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並不能算很好。既不是佳釀,更不是女兒紅,只不過是市面上隨時可以買到的花雕而已。馬如龍雖然不在乎,小婉卻還是帶着歉意解釋:“鳳城很少在這裏喝酒,也很少有朋友到這裏來,這壇酒還是我剛才臨時去買的。”
酒是她親自去買的,菜也是她親自下廚去做的,因為這裏根本沒有用丫環奴僕。“鳳城喜歡清靜,不願用下人,所以這裏什麼事都只好由我自己做了。”她的聲音中充滿了女性的温柔,她的生活都是以邱鳳城為中心的,邱鳳城喜歡怎麼樣,她就怎麼樣去做。
男女間只要兩情相悦,就已足夠,又何必還要使喚的人?又何必還要有好酒。馬如龍忽然覺得很羨慕他們。他忍不住在心裏問自己:“如果他也有一個像小婉這樣的女人,肯全心全意的跟着他,什麼事都以他為主,他是不是也肯放棄一切,來過這種簡樸平淡的生活。
他忽然又想到大婉。如果他娶了大婉,她是不是也會這麼樣待他?馬如龍沒有再想下去。這問題不但荒謬得可笑,簡直有點滑稽。
他當然絕不會娶一個像大婉那樣的女人,就算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肯的。現在大婉看來雖然已經沒有以前那麼醜了,也沒有以前那麼可惡了,卻還是不能算很好看的,也絕不能算是很可愛。一個無數少女心目中的白馬王子,怎麼會娶一個這樣的女人?馬如龍舉杯一飲而盡,決定要從此忘記她這個人。
邱鳳城好像也喝了不少。既然他今天有喝酒的興致,小婉當然也陪着他喝,兩個人好像都有了點酒意,態度已漸漸親熱起來,好像已經忘了面前還有馬如龍這個人。馬如龍也已經漸漸開始覺得自己是多餘了,正準備找個機會告辭。
剛才他準備要問邱鳳城的那些問題,現在他已不想再問。因為他已經完全信任邱鳳城。他正想站起來的時候,邱鳳城又在向他敬酒了,又拉着小婉的手,帶着笑道:“你一定也得敬他三杯,三大杯。”
小婉吃吃的笑,拼命搖頭!“我只能敬他一杯。”
“一定要敬三大杯。”
“三大杯喝下去一定會把我喝死。”
“你不喝我就捏死你。”
小婉笑得更媚,眼波中已有了春情:“我情願被你捏死。”
“真的?”
“當然是真的。”
“好,”邱鳳城帶着笑,用一隻手捏住小婉的咽喉,輕輕的説:“那麼我就真的捏死你。”
馬如龍實在不想再聽,也不想再看下去。他應該立刻就走的。但是他沒有走,因為就在他站起來的時候,他忽然看見一件他連做夢都想不到的事。他看見小婉那雙充滿春情的眼睛忽然死魚般凸出,臉色忽然發青,身子忽然僵硬。這一次真的是真的!邱鳳城竟真的活活把小婉捏死了!
馬如龍怔住,就好像也有雙看不見的手捏住了他的咽喉,呼吸也忽然停頓,身子也漸漸僵硬,連手腳都已冰冷。小婉已倒了下去。邱鳳城看着她倒下,神色連一點都沒有變,臉上居然還帶着笑。
“説謊是種壞習慣,我這人從來不説謊的。”他帶着笑道:“我説真的要捏死她,我就真的捏死了她,所以我説的話你以後一定要相信。”
馬如龍連一個字都説不出來。他只想吐,把剛吃下去的酒菜全部吐個乾淨,可是他連吐都吐不出。
邱鳳城笑得更愉快:“你為什麼不問我?為什麼要捏死她?”
用不着別人問,他自己居然先説了出來。“其實我早就準備捏死她的,從我看到她那天開始,因為她不但長得很好看,而且是個很痴心的女人,像她這樣的女人,正好能配合我的計劃。”
──他的計劃?什麼計劃?馬如龍雖然並不笨,卻還是沒有完全想通。
邱鳳城居然又解釋:“我要讓大家都知道,我已經有了這麼樣一個肯死心塌地跟着我的女人,已經跟我有了山盟海誓,誓死不分,大家才會相信我絕不想做碧玉夫人的女婿。”他嘆了口氣:“其實我想得要命。”
但是他競爭的對手太強,他自己也沒有把握能入選。“所以我定要先除去你們三個人。”要除去這三個人實在很不容易。
“幸好我知道你們都是酒鬼,又碰巧知道小杜在聚豐樓訂了一席酒菜。”
所以他就買通了聚豐樓的夥計,在酒裏下了毒,再要“天殺”的殺手,將那些夥計滅了口。
“唯一讓我想不到的是,你居然不喝酒。”他接着又道:“幸好我這人做事一向謹慎,早已留下了後招。”
他的後手就是金振林和彭天霸。金振林早已被他收服,彭天霸本來就已跟他串通,貼胸藏在心口的玉佩當然也是計劃的一部分,事成後每個人都要被殺了滅口。
“馮超凡和絕大師卻是完全不知情的,我故意要彭天霸請他們到聚豐樓去喝酒,再帶他們到寒梅谷去,只不過為了要他們證明這件事,證明我絕對是清白無辜的,證明你才是兇手。”他微笑:“可是你也不能怪我,只怪你自己運氣不好,居然沒有喝酒,居然沒有死,如果你也死了,就不會有這些煩惱了。”
現在他已沒有競爭的對手,可是小婉如果不死,他還是沒法子自圓其説,還是沒法子拋下她去做碧玉夫人的乘龍快婿。所以小婉非死不可。邱鳳城看着馬如龍。“至於你,你死不死都已經沒什麼太大的關係了,因為大家都已認定了你是兇手,你不死對我反而有好處。”
“有什麼好處?”馬如龍終於能開口:“我不死對你有什麼好處?”
邱鳳城嘆息着,悠然道:“難道你現在還沒有想到我就是‘天殺’的首腦?”
馬如龍全身都已冰冷僵硬。“天殺”想崛起,就一定要造成江湖中的混亂,讓別人自相殘殺。他不死,可能造成這種混亂。現在他終於完全明白,這些事他本來以為自己永遠不會明白的,可是忽然間就已完全明白了。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真正的兇手會親口將這些事告訴他。他忍不住要問:“你為什麼要把你自己的秘密告訴我?”
邱鳳城笑道:“因為……”剛説出兩個字,他的臉色忽然變了,就好像杜青蓮臨死前那種可怕的變化一樣,蒼白的臉忽然變成可怕的死黑色。他掙扎着站起,踢倒了桌子,想要撲過來,可是桌子倒下時,他自己也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