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開封城南五十里處,是朱仙鎮。
朱仙鎮是中國歷史上的四大名鎮之一,當年鄂王岳飛曾在這兒大破過金人,曾殺得金人屍橫遍地,血流漂杵,丟盔丟甲,望風鼠竄。
是戰役,使得朱仙鎮上的居民引以為榮,津津樂道。
可是,這戰役也為朱仙鎮的居民每一夜帶來恐怖。
因為在這片戰場上,每逢夜晚,尤其是月黑風高之夜,常見鬼影幢幢,常聽鬼聲啾啾!
所謂見,聽,那只是朱仙鎮上的人這麼說,實際上,假如有人問誰聽見了,誰看見了,大夥兒都會搖頭的!儘管沒人親眼看見,沒人親耳聽見,但是說者仍說,聽者仍怕,直到今夜,才算是有人親眼看見,親耳聽見。
大黑夜裡,鎮道那小路上搖搖晃晃著走,一邊打酒嗝,一邊還含混不清地連哼連唱:
“正月十五桃花燈,妹在房中……房中懶慵慵!若有人問她哪兒不合適,她說腰既疼來頭也疼……孃的,這是哪條路呀,怎麼到處是土呀……卻是他孃的麻子,要我喝,喝,如今可好,半夜三更他摟老婆上炕了,要我一個人走著回去……嘿,他他孃的以為我膽小害怕,他……
他也不打聽打聽,我他孃的走黑道走慣’了,怕什麼,我怕什麼……哎呀,這年頭呀,有老婆是好事,麻子準正在……正在……誰?”
突然他眼一直停了步,酒醒了-分,他兩眼直愣愣地望著道旁草叢,草叢裡傳出一聲聲呻吟,還有一團微微動彈的黑影。
“誰?你是誰!”
瘦漢子又喝問了一聲,草叢裡那團:黑影仍在微微動彈,低低呻吟。
“他孃的,你聾了,我問你你聽見沒……噢,嘿嘿,我明白了,準是你麻子躲在這兒嚇人,我說麻子你他孃的三更半夜地不陪老婆睡覺,卻跑到這兒來嚇人哪,你他孃的以為我膽小,怕,喝多了看不清,去你孃的,老子我生就一顆虎膽,也還能再喝個三五斤的,你別跟我來這一套,哎,哎,我說麻子,麻子,你他孃的爬起來吧,別他孃的屁股朝天裝狗熊了……”
黑影仍在動,仍在呻吟。
瘦漢子又開了口,這回有點沉不住氣了。
“我說麻子,你聽人說過沒有,鬼嚇不死人,人才能嚇死人,你要再不爬起來,我可要罵了,我連你祖宗八代都罵了,要不我拿石頭把你砸在這兒,折回去陪你老婆……”
那黑影猛然抬起了頭,瘦漢子看貝:了,他看見-張沒血色,半張臉都帶著血的臉,他毛骨悚然,一-寒意倏遍全身,機伶一顫,叫道:“喲,不,不,不是麻子……”
回身撒腿就跑,是既不搖了也不晃了,只恨爹孃少生兩條腿,跑得比誰都快!他一口氣跑回鎮裡,到了一家民宅門前,兩手握掌猛然擂了起來,邊擂邊叫。
“麻子,開,開,開門,麻子,快,快……”
“誰呀,半夜三更地……”
門裡有人喝問了!瘦漢子忙道:“祖宗,是我,你行行好,快開門吧,快……”
門豁然而開,一箇中年麻臉漢子正在穿衣裳,罵道:“你他孃的見了鬼了……”
瘦漢子回身-指,道:“可不是見了鬼了,就在那……”
一聲尖叫直了眼:“看,看,快看,那不是嗎,天,他跟來了!”
可不是嗎?那條小路上一個黑影正搖晃著往鎮裡走來,比剛才喝多了的瘦漢子搖晃得還厲害!麻臉漢子抬眼-看,他怔住了。
瘦漢子象屁股著了火,一頭鑽進了門邊,霎時屋裡響起了-聲女人尖叫:“哎呀,死鬼,你怎麼跑到我屋裡來……”
麻臉漢子總算定過了神,砰然一聲關上了門。
這一來,當然驚動了左鄰右舍,驚動是驚動了,可沒有人敢開門,不,有,有人敢開門!
那是靠東邊的-家,門開處,走出來個身穿粗布衣褲的老者,老者像貌清癯,看上去有五十多歲,長髯五綹,根根見肉,不象是個鄉下人。
他長眉細目,臉色紅潤,那雙眼,光芒閃射,直望著小路上的黑影,看著看著那黑影再也走不動了,-晃砰然倒在了小路上。
老者目中光芒飛閃,當即揚聲說道:“大夥兒別怕,是人,不是鬼,恐怕他受了傷,哪位跟我去幫個忙!”
沒人答應,沒動靜!老者又問了一聲,兩邊一家有了動靜,但是剛有動靜,一個女人便低低說了話。
“死鬼,人家都不露頭,你幹什麼,逞能呀?誰還能賞你幾個,給我回炕上去!”
於是,那一家又沒了動靜。
老者長眉一揚,道:“男人家都不肯露頭,我只有求助於女人家了,鳳姑,走,跟我過去看看!”
說完了話,他健步如飛地向小路上行去。
他剛才走出來的那個門裡,快步出來個十八九的大姑娘,一身布衣褲,剛健婀娜,腰後還拖著條大辮子,由於她快得象陣風,讓人看不清她長得什麼樣。
轉眼間,這一老一少抬著個人回了家,砰然一聲門關上了,這時候附近民家才有人開窗戶開門探出了頭。
“鳳姑,把燈點上。”
火光一閃,燈亮了,燈下看,這是一間小小堂屋,佈置得很乾淨,也很雅緻,左右還有兩間垂著簾的門。想必那是兩間睡房,這一家該是一明兩暗。
那人被放在一張椅子上,頭仰著,靠在椅背上,是韋慕嵐,他一身是泥是土,臉色蒼白,鼻子以下都是血。
他身前,站著那清癯老者,跟那位叫鳳姑的大姑娘。
燈下看,大姑娘穿一身月白色褂褲,那身褂褲全身跟地裹在她那婀娜剛健的嬌軀上,那條大辮子如今就垂在她那酥胸前。
往上看,大姑娘好白嫩的肌膚,彎彎的兩道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挺直的瑤鼻,鮮紅的香唇櫻桃嘴兒。
嬌靨上一點脂粉未施,美,那是自然的美。
她,一隻玉手握著辮梢,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著韋慕嵐那張俊美絕倫的臉。
只聽清癯老者嘆道:“好俊朗的人品,這麼年輕輕的後生怎麼會……”
一頓,輕喝說道:“鳳姑,先打盆水來!”
姑娘兩眼不離韋慕嵐,應了一聲走向了後頭,轉眼間她端著一盆水走了出來。
清癯老者擄胳膊捲袖,擰了把手巾把韋慕嵐臉上的血汙擦了個乾淨,然後把手巾往盆裡一丟,道:“鳳姑,你看,他身上可有外傷?”
姑娘搖了搖頭,道:“沒有,爹!”
清癯老者道:“那麼依你看……”
姑娘道:“他受了內傷,恐怕還不輕!”
清癯老者一點頭,道:“不錯,他受了內傷,恐怕五臟六腑都已經移了位,不過還好,還有救,再遲半個時辰……”
搖搖頭,住口不言。
姑娘微皺眉鋒,道:“爹,是誰以這麼重的手法……”
清癯老者搖頭說道:“那誰知道,只記住,等他醒來之後,除非他自己說出來,你可千萬不許問,記住我平日教你的……”
姑娘點頭說道:“我知道,爹!”
清癯老者望著韋慕嵐那張臉,搖頭說道:“我看這後生有一身精湛深厚的內功,要不然他不能保住心脈不斷,年輕輕的能有這高造詣,放眼武林還真不多見!”
姑娘哼了一聲道;“那有什麼用,還好他碰見了咱們,要是換換咱們這些好鄰居,好街坊……”
清癯老者搖頭截口說道:“鳳姑,只做自己該做的,永遠別怪別人,老實鄉下人,他們哪見過這個,早就被這一帶的傳說嚇倒了,不比咱們,救人要緊,來,幫爹把他扶到房裡去!”
姑娘遲疑了一下,道:“您打算讓他睡您的床?”
清癯老者道:“那有什麼辦法?咱們家又沒有別的地兒!”
姑娘道:“依我看不如弄塊門板……”
清癯老者叱道:“胡說,怎麼能這樣!”
姑娘小嘴兒一嘟,道:“咱們又不知道他是個怎麼樣的人,您曾經說過,今後絕不再跟武林人打交道了……”
清癯老者道:“那你說怎麼辦?咱們能見死不救,既然把他抬進來了,還能再把他抬出去,丫頭,學醫是幹什麼的,就是濟世救人,這不是打交道,是救人,明白嗎!快點幫我把他抬進去吧!”
說著,他先動了手,姑娘也只好伸了玉手。
父女倆把韋慕嵐抬進了左邊一間,把韋慕嵐放在了床上,點上了燈後,清癯老者擺了手:
“鳳姑,你出去一下,等我叫你你再進來!”
姑娘明白,應了一聲出去了。
姑娘出去後,清癯老者動手脫去了韋慕嵐的外衣,想必是老經驗了,他把韋慕嵐扳轉過來先看韋慕嵐的背心。
只一眼,他臉色陡然一變,驚聲說道:“好歹毒的掌力,這不是……”
倏地住口不言,讓韋慕嵐躺好,替他蓋上被子,然後才轉頭向外說道:“鳳姑,再打盆乾淨水來,要熱的,快!”
姑娘在外面應了一聲,須臾,她端著一盆熱水走了進來,把水放下後,她又退了出去。
清癯老者轉身從桌下提出一隻木箱,金針、玉刀竟然一應俱全。
他開始忙了,把韋慕嵐扳轉過來,讓韋慕嵐爬伏向下,先用熱手巾在韋慕嵐的背上擦了擦,然後從木箱裡拿起了玉刀。
他只在韋慕嵐背上那烏黑的掌痕上輕輕-劃,一股發紫而腥臭的血立即流了出來。
淤積的血汙與滯毒流了出來,清癯老者放下玉刀,兩手按在那掌痕四周試著往中間擠-
股血汙,又一股……終於鮮紅的血流了出來,清癯老者吁了一口大氣,接著,擦淨,上藥,包紮,他足足忙了頓飯工夫才算一切妥當完畢。
夜涼似水,他頭上卻見了汗跡,他站了一下,然後抬掌出指,運指如飛,連點韋慕嵐身後四處大穴,認穴之準,分寸捏的是恰到好處,令人擊節!末了,他為韋慕嵐拉上了被子,然後轉向外面喚道:“鳳姑,進來吧!”
姑娘鳳姑應聲走了進來,大眼睛眨動著,望了望床上一直沒有動靜的韋慕嵐,她低低說道:“爹,完事了?”
清癯老者神情凝重地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鳳姑又問了一句:“他……沒醒嗎?”
清癯老者搖了搖頭,輕輕地吐出兩個字:“沒有。”
鳳姑娘一抬眼,凝注清癯老者,道:“您看……他有救嗎?”
清癯老者搖了搖頭,吁了一口氣,道:“難說,我沒想到他是中了這種歹毒霸道的掌力,只要他在天亮之前有動靜便不礙事,要不然的話……”
搖搖頭,住口不言。
鳳姑兩道柳眉微微一皺,道:“爹,他中的是什麼掌?”
清癯老者遲疑了一下,說了兩個字:“‘殘掌’!”
鳳姑臉色陡然一變,脫口驚呼,她連忙抬手捂住了檀口,圓瞪著美目,失聲說道:“殘!
殘掌,爹,這不是……”
清癯老者神色難以言喻地點頭說道:“是的,鳳姑,我找它找了十五年了,不想今夜……
鳳姑,好心有好報,你能說這不是天意……”
接著他喃喃說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諒蒼天憐我父女可憐,十五年,十五年了,她不知怎麼樣了,十五年了,該老了,該變了,不,她早就變了……”
鳳姑高揚柳眉道:“爹,別提她了,行嗎?”
清癯老者搖頭說道:“不是她,鳳姑,該說你娘……”
“不,爹。”鳳姑猛一搖頭,近乎嘶叫地道:“她不是我娘,她不配,她心裡沒有您,更沒有我這個女兒,要不然她當初不會狠心撇下您跟我……她是個……”
清癯老者目射寒芒,沉聲喝道:“住口,鳳姑,再怎麼說,她也是你的生身之母!”
鳳姑一驚閉上了檀口,但旋即她嬌靨煞白地道:“爹,您可以罵我,可以打我,甚至於可以殺了我,可是我絕不認她這個娘,這十五年來您辛辛苦苦撫養我成人,又帶著我東奔西跑,一身兼嚴父慈母,受的苦夠多了,自懂事以來我就是個沒孃的孩子,也從沒見過我的娘,連她長的什麼樣都不知道……”
清癯老者神情木然地顫聲說道:“鳳姑,爹求你!”
鳳姑忙住了口,旋即一聲:“爹,我無意惹您生氣、傷心……”
很快地垂下螓首。
清癯老者抬起顫抖的手,撫上愛女秀肩,輕輕地拍了拍,搖頭說道:“鳳姑,何家世代積善,你爹憑一身醫術濟世救人,活命無數,半輩子也沒做過缺德事,想不到到頭來……”
長嘆一聲,接道:“家門不幸,出此醜事,天心何其薄我……”
鳳姑猛然抬頭,嬌靨上掛著珠淚兩行,道:“爹,這無關天心!”
清癯老者道:“那就是人自己使然,也難怪,我行醫救人,長年在外奔走,待在家裡的時候太少,她年輕輕的怎……”
鳳姑道:“爹,話不能這麼說,一個女人家就得懂三從四德,假如說一個男人家或為生活,或為抱負長年在外,少返家門,他的妻室就該跟人……”
清癯老者搖頭截口說道:“鳳姑,別說了,過去的已成過去,沒有她咱們爺兒倆十五年也過了,不照樣結結實實,活得挺愜意的,咱爺兒倆相依為命這麼多年了,要是突然插進個人來,我還會不習慣呢。”
搖了搖頭,接道:“說來我也該感謝她,她走了,可是她把你留給了我,我還有什麼不知足的?你說是不是!”
鳳姑微一搖頭,帶著淚道:“爹,您別這麼說,我知道這十五年來您心裡的感受!”。
清癯老者強笑擺手,道:“別盡顧著談咱們自己的事,忘了咱們這位客人,那是失禮,要是讓他醒來聽去了,那更不好,不說了,鳳姑,你去煎藥去,等他醒了好讓他喝!”
鳳姑道:“爹,您不是說他不一定……”
清癯老者道:“鳳姑,凡事都要往好處想,尤其這種事!”
鳳姑緩緩將目光移注床上韋慕嵐道:“對,爹,他不能死,他要是死了,咱們就沒辦法……”
清癯老者叱道:“丫頭,什麼死呀死的,不許胡說,濟世救人是醫者的天職,是咱們的本分,人家並沒有義務告訴咱們……”
鳳姑道:“誰說的,咱們救了他,他該知恩圖報!”
清癯老者搖頭說道:“鳳姑,你錯了,施人以恩,千萬別望人報,這種想法要不得,爹平素是怎麼教你的,爹憑這祖傳醫術行醫十年,從來不受人分文,也從來沒有想到讓人報答,何家祖上傳下來的這句話你永遠別忘記,也是一代代的往下傳,永不可斷絕,那就是醫者濟世救人,是天職也是本分!”
鳳姑羞愧地低下了頭,但旋即她又抬頭望向韋慕嵐。
“爹,他怎麼會中了這種掌?”
清癯老者搖頭說道:“那誰知道,只有等他醒來試著問他,咱們彆強求!”
鳳姑道:“希望他在天亮之前能有動靜,也希望他會說……”
清癯老者搖頭說道:“這位後生不簡單,一身修為怕不在當今武林二三人間,年紀輕輕的,難得,難得,人品還這麼俊,跟個大姑娘似的,只不知是誰家兒郎……”
鳳姑道:“等他醒過來後不就知道了嗎?”
“說得是。”清癯老者點頭說道:“只是,仍是那句話,人人都有隱衷,尤其是他,恐怕他的隱衷更大,咱們彆強求,你去煎藥去吧!”
“不,爹!”鳳姑突然一搖頭,道:“您去吧,我看著他,煎上藥後,您也可以歇一會兒,他一有動靜我就叫您!”
清癯老者搖頭說道:“別,鳳姑,這兒不比別處,這兒的男人沒骨頭,女人舌頭長,村夫鄉婦世俗人不比咱們武林兒女,別讓他們亂嚼舌頭說閒話。”
“他們敢?”鳳姑一揚眉,道:“誰敢有半句不乾淨,我打爛她的嘴!”
清癯老者道:“你想幹什麼?上衙門打官司去,跟她們一般見識?好心情,瞧你這兇模樣,將來誰家敢要。”
鳳姑臉一紅嗔道:“爹,您又來了,沒人敢要最好,稀罕,反正我這輩子沒打算嫁人,您不知道,對她們就得兇一點,要不然……”
清癯老者搖頭說道:“好了,好了,丫頭,不嫁就不嫁,陪著你這位已人土半截的老爹過一輩子,行了吧,煎藥去吧!”
鳳姑一搖頭道:“爹,我說過您去,我不去!”
清癯老者道:“別孩子氣了,要讓她們看見……”
“您也真是!”鳳姑翻了翻美目,道:“大黑夜裡,又關著窗戶,誰看得見,誰要是敢爬在窗戶縫上往裡偷看,我拿她當賊,一顆珠子打瞎她的眼!”
清癯老者道:“說夠了嗎?快……”
鳳姑一扭嬌軀,道:“您是怎麼啦?說過讓您去,您還可以歇息一會兒!”
清癯老者眉鋒一皺,道:“又任性了,好,好,好,我去,我去,唉,真是年頭不同,事也顛倒了,我這個爹反而事事得聽你的!”
嘟噥著往外行去。
鳳姑低低一聲:“您別聽嘛!”
清癯老者已到了門口,回身說道:“我也得敢哪!”
掀簾出門而去。
鳳姑笑了,笑得好美,好甜,她順手拉過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床前,這種事很無聊,她得找點事做做,什麼事?東看看,西看看,最後,她那雙目光牢牢地凝注在韋慕嵐那張側放在枕上的俊臉上,一眨不眨,一眨不眨……
良久,良久,鳳姑一驚而醒,不用摸,她自己知道,臉上燙燙的,心頭怦怦然亂跳。
為什麼驚醒,那是因為床上的韋慕嵐有了動靜,先是那兩排睫毛一陣眨動,繼而又一聲低低呻吟。
有動靜了,有動靜了,這說明床上的他有救了。
鳳姑這一喜非同小可,過分的驚喜使她忘了叫了,忘了叫她那位慈祥的風趣的爹了。
突然,鳳姑心裡又是一跳,不為別的,只因為韋慕嵐他動彈了,他動彈著身子要翻身。
鳳姑一驚,一急,一抬手,脫口喚道:“噯,你!你這個人,別動!”
也許韋慕嵐聽見了那甜美悅耳的話聲,他沒再動,卻猛然睜開了眼,突然,他一怔,支撐著又要往起爬:“這!這是什麼地方?”
鳳姑慌了手腳,忙站起叫道:“噯,噯,你這個人怎麼這麼討厭,叫你別動,你偏要……
真是,你身上帶著傷,剛紮好,不能動!”
韋慕嵐一聽這話,低頭看了看胸前,不錯,是扎著布,霎時間他象脫了力,又爬在了床上,可是,他這一動牽動了傷口,疼得他忍不住呻吟了一聲,也招得鳳姑一跺腳。他詫異地望著眼前這位剛健、婀娜的美姑娘,遲疑著又問:“姑娘,請告訴我,這是什麼地方?”
鳳姑懶得看他,本來嘛,剛醒過來就招人生氣,美目一翻,冷冷開了口,沒好氣地道:
“我家,你放心,這兒不是強盜窟,也不是猛虎關。”
韋慕嵐呆了一呆,他聰明絕頂,立刻就明白了,勉強笑了笑,有氣無力地賠上了不是,道:“姑娘,別生氣,我不知道我不能動……”
好話,真是絕妙好辭。
鳳姑忍不住差點笑出來,但她畢竟還是忍住了,緊緊地繃著嬌靨,道:“你這人說話怎麼……自己身上帶著多重的傷自己還不知道?”
“不是,姑娘。”韋慕嵐忙道:“我是說,我是說……我不知道自己是躺在這ㄦ……”
鳳姑道:“那你以為自己躺在哪兒,野地裡!”
韋慕嵐微一點頭,道:“正是,姑娘!”
鳳姑想說話,但她只口齒啟了一下,對這麼個人,一個帶著重傷、剛健而又這麼純真的人,她怎麼好再生氣?她沒說話,韋慕嵐卻開了口,遲疑著道:“姑娘貴姓?”
這倒好,還沒問他,他倒先問起人來了!鳳姑柳眉一揚,道:“你問這……何,人可何,你呢?”
韋慕嵐道:“我……我姓藍,蔚藍的藍,我是姑娘……是姑娘救進來的?”
他既不好說抱,也不能說背,只好說救了!鳳姑微一搖頭道:“我哪有那麼大的勁兒,是我爹跟……就是我爹!”
韋慕嵐“哦”地一聲道:“原來是令尊把我抱進來,老人家如今在……”
鳳姑道:“他年紀大了,不能熬夜,歇著去了!”
韋慕嵐輕“哦”一聲道:“我背上的傷是姑娘……”
鳳姑道:“我哪有這麼大的本事,也是我爹,他老人家是……
他老人家懂醫術!”
她說話也留了心眼兒。
韋慕嵐沉默了一下,道:“蒙令尊搭救,也累得姑娘不能歇息,我感激之餘很覺不安!”
鳳姑心想:這個人不錯,還挺懂禮貌的……
心裡這麼想,檀口裡卻淡淡說道:“那-什麼,我們總不能見死不救呀!”
韋慕嵐道:“話雖如此,但對我來說……”
鳳姑目光一凝,道:“你真的感激?”
韋慕嵐呆了一呆,道:“當然,難道姑娘不信……”
鳳姑搖頭說道:“那倒不是,只是……你既然感激,你就據實答我一問,你這背上的掌傷,是怎麼來的?”
她不聽話!韋慕嵐心頭微微一震,道:“姑娘,是別人打傷的!”
“廢話!”鳳姑嗔聲說道:“不是別人打的,難道還會是你自己印上去的不成?”
韋慕嵐臉上一熱,一時未能答上話來。
鳳姑望了望他道:“我是問,是誰打了你,在什麼地方?”
韋慕嵐遲疑著道:“姑娘問這個幹什麼?”
鳳姑道:“怎麼!不能問哪?有什麼怕人知道的嗎?”
韋慕嵐忙道:“那倒不是,只是這種永遠脫離不了恩怨、廝殺的江湖事,姑娘最好還是少知道一點的好!”
鳳姑揚了揚眉,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尋常人家,最好別知道江湖事?”
韋慕嵐道:“是的,姑娘!”
鳳姑冷笑一聲道:“江湖事還能嚇了誰?假如我們不是尋常人家,而跟你一樣,也是江湖人呢?”
韋慕嵐道:“怎麼,賢父女也是江湖人?”
鳳姑微一點頭,得意的“嗯”了一聲,很有點看你怎麼辦的意味!韋慕嵐心中盤算,沉默了一下,道:“我沒想到賢父女也是江湖人……”
鳳姑緊迫地道:“如今我告訴你了,你看我能聽不能聽?”
韋慕嵐遲疑著道:“聽自然是能聽,不過……”
鳳姑小嘴兒一撇,道:“不過什麼?不說就算了,沒人稀罕!”
韋慕嵐忙道:“姑娘,請別誤會,我沒說不說……”
鳳姑笑’了,但笑得很輕微,道:“那麼,你說呀!”
韋慕嵐心中盤算了一下,然後說道:“姑娘,我這傷是被-個江湖人打的……”
鳳姑道:“這還用你說,你的身手不低,尋常人也打不了你呀!”
韋慕嵐眨動了一下眼睛,道:“姑娘,你說我的身手不低?”
鳳姑微一搖頭,道:“不是我,是我爹說的!”
韋慕嵐道:“令尊,他……他說的,他怎麼……”
鳳姑道:“不剛告訴你嗎?我們也是江湖人!”
韋慕嵐“哦”地一聲道:“令尊,他……他怎麼說的?”
鳳姑微微一笑,笑得好甜,好美,道:“我爹呀,他說的可多了,你想聽嗎?”
韋慕嵐道:“我是想聽聽,不過要是姑娘不肯說……”
鳳姑微皺眉鋒,道:“你這個人怎麼老是不過、不過的,你要想聽聽我爹是怎麼說的,可以,可是你得先告訴我,是誰打傷了你?”
韋慕嵐道:“剛才我不是說了嗎?-個江湖人!”
鳳姑道:“江湖人他沒名沒姓嗎?”
韋慕嵐道:“有,人人都有名有姓,只是我不知道他姓什麼,叫什麼。”
鳳姑詫聲說道:“你不知道他姓什麼,叫什麼?”
韋慕嵐點-了點頭,道:“是的,姑娘!”
鳳姑道:“你的意思是說,根本就不認識他?”
韋慕嵐道:“可以這麼說!”
鳳姑道:“可以這麼說!哼,你可別在我面前玩虛假、耍花腔,根本不認識他,他為什麼打你呀?”
韋慕嵐道:“姑娘既是個江湖人,就該知道江湖事十之八九是絲毫沒有理由、沒有原因的,一言不合能殺人,多看一眼就會惹得拔刀動劍流血鬧人命!”
鳳姑道:“這麼說,你是跟他一言不合呢?還是多看了他一眼呀?”
韋慕嵐想了想道:“姑娘,該說是一言不合。”
鳳姑凝目說道:“真的,沒騙人?”
韋慕嵐好生不安,避開了那雙逼視他的目光,道:“真的,我沒騙姑娘!”
鳳姑道:“那就好,要不然那可算不得感恩圖報呀,我們救了你,相信你也不會沒良心地說瞎話騙人吧!”
韋慕嵐不覺一陣羞愧泛上心頭,臉上好燙好燙,可是為了自己的大計,他只有咬了牙,道:“姑娘說的是,我要是騙姑娘,就算不得感恩圖報,賢父女救了我,我也不能說瞎話騙姑娘!”
鳳姑究竟嫩些,也由於韋慕嵐太給人好感,她信了,望了望韋慕嵐,道:“那麼,你跟那個人是在什麼地方打的架呀?”
韋慕嵐鬆了一口氣,道:“就在開封城裡!”
鳳姑道:“開封城裡?什麼時候?”
韋慕嵐道:“今天,今天白天!”
鳳姑沉吟說道:“今天白天,開封城裡……”
目光一凝,接道:“那個人走了沒有?”
韋慕嵐搖頭說道:“姑娘,我不知道他走了沒有!”
鳳姑點了點頭,沒說話。
韋慕嵐左等右等等不著下文,他忍不住問道:“姑娘好象很關心……”
鳳姑象剛定過了神,心不在焉地抬眼說道:“關心誰,關心你!”
韋慕嵐一怔,臉上微感一熱,忙搖頭說:道:“不,不,我是說姑娘好象很關心這件事……”
到這時候,鳳姑才猛悟自己剛才那句話是多麼地不妥,嬌靨上鬨然一熱,她著惱地盯了韋慕嵐一眼,嗔:道:“都是你!”
這一句,更是牛頭不對馬嘴,韋慕嵐又是一怔,訝然說道:“都是我……姑娘,我……”
鳳姑沒好氣地道:“你什麼?不是你是準,害得我臊死……”
一正臉色改了口,道:“我有什麼好關心這件事的,只不過隨便問問罷了,人誰不好奇,看人打了架能不問問是怎麼回事?”
她掩飾得頗為妥當,韋慕嵐也沒多問。當即說道:“姑娘,令尊是怎麼說的?”
鳳姑道:“你可真好記性,我早都忘了,告訴了人家幾句不關痛癢的就想趕快討回去,小氣!虧你還是個大男人家……”
韋慕嵐被她訓得剛一怔,她接著又道:“告訴你好了,我爹說,你有一身很好的修為,在當世該列二三人間,要不然你身負這麼歹毒霸道的掌傷,絕不能撐到如今;捧你呢,高興了吧,愛聽!”
韋慕嵐沒在意她那後一句,因為那前幾句聽得他心頭連連跳動,容得鳳姑把話說完,他忙道:“令尊他知道這是什麼掌力嗎?”
鳳姑得意地道:“知道,當然知道,我爹一眼便看出這是什麼掌力了!”
韋慕嵐心裡又一跳,忙道:“那麼,姑娘,這是什麼掌力?”
鳳姑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有這必要嗎?”
韋慕嵐明知她施刁,還想再問,但轉念一想,她若知道這是什麼掌力,剛才她豈會問他打傷他的是什麼人?這分明矛盾,想到這兒,他暗暗失笑,當即淡然說道:“姑娘既不肯說,那就算了,江湖雖大,無處不可碰頭,日後我總會碰見他的!”
鳳姑目光一凝,道:“你想幹什麼,想報仇?”
韋慕嵐道:“一掌之賜,要不是賢父女搭救,險些要了我的命,這一掌豈能白挨,這仇自是要報!”
鳳姑一搖頭,道:“不行,你不能殺他……”
韋慕嵐詫異地道:“我不能殺他,姑娘,為什麼?”
鳳姑猛悟又失言了,神情一震,忙道:“為什麼?這還用問,你打得過他嗎?你要能打得過他,就不會被他一掌印在後心上去,你知道,那是要害,那是命門重穴所在!”
韋慕嵐釋然了,當即說道:“多謝姑娘關懷……”
鳳姑嬌靨一紅,“呸”地-聲道:“誰關懷你,你可別胡說八道!”
韋慕嵐自問是言出無心,也是很尋常、很自然的客套,卻沒想到姑娘她聽者有意,招來她這麼一句,微一怔,臉上一熱,暗暗苦笑沒說話。
鳳姑,她也沉默著。
一時,這間小屋裡陷入了-片令人不安的沉寂中。
韋慕嵐很是不安,也有點沉不住氣,但是更不安,更沉不住氣,而且頭-個開口說話的是鳳姑,她說道:“噯,你怎麼不說話呀!”
韋慕嵐道:“我!噢,我說,我說……”
說是說他說,可是他好半天才想出下文,在這時候能想出下文,令得韋慕嵐心頭-松,有如獲至寶之感。
他忙道:“姑娘是本地人?”
鳳姑微一搖頭,道:“不,我們原是河北人,這幾年一直寄居生外面,我從懂事就跟著我爹出來了,至今還沒回過家,家裡什麼樣我差不多都忘了,你呢?”
韋慕嵐道:“我!該算是江南吧!”
鳳姑道:“該算是江南?你這個人怎麼……連自己是哪兒的人都沒個肯定……”
韋慕嵐忙道:“姑娘別誤會,實在說,我究竟是什麼地方的人,連我自己也不清楚,並不是說話沒個肯定!”
鳳姑呆了一呆,詫聲說道:“怎麼?你連自己是哪兒的人都不知道?”
韋慕嵐悲悽強笑,道:“我不象姑娘,我是個孤兒,從小就沒爹沒孃,甚至於連自己的生身父母長得什麼樣也沒有一點印象,我是由我的義父撫養長大的,他老人家養我、育我直到長成……”
鳳姑美目深注,包含了很多的同情,輕:“哦”了一聲道:“原來你是……那你-才說江南是……”
韋慕嵐道,“我的義父是江南人!”
鳳姑道:“那你這個姓……”
韋慕嵐道:“也是隨我義父的姓!”
鳳姑點了點頭,突然她-聲冷笑:“你是個沒爹沒孃的孤兒,我比你也強不到哪兒去,我只有爹沒有娘,也不知道她長得什麼樣兒,也是我爹自小把我帶大的……”
韋慕嵐道:“想必是令堂去世太早……”
鳳姑冷冷一笑,笑得很輕微,道:“也許是吧!”
也許是吧,這話……
韋慕嵐呆了一呆,想問,可是鳳姑又開了口,接著說道:“按說,我有個慈祥的老父,該比你強,可是要按都是沒孃的孩子來說,你該比我強!”
韋慕嵐更糊塗、更詫異了,當然,鳳姑的這句話他不懂,他詫異地望了望鳳姑,又想問。
驀地,清癯老者話聲從門外響起:“鳳姑,你在跟誰說話呀,莫非他……”
鳳姑忙站了起來,喜孜孜地叫道:“爹,您快來,他醒了!”
門外一聲輕“哦”,門簾掀動,清癯老者滿臉驚喜地快步走了進來,望著韋慕嵐頭一句話便道:“年輕人,你醒了?”
韋慕嵐自然知道眼前是誰,一邊點頭答應,一邊支撐著就要起來,鳳姑眼尖,忙叫道:
“噯,你這個人怎麼又……”
清癯老者搶前一步按住了韋慕嵐,道:“別動,別動,年輕人,你暫時還動不得!”
韋慕嵐不安地道:“只是老人家當面,我怎好……”
鳳姑搶著說道:“你又不是個好好的人,還跟誰客氣嘛?哪來那麼多禮,我爹才不會計較這些呢!”
清癯老者笑道:“年輕人,我想說的話,小女已經代我說了!”
韋慕嵐道:“蒙老人家跟姑娘搭救,這活命之恩同重生再造……”
鳳姑柳眉一皺,但她沒說話。
清癯老者搖頭說道:“年輕人,不知小女對你說了沒有,我通吱黃,擅醫術,世代行醫,濟世救人是我的本分,也是我的天職……”
韋慕嵐微一點頭道:“這個剛才何姑娘對我說過了,我早就想拜見,只是何姑娘說老人家歇息了,所以我未敢驚動……”
清癯老者含笑說道:“別客氣,年輕人?我不能見危不拯,見死不救,換換你是我,我是你,你也是一樣會伸個手,在我來說,舉手之勞,算不得什麼,其實,救你的該是你自己,是你自己那身精湛而深厚的內功,年紀輕輕的,很是難得!”
韋慕嵐赧笑說道:“老人家誇獎也忒過了,淺薄所學,倒讓老人家見笑了,重生再造大恩,我不敢輕易言謝……”
鳳姑眉鋒又是一皺,道:“這個人真是,怎麼又來了!”
清癯老者笑道:“說得是,年輕人人品、所學,當世罕見,奈何俗了些!”
韋慕嵐窘迫而笑,沒說話。
鳳姑嫵媚笑道:“爹這個俗字用得好!”
清癯老者橫了她一眼,然後轉望韋慕嵐道:“年輕人,我沒想到你會這麼快醒過來,我不瞞你,你危險得很,要是天亮之前醒不過來,那就沒救了!”
韋慕嵐雙眉微揚,點頭說道:“剛才聽何姑娘說,我中的這掌力太以歹毒霸道,全仗老人家絕高精湛的醫術,保住了我這條性命!”
清癯老者雙眉一聳,轉望鳳姑。
鳳姑忙道:“爹,我只告訴他這掌力過於……”
清癯老者雙眉又一聳,擺手攔住了鳳姑話頭,道:“去把藥端來,讓他趁熱喝了。”
鳳姑應了一聲,低著頭行了出去。
清癯老者在鳳姑剛才坐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抬眼說道:“年輕人,你現在可感覺有什麼不適嗎?”
韋慕嵐搖了搖頭,道:“背上傷處稍微有點痛,渾身也有點痠軟無力,別的倒不覺有什麼難受!”
清癯老者吁了一口氣,點頭說道:“那就不礙事了,年輕人,我包你三天之後下床!”
韋慕嵐眉鋒微微一皺,道:“多謝老人家,只是三天……”
住口不言。
清癯老者含笑說道:“怎麼,年輕人,三天你嫌太長!”
韋慕嵐忙道:“不,老人家,我的意思是說還要在府上打擾三天……”
,清癯老者哈哈笑道:“年輕人,那有什麼辦法,為療創養傷,就是十天半月你也得住,不過你放心,為免你多在我這兒打擾,我儘快地讓你下床就是!”
此老果然風趣,韋慕嵐忍不住笑了。
適時,鳳姑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藥走了進來。
清癯老者起身接過了藥,走近床邊,道:“年輕人,你是夠打擾的,還得我餵你!”
韋慕嵐白知勉強不得,當即說道:“有勞老人家了!”
在清癯老者的扶持下,他-口氣把-碗苦藥喝了下去,喝得他直皺眉頭,清癯老者站直身子笑道:“年輕人,良藥苦口利於病,別皺眉,象這麼大碗的苦藥,今後兩天內你還要喝上個三五次!”
隨手把碗遞給了鳳姑,坐了下去。
鳳姑接過碗,但是她沒走。
韋慕嵐搖頭說道:“老人家跟姑娘這份恩……”
“年輕人!”清癯老者截口說道:“剛才是俗,如今是俗不可耐,別讓我小看了你,其實我還好,你要是讓我這個女兒小看了你,今後有你受了!”
鳳姑嬌靨一紅,道:“爹,您這是……”
韋慕嵐倏然一笑,沒說話,心裡頭卻想:剛才我已經領教過了。
哈哈一陣笑聲過後,清癯老者道:“年輕人,我姓何,人可何!”
韋慕嵐道:“老人家,我知道,剛才何姑娘已對我說了……”
清癯老者一怔,道:“對,何姑娘,這倒好,敢情你們已通過姓名了!”
鳳姑嬌靨又一紅。
韋慕嵐赧然一笑,道:“老人家,我……姓藍,叫慕天!”
清癯老者道:“好名字,年輕人,你不是本地人……”
鳳姑忙道:“爹,他是江南人,他是個孤兒……”
接著就把韋慕嵐的身世說了-遍。
清癯老者似乎怪她多事,望了她眼,回頭道:“年輕人,原來你有這麼-段身世,幼失依怙固然是人生之大不幸,但自小受些折磨與磨練總是好的,這也無礙男兒雄心壯志,象你,年紀輕輕就能有這高成就,前途是未可限量……”
韋慕嵐道:“多謝老人家慰勉,我自當奮發圖強以報!”
清癯老者面泛讚許之色,含笑說道:“年輕人,我行醫多年,閱人不在少數,在我所見過的年輕人之中,我許你是第一人!”
韋慕嵐道:“多謝老人家誇讚,其實,我各方面都膚淺得很,老人家是江湖前輩,武林名宿,以後還望不吝,多賜教益!”
準又是好女兒多嘴,清癯老者一怔,橫了愛女一眼。
鳳姑頭一低,道:“爹,我對他說了!”
清癯老者搖頭笑道:“你可沒把心掏給人家!”
鳳姑臉好紅,一顆烏雲螓首垂得更低。
清癯老者這才恍悟自己那句話有語病,當下窘迫而又尷尬地一笑轉望韋慕嵐把事岔開了:
“年輕人,我並不是特意瞞誰,實在是早已從江湖上退隱,如今只是一介村夫,不願多讓人知道我的過去,你是江湖人,該明白江湖事!”
韋慕嵐點頭說道:“是的,老人家,我更明白老人家對我有大恩!”
這話中話,弦外音,清癯老者當然懂,他含笑點頭道:“我先謝謝你,年輕人!”
韋慕嵐道:“老人家這是折我!”
清癯老者道:“年輕人,我說的是心裡的話!”
韋慕嵐微微地笑了笑,沒說話。
鳳姑卻突然說道:“爹,我沒聽您話,我問過他了。
清癯老者一怔,揚眉說道:“丫頭,你……”
搖搖頭,住口不言。
鳳姑兩手玩弄著辮梢,道:“他說開;認識那個人,而且說……”
接著,她把韋慕嵐剛才說的說了一遍。
靜聽之餘,清癯老者連連皺眉,鳳姑把話說完,他立即轉望韋慕嵐,賠上一臉不安的笑,道:“年輕人,我身為江湖人,推己及人,所以我交待她不許多問,誰知道她心直口快……
年輕人,你可別見怪!”
韋慕嵐大感不安,忙道:“老人家千萬別這麼說,別說我沒有不可對人言的事!縱然有,老人家對我有大恩……”
倏地住口不言,那是因為他自問羞愧,實際上他瞞人。
清癯老者只當他怕再落個俗字,也未在意,當即笑了笑道:“既然她嘴快問過了,我也要問上一問,年輕人,打傷你的那個人有多大年紀,長像如何?”
這一問問住了韋慕嵐,他遲疑了一下,趁著這一剎那的遲疑,他腦中電旋,他不能把那位總管說出去,當即他道:“老人家,那個人約摸有二十多歲,長得……”
清癯老者一怔,道:“年輕人,怎麼說,他只有二十多歲?”
韋慕嵐道:“是的,老人家,有什麼不對嗎?”
清癯老者深深一眼,搖頭說道:“不,年輕人,沒什麼不對,我只是覺得此人只二十多歲,便有如此深厚而歹毒霸道的掌力,若假以時日,那還得了!”
韋慕嵐心中微微一鬆,道:“此人長得中等身材,長眉,還有……還有……”
清癯老者微微一笑,道;“年輕人,記不得就算了!”
韋慕嵐臉上一熱,沒再往下說,其實他是編不出來了,樂得趁此機會下臺收場。
只聽清癯老者問道:“年輕人,聽小女說,你準備報這一掌之仇?”
韋慕嵐點頭說道:“是的,老人家,彼此一無遠怨,二無近仇,僅一言不合,他便用這種歹毒霸道掌力傷人,想置人於死地,要不是幸遇老人家跟姑娘搭救,只怕我這條命……”
清癯老者點頭說道:“年輕人,此人心腸之狠、之毒可想而知,仇固然不可不報,但是我要告訴你,你這,一掌之仇短時間內恐怕報不了,也說不定你這一輩子沒希望報這一掌之仇!”
韋慕嵐詫異地道:“老人家這話……請明示!”
“別客氣,年輕人!”清癯老者道:“我先問你,你可知道這是什麼掌力?”
韋慕嵐尚未答話,清癯老者接著又是一句:“務請據實答我此問?”
韋慕嵐心頭一震,臉上一熱,搖頭說道:“老人家,我不知道。”
清癯老者道:“那麼讓我告訴你,這種掌力名喚殘掌,顧名思義,其歹毒霸道可想而知,實際上這種掌力之歹毒霸道,放眼天下武林,近百年來也確實無出其右者,中了這種掌的人,絕難活過三天……”
韋慕嵐凝目說道:“老人家對這種掌力似乎頗為熟悉!”
清癯老者神情有點異樣,點了點頭,道:“當然,這種掌當年我見過一次,其實我對它早巳久仰,所以我至今忘不了它……”
鳳姑軒了軒柳眉,但她沒說話。
韋慕嵐遲疑著試探問道:“老人家既然對這種掌頗為熟悉,當也知道擅施這種殘掌的是什麼人……”
清癯老者微微一笑,點頭說道:“當然,年輕人,可是剛才你所說的跟我所知道的不合!”
韋慕嵐只覺鬨然一聲,臉上好燙,他窘迫萬分地剛要說話,清癯老者已然接著說道:
“年輕人,當擅施殘掌這人睥睨武林,縱橫宇內,挾殘掌之歹毒霸道威力橫掃天下的時候,恐怕還沒有你……”
一頓,接問道:“年輕人,你今年多大了?”
韋慕嵐道:“老人家,二十剛出頭。”
清癯老者點頭說道:“我說錯了,那時候已有了你,只是你猶在襁褓之中!”
韋慕嵐忍不住問道:“老人家,此人是……”
清癯老者微一搖頭,道:“年輕人,別急,慢慢來,我既然說了,自然就會告訴你!”
韋慕嵐臉一熱,忙道:“是,老人家!”
清癯老者微一搖頭,道:“我很奇怪,論年紀,他跟你差了一大截,該談不上什麼仇怨,論身分,他傲視寰宇,僅次於一人,而你則是個初出道的後生晚輩,怎麼說他都不該對你下這毒手,可是畢竟他傷了你,這真令人……”
鳳姑突然冷冷說道:“爹,論他的心術,這是有可能的!”
清癯老者點了點頭,似在沉吟,旋即,他抬跟望向韋慕嵐,道:“年輕人,你有一身高絕的所學,你那位義父該也是位非常人,不知道他告訴過你沒有,十幾二十年前武林中有兩大奇人,論所學、論人品、論聲望,都是近百年來任何人所難企及的,那就是南玉、北粉……”
韋慕嵐一陣激動,道:“我聽義父說過,那是玉書生與粉秀士。”
清癯老者點頭,道:“不錯,年輕人,就是這兩位!”
韋慕嵐道:“老人家跟我提這兩位……”
清癯老者道;“年輕人,傷你的該是粉秀土白玉堂!”
韋慕嵐一怔脫口驚呼:“怎麼說,老人家,他是粉秀士白玉堂?”
清癯老者點頭說道:“是的,年輕人,我敢這麼說!”
韋慕嵐怔住了,旋即他搖頭說道:“不,不,老人家,不對,不對……”
清癯老者道:“年輕人,怎麼不對?”
韋慕嵐道:“傷我的這個人姓秋……”
臉猛然一紅,不安地窘笑說道:“老人家,請原諒,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剛才瞞了您!”
清癯老者擺手說道:“年輕人,薑是老的辣,我早就知道你是瞞人,不提了,你說下去,你說下去,只別再有二回了!”
韋慕嵐感激地望了他一眼,道:“老人家,此人姓秋不姓白!”
清癯老者道:“他姓秋?你認識他?”
韋慕嵐道:“何止我認識他,恐怕河南一帶沒有不知道他的!”
清癯老者“哦”地-聲,道:“年輕人,他是……”
韋慕嵐道:“老人家,他是總管府的總管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