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婉看著鐵震天,鐵震天看著大婉,然後兩個人一起去看馬如龍。他們都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是他們知道馬如龍一定知道。馬如龍沒有看他們,他在全神貫注看著這個洞。
本來像碗口那麼大的一個洞,忽然變大了,洞旁的硬泥地,忽然像潮水般起了波浪。
波浪越來越大,動得越來越劇烈,就像是一鍋水已煮沸。
忽然間,沸騰的泥土全都平定落下,一個小洞忽然變成了一個大洞,比桌面還大的洞。
一個人從洞中冒了出來,方方正正的臉上滿是泥土,眼睛裡卻在發光。
他對馬如龍笑了笑,對大婉笑了笑,對每個人都笑了笑。但是他並不認得他們,因為他們也不認得他。他們從來都沒有見過他。
這個人已經從洞裡鑽了出來,站在他自己剛鑽出來的這個洞旁邊,看看這個洞,眼睛裡充滿了歡愉得意欣賞的表情,就好像一個藝術家在欣賞著他們自己最得意的傑作。
他看了很久,才轉過身,拿起那根禿筆蘸淡墨,在破賬簿上寫了四個字:“請君入洞。”
這個洞好像好深好深。這個洞根本不是一個洞,而是條地道,又深又長的地道。這條地道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挖到這裡來的,出口絕對在那片已鋪滿黑石的空地之外。大婉終於明白了。每個人都明白了,這條地道就是他們唯一的一條活路。所以每個人都鑽進了這個洞。
地道比想像中還要長,出口已經在幾條街之外的一條雖然陰暗卻很寬闊的橫巷裡。出口處停著一輛只有在王公豪富人家中才能看得到的豪華馬車,漆黑的車廂光可鑑人。拉車的四匹馬無疑也都是久經訓練的良駒。還有三輛同樣的馬車分別停在橫巷兩端,趕車的也已揚鞭待發。
這個從洞中鑽出來的青衣壯漢向他們解釋:“為了避免無十三的追蹤,所以我們另外還準備了三輛車,車上也同樣有六男一女七個人,留下的車轍蹄印絕對完全相同。”他說六男一女,只因為大婉還是男裝,他自己也準備要坐上這輛馬車。
“我們不必等玉大小姐,她一定有法子對付五十三,一定有法子全身而退。”
他看著一直不肯上車的馬如龍,微笑道:“她特別要我關照你,千萬不要等她,因為她知道你這個人有點牛脾氣。”
幸好馬如龍這次並沒有再犯他的牛脾氣,他一上車,趕車的立刻揚鞭打馬,十六匹健馬同時揚蹄,三十二個車輪同時開始滾動,四條路上都留下了同樣的車轍蹄印。
青衣壯漢道:“這四條路一條可以到天馬堂,一條可以到嵩山,一條可以到碧玉山莊。”
“另一條呢?”
“另一條是無十三的來路。”青衣壯漢道:“可以到死谷。”
“我們走的是哪條路?”謝玉寶充滿希望:“是不是回碧玉山莊去?”
“不是!”大婉道:“一定不是。”
“為什麼?”
青衣壯漢道:“因為無十三一定會想到我們最可能走這條路。”
謝玉寶嘆了口氣,大婉道:“你準備送我們到哪裡去?”
“死谷。”青衣壯漢道:“因為誰都不會想到我們會到死谷去。”
他又補充:“而且玉大小姐也堅持要我們走這條路,她自己也會去死谷。”沒有人再問“她為什麼要去?”每個人都相信玉大小姐這麼做一定有很好的理由。
車行平穩迅速,車廂裡寬大舒服,大婉一直在注意這青衣壯漢,忽然問:“你是不是丐幫弟子?”每個人都認為他應該是的,要完成如此周密的計劃,只有丐幫那種龐大的人力物力才能辦到,敢出手管這件事的,也只有江南俞五。
青衣壯漢卻搖了搖頭,“我不是丐幫弟子,”他微笑道:“我根本從未在江湖中走動。”
這回答每個人都覺得很意外,大婉又問:“你貴姓大名?”
青衣壯漢遲疑著,好像很不願說出自己的名姓,好像覺得說出來是件很丟人的事。只不過他終於還是說了出來。“我叫俞六。”“俞六?”大家更意外,都忍不住要問:
“江南俞五是你的什麼人?”
“是我的五哥。”
江南俞五名滿天下,統率江湖第一大幫,親朋故舊遍佈江湖。他的弟弟本來也應該是個很有名的人,奇怪的是,誰也沒有聽過“俞六”這個人。
“你們一定不知道俞五有我這麼樣一個弟弟。”俞六道:“你們一定奇怪,江南俞五的弟弟,為什麼從未在江湖中露過面?”
“你為什麼?”
俞六苦笑:“有了江南俞五這麼樣一個哥哥,我還在江湖中混什麼?就算再混一百年,也只不過是俞五的弟弟而已。”他看看自己一雙寬大結實粗糙的手,慢慢的接著道:“何況我什麼本事都沒有,我只會挖洞。”
馬如龍看著他,眼睛裡忽然露出尊敬之色。他一向尊敬這種有志氣的人,尊敬這種獨立自主的人格。
“你說你什麼本事都沒有,只不過挖了一個洞。”馬如龍道:“只不過從四條街之外,挖了一個七八十丈長的洞,而且算準了出口一定是在那個雜貨店的中間屋子裡。”他嘆了口氣,又道:“你說你什麼本事都沒有,可是像這樣的洞,除了你還有誰能挖得出?”
俞六笑了。“聽你這麼說,我自己好像也覺得自己有點本事了。”他用笑眼看著馬如龍:“現在我才明白,我五哥為什麼會那樣說了。”
“他說什麼?”
“他說你最大的好處,就是你從來不會忘記別人的好處。”俞六道:“他還說,像你這樣的人他一生中只見過兩個。”
“哪兩個?”
“一個是他自己,”俞六微笑:“另外一個就是你。”他的笑眼中充滿溫暖:“所以他還要我問你,肯不肯跟一個只會挖洞的人交朋友?”馬如龍已經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