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從閃屏上飛墜來的正是矮金剛藍和,就見他隨手扯過一張紙箋,順手拿起案上的現成的筆,“唰唰”的在紙上寫了幾個字,跟着把筆放下,毫不遲疑的一擰身躥向閃屏後,分明是追趕那兩位香主而去。就在這藍二俠身形才隱,忽見迎面神案上黃緞子帳幔一動,又躥出一人,捷如飄風,也落在了那書案前。鷹爪王一看此人,不禁暗道:“我王道隆甘拜下風了。”原來其次現身這人正是西嶽俠尼慈雲庵主。只見這位俠尼看了看案上藍二俠所寫的那張柬帖,點了點頭,隨手從囊中掏出一物。鷹爪王一看,正是那支蛇頭白羽箭。俠尼另寫一張字柬,竟把它插在這張紙箋上,跟着也是翻身一縱,向閃屏後追去。
鷹爪王深服他二位的膽量,就憑這種勁敵當前休想脱身,自己想:“藍二俠與俠尼既已在這裏留名,自己豈可入寶山空回呢。”遂飄身落到檐下,縱到廳門首,掀蝦米須竹簾進了廳房,縱身躥到書案前,一看案上兩紙柬帖,一份上寫:淮陽門下藍和載拜;一份上寫:西嶽弟子慈雲合十。只有俠尼這紙柬帖上多着一支蛇頭白羽箭。鷹爪王想起這裏在落魂堤從匪幫手中得來的,收存到這時,仍然還給他們,倒也是樁快事。自己尚存有一支,此時倒不便全放在這裏了。鷹爪王隨拿了一張紙箋,提筆在上面寫了:武林後進王道隆載拜。和那兩張柬帖,並排在一處,遂也翻身躥到閃屏旁,往閃屏後略一察看,只見這裏果然開着門户可通後面。自己不敢過份大意,躡足輕步到了門首,推開門往外看了看,只見門外靜悄悄並無人跡。鷹爪王躡足輕步來到外面,只見這一帶又是一番景象。離開廳後五六丈,就是一片人工堆疊的假山,往後去的道路,完全被這片假山阻擋住。在這假山下開闢着一條道路,迴環曲折,景象陰森。從這條道往後走,若是有幫匪潛伏,頗難覺察,只是藍二俠和西嶽俠尼已深入腹地,自己豈可半途而廢。遂略辨了辨眼前的形勢,飛縱進山道。順着這回環,只見眼前豁然明朗,兩邊全是成行的果木樹,當中一條寬闊的道路,往前面看看,黑沉沉看不到頭。鷹爪王遂順着這條道路往前走,兩邊的樹林中卻不時的隱現燈光,可是也看不見人跡。往裏走了數箭地,只見迎面陡現出山莊。
翠柏蒼松環圍着一片竹籬幽徑,隱約的見裏面花木扶疏,襯着一條靜蕩蕩的白石甬道,可是這麼清幽的園林卻含一股子殺氣。除了當中這條甬道,兩邊的花木之外,地上的碧草如茵,看情形,只有當中這條甬道可走。
鷹爪王不敢貿然往裏進,並且斜月疏星,潔白的甬路照得纖毫畢現。從這甬路上走,不論明處、暗處,只要有幫匪一露面,自己的行藏就容易敗露。按夜行的規矩,還是得穿着草坪和樹木蔭中,容易隱蔽身形。鷹爪王腳下輕輕一點,往一排果木樹前一落,就覺着腳下微微一軟,“嘎吧”的一聲輕響,鷹爪王就知不好,腳下微微的一頓,施展本門中的絕技“金鯉倒穿波”,往後躥回來,兩腳跟一着甬路,一疊腰,挺身站住。就在縱身的同時,從草棵子裏,發出一排弩箭,扇面形,斜着向下打去。鷹爪王若非有一身驚人絕技,非傷在暗器下不可。自己拿樁站穩,這才明白自己估量的不錯,這一帶凡是能隱避身形的地方全有埋伏。這條甬路上,任憑着你明着出入,並且矮金剛藍和與西嶽俠尼,此時定然全“趟”進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遂履順着這條白石甬路,縱越如飛,往裏走來。約一箭多地遠,迎面有一排巨屋,形勢跟平常絲毫不同,完全是圓形的一片走廊,五尺多深的廈檐,足有二三十丈長,開着三個門,隔開一丈有一個不同樣的窗户。這窗户或作焦葉形,或作圓形,每一扇窗有一扇的形式,窗上隱隱全有燈光。把這條甬路走盡了,正到這排巨屋的石階下,外面依然是靜悄悄,沒有一個人把守。
鷹爪王飛縱到廊下,停身屏氣,聽了聽裏面,沒有什麼聲息。自己測度好了進退的地方,貼身到焦葉窗下.把窗紙點破了一個月牙孔,往裏察看時,只見裏面好莊嚴的形勢。這座圓廳足有四、五十丈大,離開門窗有十幾丈深的地方,設着一座神壇。圍着這神壇,有二尺多高的矮欄杆,這座神壇完全被黃緞子幔帳遮蔽着。在這矮欄杆外,擺着三座公案,全有黃緞子圍桌。從頂樑子吊着十幾盞琉璃燈,下面並沒有別的燈光。在這公案後各設一把金交椅,往四周看,圍着這圓廳擺設數十坐桌椅,一色的紅緞子圍桌,紅緞子椅靠。在迎面這三張公案桌兩旁,各擺着一扇木牌,這木牌足有五尺多寬,三尺多高;下面單有木架子支持着,木牌上面粉紙朱字,離的太遠看不清上面寫的是什麼。這三座公案後,各坐着一人,兩面坐定這二人,正是那歐陽尚毅和天罡手閔智。當中這人年約六旬左右,瘦削的面龐,三綹短鬚,精神矍爍,穿着藍綢子的長衫,光着頭頂,看情形是這鳳尾幫龍頭幫主天南逸叟武維揚無疑了。
鷹爪王暗中看到圓廳巨廈莊嚴偉大的形勢,不禁暗自驚服天南逸叟果然稱得起江湖怪傑,綠林領袖。這時裏面的鳳尾幫三位首領,似正在商量着一件什麼事,只為距離過遠,僅看着三人的舉動,聽不見講説的什麼,除這三名匪首之外,還有兩名少年幫匪,離開當中這座神壇有三四丈遠,垂手侍立伺候着。這時那龍頭幫主天南逸叟武維揚忽的站了起來,抬頭向那兩名伺候的少年幫匪一揮手,這兩個少年,齊向幫主一躬身,轉身向後走去。只見這兩名少年匪徒,一左一右的從這圓廳的後面兩道硃色小門出去。鷹爪王暗中估計:這圓廳至少有九個門户,或者也許有十二個門,這三名領袖是在神壇前全是面向着東首,若是後面有門户,足可以悄悄掩進去。不論隱身在哪裏,足可以聽聽他們講些什麼?萬一説的與我們赴會有關也不虛此行了。鷹爪王想到這裏,遂撤身形離開焦葉窗下,從走廊下往後面趟過來,身形矯捷,圓形的廈檐整走了半周,這才繞到了西面的廳門前,略辨了辨廳後的形勢,只見後面這裏也是三道門户,門外離開石階二丈外,和這圓廳門相對着是一片密松林。可是正對着這三道廳門,在松蔭夾峙中,現出三條道路,可看不了多遠出去。此時天光已經快亮,沒有多少時光,天光一亮,自己再想脱身就不易了。自己遂不再遲疑,撲奔了圓廳後當中這道門。來到門首,腳步略停,把後面這扇避風門抬開一線往裏窺察。好在從這裏到當中的神壇毫無遮攔,見那幫匪議事的所在,正被那神壇遮蔽。
鷹爪王遂輕輕躥進圓廳,雖則有當中的神壇遮蔽着,依然加着十二分的小心,對於鳳尾幫這三位領袖,絲毫不敢輕視。身形展動,快如脱弦之箭,身形起落之間,已到了神壇後。鷹爪王抬頭相度了上面的情勢,見上面有許多處全可以容身,雙臂一抖,用“一鶴沖天”的絕技,飛縱上橫柁。鷹爪王把身形隱住,不禁有些懷疑,橫柁上面並沒有灰塵,這座圓廳又不是現時修建的,上面居然會這麼潔淨,這倒是怪事?當時隨先往下面察看,見這座神位,四周完全被黃緞子帳幔遮蔽,方圓佔着七八丈的地方。平地起着尺多高的台子,後面有八扇軟屏,作為神壇後面的屏障。這木台子四周,也有矮欄杆。這神案只有兩丈餘長,八尺多寬,這神案前從屋頂上吊着一盞萬年燈,這座神壇被四周的幔遮蔽着,圓廳裏的燈光射不進來。那盞萬年燈的燈焰又小,顯着這神壇陰暗暗,靜悄悄,僅可以看到了大概的情形。神壇上所有佈置的一切,全看不甚清,要想仔細察看神壇上一切,非到下面不可。不過這種事深犯江湖大忌,擅闖神壇,若被他們發現了,他們認為比什麼仇都深,自己身為淮陽派掌門人,這種事卻冒昧不得。
鷹爪王大致看了看上面的情形,供着木牌的神位上羅列着香花供品;所不同的是從神位前到神案前,擺着一排伍祀,兩旁有令旗令牌等,在神案左右兩旁擺着好幾種刑具。鷹爪王又從橫柁上,往前移了數尺,已可看到幔帳前的情形,下面的説話聲也可以約略的聽出。這時聽到下面説話的情形,似乎與赴會的事無關。忽的聽得天罡手閔智説道:“這次事鬧到這種局面,實非始料所及。我們十二連環塢歷來不容外人涉及,這場事瞭解之後,據我想必須重行佈置一番,才可以免卻將來的後患。幫主以為怎麼樣?”那位龍頭幫主微點了點頭,遂答道:“閔賢弟所見極是。不過這種地方,我早已提防到,今夜我請二位賢弟前來也正是為這件事,再者我也想在這裏一會赴會人。我深知道前面這種佈置,只能擋平常江湖道,至於這次赴會的領袖人物,內中頗有能手。我們若把那浮沙陣形同遊戲的佈置,用來阻擋赴會的人,未必能行吧!只是候到這時並沒有見有人進來,或者也許是我料錯了。”
這位龍頭幫主説到這,忽的站起來道:“我這有一點東西,給二位賢弟看看。”這位龍頭幫主輕描淡寫的説着,猛然身形往起一縱,竟也躥上橫柁。這一來把鷹爪王給嚇着了,疑惑自己行藏敗露,才待現身與天南逸叟武維揚動手,哪知並不是自己行藏敗露,只見這位龍頭幫主從上面取下一支硃紅的竹筒,跟着飄身而下,在上面絲毫沒有停留。鷹爪王不禁暗中竊笑自己,真成了俗話説的賊人膽虛了。自己若是稍一冒失,非鬧了笑話不可。這種跟頭栽了,定要被江湖道上傳為笑柄。當時乃稍定了神,往下面看時,那龍頭幫主仍然落坐,那兩位香主卻湊到他這公案前。那龍頭幫主把上面拿下來這支硃紅竹筒子上面的羅旋盤打開,從裏面抽出一個黃緞子卷兒,把外面黃緞子打開,見裏面並不是什麼珍貴的東西,僅僅是兩份紙卷。
那龍頭幫主先展一份,用手指點着上面,向兩位香主説道:“二位賢弟看看,這上面有硃筆畫着的地方,就是這次淮陽西嶽兩派的人赴會所經過的地方,那麼在這次事完之後,我想把這次外人經過的地方全行封閉。現在我重新闢了幾條道路,並且在最近,我又發現了三條秘徑,這三條道路全是天生奇險之地。當初我們並不是沒到過這幾處地方,我們也全都察看過,絕沒有可通十二連環塢以外的道路。只是前些日子我在靜中想起當年我所遇的奇人,指示我這片世外桃源時,曾向我説過:這十二連環塢本是一位得道高人清修之地,後來這位在這裏清修的人走了,遂把這塊隱避之地出入的道路全封閉了。因為這種地方,絕不是平常人可以佔據的,可是隻要有人一佔據這裏作匪巢,就是這一帶人民的大患。因為這種天生奇險奧秘之地,平庸的綠林豪客,你讓他進來,他全不敢進來。沒有機智過人,統率大幫口的本領,哪掌得起這麼大的垛子窯來?這位修士倒是想防患未然,把這十二連環塢一封閉竟成絕地,不是深知這雁蕩山後山的道路的,絕不曾找出這段秘徑。”
焉想到地有地運,若干年後竟有這位天南逸叟武維揚,挾一身絕技,憑機智過人,在重建鳳尾幫,再定內三堂時,竟把這段人跡難到的秘徑發現了。武維揚自身是文武雙全,又有那天鳳堂香主歐陽尚毅、青鸞堂香主天罡手閔智、金雕堂香主八步凌波胡玉笙,這種綠林俠盜為助,竟把這十二連環塢佈置成為神秘難測的盜窟。天南逸叟武維揚藉着這種天生來的險境,招納綠林豪強,昌大鳳尾幫。可是內三堂主對於這條秘境,僅僅知道個大概情形,仍然是不知詳細,武維揚並沒有仔細的告訴他們。趕到這次鳳尾幫與淮陽派這一結怨,天南逸叟武維揚深知這是鳳尾幫的生死關頭,淮陽派已經發動全力與本幫較量,這種情形下不能準操必勝之券,不能只慮勝而不慮敗。遂在淮陽、西嶽兩派已經深入鳳尾幫十二連環塢之下,福禍立判,鳳尾幫的壽命只在指顧之間。遂在金雕堂、青鸞堂已經邀留赴會的人,略試來人身手之下,龍頭幫主想把內三堂香主招集到天鳳堂香壇,深宵秘議,把鳳尾幫與淮陽西嶽派決輸贏、判生死的全盤事情計議完了,好與淮陽西嶽兩派正式會面。這時那胡玉笙被幫主派去,連夜間在龍頭幫主舉行全幫朝參主壇的淨室,佈置幾種武林絕技,會鬥赴會的兩派掌門人。所以只有兩位香主在這裏,不過比夜闖天鳳堂的淮陽派掌門人鷹爪王到的稍早片刻而已。
且説鷹爪王后面暗暗掩進天鳳堂,真是步步危機。更兼此來形跡一敗露,不僅失去了江湖道拜山赴會的規矩,這時栽了跟頭,明朝有何面目再見鳳尾幫的龍頭幫主,事情於自身有危險,只有不利。只是情勢逼迫到這,不得不有這一舉。此時他是一身膽,把一身輕功絕技全發展出來,仗着有那黃幔帳便利了許多,遂躡足輕步掩蔽着身形,飛縱上了幔帳的左側,趕緊的用黃幔帳把身形掩蔽着。鷹爪王把身隱住,突然覺得身後的衣服被人輕輕扯了一下,鷹爪王一回頭,只見那身偏左數尺遠陰影中,黃幔帳微微一動,似是風吹的,鷹爪王在這種情況下,哪敢察看敵蹤,只得暫時隱忍,暗地提防。只見天南逸叟武維揚,這時在當中那張金漆椅子上坐着,正在説着話,忽的由那天鳳堂香主歐陽尚毅從袖中取出一張紙卷,長有一尺,慢慢的展開,鋪在龍頭幫主面前,用手指點着上面。那龍頭幫主天南逸叟武維揚不住點頭。鷹爪王屏息潛伏,要在暗中靜聽他們到底講些什麼,可是這三位綠林怪傑,雖在這麼嚴密的天鳳堂中,依舊不肯過形大意,説話的聲低沉,然相離甚近,倒能聽得大致情形。
這時正聽得那天鳳堂香主歐陽尚毅,指點着那張紙卷説道:“按幫主所説的情形,這條秘徑要重行勘察一下,是否已為敵人利用,據小弟勘察之後,認定了錯非是幫主親口泄露這條秘徑的道路,外人休想要妄窺一步。就是小弟勘察時還頗費周章,所有出入及所經過的盤道洞穴,全沒有什麼異樣,絕不象在最近有人出入的情形。那麼他們所報告本塢似已有人潛入卧底情形,絕不是從這條秘徑進來的。他們各舵主任憑怎樣推託,終難脱掉疏於防守之罪。”
那青鸞堂香主天罡手閔智道:“這也並非各舵主疏於防守之過,這次踐約赴會的已經傾全力來和我們較存亡、判生死,暗中定有他西嶽歸隱的前輩全重踏江湖,來助他們西嶽與我們鳳尾幫來周旋。這班風塵異人,鹹具好身手。據西北第十六分舵用信鴿遞傳報警,説是已探得西嶽派最厲害的老尼多指大師,已率她得意弟子間道趕奔雁蕩山,行蹤極秘,是否已到了我們十二連環塢不得而知。果真這老尼前來,西嶽派還不僅她一人,現在雖説由慈雲老尼主持西嶽派的門户,可是這位俠尼多指大師依舊具絕大的力量,有號召本派的威名,若是她已到,那巡江二十四舵的各舵主,焉能擋得了她?”
龍頭幫主武維揚天南逸叟聽了天罡手閔智這番話,面上帶着一片微笑道:“我倒也得着查辦叛幫背教的胡舵主報稱,淮陽派的鐵蓑道人也在南路露跡留蹤,這全是他兩派成名的前輩,全具非常身手。我武維揚正好會會這種武林能手,也叫我們見識見識這兩派名震武林傲視綠林的絕技。這次我深知是我鳳尾幫生死關頭,不過我武維揚重建鳳尾幫,再立內三堂,費盡了若干心血,才立下這點基業。我若是從手中這麼輕輕斷送了,豈能甘心?所以我要盡我鳳尾幫的全力,與淮陽西嶽派一決雌雄。定要到了瓦解冰消,勢難立足時,也要保全這我十二連環塢的一點實力,用最後下策,利用這條秘徑,把重要物件攜帶一走。只要能夠脱出黑魚套,那裏也是終年見不着人跡的一個水套秘徑,只憑十二隻皮艇,我們三建鳳尾幫,重謀復仇大計。我們十二連環塢不能立足,我武維揚也要把他清風堡綠竹塘和西嶽上天梯碧竹庵化為灰燼。”龍頭幫主這番話,把個掌淮陽派門户的鷹爪王聽得不寒而慄,心説:“好厲害的武維揚,竟懷着這種惡念,這真是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了!我王道隆算不虛此行,我倒要聽他們還説些什麼?此人對於應付大事,頗有機謀,把退步全慮到了,倒實是江湖道上的一個梟雄。”武維揚今夜一番遠慮倒是料着了,可是粉碎鳳尾幫卻出於他自己人之手,這倒是他始料所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