攤牌的時候到了!

    「晚餐後,要聽了嗎?」

    米克點點頭。「好啊!」

    姬兒聳聳肩。「聽就聽。」

    因此,在傍晚時分,步家提早用過晚餐,待胡麗與阿奈離開之後,一家人在起居室裡面對露臺圍坐一圈,準備攤牌了。

    「我先說嗎?還是你想先說?」步維竹先開口問。

    「我吧!我的性子比你急,還是我先說吧!」鬱漫依清了清喉嚨。「這個……該從哪裡說起呢?嗯……我想還是得從你們的外公外婆說起吧!老實說,他們並不是相愛結婚的,而是因為強悍能幹的媽媽和膽小懦弱的爸爸,他們彼此覺得能互補對方的缺點而湊在一起,很現實的理由,所以結果也很現實……」

    她聳一聳肩。「婚後爸爸才感受到霸道的媽媽是如何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所以從小爸爸就不斷對我說,男人喜歡的還是那種保守又溫柔的女人。當然啦!小時候的我是不會懂得爸爸到底在說什麼,依然我行我素,粗魯得像個男生,只是有時候會很奇怪媽媽為什麼不喜歡我,只偏心姊姊呢?後來……」

    高中時,因為打籃球,鬱漫依認識了大她兩歲的籃球校隊隊長並開始交往,兩年後,鬱漫依認為自己和男友之間的感情已經相當穩定,所以放心的到東岸去唸大學。不料才過一年,家裡便寄來男友和姊姊的紅色炸彈,當場炸得她頭破血流、傷痕累累,一身破破爛爛的立刻趕回去質問男友。

    「為什麼?」

    「對不起,可是……我覺得溫柔體貼一點的女孩子比較適合作老婆。」

    其實鬱丹翠並不溫柔,也不體貼,但她很會裝模作樣,而鬱媽媽正是喜歡大女兒這一點:她很會「作」一個完美的女兒和女人,讓身為母親的她很有面子。

    這時候,鬱漫依才瞭解從小爸爸對她講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但瞭解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由於當時委實太年輕,倔強好勝的她無論怎麼想都不甘心,為了賭一口氣,決心要跟姊姊同一天結婚,同一年生孩子。

    就算贏不了,也不能輸!

    「你就沒有想過將來若是再碰上另一個你喜歡的人怎麼辦?」步維竹喃喃道。

    「想過又如何?」鬱漫依滿不在乎地反問。「那時我是那麼篤定自己和男朋友的感情很穩定,結果他還是變心了,想想,即使將來我再喜歡上別人,到頭來對方也大有可能會再變心,那我又何必在乎自己究竟是和誰結婚的?」

    步維竹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這種以偏概全的想法未免太偏激。」

    「沒錯,是偏激,被背叛的人就是有權利偏激,怎樣?」鬱漫依霸道地揚起下巴。「何況當時我還年輕,對感情的認知實在是幼稚貧乏得很,我以為我們很相愛,結果半年後我就差不多忘了他是誰,一切都只不過是為了賭一口氣罷了,而這口氣,老實說,真的不是輕易能解脫的……」

    她喘了一口氣,再繼續。

    「我想我是一直對媽媽感到很不滿,不滿她對爸爸的壓制,也不滿她對我的忽視,你們知道嗎?她把所有的精神都灌注在我姊姊身上,卻從不過問我的一切,甚至不幫我準備午餐,也不給我零用錢,如果不是爸爸給我午餐費,我上學都得餓肚子!還有……」

    愈說愈火大,聲音也逐漸高昂起來。

    「你們絕對想不到,竟然是媽媽鼓勵姊姊搶我的男朋友,因為波特家裡非常富有,姊姊和他結婚才能享受好日子。我實在不明白,我也是她親生的呀!為什麼待遇差別這麼大?至於姊姊……」

    說到這裡,她的臉上浮起不屑的表情。

    「我看不起她,因為她做作功夫一流,所以能得到一切,這太沒道理了吧?加州華埠小姐又如何?還不是一年就下臺了!而且從小她就很喜歡欺負我,明明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她還是要跟我搶,搶她不要的舊衣服舊鞋子,搶贏了就拿去扔掉,還不准我去撿回來,實在是太可惡了。總之,我一定要讓她知道,她能得到的我也一樣能得到,甚至當我知道她的丈夫考上情報局之後,我也跑去考……」

    「情報局?」米克驚呼。「媽咪進情報局了?」

    「沒有,我被另一個組織網羅去了,」鬱漫依嘴角勾起一道奇異的笑紋。「終極防線。」

    「耶?」這回換姬兒尖叫。「真的有那種組織?」

    「有,不過不叫亞米茄,而是叫阿爾法。」鬱漫依轉向丈夫。「記得嗎?六年前我……」

    步維竹頷首。「你有整整兩年時間不在家,說是暫時調職到法國。」

    「那是藉口,其實我是在受訓。」

    「哦……」姬兒若有所思地猛點頭。「難怪媽咪常常出差,是……」

    「出任務去了。」鬱漫依淡然道。「總之,我就是這樣成為阿爾法的特工。」

    「那媽咪之前為什麼要裝作那種白目又智障的蠢樣子?」姬兒詢問的口氣彷彿警官質問口供。「在家裡也是在出任務嗎?」

    「那個啊?」鬱漫依聳聳肩。「是我爸爸說的嘛!男人最喜歡的是保守溫柔的女人,而我本身的經驗也印證了他的話,所以起初我是為了作給那個可能和我結婚的男人……」她用嘴唇嘟嘟丈夫,意謂:就是那個男人。「看的。」

    哎呀,還好意思說她姊姊,這個女人自己更做作!

    「為什麼要作給爹地看?」姬兒繼續質詢。

    「好讓他願意和我結婚嘛!」鬱漫依說的理直氣又壯。「當時他看上去就像是那種中意保守女孩的男人,那我當然要作作樣子,免得他一開始就被我嚇跑了。」

    「那結婚後幹嘛還要裝?」

    「廢話,我才不像我姊姊,蜜月一結束就恢復本性,潑辣又任性,結果我姊夫揹著她向我哭訴,說他好後悔和我姊姊結婚。告訴你們,我才不會讓我丈夫也去揹著我向誰誰誰哭訴,說他再不得已也不應該瞎了眼和我結婚,那才丟臉呢!」說到這裡,鬱漫依忍不住發出得意的奸笑。「嘿嘿嘿,這點我就比她強了吧!」

    哪裡強啊?

    這種女人簡直是……簡直是……算爹地倒楣娶到她,自己去哭吧!

    「無聊!」姬兒嘟囔。「那你呢?爸爸,你又為什麼要裝?」

    「我?」步維竹淡然輕哂,「不,我沒有裝,」他慢條斯理地蹺起二郎腿。「我原本就是那種個性。」

    「咦?是那樣嗎?」難怪爹地前後的變化不像媽咪那麼驚人。

    「我是個早產兒,從小身體就不太好,三天兩頭生病,好幾次都差點病死了,發育也及不上別人,不但個子瘦小,性子又孤僻,因此從上小學開始就常常被同學欺負,有一回還被人推到樓下摔斷腿……」步維竹下意識摸摸左腿。「等我痊癒之後,我父親就請了好幾位老師來教我練武,是為健身,也是為自保。」

    「啊!」鬱漫依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大腿。「難怪你的身手那麼厲害,還會耍那種奇怪的武器。」

    「那是我自己設計的,如果能熟練控制力道的方法,就可以隨心所欲選擇要襲擊敵人或只把對方打昏,也很方便捆綁人。」步維竹解釋道。

    「酷!」米克兩眼崇拜地望著父親。「我都不知道爹地這麼厲害!」

    「因為我父親是中國政府的高幹,所以他請來的老師都是一流人才。說也奇怪,開始學武之後,我的身體也漸漸轉好了,但我的個性依然非常孤僻,不愛說話,除了上學之外,也從不出門,可能是遺傳自我父親,也可能因為我是哥哥,不像弟弟那樣不受拘束……」

    「慢著!」鬱漫依忽地一臉驚訝,舉起手來喊暫停。「你有弟弟?」

    「一個。」步維竹比了一根手指頭。

    「誰問你有幾個!」鬱漫依沒好氣地說。「我是說,你怎麼從來沒提起過?」

    沉默一下,步維竹才道:「現在就要提到了。」

    鬱漫依立刻察覺出有什麼不對。「哦,好,那,請繼續。」

    「我弟弟小我兩個月,是我父親在外面的女人生的……」

    七歲才被父親帶回家的弟弟跟步維竹不同姓,戶口上的父親也不同,但不論是威武的長相或魁梧的個子,弟弟都比步維竹更像父親,但他的個性卻與父親迥然相異,魯莽、任性又自以為是,而且毫無金錢概念,給他一萬元,他會花掉兩萬元,然後再回頭要三萬元。

    「呃?」米克迷惑地搔搔後腦杓。「叔叔是白痴嗎?」這麼簡單的算術他都懂,叔叔居然不會,不是白痴是什麼?

    「笨蛋!」姬兒立刻K他一腦袋。「那只是比喻啦!意思是說叔叔花錢毫無節制啦!」

    「沒錯,不管給他多少錢,他都會用最快的速度花光,然後再回來跟你要更多,最好是讓他以為家裡根本沒錢,這樣他才不會太過分。所以我父親在分配財產時,除了留給我弟弟一份儲蓄年金以外,所有的財產都用我的名義逐次投資到外商公司,我每年都可以領到鉅額紅利,如果我弟弟需要的話,我一定會照顧他,這也是我父親的用意。但……」步維竹輕輕嘆息,停住了。

    姬兒突然又K了弟弟一記。「喂,你可不準給我變成那種弟弟喔!」

    「誰會啊!」米克揉著腦袋嘟囔。「我才擔心你會咧!你的零用錢比我多,可是存的錢一直比我少,不是嗎?」

    第三記──老羞成怒的一拳。「閉嘴!」

    「不,我想你們姊弟倆應該都不會,你們懂得節制,懂得儲蓄,還懂得自己去打工賺錢,是一對懂得自我調適的孩子,我很驕傲。」步維竹頗安慰地說,然後又嘆了口氣。「而我弟弟不但從不工作,而且有多少用多少,還時常跟人家借錢,從上中學開始,債主就頻頻到家裡來要錢,因為這樣,他老是挨我父親的罵,還常常被我父親拿藤條抽打。」

    「幸好、幸好!」鬱漫依猛拍胸脯,一臉僥倖的釋然。「幸好我不是挑上他作老公!」

    「那是不可能的事,當時他在日本。」步維竹搖搖頭。「我們兄弟大學畢業之後,我爸爸就先後安排我們出國留學,希望我們能想辦法取得居留權,好把他老人家接過去,當時我選擇美國,而弟弟選擇日本。」

    「那你弟弟現在還在日本-?」

    步維竹沉默了,好半晌後才慢條斯理地說:「不,他此刻在蘇俄的監獄裡。」

    「咦?蘇俄?!監獄?!」鬱漫依吃驚地失聲大叫。「怎會?」

    「老實說,到現在我仍然搞不太清楚。」步維竹慢慢掛上苦笑。「記得是姬兒出世那一年,父親突然病倒……」

    驟聞父親重病,步維竹立刻趕回中國,一問之下,才知道父親是由於接到弟弟因偷竊蘇俄國家機密的罪名而被蘇俄警方抓去的消息,一時氣急攻心腦中風。

    縱使他和弟弟並不是很親近,但畢竟是唯一的弟弟,於是在父親脫離危險之後又馬上趕到蘇俄。

    可是每一次他去探監想問清緣由,他那個人高馬大的弟弟卻都只顧嚎啕大哭著向他道歉,像個小孩子似的哀求哥哥無論如何一定要救他出去,嗚嗚咽咽的根本問不出什麼所以然來。不久,在步維竹尚搞不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的情況下,弟弟即被判刑確定。

    「……由於是偷竊蘇俄國家機密的重罪,所以他被判了三十五年刑期。」

    鬱漫依倒抽了口氣。「上帝!」

    「好久,不是嗎?幾乎等於一輩子了!」步維竹喟嘆道。「就在我束手無策之際,一位蘇俄秘密特務主動跑來找我,說如果我肯為他們做一件事,她可以設法幫我弟弟減輕刑責。」

    雙眼驟睜,「你……」鬱漫依嚥了口唾沫。「做了?」

    步維竹注視她片刻,而後垂眸盯住自己的手。

    「我告訴他們,我是中國人,不能出賣中國,我的妻女是美國公民,所以我也不能出賣美國,另外,殺人放火的事我也不幹,其他的,我願意做。」

    做了啊!

    「哦。」鬱漫依有點無措地抓抓頭髮。「那,為什麼你弟弟還在監獄裡?」

    抬眸,「你認為呢?」步維竹反問,鬱漫依抿唇無語。「當然,我也不可能永無止境地幫他們做下去,說不定他們根本沒打算放了我弟弟,所以這回出任務之前我就和他們講清楚,這一回再不放,我就不再相信他們了。」

    「最好是這樣。」鬱漫依咕噥。

    「我始終不明白他們為何會找上我,當時我只不過是個普通留學生而已,並沒有什麼特別呀!」

    鬱漫依欲言又止地想說什麼,又吞回去。

    「其實我也不願意,但……」步維竹又嘆息。

    「我瞭解、我瞭解,有時候,我們是不得不做一些不想做的事。」見他懊惱不已,鬱漫依忙探出柔荑按住他緊握的拳頭,諒解地給予溫言撫慰。「你常常去看他嗎?」

    步維竹搖頭。「我去看過他幾次,但在父親二次中風過世之後,他就叫我不要再去看他,因為每一次看見我,他就以為可以恢復自由了,誰知道都不是,那種失望一次比一次難以忍受,所以他要我在他能夠恢復自由那天再去接他。但多年過去,我依然無法讓他脫離牢獄,就算他要我去看他,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他。」

    「這也不能怪你呀!」

    「對嘛,說來說去都是那個叔叔自己的錯嘛!」姬兒突然加進來一句。

    「好蠢喔!」米克嘟囔。

    「管他有多蠢,再蠢也是他家的事,此時此刻我只好奇……」姬兒微傾腦袋。「爹地,你說你以前的個性一直都是那麼古板的老土蛋,後來又怎會變了呢?」

    「有力量的人改變環境,沒有能力改變環境的人只好隨環境而改變。」步維竹淡然道。「我的生活環境與工作性質都不容許我保持原來的個性,想生存就必須適應環境,所以我無法不變。不過,我自己也覺得這樣比較輕鬆,凡事一板一眼確實很累,所以一走出家門,我就會放任自己活得自在一點。」

    「為什麼一定要出了家門才放輕鬆?」姬兒問。「在家裡也可以啊!」爹地會害羞?

    「因為……」步維竹兩眼瞄向妻子。「我以為你媽咪比較喜歡我原來的樣子,我想我是希望這段婚姻能夠繼續維持下去吧!」

    「因為媽咪?可是……」姬兒也看了媽咪一眼,很驚訝地。「爹地好像並沒有愛上媽咪吧?」

    縱然已在美國住了十多年,但在本質上,他仍是個保守的中國人,聽自己年幼的兒女當著自己的面說愛呀情的,甚至指著他的鼻子問他是否愛自己的老婆,步維竹感到十分不自在。

    嗆咳了好幾聲,他才按捺下板起臉來避開這個問題的衝動。

    「但她是個好妻子,大部分的男人都會想要擁有像她那種體貼又會持家的好妻子,而且十年夫妻一路走來,我也早就習慣她的存在了。」修長的手反握住妻子的柔荑,他硬起頭皮坦承道。「除此之外,老實說,一年一年過去,我也……」

    他又不甚自然地咳了兩下。「呃,愈來愈眷戀在她身邊的感覺,很溫馨、很窩心,也很貼心,雖然生活平淡,但我本來就是個平凡的人,對我來講,這種平淡的日子最適合我了。」

    「我也是,」老公都剖心自白了,鬱漫依也不甘落人後。「憑良心說,老土男人實在不合我的胃口,記得當初見到他的第一面,我還在想:Mygod,我真的要和這種腦袋裡裝屎的男人結婚嗎?是不是再慎重考慮一下比較好?不過……」

    腦袋裡裝屎?

    兩個小鬼竊笑不已,步維竹尷尬地又咳了好幾下,鬱漫依聳聳肩。

    「沒辦法,當時急著要結婚的男人也只有他,只好隨便湊合-!然而,婚後不久我就發現,雖然嚴肅又古板,但你們爹地確實是個非常可靠的好丈夫,很體貼,又顧家,還會幫忙做家事,也真心關懷我和你們兩個,或許對你們是嚴格了點,但我明白他是為你們好,而且他不會偏心你們任何一個……」

    她用力點點頭,表示對於丈夫這一點最令她感到滿意,其他的都不是大問題。

    「說也奇怪,即使在這十年之中,我們之間從不曾勾起什麼天雷地火,更沒有深情款款那種東西,有的只是一份淡淡的夫妻之情,但一向獨立的我就是不想失去他的關懷、他的體貼……嗯,嗯,我想人的習慣真的是一件很糟糕的事,一旦習慣擁有之後,就無法接受失去的可能……」

    雙眼眨巴著,她若有所思地說。

    「或許出任務的經歷確實多采多姿,非常刺激,很對我的性子,可是不管任務有多驚險,夜裡休息時,我一定會想到他,想到沒有他在身邊真的很不習慣。而且每當出完任務回到家裡見到他時,我就會湧出一股莫名的安心感,心想:真好,我總算回家了!好幾次,我都差點忍不住衝向前去抱住他呢……」

    說到這裡,她不好意思地搔搔頭髮。

    「老實說,我自認並不是一個戀家的女人,但我確實非常依戀我們的家呢!」

    姬兒的表情非常怪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想說什麼又強忍住。

    這哪裡是什麼淡淡的夫妻之情嘛!爹地眷戀媽咪,媽咪思念爹地,連她這個小小女生都能理解到他們之間絕不僅是夫妻情分而已,他們自己居然不了,還說得那麼煞有其事,這對豬頭夫妻到底有沒有一點自覺啊?

    「那,現在呢?」

    「現在?」鬱漫依望向女兒,聳聳肩,決定再坦白一次。「他讓我心動!」

    眼色陡然轉深,「現在的你……」步維竹徐緩低沉地說。「也非常吸引我。」

    「為什麼?」姬兒又問,決心打破砂鍋問到底。

    「為什麼?」鬱漫依因她的問題而失笑。「那還用問嗎?因為現在的他很酷、很帥,也很強悍,很勇敢啊!」

    「同樣的,結婚十年,我也不知道你是如此漂亮嫵媚,風趣迷人,」步維竹低喃。「而且非常俏皮又有生氣、有活力、有魅力,我是瞎了還是什麼?」

    「可是我還是比不上我姊姊那麼漂亮!」鬱漫依脫口道,帶點嗆鼻的酸味。

    步維竹認真想了一下。「確實,不過她是塑膠花,你是鮮花,僵硬死板的塑膠花再怎麼漂亮也比不上鮮花那樣自然生動又清香怡人,聰明的男人絕不會挑選塑膠花。」

    鬱漫依驀而綻開喜悅的笑容,彷彿真開了一朵花似的。「你是聰明的男人?」

    步維竹唇角微勾。「自然。」

    兩個白痴!

    聽到這裡,姬兒差點忍不住敲他們兩人各一記。「也就是說,媽咪有可能愛上爹地,爹地也有可能愛上媽咪,然後你們就永遠不會離婚-?」

    夫妻倆四目相對,微笑。「是這樣吧!」

    米克一聽,不覺衝口而出道:「-?那不是很糟糕嗎?」

    不離婚很糟糕?

    哪裡糟糕了?

    夫妻倆很有默契地同時瞪過眼去,眼神好像打算一人一半分吃了他似的。

    「兒子,請問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那我就沒機會在你們離婚時乘機A一點好康的啊!」米克還很理直氣壯呢!「麥克趁他爹地媽咪離婚時要到了好多平常要不到的東西,好棒耶!」

    步維竹與鬱漫依不禁啼笑皆非,姬兒更是猛翻白眼,再順手敲他一拳。

    「你是笨蛋嗎?」

    「我哪裡笨蛋了?」

    「還問我哪裡笨蛋,請稍微用一下腦筋好不好?還是你的腦袋裡只有豆花?」姬兒沒好氣地說。「我問你,爹地媽咪要是真的離婚了,你打算跟誰?誰給你多一點好處你就跟誰嗎?」

    「那當……咦?等等!」忽又停住,米克左右看看,然後歪著腦袋想了再想,愁眉苦臉地又搔頭又抓耳,好半天后……「算了,你們還是不要離婚好了,不然以後我就得兩邊跑,那樣好辛苦,我才不要!」

    「為什麼?」

    「我兩邊都想跟啊!」

    「你給我滾遠一點!」姬兒受不了地把弟弟推開老遠,再轉而注視父母。「最後一個問題,我們到底在躲避什麼?」

    「啊……」步維竹與妻子相覷一眼。「這個問題就比較討厭了。」

    「討厭也要說!」姬兒強硬地堅持。

    「我知道,不過……」步維竹以詢問的眼神目注妻子。「如何?」

    鬱漫依略一思索。

    「姬兒去切點水果來,米克,你倒果汁,我們……呃,需要稍微商量一下。」

    究竟是要點到為止?

    還是傾盤托出?

    當米克端來果汁時,夫妻倆還在小聲的嘰嘰喳喳,待姬兒將一大碗水果放在桌上之後,鬱漫依突然不耐煩地揮揮手。

    「算了,全說了算了,反正都說到這種地步了,再保留也無意義。」

    步維竹無可無不可地聳一聳肩,於是鬱漫依叫兩個孩子坐下。

    「現在我要說的可能比較令人難以理解,如果有不懂的,儘管問沒關係。」

    於是,鬱漫依開始把在埃及所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孩子們,包括她和丈夫大打一場的經過,以及只有她和丈夫知情的事實。

    「……因為被埃及兵發現了,我們兩個就趕緊各自挑了一個石盒,情急之下也顧不得其他,順手抓了一把鐵錘就敲下去,我還以為要狠命K上好幾下,誰知道只敲了一下,石盒就自動裂開了,然後……」

    敘述驀然中斷,她好像不知道該怎麼往下說的猶豫片刻。

    「裡面突然冒出一股黑色的煙自動鑽進我的嘴巴里頭去了!」

    阿拉丁的燈神?

    姊弟倆呆了呆,異口同聲的叫道:「你在開玩笑?」

    「這種事能開玩笑的嗎?」鬱漫依憤慨地駁斥。「麻煩你動動你空固力腦子想一下好不好!而且,說是一股黑煙,但事實上,當它鑽進我嘴巴里之後,我卻感到有股實體感,又粘又滑,好像是一條……」

    說到這裡,她突然嘔了一下,再不甚情願地講出下文。「蛇,那真的很詭異,明明是股煙說!而且它還在我的嘴巴里頭轉了好幾圈才繼續鑽進肚子裡,怎麼吐也吐不出來,又腥又臭,噁心死了!開玩笑?哼,我還想哭給你看呢!」

    哈利波特的幻形怪?

    捂著嘴,姊弟倆瞠目結舌,四隻眼瞪住她的嘴巴,好像她的嘴巴里剛長出一隻暴龍正在張嘴打呵欠。吞了好幾口唾沫後,姬兒才勉強移開視線,遲疑地瞄一下媽咪,再轉向爹地——地問:「爹……爹地也是?」

    「我也一樣,但……」步維竹遲疑了下。「鑽進我嘴裡的是白色的煙,不腥也不臭,相反的,還有一股淡淡的青草香味。」

    是喔!這種東西都要一人一份才公平,拜託,夫妻相敬如賓也不用相敬如賓到這種地步吧?

    「然後……它們就留在你們的身體裡面?」

    「而且有事沒事就跟我哈拉兩句,」鬱漫依喃喃道。「真無聊!」

    「嗄?」

    「沒什麼,總之……」鬱漫依兩手一攤。「就是這樣!」

    「什……什麼總之就是這樣!」姬兒不敢置信的大叫。「請別說得這麼輕鬆好不好,媽咪?這麼可怕的事……慢著,你為什麼不老實告訴他們?」

    「然後讓他們拿我們當白老鼠一樣關起來研究?」

    「而我們會被當作人質來防止你們逃跑!」米克竟然一點也不害怕、不擔心,還興奮得很。「真是酷斃了!」

    不曉得如果她先斃了他會怎樣?

    姬兒狠狠白他一眼,再回過頭來。「可是我們也不可能逃一輩子啊!」

    「我們也逃不了一輩子,遲早會被找到,所以……」步維竹頓了一下。「我們正在想辦法。」

    現在還在想辦法?

    天哪,這對父母實在令人擔心耶!

    「好吧!反正我們是小孩子,自己也不能幹嘛。」姬兒有氣沒力地嘟囔,很不甘心,又沒可奈何。「算了,我要去看電視了,今晚要重播一部我想看的影片,米克,你不是也要……」

    「對喔!」才聽到影片兩個字,米克早已跳起來一溜煙跑不見,只聽見叫聲。「蜘蛛人!蜘蛛人!」

    姬兒又翻白眼,「這小鬼為什麼是我弟弟呢?」她咕噥著起身,走兩步又回過頭來。「啊!再追加一個問題,請問媽咪,為什麼一定要我們九點就上床睡覺呢?我的同學都是十點、十一點上床也可以啊!」

    「因為你們還小,就健康觀點來說,起碼要睡足八個小時以上,可是你們爹地希望你們能在五點半起床,所以我只好要你們九點就上床睡覺-!」鬱漫依說的振振有詞。「瞧,我很關心你們吧?」

    關心?

    才怪,狼狽為奸的夫妻!

    姬兒不屑地嗤了一下,再轉向爹地。「原來兇手又是爹地!」

    「咦?我?」步維竹愕然。「可是我以前都是那樣的呀!」

    「你以前也是?」姬兒不信地揚高雙眉。「早上五點半就起床做健身運動?」

    「四點半。」

    「四……」姬兒抽了口氣,差點嗆著。「咳咳,出門要報備,回家要報告?」

    「而且絕不可以在外面過夜。」

    不可以在外面過夜?

    那她怎麼參加夏令營和朋友的睡衣會?

    「不三不四的場所不準去,不規不矩的行為不準有?」姬兒不甘心地再問。

    「還有,亂七八糟的言詞也不準說。」

    她……從來不說髒話的……除了「shit!」之外……

    應該沒有說過吧?

    「天黑後就不許逗留在外面,功課沒做完不可以看電視?」

    「對,每天還要看兩本書,寫兩份讀書心得。」

    騙人,讀書心得?

    她寧願死!

    「從小?」

    「從我九歲開始跟老師學武術起。」

    「誰規定的?」

    「我父親。他是個非常嚴肅的人,由於是軍人出身,因此特別重視紀律,認為規律是生活最基本的原則。」

    「他規定你一定要這麼做?」

    「不是,他規定我弟弟一定要這麼做。」

    「為什麼你不用?」

    「因為不需要他規定我,我已經那麼做了。」

    姬兒不可思議地瞪了半天眼,冷不防地,她猛然向後轉。

    「原來是『家傳』,真倒楣,我怎麼會有這樣一個老土爹地呢?」她嘀嘀咕咕地抱著那一大碗沒人動過的水果離去。

    「看樣子我們是白擔心了,」鬱漫依吃吃笑。「小鬼們好像比我們更能接受這種詭異的事呢!」

    「或許就因為他們是小孩子吧!」步維竹狀若有所思。「小孩子的想象力高,創造性強,對我們而言是不可思議又難以置信的事,對他們來講可能是:啊!原來也有這種事啊,我怎麼沒想到呢?」

    鬱漫依大笑。「說的也是,想起我小時候,老是以為只要我很用力的去祈禱,總有一天會有個神仙教母跑來拯救我和爸爸脫離苦海,那時候如果出現某個神-在我面前,我一定不會太意外。」

    「小孩子大部分都是這樣。」

    「你呢?你也是嗎?」

    「不,我小時候從來沒有想象過任何事,只想要把身體練好,把書念好。」

    「……真是老土!」

    「我知道,你不喜歡老土的男人。」

    鬱漫依考慮一下。

    「不,我想男人還是要有一點土比較好。」

    「比較老實?」

    「不,比較好欺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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