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德國已是大雪紛飛,但在非洲,瘋狂的熱焰仍在燃燒,冬季在這塊早巳被燒焦的黑色大地上根本不存在,所以莎夏等人一到達此地,立刻脫掉大衣毛衣換上T恤,三個女孩三條馬尾,除了丹奧,他依然是襯衫長褲。
如同其他九組,他們的目的是護送一個手提箱,目的地則是剛果北部的一處小村鎮,且限期在十三天之內一定要到達,聖於詳細內容僅有丹奧與這一組的領導者赫倫清楚,所以除了他們兩人之外,其他五人都感到非常奇怪。
到剛果,最慢兩天就可以了不是嗎?
然而出發之後,他們才發現實際狀況全然出乎他們想像之外。首先,當赫倫帶著一夥人到達機場,決定搭機直飛非洲時——
「金夏沙?」
「不。」
扶著赫倫的手臂,丹奧馬上否決了,在其他人狐疑的目光下,赫倫再問。
「羅安達?」
「不。」
「盧加色?」
「不。」
「尼阿美?」
「不。」
「拉斯哥?」
「不。」
「開羅?」
「不。」
……
……
「可以。」
美國?他們到美國做甚麼?
正當眾人百思不得其解之際,赫然在美國的新聞報導上,驚聞有兩架飛航班機和一架私人直升機在離開德國不久後即因不明原因失事爆炸了。
不會吧?
大家心中俱都存在著同等程度的驚疑,卻沒有人問出來,更沒有人敢提出來大肆討論,個個都一副老人痴呆症似的默默服膺赫倫的帶領,繼續由美國坐船到澳洲,再從澳洲飛到俄國,又從俄國跑到瑞典……最後,在天南地北跑得暈頭轉向之後,他們終於來到非洲肯亞的奈若比。
此時離期限日只剩下九天。
「由這兒到目的地,應該很快了吧?」毫無把握的語氣。
聞言,其他四個人不約而同把疑問的目光投向赫倫與丹奧那邊,後者兩人又在那裡進行那種白痴兒語似的你問我答了。
「……你這麼認為嗎?」
「……不,我一點也不這麼認為。」
事實上,沒有人這麼認為,結果也確是如此。
翌日,他們已坐在一輛經過改裝後的九人座小巴士上,顛簸在沒有路標又崎嶇不平的黃土路上,個個都蹦蹦跳跳得好似幼稚園小鬼跳彈簧床。
「聽說雨……否則還……那就……你們說……吧?」俄語。至於消失的字眼是因為車子太過顛簸,全跳到車外去了。
「我聽……再講……嗎?」日語,同樣奇妙的說話方式。
「這樣我……活到……去嗎?」非洲土語。
「大家……這樣才……所以……了吧?」中文。
「丹奧你……們說的……嗎?」赫倫的搭檔摩拉的芬蘭語。
「……」聽不懂,不知道該回答甚麼。
「從現……統統都……聽懂……?」赫倫的埃及語。
「聽不懂!」異口同聲的英文,清楚又響亮。
兩個鐘頭後,每個人都呻吟著爬下車,找了個蔭涼的樹下拚命揉搓已經分裂成梅花瓣的屁股,期待能把它們揉回原形。
「天哪,比騎馬還累!」俄語。
「幸好沒有我想像中那麼熱。」日語。
「為甚麼不能走公路?」中文。
「因為要避開沒有必要的麻煩,所以我們不但不能走公路,也要儘量遠離大城鎮。」顛死總比爆死好,起碼還能保有全屍。「總之,上午大家稍微忍耐一點,下午進入大草原之後就不會這麼顛簸了。」芬蘭語。
「要直接越過邊界到坦尚尼亞嗎?」俄語。
「沒錯,越過邊界進入坦尚尼亞的塞倫蓋提大草原,再繞過維多利亞湖到吉加利,由那兒很快就可以到達剛果了。」非洲土語。
「……」仍然聽不懂。
「從此刻開始,除非情況需要,否則大家全部都使用英文,聽懂了沒有?」埃及語。
「聽懂了!」再一次異口同聲的英文,軟弱又無力。
「好,現在大家各自休息進食,半個鐘頭後上路。」
望著莎夏,丹奧欲言又止,但就如同過去數天以來一樣,莎夏視若無睹地回身背對他,丹奧無奈地嘆了口氣,轉身回到車上,點了根菸鬱悶地抽著。
他到底做錯了甚麼?
而在另一邊,赫倫正在與摩拉低聲討論接下來的路程,其他四人則聚在一起乾啃餅乾。
「我還以為你們已經是朋友了。」杏子偷覷著丹奧。
「……」她也是這麼認為,莎夏暗忖。
尼基嗤之以鼻地哼了一聲。「我說那傢伙只是在消遣莎夏而已!」
「……」的確。
「他真有這麼差勁嗎?」恰卡咕噥。
「哪裡沒有?說不定更差勁。」尼基更大聲地說。「搞不好那傢伙是在報復莎夏之前整得他那麼慘,所以處心積慮先扮演好人讓莎夏放鬆對他的戒心,等時機到了再一次報復個夠本!」
「……」沒錯,就是這樣!
收回視線,杏子又想了一下。「也是有可能啦!」
「……」哼哼哼,沒想到大家的想法都跟她一樣。
「那麼你打算如何,莎夏?」尼基興致昂揚地摩拳擦掌,已經準備好要大展身手一番,將那傢伙扁成豬頭。
「不怎麼樣。」莎夏終於慢吞吞地啟口了。
「咦?」尼基呆了呆。「可是……」
莎夏面無表情。「現在是任務當中。」尼基窒了窒,無法反駁。「不過任務完成之後,他最好不要跟我們回去,否則……」言下之意不問可知。
孫悟空有七十二變,地獄有七十二酷刑,他就準備好好領受一下地獄酷刑的滋味吧!
乾熱的微風吹在臉上,風中傳來青草的甜味與各種動物刺鼻的糞便味,黃黃綠綠的草坡間佇立著疏疏落落的刺槐樹,草的盡頭在遠方形成一線,與藍天上厚厚的積雨雲接壤,彷彿天與地原就是相連的,遼闊得教人不敢置信。
這就是肯亞最多野生動物棲息的馬賽馬拉大草原,放眼望去,無邊無際緩緩起伏的原野上是數以萬計的斑馬、羚羊、黑犀牛與大象群等,佈滿眼前每一個角落,真實而粗獷地展現在眼前,看得丹奧嘴巴微張,兩眼一眨也不眨。
他從沒有親眼見過這麼多野生動物,真是太驚人了!
「這裡隨時都那麼多動物嗎?」
「坦尚尼亞中央高原在六到十月間是旱季,大多數動物都會遷徒到這兒來散落在草原各處,因為這裡有四時不竭的水源。」赫倫解釋。
「可是在十二月前後的小雨季一來臨,它們就會遷徒回坦尚尼亞。」恰卡再加補充說明。「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我們可以看到它們的遷徒場面,告訴你,那才真的叫壯觀!」
「那麼……」丹奧終於眨了一下眼,又推了推眼鏡。「只要我們不去惹它們,它們就不會傷人吧?」
赫倫回頭,笑了,「那也不盡然,」他用下巴指指車後。「哪,你瞧!」
在回首的同時,丹奧聽見一個咻咻咻的奇怪聲音,好像遠處有列蒸汽火車頭開足了馬力駛來,再定睛一看,車後五十碼開外處,草原掀起一波波劇烈的擾動,彷彿大鯊魚在海面下潛泳時背鰭興起的波浪。
這兒不可能有鯊魚吧?
正狐疑間,驀見草叢驟然爆開來,奔出一頭碩大的黑犀牛以小馬奔跑的速度朝巴士衝過來,粗短的腳震動地面的聲音夾雜著模糊的嘶吼,濁重的鼻息配上流著白沫的口角,那模樣百分之百就像被偷腥的老婆惹毛了的男人。
丹奧抽了口氣,恐懼的哀嚎險些衝口而出。
「它它它……它想幹甚麼?」
「黑犀牛的脾氣很火爆,而且視力十分差,所有的行動都僅憑聽覺和嗅覺。」赫倫吃吃笑著。「剛剛巴士恰好從它和一頭母犀牛之間通過,它以為是另一頭公犀牛向它挑釁,所以搶先攻擊過來了。」
果然是懷疑老婆偷腥的男人!
「那那那……」
「放心……」赫倫迴轉方向盤繞了幾圈。「哪!你再看。」
丹奧再回首一瞧,不禁愕然,剛剛那頭黑犀牛已然改變目標衝向另一條滿頭問號的公犀牛,然後用粗大的前角沒命地攻擊它、砍劈它,狀似打算給對方來個全面大翻修。
「怎……怎麼……」
「我說過,黑犀牛的視力很差,而且……」赫倫又吃吃笑起來了。「你聽過一個笑話嗎?」
「嗄?」笑話?現在是說笑話的時候嗎?
「世界上比一頭犀牛更天生智障的是甚麼?」
「呃?」犀牛很智障嗎?
「哈哈哈,就是兩頭犀牛!」
好冷的笑話!
大家都在哈哈大笑,但丹奧實在笑不出來,因為他看見那頭無辜的黑犀牛身上多了兩個窟窿;另一邊還有兩隻雄羚羊在角鬥,看誰可以一舉贏得一大群雌羚羊的芳心,來個左擁右抱上壓下躺。
原來動物也跟人類一樣性愛爭鬥……或者是人類像動物?
「黑犀牛不但眼睛不好,而且真的很蠢,」恰卡笑道。「它們只懂得一個道理:擋路者死。只要聽到一點點聲響,就會勃然大怒的全速衝刺過來。」
「別瞧它們身軀龐大好像很笨拙,其實它們動起來甚至比貓鼬更靈活!」赫倫接著說。「如果不想被它追上,最好趕緊扔出外套甚麼的給它戮,有武器就射它的角,倘若這樣都不行,那你最好儘快找棵方便的樹……」他又笑了。「爬上去!」
話剛說完,又見杏子突然指住前方不遠處的猴麵包樹大叫。
「啊,你們看!」
眾人轉眸望去,原來是兩頭躺臥在樹下的獅子,其他草食性動物一見到巴士就馬上跑得跟飛一樣,那兩頭獅子卻對他們不理不睬,繼續睡它們的大頭覺。
果然有王者之風!
巴士繼續往前行,更多吃草的野生動物散佈在遼闊的草原上,最後,他們來到一處深綠色的茂密樹林,因為天快黑了,赫倫決定在那兒宿營。
非洲的黑夜是比白天更兇惡的。
太陽迅速滑落,樹影越拉越長,不一怱而橘色的火球便悄無聲息地沉入地平線下,漫無盡頭的平原在瞬間陷入一片黑暗中,白日間蒼翠鮮綠的欖仁樹、蘋婆樹,以及漆黑而雄壯的鹿蹄草剠槐樹,在此刻,在這黑漆漆令人毛骨悚然的夜裡,顯得特別猙獰。
火堆點燃了,四周圍也開始鳴唱起真正代表非洲的聲音。
不是自遠方傳來獅子如雷的悶吼,也不是大公象宛若號角迴盪的鳴嗥,如果說非洲有自己的聲音,那必然是——
「那是……」食不下咽地舀著一匙匙的罐頭牛肉,丹奧兩眼緊張地隨著嗥叫聲左右移動,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也會被擺在餐桌上,任由一張張血盆大口挑選什麼部位比較鮮嫩好吃。「野狼?」
「不,是鬣狗。」赫倫若無其事地朝四周陰森森的合影瞟去一眼。「那種人們總說它們是靠其他掠食動物的殘羹剩餚為生的腐食動物,其實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它們捕殺獵物的本領才高明呢!」
「沒錯,沒錯,」恰卡興奮地附和道。「如果你親眼看過它們作戰的實況就能夠了解了,那種沉著深遠,一絲不苟又銳不可當的氣勢,簡直就像綠扁帽突擊隊那般勇猛,酷斃了!」
簡直不敢相信,他不是在說他很欽佩它們吧?
丹奧不可思議地望住恰卡好一會兒,而後徐徐收回目光,改而瞪住罐頭裡的牛肉,完全失去了胃口。「我吃不下,給你吧!」把罐頭交給赫倫,雙眸益發忐忑不安地在黑暗中來回遊移。
在深邃的黑暗中,那忽高忽低、忽尖銳忽沉吼、充滿野蠻獸性的嗥聲彷彿遊魂般鑽過灌木林,竄過長草叢,不知由何而來,又似來自四面八方,讓人在飄搖的營火邊,感到直透肺腑的恐怖,那早已遺忘的原始緊張本能,引起全身不寒而慄的雞皮疙瘩。
從鬣狗群開始聚集,遠處此起彼落傳來「胡嗚嗚~~」的戰鬥呼號聲,掀起夜行性掠食機器即將展開殺戮的前奏起,直至擒殺獵物後嘰嘰喳喳的爭相啃噬「晚餐」聲,殘酷地述說著草原中的生與死,鬣狗由始至終不斷地提醒著你一件不願想起的事實——
你畢竟也只是一塊肉,總有一天也會輪到你,慢慢等著吧!
「你看過?」望著恰卡,杏子問。
「看過好幾次羅!」恰卡大口咬著玉米與馬鈴薯做的大餅。「每一回都精采得教人讚歎不已,特別是它們合作撲殺斑馬時,那更是刺激,斑馬跑得飛快,但它們更不容易死心,只要斑馬稍微慢一點點,它們便不約而同撲上去一口……」
實在聽不下去了,丹奧驀然起身。「我去抽根菸。」
「不要離開營火太遠!」赫倫忙大聲交代。「你身上佩戴的草藥包是可以避蚊子、蒼蠅、黃蜂、蠍子之類的昆蟲,也可以避小蛇,可避不了大型掠食動物啊!」
「我不會走太遠的。」
但赫倫依然不放心,瞳眸一掃,相中已經吃飽的莎夏,朝她示意地點了一下頭,後者雖不情願,但任務第一,私人糾紛只好暫時撇一邊。不過滿肚子怨火歸滿肚子怨火,瞧見丹奧倚在木棉樹吐菸的模樣,她仍是暗自讚賞不已。
這麼差勁的人怎會有如此帥的時候呢?
真是太沒天理了!
突然,丹奧回過視線來,澄藍的眸子在暗影下閃爍著奇異的光芒。
「你……」
莎夏立刻別開臉去。「請不要跟我說話!」免得她忍不住先用口水淹他。
丹奧窒住了,欲言又止半晌後,嘆了口氣,繼續抽菸。
漆黑的草原上繼續傳來各種各樣的怪聲,掠食性動物的低嗥,小動物臨死前的淒厲哀鳴,貓頭鷹的嘲笑,靜悄悄的夜行殺手——蛇類沙沙地爬過草叢間,雖然看不見,但已可以充分感受到夜裡的原野宛如白天一樣熱鬧。
唯有他們倆之間是死樣的沉寂。
但抽完一根菸後,當丹奧發現莎夏在偷顱他時,他還是忍不住又開口了。
「請告訴我,我究竟是哪裡做錯了?」他一口氣把話說完,免得莎夏又不讓他講話。
莎夏驚異地打量他片刻。
「你居然敢這樣問我?」她發出一聲輕蔑的嗤笑。「你不是愚蠢的白痴,就是打算繼續捉弄我,我不認為你是白痴,所以你必定是打算繼續捉弄我。告訴你,上一次當學一次乖,我可沒有你想像中那樣遲鈍,所以你最好收回那種卑劣的想法,少來惹我,懂嗎?」
捉弄她?他捉弄過她嗎?
「我……我不懂……」丹奧聽得滿頭霧水。「我一直以為我們起碼可以算是朋友了,可是自從那天之後,你……請告訴我,我那天到底對你做了甚麼?」
「你說錯了!」莎夏恨恨道。「是你沒有對我做甚麼!」
這話聽起來真曖昧,不過丹奧完全不敢往那方面去想。「對不起,我還是不懂,我沒有對你做……呃,不管是甚麼事,為何會讓你這麼生氣?」
太可惡了,居然還在裝傻!
「因為你對每個人都那麼做,獨獨不對我那麼做!」莎夏怒吼。
「嗄?」對每個人都那麼做,獨獨不對她那麼做?到底是……啊!
見丹奧一臉恍然,莎夏更是怒火熾然。
真會裝,不去演戲真是可惜了!
「我想你現在說不定已經編織好一套完美的解釋了吧?好,那就來吧!既然你都編好了,不說出來也很可惜,那就說吧!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我就姑且聽聽看你的編故事能力如何。」下意識裡,莎夏仍是免費奉送了一個機會給他。
問題是丹奧根本無法說出真正的理由,又不想欺騙她。
「我……我……」他能說嗎?
「怎麼?」莎夏濃眉一挑。「連編故事都懶?」
丹奧不禁深深苦笑。
是的,他的確做錯了,大大的錯了,錯在沒有顧慮周全,忽略了對自己來說是理所當然的做法,看在別人眼裡卻極有可能是別有用意的舉動。
「對不起。」在這種狀況下,他只能道歉。
「對不起?」莎夏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圓得像龍眼似的。「這就是你編的故事?對不起?」他連隨便掰個理由來應付她都覺得麻煩嗎?「真是好理由,可惜我不接受!」她的聲音更尖銳,語氣更憤怒。「所以麻煩你,以後少接近我!」
「但我是……」
「莎夏!」
丹奧倏地噤聲,轉首望去,尼基悄然無聲地走來,彷彿黑夜裡無聲的殺手。
「莎夏,杏子找你,」難掩敵意的綠眼與苦澀的藍眸相對。「你快去吧!這兒交給我就行了。」
莎夏一聲不吭地回身離去,丹奧望著她直聖地身影完全消失,收回眼來,發現尼基眼底的敵意更深了,他轉開眼,逕自點菸深深吸了一口。
不知道他聽到多少?
「查士敦先生,我奉勸你,如果你對莎夏有任何非分之想或捉弄之意,請儘早放棄,因為她不會對你這種娘娘腔有意思,更不會再上你的當了!」
原來他聽到那麼多了。
是嗎?娘娘腔?原來他們是這麼看他的,難怪那些學生們都對他敬鬼神而遠之,像他這種無能的人對他們那種十八般武藝樣樣皆行的人而言,實在是令人唾棄,連他自己都厭惡得很。
既然如此,莎夏又怎麼可能會和他結婚呢?
越過坦尚尼亞國界之後,照道理說,他們應該可以直接繞過維多利亞湖到西邊去,但丹奧始終不同意,他們只好繼續直直往前走,而越往南走碰上風雨的機會越多,氣候也將越來越悶熱。
無論是風雨或炎熱,兩者都是令人極其厭惡的情況。
「天哪,熱死人了!」
「快下雨了。」
「上帝保佑!」
「暴風雨。」
「……Shit!」
然後,在風雨中,遷徙的動物成群結隊離開肯亞南部的大草原,自後趕上孤伶伶流浪在草原上的巴士,漫山遍野的獸群隊伍綿延數哩,奔馳的腳步使得大地為之震動不已,千萬種獸嗥聲更是震耳欲聾。
其中,最龐大的隊伍是角馬、斑馬和各式羚羊,獅子群和素有草原清道夫之稱的上狼緊隨其後,伺機獵捕離群落單的弱小動物。
「老天,你們看!」
見到任何從未見過的場面,杏子都會大驚小怪一下,甚至看到螞蟻抬螳螂都會大呼小叫,因為她沒見過。但這回,大家一致同意她不是大驚小怪。
「天哪,它們真是不要命了!」
乾季時可以輕易度過的瑪瑞河,此時卻水流湍急波濤洶湧,儘管如此,野性遷徒本能依然促使那一大群動物毫不猶豫地紛紛下水渡河,前僕後繼誓死不回頭,比任何一個已知的烈士更勇猛。
他們眼看著許多動物因此溺斃,成為鱷魚的盛宴。
「這就是生命的意義嗎?」丹奧喃喃道。
「沒錯。」恰卡斬釘截鐵地應道。
為了生存,它們不得不冒險,這就是現實的真貌,恰卡比丹奧年輕,卻比丹奧更瞭解這一點,因為他是在最嚴酷的生存環境下生長的非洲人。
成千上萬的動物越過坦尚尼亞邊境進入塞倫蓋提大草原,預計以三天的時問回到坦尚尼亞中央高原,那浩大的規模確實足以堪稱舉世無出其右者,果然壯觀到令丹奧等人瞠目結舌久久不能語。
這輩子他都不會忘記這一幕。
直至塔波拉之後,丹奧終於點頭可以往西行,這下子他們非得要經過蒲隆地不可了。
「蒲隆地?」尼基攢眉苦思。「是不是那個圖西與胡圖兩族間長年衝突不斷的國家?」
「沒錯,而且自1996年起至今,他們的政治始終由軍權主導。」
「也就是說,我們得闖進一個內亂國家去觀摩一下他們的打仗技巧?」
「答對了。」
「見鬼!」
可是這還是不是最糟糕的情況,更狼狽的還在後頭……
「今天晚上大家在這個村莊裡好好休息一晚,養足精神以便應付明天的趕路,進入蒲隆地之後,我和尼基與恰卡會輪流開車,除了停下來加油和方便以外將不做任何逗留,直到通過蒲隆地為止,」赫倫慎重囑咐。「大家都瞭解了吧?」
「瞭解了!」
於是赫倫向恰卡微一頷首,恰卡會意,開始警告大家。
「馬賽人非常好客,但有幾件事大家必須特別注意;首先,在坦尚尼亞,日常生活中左右手分工非常明確,右手是用來握手、拿東西、吃飯的,左手則用來洗下身,所以接受人家遞給你的東西時,要用雙手接,如果東西很小,可用右手接,絕對不可用左手去接;同理,遞東西給人家時,也要用右手,不得用左手。」
「我好像沒有這種習慣。」尼基看著自己的左手,喃喃道。
「難不成你都是用右手……」
「沒錯!」
「嘖嘖,這下子你拿到的東西一定都很有『味道』!」
眾人俱皆失笑,笑聲中,恰卡又說了。
「還有,坦尚尼亞人不喜歡讓生人隨便進入自己家門,更不喜歡生人進人臥室,所以客人須從前門進入,只有十分親密的朋友才可走後門。」
「當然是走前門,」尼基又嘟囔了。「我又不是小偷,幹嘛走後門!」
大家又笑了。
「總之,你給我記住就是了!」恰卡笑罵。
在進入蒲隆地前一日,他們來到一處素以擅用武器和桀騖不馴著稱的馬賽人傳統村落,在圍籬中,紅土和牛糞混合而建成的住屋彷彿一塊塊燒焦的圓形土司,狀極有趣,而且除了現代服裝之外,仍有不少人穿著傳統服飾。
「那是甚麼?」
「市集。」
在他們到達村落時,天仍亮著,村落外的市集尚未收攤。
所謂的市集,請千萬別想像成士林夜市或者是倫敦的跳蚤市場,那未免太高級了,馬賽人的村落市集只不過是幾個小販在草叢間的空地上擺滿日用品、布料和飾物,既不整齊,也沒甚麼特色,甚至沒有分類,所有東西全堆放在一起,好像堆垃圾一樣,偶爾還會有一兩隻青蛙或蚱蜢跳過去監賞一下,另外一大票人在當中來回穿梭,每個人都低著頭,彷彿睡眠中的鴕鳥。
「市集?」尼基不可思議地張大眼。「我以為他們是在垃圾堆裡挑撿還可以用的東西呢!」
恰卡的回答是狠狠的一拳,尼基很委屈地揉著肩膀咕噥。
「你們不覺得很像嗎?」
「你還說!」又奉送一拳。
尼基不禁嘆氣。「這年頭真是每況愈下,連說實話也不可以了!」
「你甚麼時候不好說實話,偏偏現在說!」再一拳。
「不然要甚麼時候說?」尼基不服氣地反問。「難不成作夢時才能說?」
「沒錯!」恰卡沒好氣地隨口應道。
「是嗎?」尼基眨著眼。「你是說,前晚你作夢時說你是變性的男人,那是實話?」
「你才是陰陽人!」
爆笑聲中,莎夏眼角瞥見丹奧並沒有和大家一起笑,反而面朝另一方,遙望著遠方的地平線,神情顯得非常落寞憂鬱。她不覺也失去了笑聲,不知為何,心中隱隱泛出一股刺痛感,然而不過幾秒鐘,她又硬拉開視線。
又在演戲了!
她暗忖,對他的憤怒又添幾分。注意到她的神色變化,尼基俏悄靠近她。
「你不要又上他的當了!」他警告她。
「我知道。」
這晚,在馬賽人的招待下,他們頭一回品嚐到坦尚尼亞人的食物,一種用玉米粉加熱水攪成糊狀後揉成小圓子,然後沾羊肉、雞肉或牛肉湯的食物,還有米、豆和香蕉製成的湯。
相當獨特的口味,很值得品嚐一下,但丹奧仍然幾乎甚麼都沒吃,所以臨睡前,赫倫特意把莎夏叫到屋外去談話。
「你還記得現在是任務當中吧?」
莎夏默然看他一眼,垂首點頭,心裡很明白赫倫在說甚麼。
這兩天以來,丹奧不斷找機會接觸她,可是每一回她都故意很用力的甩開他,甚至大聲喝叱他不要碰她,使得他不但很難堪,也越來越抑鬱,如此明顯的情況,大家都看在眼裡。
「如果你希望這次任務能夠讓你順利升上A級,你最好改變你的態度。」
莎夏再次點頭,但也很不服氣地提出質疑。「可是我們明明可以很快就到達目的地,為甚麼一定要聽從他的意思繞遠路?如果他是故意的,那不是……」
不待她說完,赫倫便神情一沉,冷冷地反問,「你在懷疑我的決定嗎?」
心中一驚,「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有點奇怪。」莎夏忙為自己做辯解。
赫倫的眼神更陰鷥。「SA守則第十一條是甚麼,你還記得吧?」
莎夏一凜。「抱歉,我不會再問了。」
赫倫盯住她半晌。
「聽說你的表現一向很出色,起初我對你還抱著相當大的期望,沒想到你卻令人如此失望……」他搖搖頭。「希望你不要讓我更失望了。」
「我發誓,絕不會了!」莎夏信誓旦旦地承諾。
是的,她絕不會了,至少在任務結束之前絕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