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翎在祖衝的棚子裡坐了足足頓飯工夫,侯老三回來了。
祖衝道:“怎麼這麼久?”
“要不怎麼會耽誤這麼久!”
侯老三臉色有點凝重,道:“找不著,四處都找不著。”
祖衝道:“找不著?”
“結果找著了沒有?”
侯老三搖了頭:“沒有。”
“怪了!”祖衝輕叫出聲:“那他們跑那兒去了?難不成夾著尾巴逃回關外去了。”
燕翎道:“真那樣倒好了。”
侯老三道:“沒找著他們,倒打聽到了一件事兒。”
祖衝道:“什麼事兒?”
“兄弟!”侯老三望燕翎:“從這兒往南近百里,有個地方叫‘黃土崗’那兒出人命,兩男一女三個人,兩個男的遇了害,女的不見了……”
燕翎心神震動:“侯三哥……”
“不知道是不是那兄妹三個?”
燕翎站了起來:“侯三哥,那兒離‘歐陽世家’多遠?”
“不遠,約摸頓飯腳程。”
燕翎道:“我要趕去看看!”
祖衝道:“不見得就是那兄妹三個。”
“但願不是。”
說著話,燕翎已出了棚。
祖衝跟侯老三急忙跟出。
***
真是名副其實的黃土崗。
高高的一座崗,一望都是黃土,沒有一棵樹,沒有一根草,看上去讓人感覺增添三分熱意。
一到崗上就看見了,黃土地上倒著兩個男的,一個仰著,一個趴著。
兩個人的衣裳燕翎認識,他心神震動,急急掠了過去。
可不正是賈文、賈武?兩上人死狀都很慘,而且都是要害重創,一擊致命,沒見賈秀姑,兩匹馬也不見了。
燕翎目眥欲裂,站在那兒不言不動,煞威嚇人。
祖衝跟侯老三也認出賈文、賈武來了。
祖衝道:“怎麼會有這種事?‘歐陽世家’的人絕不敢違抗歐陽小倩的令符!”
侯老三道:“應該不是‘歐陽世家’的人,聽弟兄們說,那些人的裝束打扮,像是別處的江湖道。”
祖衝道:“知道那些人那兒去了麼?”
“沒留意,事不關己,這種事江湖道上也天天有,而且不只一起。”
這是實情。
“也沒留意他們那個妹妹”
“想必是。”
祖衝轉望燕翎:“兄弟……”
燕翎道:“兩位幫忙給看看,可有什麼蛛絲馬跡?”
祖衝、侯老三俯身在附近查看了片刻。
祖衝道:“兄弟,是老手乾的。”
侯老三道:“可不,痕跡全清除掉了。”
“兩位再幫幫忙,看看歐陽小倩的令符,可還在他們兄弟身上?”
祖衝、侯老三上前蹲下身,各在賈文、賈武身上找了片刻,沒有,什麼都沒有。
祖衝道:“兄弟,你找歐陽小倩的令符幹什麼?”
“我只是看看還在不在!”
“或許在他們那個妹妹身上。”
“或許,只是兩位兄長都已慘遭毒手,她這個做妹妹的能倖免麼?”
“兄弟的意思是……”
“或許讓那些人帶走了。”
兄弟,我馬上傳話出去找那些人。
“不用了,找‘歐陽世家’就對了。”
“找‘歐陽世家’?”
“祖大哥,我記得清清楚楚,我把歐陽小倩的令符交給了賈大哥,也看著他揣進懷裡藏好……”
“兄弟是說……”
“現在歐陽小倩的令符不見了,別人不會要它,是不是?”
祖衝道:“我懂兄弟的意思了,只是這個大哥會不會又交給了那個做妹妹的?”
“不無可能,但是沒有這個必要。”
侯老三點了頭:“這倒是。”
“還有!”燕翎道:“刻意消除地上的痕跡,是為了什麼?”
祖衝道:“當然是怕人看出什麼來。”
“誰會這麼做,這不是不打自招、欲蓋彌彰麼?”
祖衝沉吟點頭:“兄弟,有道理,這可真是百密必有一疏!”
侯老三道:“那個做妹妹的,也找‘歐陽世家’要就對了。”
祖衝道:“‘歐陽世家’的人,敢違抗歐陽小倩的令符?我還是不敢相信!”
燕翎道:“祖大哥怎麼偏在這時候糊塗了,沒聽侯三哥說麼,那些人的裝束打扮不像是‘歐陽世家’的人。”
祖衝一點就透,臉上一付恍悟色:“我明白了……”
“走吧!”
燕翎當先騰了身。
***
這是“歐陽世家”後院的一座小樓。
小樓小巧玲瓏,精美雅緻,座落在一片濃密的枝葉之中。
樓上,靠裡是間臥房,垂著珠簾,透過珠簾往裡看,臥房裡香冷金猊,被翻紅浪,牙床上躺著一個人兒,正是那如天仙小滴塵寰的歐陽小倩。
姑娘他或許在小睡,樓上樓下好靜好靜。
可是一個低低話聲打破了這份寧靜:“請歐陽姑娘出房說話!”
歐陽小倩聽見了,驚醒了,美目一睜:“誰?”
低低話聲應道:
“不速之客。”
歐陽小倩起來了,下床了,掀簾出房,她一眼就看見了:“是你?”
房外小客廳裡站著人,是燕翎。
“驚擾了姑娘!”
歐陽小倩很平靜:
“你怎麼上了我的小樓?”
“有事不能不讓姑娘知道一下。”
“什麼事?”
“離府上不遠,有個地方叫‘黃土崗’,賈氏三兄妹遭人毒手,兩個做哥的血濺屍橫,做妹妹的不和去向。”
歐陽小倩臉色一變:
“有這種事?你是說是‘歐陽世家’……”
“有人說行兇者一夥人,裝束打扮不像‘歐陽世家’的人,倒像外地的江湖道,但是姑娘的令符不見了,地上的痕跡也清除乾淨。”
歐陽小倩冰雪聰明,道:
“我懂了,我這就去查,一定會給你一個交待。”
“謝謝姑娘。”
“只是,你為什麼會找我?”
“姑娘在‘歐陽世家’有好名聲,值得人相信,事實上我也親自領略過。”
“你大概不在乎面對‘歐陽世家’的人!”
“是的。”
“可願意跟我一起下去?”
“謝謝姑娘給我這份榮寵。”
“你客氣。”
歐陽小倩要走,可是她又停住了:“家父已經回來了,我問過家父,他老人家說,賈氏三兄妹知道他關外一個朋友的秘密,他那個朋友怕賈氏三兄妹洩露,所以託‘歐陽世家’滅口。”
“謝謝姑娘。”
歐陽小倩又要走。
燕翎忽然神色一動:“姑娘!”
歐陽小倩停住了。
“有一夥遠來的江湖人,下手一位退隱的好官,我發現他們左臂上刺有怪異標記,賈氏三兄妹告訴了我他們的秘密,他們不是中原人,他們是來自‘金’邦的‘敢死軍’。”
歐陽小倩臉色一變:
“你認為就是這個秘密!”
“我懷疑。”
歐陽小倩沒說話。
“‘金’邦遠在關外白山黑水間,令尊這個朋友是關外朋友……”
“等一等,你是說……”
“姑娘自己想。”
不知道歐陽小倩有沒有想,只聽她道:“跟我下去吧!”
她轉身行去。
燕翎跟了去。
歐陽小倩帶燕翎下小樓,首先碰見的是他的貼身侍婢,那四個青衣少女,四個貼身侍婢都為之駭然,齊聲叫:“姑娘……”
“不要大驚小怪。”歐陽小倩道:“這位燕爺,你們都見過,是不是?我跟燕爺要見老主人去,你們帶路!”
姑娘都這麼說,四侍婢沒敢說什麼。
恭應聲中兩名前行帶路,兩名扶住了歐陽小倩。
一路往前走,沒碰見什麼人,就算碰見什麼人,有歐陽小倩在一起,相信誰也不敢怎麼樣。
很快的,到了堂屋前,前面兩名青衣少女向著垂著簾的堂屋門淺淺施禮:“稟老主人,姑娘求見。”
只聽奇胖華服老者的話聲從耳房傳出:
“還稟什麼報,進來吧!”
兩名青衣少女道:
“稟老主人,還有外客。”
從簾外往裡看,難看見什麼,但聽得見聲音!
有人從耳房到了廳堂,隨即,垂簾猛然掀起,奇胖華服老者出來了:“乖女兒,這位是……”
“他就是前不久帶賈氏三兄妹找上門來的那位燕少俠。”
奇胖華服老者目光一凝:
“他怎麼會跟你……”
“燕少俠剛上小樓找我去了。”
奇胖華服老者臉色一變,目閃精芒:“他敢擅入……”
“爹,您看我怪燕少俠了麼?”
“你……”
“燕少俠是我的客人,我帶他來見您,您怎麼好不讓他進去坐!”
“乖女兒,這兒是‘歐陽世家’。”
“我知道,可是他是我的客人。”
奇胖華服老者遲疑了一下:
“好吧,讓他進來坐吧!”
他轉身先進去了。
歐陽小倩轉望燕翎,微抬皓腕:“你請!”
燕翎微欠身:
“謝謝姑娘。”
進了堂屋,分客主落了座,四名青衣少女也侍立歐陽小倩背後,歐陽小倩凝目望著奇胖華服老者:“爹,燕少俠來告訴我,賈氏三兄妹在‘黃土崗’遇害,兩個哥哥死了,妹妹不見了。”
奇胖華服老者雙目微睜:“有這種事?”
“是啊!”
“你不許‘歐陽世家’的人殺他們,沒想到他們竟死在了別人手裡。”
“您怎麼知道是別人?”
“咱們‘歐陽世家’的人沒殺他們,當然是別人。”
“您又怎麼知道,咱們‘歐陽世家’的人沒殺他們?”
“乖女兒,你是怎麼了,你不是把你的令符給了他們了麼?你的令符,‘歐陽世家’誰敢不遵?”
“爹,您知道不,行兇的人自作聰明,卻百密一疏留下了破綻。”
“什麼破綻?”
“他們把我的令符搜走了。”
“怎麼樣?”
“別人誰會要我的令符?”
“還有呢?”
“行兇的人清除了所有的痕跡。”
“又怎麼樣?”
“要是別人行兇,他們不會這麼怕人知道。”
“這說是你所說的兩樣破綻?”
“難道您不認為是?”
“爹還真不認為是……”
“您是說,行兇的不是‘歐陽世家’的人。”
“絕不是。”
“一沒查,二沒問,您就這麼有把握!”
“乖女兒,只因為有你那面令符啊!你的令符,連爹都得讓三分,‘歐陽世家’還有敢不遵的人?”
“爹,要是讓我查出行兇的是‘歐陽世家’的人呢?”
“乖女兒,怎麼會……”
“您請答我問話。”
奇胖華服老者毅然道:
“任憑你處置就是。”
“謝謝爹,叫朱總管進來見我。”
一名青衣少女應聲外行。
奇胖華服老者忙道:
“乖女兒,你找朱彤幹什麼?”
“他是總管,我當然找他。”
只聽那各青衣少女在外叫道:
“姑娘命朱總管進見!’
歐陽小倩道:“爹,待會兒我問朱彤,請您不要說話,也不要打眼色,您瞞不過我,您也知道我的脾氣。”
那名青衣少女進來了。
奇胖華服老者道:“乖女幾,聽聽你說的這是什麼話!’“話不好聽,可是我不能不說在前頭。”
就這麼兩句話工夫,一陣輕捷步履聲及門而止,隨聽:“啟稟老主人,姑娘!屬下告進!”
朱彤來了。
歐陽小倩道:“進來!”
一聲恭應,垂簾掀起,朱彤進來了,一見燕翎在座,猛的一怔:“老主人……”
奇胖華服老者道:“他是姑娘的客人。”
朱彤定了定神,趨前行禮:“姑娘!”
歐陽小倩道:“朱總管,我這是當著老主人說話。”
“是!”
“我交遊廣闊,怎麼不能有‘金’邦的朋友?”
“姑娘……”
“賈氏三兄妹是誰去殺的?”
朱彤忙望奇胖華服老者,歐陽小倩一雙美目也凝望奇胖華服老者,奇胖華服老者硬是連老眼也沒敢眨。
朱彤夠機靈,忙道:“老主人,怎麼會……屬下冤枉!”
“是我問你,你不跟我說,跟老主人說什麼?”
“姑娘明鑑……”
“我不再追究,可是我的令符總該還給我。”
朱彤他還是鬥不過姑娘,他道:
“姑娘的令符在這兒……”
他就要探手入懷。
奇胖華服老者大叫:“朱彤!”
朱彤明白了,一驚停手,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姑娘淡然道:
“爹,我剛才怎麼說的?”
奇胖華服老者忙道:“乖女兒……”
姑娘已轉望朱彤:
“朱總管,我的令符呢?”
朱彤臉都白了,探手入懷,摸出令符,雙手遞出。
一名青衣少女上前接了過去。
“朱總管,你是‘歐陽世家’的總管,你應該知道,‘歐陽世家’的人,違抗我的令符該當何罪。”
“屬下知道。”
“你還等什麼?”
朱彤轉眼叫:“老主人……”
奇胖華服老者道:“乖女兒,朱彤是奉了爹之命行事。”
“那是在您回來之前,還是回來之後?”
“那有什麼不同!”
“您回來之前,我已經給出令符。”
“我回之後。”
“您明知道我已經給出令符,為什麼?”
“那麼,您推翻了女兒的後令,理所當然,畢竟您是‘歐陽世家’的主人。”
“乖女兒……”
“爹,您難道沒有自問該不該?”
“為朋友,受人之託,也忠人之事。”
“您那位朋友,究竟是關外的什麼人?”
“你不認認。”
“賈氏兄妹究竟知道他什麼秘密?”
“爹也不清楚。”
“您的關外朋友,是不是‘金’邦的‘敢死軍’?”
奇胖華服老者神情一震,脫口叫:“你知道……”
“賈氏三兄妹知道的,是不是就是這個秘密?”
“小倩,你……”
“爹,這已經不是秘密了。”
“他們三個告訴你了?”
“他們三個早已告訴燕少俠了。”
“他們三兄妹死有餘辜。”
“爹,您怎麼會有‘金’邦的朋友?”
“我交遊廣闊,怎麼不能有‘金’邦的朋友?”
“他們潛入中原來幹什麼?不惜為此秘密殺人,他們有什麼事怕人知道的?”
“沒有……”
燕翎突然道:
“他們追殺我朝退隱官員父女,為的是什麼?”
“誰說的?”
“我說的,這件事我最清楚。”
“爹,您怎麼說?”
“我不知道。”
燕翎道:“‘金’邦覬覦我朝錦繡江山已久,他們的‘敢死軍’潛入中原,歐陽老生先不以為他們用心叵測麼?”
“你把事情說嚴重了,他們來中原,以江湖人身份現,只不過為辦些事……”
“歐陽老生先,他們為辨什麼事?”
奇胖華服老者冷然道:
“你不該問我,該去問他們。”
“歐陽老先生放心,我一定會問他們,我也一定會把他們趕回關外去。”
奇胖華服老者勃然色變,猛拍座掎扶手:“你敢!”
“老先生,他們是外邦的‘敢死軍’。”
“我只知道他們是我的朋友!”
燕翎還待再說。
歐陽小倩道:“燕少俠,讓我跟我爹說。”
燕翎住口不言。
歐陽小倩道:“爹,這兩件事雖是一件事,卻有先後之分,那麼我也把它分先後來辨,現在我先辨的,是朱彤違抗我令符的事,您說,朱彤該當什麼罪?”
“乖女兒,朱彤沒罪。”
“您怎麼說?”
“他是奉我命行事。”
“這話是您說的。”
“乖女兒……”
“這話是不是您說的?”
奇胖華服老者無奈,只有點頭:“是我說的。”
“您是我的生身父,對您,我沒有辦法,我只求您把賈姑娘交出來!”
“賈姑娘?”
“你不會不知道,就是賈氏三兄妹裡那個妹妹。”
“我不清楚……”
“爹,我已經退了不少步。”
奇胖華服老者轉望朱彤:“朱彤!”
“是,屬下這就把人交給姑娘。”
他施個禮,轉身出去了,沒一會兒工夫,他帶著兩名黑衣人進來,兩名黑衣人架著昏迷中的賈秀姑。
歐陽小倩道:“你制了他的穴道?”
朱彤道:“回稟姑娘,此女剛烈……”
“拍開她的穴道。”
“是。”
朱彤在賈秀姑身上拍了一掌。
賈秀姑還沒有睜眼就悲叫:“大哥,二哥……”
驚、悲、痛交集,直能撕裂人心。
等睜開了眼,賈秀姑反倒一怔:
“我怎麼會在這兒……”
一眼看見了燕翎,急急悲叫:“三哥!大哥、二哥他們……”
燕翎道:“小妹,我已經知道了,我就是為這來的,請節哀,歐陽姑娘正在處理這件事。”
“歐陽姑娘?難道還是她‘歐陽世家’的人……”
“是的,小妹。”
賈秀姑向著歐陽小倩悲叫:
“歐陽姑娘,你已經把你的令符給了我們……”
“賈姑娘,我的令符比不上家父的令諭,家父欺騙了我,我身為人女,莫可奈何,不過相信我稍待會給你一個交待的。”
燕翎道:“小妹,暫請節哀!”
賈秀姑這才沒再說話。
歐陽小倩轉望奇胖華服老者:“現在我要辨的,是您結交外邦‘敢死軍’朋友的事,請您告訴我,您究竟想幹什麼?”
“爹不想幹什麼,爹剛說過,爹交遊廣……”
“請您告訴我實話。”
“乖女兒,爹跟你說的是實話。”
“爹!我有個聰明的爹,您有個不笨的女兒,知女莫若父,同樣的,知父也莫若女,就是您不說實話,做女兒的也知道您想幹什麼,別的女兒不多說,只求您改變心意猛回頭。”
“乖女兒,你在說些什麼呀?”
“爹,您承認不承認已經無關緊要了,賈姑娘,這是我給你的交待……”
她突然揚起皓腕,纖纖玉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匕首,她往自己心口就刺。
奇胖華服老者、朱彤、四名青衣少女都看見了,大驚:
“乖女兒!”
“姑娘!”
但都來不及阻攔。
燕翎曲指遙彈,“錚!”地一聲,匕首斷了,斷的那一截飛了出去。
歐陽小倩向著燕翎叫:“燕少俠!”
“姑娘怎麼這麼做?”
“我沒有別的辨法,只好拿自己來償兩條命。”
“姑娘這麼做,讓賈姑娘何以自處?”
賈秀姑流淚道:
“我兩個哥哥英靈不遠,他們也不會願意姑娘這麼做,姑娘要是再這麼做,賈秀姑我就陪姑娘死!”
歐陽小倩道:“賈姑娘,是‘歐陽世家’的人殺了兩位令兄啊!”
“我知道,可是不是姑娘。”
“我答應過會給姑娘一個交待。”
“應該給我交待的,也不是姑娘。”
“賈姑娘……”
“姑娘不要再說了,我兩個哥哥是為‘金’邦這個秘密而死,他們兩死得值,老天若是在有眼,會替他們倆報仇的。”
“賈姑娘,‘歐陽世家’的人羞煞愧煞,你既然這麼說,我就暫且偷生不死,我要走了,兩位是不是要跟我一起走?”
燕翎跟賈秀姑還沒有答話。
奇胖華服老者忙道:
“乖女兒,你要走?你要上那裡去?”
“我要離開‘歐陽世家’!”
“怎麼說,乖女兒你……”
“您沒有聽清楚麼?”
“爹不是沒有聽清楚,爹是問,你這是幹什麼?”
“我不希望有這麼個家,不希望有您這麼個父親,您也全當沒我這個女兒吧!”
“就為爹交了‘金’邦的朋友?”
“這種朋友不能交,什麼時候您回心轉意猛回頭,女兒我什麼時候回來。”
“你怎麼這麼絕情,我養了你這麼多年,這麼疼你……”
“爹,女兒是不願見您鑄大錯,羞辱祖宗,落個千古罵名啊!”
“大膽!”
“爹,早醒悟回頭,還來得及。”
“女兒啊!你想到那兒去了?”
“女兒說的是不是實情,您自己明白。”
“爹就是明白,所以才不讓您胡鬧。”
“你以為女兒這是胡鬧?”
“難道不是?”
“事已至今,您還這樣,女兒痛心,不願再說什麼,就此拜別。”
她盈盈施下禮去。
奇胖華服老者一擺手:
“爹不會讓你走的!”
“爹,您攔不住我的,您真要攔我,那您是逼我死。”
奇胖華服老者暴叫:
“你以為離家好玩?你吃不了那種苦……”
“別人吃得了的苦,我就吃得了,就算苦,那總是俯仰無愧。”
“你……”
“爹,您想攔我,只有一個辦法。”
“我交朋友還要你管?”
“那您就不要想攔我。”
“要離家,也得去收拾收拾你的東西,”
“不,‘歐陽世家’的東西,我一樣不要。”
“不要?出去你怎麼活?”
“那是我的事,即使餓死,那也是小事。”
餓死事小,什麼事大!
奇胖華服老者怒拍座椅扶手:“好,你走!,只要踏出我家大門一步,就永遠不要回來……”
“女兒再拜別。”
歐陽小倩再施禮,要走。
四青衣少女跪下:
“請姑娘帶婢子們走!”
歐陽小倩道:“我都不知道怎麼養活自己。”
“婢子們情願跟隨姑娘。”
“起來吧!”
“謝謝姑娘!”
四名青衣少女忙站起。
歐陽小倩嫋嫋往外行去。
四名青衣少女忙跟上,似是生怕被留下。
歐陽小倩忽又停了步,望著燕翎及賈秀姑道:“我很抱歉,對兩位,我只能作這樣的交待,別的我無能為力……”
的確,主使殺人的是她的生身父,她能怎麼樣?
賈秀姑道:“歐陽姑娘對我兄妹有恩,如今歐陽姑娘又為了我兄妹的事離家,為此我不敢再找令尊,只請‘歐陽世家’交出那幾名殺我兩位兄長的鮮血。”
這倒是應該。
歐陽小倩道:“我怎麼給忘了……”
她轉望奇胖華服老者:“爹!”
奇胖華服老者冷然道:“幹什麼?”
“您聽見了!”
“我當然聽見了,只是你還是‘歐陽世家’的人麼?”
“那就要看爹,還認不認我這個女兒了?”
“只要你不離家,我當然認你這個女兒。”
“我說過,爹不想讓我離家不難……”
“我也說過,我交朋友的事,不要你管。”
“您說得已經很明白了……”歐陽小倩話鋒微頓,轉望燕翎、賈秀姑:“兩位,我再次抱歉……”
燕翎淡然道:
“不要緊,姑娘的面子既然不夠,說不得我只好跟‘歐陽世家’要人了!”
奇胖華服老者道:“就憑你?”
“‘歐陽世家’應該知道,很夠了。”
“那是他們沒見過世面,大驚小怪!”
“你這位‘歐陽世家’的主人見過世面,何妨看看!”
“好,老夫就看看,朱彤!”
朱彤不愧是“歐陽世家”的總管,不愧是位內外雙修的好手,恭應聲中他已撲向燕翎,行動之快,疾如奔電,而且一出手攻的就是燕翎要害。
燕翎雙眉一揚:
“朱大總管,我跟你有什麼深仇大恨。”
他雙掌一翻,硬拚朱彤這一招。
只聽砰然一聲,朱彤踉蹌後退。
燕翎如影附形跟上,突出一指點到朱彤喉結前,朱彤機伶一顫,沒敢再動。
燕翎道:“歐陽先生,這算不算看過了?”
奇胖華服老者臉色很難看:
“難怪你這麼猖狂……”
燕翎道:“‘歐陽世家’交不交人?”
奇胖華服老者道:“朱彤,你說呢?”
朱彤一動不敢動,道:
“全憑老主人做主。”
奇胖華服老者哼了兩聲冷笑:
“你派出去的人,你知道!”
朱彤道:“誰出去叫一聲,叫‘八十一刀’裡八十一、八十、七十九、七十八刀進來。”
燕翎道:“別忘了,賈姑娘見過那幾個人!”
朱彤忙道:“是他們四個,錯不了了。”
誰出叫一聲?朱彤叫誰?當然是那四名青衣少女,他們四個裡,剛才出去叫朱彤的那一個又出去了。
隨聽屋門外響起了她那高高話聲:
“總管命七十八、七十九、八十、八十一刀進見!”
叫完了,她進來了。
她這裡剛進來,外頭一陣疾速步履聲已到門口:“稟總管,七十八、七十九、八十、八十一刀到。”
朱彤道:“進來!”
門簾一掀,四名黑衣人低頭哈腰進來了,由於低著頭,哈著腰,他們四個沒有看見屋裡的情景。
可是賈秀姑一眼就認出了他們四個,抬手一指,忙道:“三哥,就是他們。”
這一叫,叫得那四個抬起了頭,頭一抬起,當然也就看見了屋裡的情景,一怔色變:
“總管!”
他們四個就要動。
燕翎回手連點,他們四個不動了。
但是燕翎這一回手連點,他的手自然也就離開了朱彤的咽喉前,朱彤認為有機可乘,凝足了力道的雙掌,猛然劈向燕翎的兩肋。
朱彤是志在必得,距離又近,按理,燕翎定然不免。
而,理雖如此,事卻不然。
燕翎的手往回一掃,正掃在朱彤的雙腕上,朱彤大叫一聲,垂手暴退,臉色煞白,額頭上的汗珠豆大。
燕翎淡然道:
“歐陽老先生,除非你打算養他一輩子,否則你可以另覓精明幹練的人接替這個總管了。”
聽口氣,朱彤這雙手從此廢了,也從此成了廢人。
奇胖華服老者早就看出來了,他臉色早就變了,聞言更是霹靂暴喝:“小後生,你欺人太甚!”
他坐著沒動,單掌一搖,向著燕翎抓了過去。
他的手白白胖胖的,出手也慢,看上去不帶一點威力,不帶威力也就不像有危險。
但是燕翎卻神情一肅,飛起一指點向那胖嘟嘟的掌心。
奇胖華服老者臉色一變,深腕收招:“小後生,你出身少林。”
燕翎道:“你看我會‘降魔杵’!”
“不錯。”
“我可以告訴你,我不是出身少林。”
“你小小年紀,卻把老夫當三歲孩童,先打了你去找你們那掌教和尚!”
他翻腕揚掌,掌似靈蛇,襲向燕翎胸前諸大穴。
燕翎五指一拂,掃向奇胖華服老者腕脈。
奇胖華服老者一怔收手:“武當‘鉅拂塵’!”
燕翎道:“難道我又是武當弟子!”
奇胖華服老者暴叫:
“小後生,你究竟是什麼出身?”
燕翎道:“歐陽老先生,我什麼出身,無關緊要。”
“什麼才關緊要?”
“不要忘了,你是大宋朝的子民。”
奇胖華服老者大叫,人已躍起,平飛直射撲向燕翎,可以看出,這是雷霆萬鈞的一擊,非要置燕翎於死地不可的一擊。
歐陽小倩忙叫:“爹……”
叫聲中,燕翎已閃身迎了上去。
只聽砰然一聲大震,奇胖華服老者一個奇胖身軀跌回了座椅上,那麼結實的座椅竟然讓他坐垮了,“喀察!”一聲,四分五裂,他人踉蹌後退,不是條几擋著,他非一屁股摔下地不可。
但是條几上的東西讓他撞了一下摔落地上,摔得粉碎。
歐陽小倩忙又叫:“爹!”
奇胖華服老者一揮手,又暴叫:
“不要叫我,我還死不了。”
既能動,中氣還足,足證不礙事。
歐陽小倩轉向燕翎:“多謝少俠手下留情。”
燕翎神色肅穆:“歐陽姑娘,今天看姑娘你的面子,錯過今日,倘若‘金’邦‘敢死軍’在中原有什麼不軌異動,我還會找上‘歐陽世家’。”
“我知道,謝謝你告訴我。”
“住口!”奇胖華服老者暴叫連連:“住口,你們把歐陽世家當成了什麼?”
話雖這麼說,他卻沒敢再動。
燕翎轉望賈秀姑:
“小妹,人就在你眼前,料理完了咱們走吧!”
賈秀姑伸手從那四個之中的一個腰間拔出一把匕首,仰天悲叫:“大哥!二哥!”叫聲中,匕首已分別扎進了那四個的心窩之中,匕首拔起,熱騰騰的鮮血標得到處都是。
歐陽小倩轉過臉,帶著四名青衣少女當先行了出去。
燕翎道:“走吧,小妹。”
賈秀姑一扔匕首,轉身也出去了。
燕翎走在最後,臨起,他道:“歐陽老先生,‘金’邦‘敢死軍’最好不要有任何不軌異動,否則,只希望你及早回頭。”
說完了話,他也出去了。
奇胖華服老者、朱彤,都沒動,沒說話。
後院裡已佈滿了人,由兩個黃衣老人帶領,真個是弓上弦,刀出鞘,但沒一個動。
出了“歐陽世家”大門,祖衝跟侯老三在外頭等著,賈氏兄妹的三匹坐騎也被送了出來,東西一樣沒少。
侯老三道:“賈姑娘還真在這兒。”
祖衝道:“三弟,怎麼樣了?”
燕翎大概把經地說了一遍,也給祖衝、侯老三引見了歐陽小倩。
祖衝、侯老三對歐陽小倩的深明大義大表欽佩。
祖衝還道:“姑娘要上那兒去?要是沒地兒去,不嫌棄,可以上我那兒去,我們還能供養姑娘。”
歐陽小倩道:“不了,謝謝!我要找‘金’邦的‘敢死軍’去。”
燕翎道:“姑娘要找他們去?”
歐陽小倩道:“我看要救家父,得從他們著手。”
燕翎微點頭:“釜底抽薪!”
祖衝道:“兄弟,咱們不是也要找他們去,正好作個伴兒。”
燕翎暗暗皺了眉。
歐陽小倩道:“少俠也要找他們?”
“我不能讓他們有任何不軌異動。”
“到目前為止,官裡恐怕還不知道,咱們應該為官裡盡一點心力,只是我認為咱們還是分開來找的好,這樣可以分頭並進,顧的地方多一點。”
“姑娘說得是。”
“那我們就先走了。”
歐陽小倩帶著四名青衣少女要走。
祖衝叫道:“歐陽姑娘……”
歐陽小倩含笑道:“謝謝你,請放心,‘歐陽世家’的女兒還能沒有自保之力麼?”
祖衝他還沒說出口呢,人家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了,這樣的姑娘,足以自保,祖衝放心了。
歐陽小倩帶著四名青衣少女走了。
燕翎轉望賈秀姑:“小妹生意還做麼?”
“不做了!”賈秀姑道:“我跟著三位找‘金’邦的‘敢死軍’去。”
“小妹要是不做生意,我倒認為小妹應該回去。”
“回去?”
“回關外!”
“為什麼?”
“中原江湖不能待……”
“大哥、二哥白死了,‘歐陽世家’現在已經不必殺我滅口了,何況我跟你們三位在一起。”
“小妹,‘歐陽世家’或許已經不必再殺你滅口,可是一旦有事,我們都照顧不了你……”
“我自己可以照顧自己。”
“小妹,聽話,回去,這樣我沒有後顧之憂。”
賈秀姑遲疑了一下:“好吧,聽三哥的,我回去。”
“我讓祖大哥、侯三哥送你一程。”
“不,我自己會走。”
“小妹,有他兩位送你一程,我放心,大哥、二哥的馬在,正好一人一匹。”
“麻煩他們兩位,多不好!”
祖衝道:“賈姑娘還跟我們客氣?”
侯老三道:“兄弟,咱們在那兒碰頭?”
燕翎道:“兩位還怕找不到我?”
祖衝道:“真是,問得多餘,咱們走吧!”
他跟侯老三拉過坐騎來,翻身跨上。
賈秀姑眼圈兒紅了:“三哥保重!”
燕翎裝沒看見:“小妹也保重。”
“這一別,不知道那年那月才能再見著三哥?”
“小妹又不是不到關裡來了。”
“我一個人,再來難了。”
燕翎一想也是,也覺得心裡難受,可是他不能說,他道:“那也不要緊,得便我跟祖大哥、侯三哥上關外看你去。”
“那得什麼時候,只怕不久三哥就把我忘了。”
這句話,聽得燕翎心神震動,他道:“不會的,小妹!我怎麼會把你忘了?你三哥不是那種人。”
“真的,三哥?”
“真的,小妹。”
“三哥的話我信,那我就放心了,我走了,三哥!”
賈秀姑拉轉馬頭先走了,當她拉轉馬頭的時候,兩串晶瑩的淚珠掉了下來。
祖衝、侯老三催馬跟上。
燕翎看見那兩串晶瑩淚珠了,他心裡又一陣難受,原來兄妹三人,突然間只剩下她一個,讓她形隻影單的回到那天寒地凍的白山黑水間去,怪可憐的,可是不讓她回去,讓她老跟他在一起,這又怎麼算?
燕翎站在那兒,直到看不見三人三騎了,他才吸了一口氣,長身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