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歲,偷看府裡丫環洗澡;九歲,半夜不睡覺跑去丫環房裡偷摸粉嫩的大腿;十歲,丫環和長工在草叢裡偷情,渾然不覺某個渾蛋小子躲在一旁“見習”;十一歲,色膽包天的跑到妓院想要開葷,卻被妓院保鏢像拎小貓一樣丟出來……
十二歲,“盡責”的師父領進門,“好學”的弟子終於品嚐到色慾的滋味;十八歲之前,跟著師父天南地北跑江湖,弟子也很盡興地玩遍了大江南北柔嗲靜辣各種不同風味的女人;十八歲,為了扛起“吃喝嫖賭樣樣精”的金字招牌,大剌剌地獨點妓院頭牌花魁。
儘管才二十歲,杭傲早已是身經百戰的“老鳥”了!
然而,在新婚夜裡,他方始品味到男女之間情與欲交融的美妙,不再單純只是肉體上的發洩而已,於是,一次又一次,總是欲罷不能,直到曙光初現,他才倦極睡去。
決定了,以後每天都至少要來上三次!
“姑爺,姑爺,快起來呀,姑爺,小姐在被人欺負了,你還不快起來!”
“唔唔……別吵嘛,我累得要命,別……咦?欺負?”猛然彈坐起來,不用點火,兩眼的火就自己飆出來,“誰誰誰?是誰敢欺負我老婆?”狂怒地咆哮。
“照規矩,小姐要去奉茶呀,”碧香急道。“那老爺……老爺……”
明白了,杭傲立刻掀被跳下床去……光溜溜的,氣急敗壞的往外就衝——一絲不掛……
“姑爺,你瘋了!”碧香驚聲尖叫。“你你你……你想出去‘溜鳥’嗎?”
呃?
杭傲愕然低頭看,旋即掉頭跑回來,隨便套上一件長褲,發沒梳,長衣沒穿,鞋子也沒套,就這樣披頭散髮,光著上身,光著腳丫子又飆出去了,一出房門就提氣縱身上屋頂,朝正廳方向飛去。
碧香看得目瞪口呆,讚歎不已。“哇,這個厲害,姑爺會飛耶!”
難怪姑爺有資格做小霸王。
“總之,就是如此,杭家丟不起那個臉,只好容你在杭家多留上些日子,但過一段時日之後,你還是得……”
堂苑的正廳上,端坐上位的杭老爺鼻孔向天,臉色比醃了十年的鹹魚還臭,對佇立在眼前,恭恭敬敬地雙手捧著托盤奉茶的新媳婦視若無睹,半聲不吭,壓根兒沒打算喝她的茶,受她的禮。
兩旁座位則是杭傲的哥哥杭升、杭儒和他們的老婆,還有幾個杭家的族叔、族伯,每個人都硬著正宗棺材臉,隨時都可以埋進土裡了。
打從進廳裡來的那一剎那,琴思淚就感受到鄙夷、唾棄的生硬氣氛,心中已有所準備,
當杭升開始語氣不善的數落她的不是,把一切過錯都歸咎在她身上,最後再“通知”她未來的“計劃”時,她也只是靜靜地,安祥的聆聽著。
直到……
“得乖乖的待在我身邊!”
挺拔的身影隨著咆哮聲一閃而至,杭傲怒氣衝衝的探臂將琴思淚摟過來護入懷裡,滿眼敵意地朝四周人掃去。
“你們想對我老婆幹嘛?”
“夫君……”琴思淚抬起眸來,卻只能瞧見杭傲緊繃著怒氣的下頷,因為杭傲的個子很高,就算踮高了腳尖,她的頭也都頂不上他的下巴。“妾身是來奉茶的,這是規矩。”她輕柔地解釋。
奉茶?
杭傲眯著眼環顧眾人一圈,冷哼,“行,要奉茶是吧?我來!”說著,將琴思淚推向原該屬於他的座位,並硬行將她按坐下去,然後一把搶過托盤來。“你在這兒休息!”
“咦?”琴思淚滿面錯愕的驚訝。“但是……”
“閉嘴!”杭傲怒叱。“我說什麼,你照著做就是了!”
“可是……”琴思淚有點啼笑皆非。
“嫁夫從夫,你敢違抗丈夫的命令?”
“……妾身不敢。”
杭傲滿意的點點頭。“很好,那就給我乖乖的坐在那裡,等我奉完茶,就帶你去見我娘。”
“……”完全的無言。
於是,杭傲捧著托盤,掛著一臉作惡的假笑,轉身朝杭老爺行去,披頭散髮又衣衫不整,還學女人家扭腰擺臀的走碎步,到了杭老爺跟前,又猛拋媚眼,兩旁眾人俱忍俊不住地別過臉去無聲失笑。
“老三,你這這這……”杭老爺又氣又惱地上下打量杭傲一身的狼狽樣,實在不曉得該說什麼才好。“究竟是在幹什麼?”
杭傲眨了眨眼,很無辜地。“奉茶呀!”
杭老爺朝琴思淚瞟去一眼,再拉回視線來,十分疑惑。“但你不是也……”
杭傲聳聳肩。“那是昨兒個的事。”
昨兒個?
怎麼著,才過一夜,天地就變色了嗎?
“昨天?今天?可是……”
“好了,好了,老爹,別羅索了,喝茶吧!”
羅唆?
羅唆?
他羅唆?
竟然說他羅唆,這不肖的渾小子!
杭老爹一肚子火,滿腦子氣憤,既火自己老是拿這不肖子沒轍,更氣憤自己總是窩窩囊囊的“臣服”在不肖子的雄威之下,終於忍不住興起“反抗”的念頭,於是,用力別開臉,硬聲拒絕。
“不喝!”
見杭老爺竟然“反抗”他,杭傲眉梢子猛然揚起半天高。
“不喝?”
“不喝!”
這老小子,不想活了嗎?
“真不喝?”
“打死都不喝!”
很好,那就別怪他!
“不喝我現在就去燒了你的書房!”
“唉?”杭老爹駭然一驚,“我喝!我喝!”慌忙道。
“對嘛!”杭傲得意地眉開眼笑,親手奉上一斟茶,“這才上道嘛!”再伸出手。“喏,紅包拿來!”
“紅包?”根本沒準備喝茶,哪裡會準備什麼紅包?
“不給我馬上去燒了你的帳房!”
“我給!我給!”
“果然識相!”
無奈,杭老爹只好命老帳房去取銀兩。
“沒一千兩不收喔!”
“一千兩?!”
“沒一千兩我立刻去燒了你的寢室!”
“好好好,一千兩就一千兩!”很不情願地丟下內封一千兩銀票的紅包到托盤上,“喏,一千兩!”杭老爹抽了抽鼻子,好不委屈!
可真不甘心啊!
“謝了,老爹!”杭傲竊笑著再送出第二杯茶。“喏,老孃的,麻煩老爹幫娘喝,順便幫娘給紅包。”
“……”
托盤上又多了第二封紅包,杭傲這才滿意的轉向哥哥、嫂嫂們,不待他開口,哥哥、嫂嫂們就很自動自發的先行投降了。
老爹都低頭了,他們還能怎樣?
至於那些族叔、族伯們,沒半句話,各個都摸著鼻子向杭老爹借錢,因為他們也沒準備紅包。
“謝謝啦,各位哥哥、嫂嫂、叔叔、伯伯!”
捧著堆滿了紅包——起碼一萬兩以上——的托盤,杭傲笑吟吟的回到琴思淚身邊,托盤扔一邊,把紅包全數塞進琴思淚手裡。
“喏,老婆,全給你留著做私房錢,自個兒想買什麼就去買,也不用問我了,要是不夠再跟我說,我會給你的。”說著,他溫柔地扶起琴思淚。“好了,我帶你去見我娘吧。”
丈夫竟然替妻子奉茶,從沒想過會有這種狀況,聽都沒聽過,琴思淚不由哭笑不得,完全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夫君,你實在是……是……”
“很聰明吧?”杭傲嘿嘿笑得好不得意。“行了,我知道了,走吧!”但才走出兩步,忽又回過頭來,“對了,差點忘了,得先跟你們說清楚,我老婆可是清清白白嫁給我的,你們哪個要是敢再提起‘休妻’這兩個字,可別怪我……”兩眼警告的微微眯起,“發.火!”話落,走人。
聞言,廳內眾人不約而同倒抽了口冰寒的冷氣——直接從天山頂峰上傾洩下來的。
他任性恣意,狂傲不馴。
可以。
他我行我素,頑劣不受教。
也沒問題。
但發火?
千萬千萬不要!
記得他剛回來那年,杭老爹一個不小心惹火了他,他竟然一聲不響就開始放火燒屋,理由是……
“老頭子讓我冒火,我也讓他‘冒火’,很公平啊!”
自那一回之後,沒人不知道,可以讓他不高興,也可以讓他生氣,可就是不能讓他發火。不然他保證會讓你“著火”。
所以他一提到燒屋,杭老爹馬上投降了。
然而,他們實在無法理解,不到六個時辰之前,杭傲還在那邊跳腳大吼說要休妻,怎麼才睡個覺,天地就翻轉過來了?
難不成,他那新婚妻子會邪術?
既是如此,她那前任丈夫怎麼就沒給她邪到?
“夫君。”
“嗯?”
“你真打算就這樣披頭散髮的去見婆婆嗎?”
“啊,對喔,我都忘了,哈哈哈,我想還是先回房去更衣吧!”
要說杭府是座宅子,倒不如說是城堡更貼切,高聳的石牆圍繞著七大苑十五樓二十二院,還有兩大兩小四座花園,寬闊宏偉,富麗堂皇,不熟的人走來走去,彎來轉去的還真的很容易迷路呢!
“東邊是二哥的儒苑和咱們的傲苑,西邊是大哥的升苑,以及四弟和妹妹們的蝶苑……”
“請問夫君,怎麼不見妹妹們?”
“大妹跟老爹鬧脾氣,拖著四弟跑到他們的舅舅家去了,說是老爹不屈服,她就不回來了。”
這一家子人還真的是……是……率性啊!
“原來如此。”琴思淚抿唇淺笑。
“至於其他兩個妹妹……”杭傲聳聳肩。“其實我娘只生了大哥、二哥和我三個,四弟和妹妹們都是爹的通房生的……”
在實質上,通房丫環就是小妾,但名義上仍然是婢女,並沒有正式的名分,地位也只比普通丫環高而已,因此,通房丫環生的孩子,也沒有一般少爺、小姐們的地位,除非受親爹寵愛,不然就跟她的娘一樣,相當於丫環。
不過,從杭傲的弟妹可以享有蝶苑來看,他們應該還算是有點分量的,也或許是要藉此補償她們孃親的委屈吧,畢竟,沒有人願意做通房到老的,圖的還不是哪天能被抬為妾室,但杭老爹的通房是完全沒有那種機會的。
“大妹杭姵和四弟杭龍是蘭姨所生,二妹杭蕊和三妹杭蓉是翠姨所生,翠姨是個老實人,她生的兩個妹妹也十分老實乖巧,極少離開蝶苑。”
“那麼,有時間可以去探望她們嗎?”琴思淚問。
“你想去我就陪你去。”杭傲毫不遲疑地道。
“妾身想去。”
“好,過兩天找時間我帶你去。現在,我們繼續……”不說明清楚是不行的,不然哪天得在杭府裡尋找迷路的老婆了。“中道最前頭是大堂廳,然後是客苑、堂苑和爹孃寢居的靜苑……”
“姑爺,那裡又是什麼?”跟在後頭的碧香也好奇的問了。
“花園。”
“花園?那一大片雜草亂石?”
“是我老孃說府裡得有花園的,”杭傲隨口回道。“閒來無事她就可以去賞賞花、散散步什麼的,可她又病病歪歪的難得下床,於是,我爹就沒認真去整理府裡的花園了。”
“真是可惜。”琴思淚低喃。
杭傲垂眸瞟她一眼。“或者,你有興趣整治這片花園?”
琴思淚雙瞳微微一亮。“妾身可以嗎?”
“當然可以,你愛怎麼整治都行。”就像有求必應的菩薩似的,杭傲再一次不假思索地應允了她的要求。“我會跟爹說一聲,讓他派人來供你使喚。”
“謝謝夫君。”琴思淚感激地福了福。
“甭客氣了,夜裡……”杭傲曖昧地擠了擠眼。“好好伺候我就行了!”
琴思淚無言,雙頰赧暈;丫環碧香竊笑,也有點紅臉,畢竟她還是個未經人事的小姑娘。
“喏,我孃的寢樓到了。”
一進入樓內就被一股濃濃的藥味包圍住,琴思淚不禁蹙起眉來,杭傲立刻注意到了。
“怎麼?不喜歡藥味兒?那我們問一下安就離開吧!”
“不不不,妾身只是在擔心……”琴思淚忙道。“婆婆病得很重嗎?”一聞到藥味兒,她就想起公公、婆婆病臥床榻的那段日子,心下不由黯然,更憂心。
杭傲聳聳肩。“說是也是,說不是也不是。”
“呃?這……”琴思淚仔細思索一下。“原諒妾身不甚理解。”
“娘天生體弱,這是事實,但大夫也說過了,好好調養即可復原,偏生娘是個多愁善感的女人,心情很容易陷入低潮,情緒不佳,身子自然就不容易好轉。譬如說……”杭傲頓了頓。“心情不好,她就什麼也吃不下,硬逼著她吃,她就吃了,再給你吐出來,不吃不喝,身子又如何好得起來?”
“嗯嗯,妾身明白了。”琴思淚恍然頷首。
踏入二樓寢室,藥味兒更是濃得嗆死人,連杭傲都有點受不了,琴思淚表情半絲不變,泰然如故。
“我吃不下,拿走吧!”床上,細弱的聲音有氣無力的呢喃。
“娘,又吃不下啦?這樣病好不了喔!”
杭傲上前,親熱的在杭夫人臉上重重啵了一記,立刻博得杭夫人又氣又好笑又開心的笑容。
“你這孩子,總算有時間來看看娘了!”
“帶我老婆來拜見您啊!”杭傲笑嘻嘻地道。“我說啊,她可美著呢!”
“老婆?”杭夫人訝異地轉眼看。
“媳婦思淚拜見婆婆。”琴思淚垂首盈盈下拜。
杭夫人眨了眨眼。“起來我仔細瞧瞧。”
“是,婆婆。”
琴思淚聽命起身,盈盈秋眸恬然直視杭夫人,後者當即低呼一聲。
“好美!”
“是吧,是吧,我就說她美著吧!”杭傲更是得意,說著,抬了兩張凳子到床前。“來吧,坐下,咱們陪娘聊聊!”
“是,夫君。”落坐前,琴思淚以眼神示意端粥的丫環暫時別離開。
“你叫……”杭夫人詢問地望住琴思淚。
“琴思淚,箏琴的琴,相思的思,落淚的淚。”琴思淚很仔細地解釋。
“琴思淚?”杭夫人困惑地端詳琴思淚。“我看你並不是個容易掉淚的女人,怎麼會取這名字?”
琴思淚嫣然一笑。“是媳婦的孃親,她也是個不容易落淚的女人,可也不是說她很勇敢、很堅強,而是她凡事都看得很淡,不貪不欲,無企無求,也就沒什麼好傷心難過的了,可這對我爹來講,就有點怨言了……”
“哦,親家公有啥好抱怨的?”
“爹老是對著娘抱怨,說是娶個不掉淚的女人,害他想發揮一下男子氣概,安慰安慰孃的機會都沒有了!”
頓時,杭傲哈哈大笑,杭夫人噗哧失笑。
“親家公可真是……”
“當時娘正懷著我,於是就說,要生下個女兒,就給取名叫思淚,意思是說:大家都等著看眼淚呢,所以請多多掉淚吧!”難得用這種輕快幽默的語氣說話,琴思淚卻是講得十分自然,好像她一向就是用這種語氣說話似的。“如此一來,爹就可以發揮一下男子氣概,安慰安慰女兒了。”
“原來……”杭夫人更是笑得合不攏嘴。“你的名字還有這種典故。”
“嗯嗯。”琴思淚頷首。“只可惜……”
“你跟你娘一樣,也是個不容易落淚的女人。”杭夫人替她說完。
“也就是說……”杭傲反而苦起臉來了。“我也沒機會發揮男子氣概羅?”
杭夫人與琴思淚相對一眼,不約而同失笑。
“我看,你也生個女兒來給她取個叫多淚的名字好了。”杭夫人笑道建議。
“淚雨?”杭傲喃喃道。“不,淚海,跟海一樣多的淚,還夠我游泳。這才過癮!”
杭夫人爆笑不已,幾乎止不住了。
“婆婆,”笑聲中,琴思淚突然說。“媳婦二十五歲了,是個曾被休離的女人。”
“咦?”杭夫人訝然止笑。
不解琴思淚為何會突然說出這件事,杭傲在詫異之餘,仍自然而然地脫口為她辯駁。
“娘,這不能怪她,是……”
“原來如此,那真的不能怪她呢!”
“夫君,請告訴婆婆,適才在正廳奉茶之事。”琴思淚又說了。
“剛剛?”杭傲怔了怔,更是疑惑,但還是按照她的要求開始敘述之前在正廳上的情形。“就爹啊,他呀……”
杭傲一開始敘述,琴思淚就將丫環手上的粥接過來,當杭夫人笑出第一聲,她就悄悄伸了一湯匙粥到杭夫人嘴前,而杭夫人也不知不覺地張口吃下,杭夫人再笑出聲,她又伸出一湯匙過去,杭夫人又吃下了。
“想是爹根本沒打算喝我老婆的茶,也就沒準備紅包……”
“像你爹那個腦袋,想也是。”
“所以啦,我就說要燒了爹的帳房,爹當下就嚇得說他給他給,差點沒屁滾尿流……”
“哈哈哈,你這孩子真是,就愛嚇你爹!”
就這樣,一聲笑一匙粥,杭夫人竟把一整碗粥都吃光了,於是琴思淚又示意丫環再盛一碗來。
當琴思淚開始喂杭夫人吃粥時,杭傲就明白她的用意了,在暗暗感動於她的細心和體貼之下,便也極力配合她,這件有趣的事說完了,再說另一件有趣的事,總是以詼諧的口氣來講述,使杭夫人笑個不停,好讓她趁杭夫人沒注意時,一湯匙一湯匙地喂杭夫人吃粥……
“夠了,夠了,我飽了!”又吃下半碗粥後,杭夫人終於喊停了。
“娘,您吃的還真不少呢!”杭傲很是驚訝。
長久以來,杭夫人最多也只能吃下半碗粥,可這一回,她竟然吃下了一整碗又半碗……
或許,她不是吃不下,而是沒心情吃?
“是不少!”杭夫人感嘆地承認,側臉讓琴思淚用手絹兒小心翼翼地替她拭乾淨嘴後,再握住琴思淚的柔荑,喜愛地輕拍兩下。“你可真是個體貼的好孩子!”
回眼轉註杭傲。“你啊,我一直在擔心,像你這樣任性又頑劣的孩子,究竟什麼樣的媳婦兒才適合你呢?”又轉回去凝睇琴思淚,目泛欣慰之色。“現在,我知道了,就思淚這樣的媳婦兒正適合你,是個溫婉的妻子,也是個賢慧的媳婦!”
“所以啦,我可疼她了!”杭傲又開始得意了。
杭夫人歡然一笑,“你們會是一對恩愛的夫妻的!”說道,將戴在手腕上的那支極為罕見的紫玉鐲子取下來,拉來琴思淚的皓腕戴上去。“這原是一對兒的,名為‘心心相印’,這隻就給你戴著吧!”
“娘,”杭傲驚呼。“那不是你最愛的陪嫁首飾嗎?”
“是啊!”杭夫人頷首。“另一隻戴在你爹手上,待會兒,你就去跟他要來戴上,就說是我的意思。”
“寶貝被我‘搶’來,爹可不會高興喔!”杭傲幸災樂禍地笑道。
“不會的,他會明白我的意思的。”把琴思淚的柔荑交到杭傲手上後,杭夫人便揮揮手趕人。“好了,你們也快去用早膳吧,別餓著了!”
“是,娘。”杭傲扶起琴思淚。
“婆婆,”琴思淚卻在起身後,依然望住杭夫人不走。“午時,媳婦和夫君來陪您用膳可好?”
“好啊!”杭夫人頓時又開心的笑了。
“謝謝婆婆。”琴思淚恭謹地福了一下,再隨著杭傲離去。
而杭夫人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唇畔笑意更深,喃喃自語著。
“果然,還是那小子最合適,現在又娶了個有幫夫運的妻子,不把這個家交給那小子就太蠢了!”
愉快地走在通往膳廳的路上,杭傲十分開心,笑嘻嘻的。
“好久沒見孃的精神那麼好過了呢!”
“婆婆只是寂寞吧!”琴思淚低語。
“嗯?”沒聽清楚。
“沒什麼,妾身是說,夫君不會怪妾身自作主張吧?”琴思淚問。
“你是說來陪娘用午膳?”琴思淚點頭,杭傲笑著搖搖頭。“當然不會,我還在想說,往後三餐,咱們都來陪娘用餐吧,你認為如何?”
他不是不關心杭夫人,相反的,所有杭家人裡,他最關切的就是杭夫人。
然而,他並不是大夫,又不懂醫術,也就無從幫起,可現在知道原來只要抽空陪陪杭夫人,講講趣事給她聽就可以幫到她,自然希望能幫助杭夫人早點復原。
“那是最好的了。”琴思淚欣然同意。
說話間,他們已來到膳廳,可一進入膳廳,就見一整桌子人都面露不悅之色的瞪著他們,尤其是杭老爺子那張臉,黑得簡直可以刮下一層炭下來了。
“你們可了不起了,竟然讓所有人恭候你們的大駕!”他冷冷地嘲諷。
“我們要伺候娘用早膳呀!”杭傲滿不在乎地先“伺候”老婆落坐,自己再坐在一旁。“娘很喜歡我老婆呢,我老婆親手喂娘吃粥,娘整整吃了一碗半,所以才會這麼久的嘛!”
“咦?真的?”杭老爹的冷麵不見了,翻上另一張吃驚的臉。
“騙你一個乾巴巴的老頭子有啥好處?”杭傲沒好氣地說,忽又抓起琴思淚的手舉高。“瞧,娘還把這隻‘心心相印’鐲子給了我老婆呢!”
霎時間,驚呼聲此起彼落,桌旁張張臉都掛上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杭家並不是頭一回娶媳婦兒,但前兩回,杭夫人給媳婦的見面禮雖然都十分貴重,卻都是杭老爺從外頭買回來的,而這一回,杭夫人卻把自己最喜愛的陪嫁首飾給了琴思淚……
眾人不禁面面相覷。
這女人真會邪術不成?
不過,最驚詫的莫過於杭老爺了,因為只有他知道,杭夫人把那隻鐲子給了琴思淚是有另一番含義的。
眾人皆知,杭老爺十分疼愛妻子,儘管杭夫人體弱多病,長年臥床,杭老爺卻從不曾考慮過要娶妾,最多就收兩個通房丫環來解決男人的需要,可只有杭老爺自個兒心裡明白,他不是不曾想過,而是不敢。
表面上,在杭家最強勢的是杭老爺,而杭夫人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弱勢,但事實上卻恰好相反,真正強勢的是杭夫人。
因為,杭夫人雖然體弱,卻有一項無人可及的識人之能。
凡是經過她點頭認可的人,保證是忠誠可靠又有能力的;若是她搖頭否決,那就一定有問題了,不是人品上不可靠,就是表面好看的草包。
全賴杭夫人的這項特殊才能,杭府才能夠在短短的二、三十年間成為鉅商大賈之家,換句話說,成為富豪並非靠杭老老爺的能力得來的,而是靠杭夫人挑選出來的種種人才,為杭家堆砌起偌大的財富的。
不過,杭夫人很聰明的沒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只有夫妻倆知道真相。
這麼一來,杭老爺就可以保有表面上的尊嚴了,而杭夫人則贏得杭老爺衷心的感激與臣服,各取所需,皆大歡喜。
“你娘……”杭老爺的神情格外凝重。“還有說什麼嗎?”
“有啊,娘要爹把你那隻鐲子給我。”
果然!
這對“心心相印”的紫玉鐲子,就字面上的意義,是希望他們夫妻倆能擁有永遠契合不分的感情,而另一番含義,則是代表夫妻倆同心協力打理這個家。
也就是說,杭夫人已然看中意,由杭傲夫妻倆來做杭府的繼承人了。
攢著眉,杭老爺若有所思地注視著杭傲好一會兒,狀似在考慮什麼,又好像在評估什麼……
“管家身邊那個阿燦,你覺得如何?”他突然問。
“很可靠,”杭傲不假思索地回道。“可惜缺乏做管家的能力。”
“那麼你認為他適合到哪裡工作?”杭老爺又問。
“自然是帳房,或者錢莊。”依舊是毫不猶豫的回答。“雖然他沒有做管家的能力,卻很
有理帳的才能。”
杭老爺點點頭,不再多問,默默地把鐲子取下來交給杭傲。
沒錯了,唯有這個不肖子承繼到他孃親的識人之能,將來這個家也得由他來掌理。
唉,老天真是沒眼啊!
不過,儘管滿心不甘願,但為了杭氏的未來,他仍是百分之三百支持妻子的抉擇,不解的是,為何在杭傲娶了那個不堪的女人之後,妻子才做下決定呢?
嗯,晚些時候,他得去問問!
與杭府其他大苑小院比較,蝶苑很明顯的簡直樸素許多,就如同住在這裡面的人一樣。
“翠姨,在忙啊?”一如往常,杭傲以率性的態度打招呼。
“翠姨安好。”琴思淚卻端端正正的福身請安。
無論對方是什麼身分,長輩就是長輩。
而翠姨是個頗有幾分姿色的女人,但也十分的老實單純,非常的守本分,也從不貪圖妾室的地位,總是安安分分的伺候在杭老爺的身邊,對杭夫人更是恭謹,早晚都會定時去請安。
此刻,似是沒料到琴思淚竟會對卑微的她施禮請安,因而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三……三少爺,三少奶奶安好。”翠姨吶吶道。“我……我是來看看兩個孩子的。”
“正好,我們也是來看妹妹的,一道去吧!”
說是一道進去,翠姨卻仍是規規矩矩的走在後面和碧香一塊兒,自認身分和少奶奶的陪嫁丫環是同等的,她們才應該走在一起。
“娘!”一位十二歲女孩和一位剛及笄的少女歡天喜地地奔向翠姨。
翠姨開心地抱了抱她們,但馬上又惶恐地放開她們。
“怎能如此沒規矩,快,還不快見過三少爺、三少奶奶!”
他們怎會到這裡來了?!
那兩個女孩似乎也被嚇到了,白著臉,戰戰兢兢地上前要施禮,卻被琴思淚一手一個扶住了。
“叫三哥、三嫂就好,嗯?”
“咦?”兩個女孩無措地回頭看孃親,不知如何是好。
“這怎麼行呢?”翠姨嚇得臉都綠了。“她們是……”
“是夫君的妹妹。”琴思淚輕柔地道。“對吧?夫君。”
杭傲深深凝視她一眼,而後重重點頭。“對,你們是我的妹妹,不叫我三哥要叫什麼?三少爺?怎麼?我不配做你們的三哥嗎?”
“不不不,三少爺,不是這樣的,”翠姨驚恐地否認。“是……是……”
“不是最好,”杭傲溫聲道。“翠姨,就讓她們叫三哥、三嫂吧,爹要是說話,我會負責的,嗯?”
翠姨猶豫了好半晌,終於不甚確定地對兩個女兒點了點頭,杭蕊與杭蓉也遲疑了好半天才怯怯地叫了一聲三哥、三嫂,聲音細弱得幾乎聽不見,翠姨卻一下子紅了眼,為了掩飾,她慌忙往後走。
“我去泡茶。”
“請等一下,翠姨。”琴思淚碎步上前阻止。“叫丫環去就好了。”
“可是……”翠姨有點困惑。“蝶苑裡,除了大小姐和四少爺各有兩個丫環,三個僕役伺候之外,沒有其他奴僕了呀!”
琴思淚怔了怔,旋即若無其事地抹出淺笑。“那麼,請問廚房在哪裡呢?”
翠姨更是疑惑,“那就在那後頭。”往後比了一下。
琴思淚頷首,回頭。“碧香,請你去泡茶。”
“是,小姐。”碧香應聲而去。
“來,翠姨,這兒坐,我們聊聊。”琴思淚扶著翠姨坐下,再坐到一旁。“所以兩位妹妹都是自己照顧自己的嗎?”
杭蕊與杭蓉互覷一眼,點頭。
琴思淚頷首表示瞭解,繼而轉註杭傲。“夫君,妾身可以從傲苑裡調幾個丫環僕人來服侍兩位妹妹嗎?”
“不行,那是伺候你的人,一個也不能少!”杭傲斷然否認,“不過,我會叫管家調幾個丫環、僕人過來。”再想了一下。“嗯嗯,我看就按照我和大哥、二哥三苑的規矩,該配多少丫環、僕人,就配多少丫環、僕人吧。”
聞言,杭蕊和杭蓉吃驚得說不出話來了,翠姨則哽咽著捂住了嘴,雙眼紅了,溼了。
這是頭一回,有人關心到她的女兒們!
“謝……謝謝三少爺……”
“翠姨,對不起,以往我疏忽了妹妹們——這原該是我這個做哥哥的責任的,但請放心,往後我一定會多關心她們的!”杭傲滿心歉意地許下承諾。
頓時,翠姨再也忍不住掩面飲泣,感動得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晚一些時,當杭傲與琴思淚離開蝶苑要去找管家的路途上,琴思淚若有所思地朝杭傲望去,尚未出聲,杭傲便淡然一哂,先她開口了。
“你是想問說同樣是通房所出,為何杭姵和杭龍能得到不同的待遇,對吧?”
“夫君果然聰明。”
“很簡單,杭姵跟蘭姨一樣,都有一副十分討喜的騙人外表,實際上卻是我見過最奸詐狡猾的一對母女。”杭傲眼神鄙夷,語氣厭惡,很清楚的表現出他有多麼的不喜歡蘭姨和杭姵。“她們最擅長在老爹面前作戲以討好老爹,而老爹呢,就愛吃她們那一套,所以,兩個通房,老爹就只寵愛蘭姨和蘭姨的孩子……”
“可是……”琴思淚眼透疑惑。
“既然受寵,杭姵又怎麼會跟老爹鬧意氣?”杭傲又替她問了出來。
琴思淚點頭。
“通房丫環沒有正式的名分,生的孩子自然也沒有名分,要嫁最多也只能嫁做側室,杭姵不甘心,打死都不肯嫁!”杭傲冷哼。“拖到今年她都十八了,太原富商來提親,要納她為五姨太,一聽老爹有意應允,她就逃之夭夭啦!”
那也不奇怪,連她這個被休過的老女人要再嫁,爹都堅持非正室不可,何況是一個年輕的黃花大閨女。
“難道真的沒有人來提願意娶她做正室的嗎?”
不管怎樣,總是杭家人呀!
“當然有,想攀上杭家的人多得是,但杭姵自認是杭家大小姐,一般人家的正室,她看不上;而大戶人家又嫌她沒名分,最多就是收她作妾,所以啦……”
話沒說完,但琴思淚也瞭解了,她遲疑一下。
“夫君。”
“嗯?”
“蘭姨、翠姨都伺候公公這麼久了,為何不能……”
“萬萬不可!”話都還沒聽完,杭傲就斬釘截鐵地斷然否決。“翠姨是個老實人,沒問題;但蘭姨,一旦她被扶上妾室,有了正式名分,看著好了,不出一年,杭家的總帳就會在蘭姨手中了,緊接著,老爹和老孃會相繼死得不明不白,而蘭姨也就順理成章地把持住杭家大權——因為總帳在她手裡……”
琴思淚駭然大驚。“真……真會如此?”
雖然久居深閨之中,從不曾接觸外界,使她比一般人單純許多,有些地方還顯得相當無知,但也沒有單純無知到連世間人有好壞之分都不懂,只是沒料到會親身碰上所謂的“壞人”罷了。
“之後,杭家不到三年就會敗個精光了。”
杭傲沒回答她,逕自往下說。“而且敗得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敗到哪裡去了。”
“那……那……”真的是“萬萬不可”了。
“就算蘭姨把杭家交給四弟好了,那就更快了,用不著一年,杭家就會破個精光了!”杭傲嘆息著搖搖頭。“我只能說,四弟是個廢物,這輩子只配靠人家養他了!”
“……”無言。
“我想老爹應該會把杭家交給大哥或二哥吧!不過……”杭傲撫著下巴,若有所思地道。
“最好是交給他們兩人,大哥穩重、二哥細心,兩人同心協力的話就沒問題了,只不過,他們的能力不足,僅能守成,無法開疆拓土。”
“那夫君你呢?”
“我?”杭傲哈哈一笑。“我是根本沒興趣!”
“那麼,夫君想做什麼呢?”目光深思地凝住杭傲,琴思淚輕輕問。
杭傲聳了聳肩,“老實說,我自個兒也不知道。”他坦然承認。“並不是說我想就這樣成天無所事事,吃喝玩樂的混過這輩子,我也想做點什麼事——男人該做的事,可是,我就是不知道要做什麼。”
琴思淚瞭解了,“那就慢慢來吧,”她柔聲安撫他。“總有一天,夫君會知道該做什麼的。”
“總有一天?”杭傲翻了翻眼。“饒了我吧,我的性子急躁,要我慢慢去等那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出現的‘總有一天’,我自己都受不了,說真格的,有時候我都煩躁得快瘋了!”
所以他才會表現得那麼任性嗎?
“或者……”琴思淚沉吟。“夫君可以先試試,有誰需要幫忙的,夫君就幫上一幫,在幫忙的過程中,也許夫君就會知道該做什麼了。”
“幫忙?”杭傲怔了一下,繼而攢眉思索。“嗯嗯,你說得有道理,我想做的事可不會自己從天上掉下來砸破我的腦袋,得我自個兒去找,我不去找,就永遠不知道該做什麼了!”
琴思淚淺淺一笑。“很高興夫君想通了。”
杭傲雙眉挑了一下,又眯起眼來。“你是期待我能成就什麼大事嗎?”
琴思淚淡然莞爾。“不,妾身什麼都不期待,只要生命過得有意義即可,當人生走到盡頭時,回頭看看,過往的每一天都沒有虛度,這也就夠了,又何必一定要有什麼大成就呢?”
有意義的生命?
杭傲若有所悟地深思半晌,忽爾伸臂摟過她來,眉開眼笑的在她紅唇上重重啵了一下。
“你果然是個好老婆!”
短短幾天之內,她不但替他找到幫助孃親恢復健康的方法,又提醒他被他忽略了的責任,
此刻,再以她獨特的方式,指引他做從未做過的思考。
一個男人真正該做的思考。
懵懵懂懂虛度了二十個年頭,就在這一年,成親娶老婆的這一年,杭傲終於找到了生活的目標。
他要做個生命有意義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