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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林妙依,這份文件……”

    於司讖低著頭說至一半驀然噤聲,慢慢抬起頭來,望著角落的空辦公桌,第N次想起妙妙已經被他調離業務部了。

    如果他願意對自己承認的話,從妙妙離開他的辦公室那一刻,他就後悔了!

    但他始終不願意承認,頑固的、執拗的不肯承認,因為一旦承認了,就表示他又一次輸給那個將他外婆折磨至死的宿命了。

    他憎恨自己擁有這種受詛咒的能力,更憎恨那個無論如何不肯放過他外婆的宿命,所以打死他也不願意再次輸給它了!

    即使他很想念她,只要工作一停下來,腦海裡便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她小臘腸狗似的身影,不經意瞥向曾經屬於她的角落,耳傍彷彿可以聽見她困惑的聲音,請他再說一次哪份文件是要送到哪裡去的?

    這份思念究竟從何而來?

    拿下眼鏡,捏著鼻樑,他實在不能理解,不能理解那個除了很可愛、很單純、很坦率、很有趣又很愛笑之外便一無是處的小女孩,為什麼老是盤桓在他腦海裡不肯離去?

    這份思念又為何這般綿長苦澀?

    敲門聲驀響。

    “進來!”

    迫不及待地應聲,他又逃到工作後躲避現實了。

    他還能逃避多久?

    “進來!”

    半夜兩點,半睡半醒的,妙妙回到了家中,打算直接躺上床睡覺,沒想到林爸爸和林媽媽還在客廳裡等她,瞌睡蟲頓時嚇跑了一半還多。

    “爸,媽,你們怎麼還沒睡?”

    “你最近為什麼都這麼晚回來?”林爸爸反問。

    妙妙瑟縮了下。“跟同事出去玩嘛!”

    “那也不能這麼晚回來呀!”

    “人家都已經滿二十歲了,”妙妙囁嚅道。“晚一點有什麼關係?”

    “就算你成年了也不能這麼囂張,你是女孩子呀!”林爸爸低吼。“以後不準超過午夜,記住了!”

    眼見老爸爸好像真的生氣了,妙妙不覺更畏縮。“好嘛,好嘛!”

    “還有,以後週末不要又跟同事出去玩了。”

    “為什麼?”妙妙抗議。這樣她又會想他想得好痛苦耶!

    “我要介紹你認識幾位先生,你可以和他們一起出去玩。”

    無所謂,只要能讓她把時間填滿就行了,對象是誰都沒什麼不同。

    “好啊!不過要玩什麼由我決定。”

    她不要溫吞吞的聊天,也不要有氣沒力的散步,她要的是能耗盡她渾身精力的節目,讓她累到沒力氣再去做其他事,包括想念他。

    很傻,但至目前為止,對她而言卻是唯一有效的辦法,就如同事們所說的。

    讓自己忘卻現實才能讓她暫時忘卻失戀的痛苦。

    妙妙被調離業務部後,在同事的鼓勵下,王美鬱也曾找機會主動向經理表明了思慕的心意,雖然於司讖很婉轉地告訴她他還沒有找對象的意願,但也沒有把她調離業務部,所以她自認還有機會,只不過要慢慢來罷了。

    “經理,你的臉色不太好呢!最好不要再加班了吧!”王美鬱關心地說。

    每天每天的加班,日日夜不成眠,連飲食都不正常,於司讖也知道自己的臉色肯定不會好看到哪裡去,但是他不能不這麼做,否則……

    “我必須趕下半年度的業績額。”

    “可是……”王美鬱困惑地低語。“雖然現在才十月中,但下半年度的業績額不是早在月初就達成了嗎?”

    “是嗎?”於司讖沉默了下。“我有我自己定的業績額。”

    “但……”

    “下班了,你回去吧!否則家人會擔心的。”

    王美鬱躊躇片刻,終於還是無奈地離開經理辦公室了,於司讖這才吁了口氣,放下工作來點燃煙。

    他錯了嗎?

    “妙妙,這份文件要馬上送到財務部,還有這個送到企劃部,這個送到業務部,這……”

    “等等!”旁邊突然冒出一隻手搶去那份要送到業務部的文件袋。“這個我送去就好了。”

    齊經理頓了頓。“啊,對,送到業務部的……呃,你送,對,你送去就好,你送去就好!”尷尬的笑了一下後,他繼續說:“最後這份送到總經理室。”

    妙妙先朝同事投去感激的一眼,才拿著其他三份資料走出人事部,她的身影一消失,剛剛那位女同事立刻兇巴巴地瞪住齊經理。

    “經理,你也差不多一點好不好?人家妙妙還沒有釋懷,你怎麼老叫人家去業務部呀?這樣她就永遠都無法忘記了嘛!還是她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所以你才故意欺負她?”

    “對不起啦!”齊經理苦笑。“我一時忘了嘛!而且已經這麼久了……”

    “哪裡久啊!才三個禮拜而已耶!”女同事嗤之以鼻地反駁。“告訴你,女孩子才不像男人那樣沒良心,有什麼痛苦都要經過好久好久才能逐漸舒緩過來,妙妙又是那種死心眼的女孩子,這種事她沒那麼容易忘記的啦!”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會更加小心的,這樣行了吧?”唉,真麻煩!

    不過奇怪的是,自重回人事部以來,妙妙反而很少凸槌,也許是太專心想要忘記他,注意力反倒特別集中,這實在不曉得該算好,還是算不好?

    “踏出辦公室,於司讖便看見人事部的女職員送文件過來,不假思索地,他立刻過去將右手搭上對方的肩膀,幾秒鐘後即放下,讓人幾乎察覺不到他的特異舉動。

    “這是給我的吧?”

    雖然僅僅數秒,但已足夠他清晰地“看見”妙妙懷抱著一個初生嬰兒,滿臉燦爛的興奮光彩。

    是麼?明年九月她將會為某個男人生下孩子了嗎?是她父親為她找的對象?

    這樣也好,起碼他不必對她感到歉疚了……

    是歉疚嗎?

    “經理,這個星期六我們要為楊志中慶生,你會去吧?”

    他並不想去,但是又不能不去。

    “我會去的。”

    塗仕謙是個溫和斯文的男人,就如同於司讖一樣,比於司讖大上一、兩歲,卻比於司讖開朗得多,倘若她先碰上的是這個人,也許她會喜歡上他也說不定,但是她卻先認識了於司讖,又愛上他,然後才認識這位塗仕謙,所以,現在她只想和他作朋友,妙妙心想,也許未來有一天她也會喜歡上他也說不定。

    但絕不是現在。

    塗仕謙是爸爸介紹給她的第四個男人,之後,她就固定找塗仕謙出去,而不再理會其他人了。

    “為什麼?”塗仕謙問。

    妙妙聳聳肩。“因為只有你才不會抱怨KTV太吵,遊樂場太墮落,看電影太無趣,也不會老是跟我聊一些我沒興趣的話題,更不會因為我闖禍而難堪,以至於生氣。”

    “那麼,你是否有一點喜歡我?”

    妙妙想了想。“朋友的喜歡,有;其他,沒有。所以你千萬不要誤會喔!只不過因為爸爸的命令,所以我才下得不找你出來,否則我寧願和女同事出去玩更自在一點。”

    “那你願意和我結婚嗎?”

    “不想!”妙妙毫不考慮地回絕了,再反問:“你就那麼想要林家的命術古籍嗎?”

    “想得要死!”塗仕謙也很老實。“我從小就對這一方面非常著迷,但是你也知道,坊問的書籍往往有許多謬誤之處,而且重點部分也都消失不見了,就算去拜師,老師也不一定肯傾囊相授,所以……”

    “所以你想要研究林家的古籍,少有謬誤之處,全文也保留原狀,可是你看了不一定懂喔!不要說我,就連我爺爺到現在都還在埋頭研究呢!”妙妙一本正經地說。

    “老實告訴你吧!林家古籍實在太多太精深了,並不是那麼容易領悟的,也因為如此,林家才會一個星期休息五天,這五天都是他們研修的時間,我想,就算研究到死,他們也不一定能全盤吸收。大家都說林家算得準,其實那也是因為他們只透露他們算得準的東西,沒把握就不敢亂說了。何況……”

    她蹙眉回憶。“我記得爸爸曾經跟我說過,生死天註定,姻緣紅線牽,除了這些之外,其他都是變數,算命這種事只能告訴你可能會發生什麼狀況,要不要讓它發生,仍是要由個人自己來決定,所以才叫趨吉避凶,對吧?”

    塗仕謙深深地注視她一眼。“我想要林家的古籍,但是如果我對你的印象不好的話,我也不會勉強自己和你結婚的。”不過,說是印象很好也不太正確,該說是他覺得她很可愛,就像他的小妹妹一樣吧!“再說……”

    “我們八字很合?”見他點頭,妙妙不以為然地兩眼一翻。“-,哪個不合呀!”

    塗仕謙淺淺一笑,轉開話題了,“今天想到哪裡玩?”

    妙妙略一思索,忽而雙眸一亮。

    “遊樂場!聽說又多了好多新型遊戲機耶!”

    “一大早就去遊樂場?”

    “有二十四小時的呀!”

    他不是這個意思,不過……算了。

    “好,遊樂場就遊樂場。”

    一般來講,各公司都會提供業務經理一筆交際費,多餘的可以收進口袋裡,也可以算是業務經理專有的變相外快。

    威迪生的交際費是由前一年的總業績額而定,聽說數額相當大,不過,於司讖真正需要用到交際費的機會並不多,反而毫不吝惜地將大部分交際費都花在業務部同仁身上,這也是業務部同仁們之所以對他心服口服的原因之一。

    譬如楊志中生日這天,事前他就表示所有的開銷由他支付,也因此,大家都不肯輕易放他先行離開,堅持要他和大家一起玩到底。

    午餐後,大夥兒便直接到KTV去一展歌喉,兩位服務生領著一大群人左拐右轉進入兩間中包廂,第三位服務生則相對轉進小包廂。

    “請問兩位有按鈴嗎?”

    “有有有,啤酒,我們要啤酒!”妙妙大喊。“先來一桶,還有毛豆、雞爪、豆乾各來一盤!”

    “先生呢?”

    塗仕謙搖頭。“這樣就夠了,謝謝!”

    “好,來,點歌!點歌!”

    “天堂、春泥、布拉格的廣場、明天愛誰、melody、白色羽……”

    “你夠了沒?都是你的歌!”

    一大群人分成兩問中包廂,一間容納攜伴的同事,其他則擠在另一問包廂,而這間包廂也比另一間包廂來得吵,幾個人不是搶歌本,就是搶麥克風,比幼稚園小班更幼稚。

    在如此嘈雜的空間中,某個角落裡,於司讖與王美鬱又被大夥兒硬湊在一起,王美鬱自然是求之下得,於司讖卻恍似未覺大家的用意,兀自靜靜地抽菸喝咖啡。

    “經理,煙抽太多不好喔!”王美鬱體貼地說。

    “對不起。”於司讖立刻把煙捻熄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經理,我並不怕煙味。”王美鬱苦笑。“我是想說抽菸對身體不好,所以……”

    “謝謝,”於司讖掛上溫和的微笑,“以後我會盡量少抽。”說完即起身。“我去倒咖啡。”除非不得已,否則他不沾任何含有酒精的飲料。

    王美鬱忙跟著起身。“我也去。”

    “不必兩個人都去,”於司讖按回她。“你要紅茶是吧?我幫你拿。”

    望著於司讖離去,王美鬱心中的無力感更沉重了。

    雖然大家都儘量在幫她,但她感覺得出來,在於司讖眼中,除了屬下之外,她什麼也不是,無論她如何努力也無法縮短他們之間的距離,一分一毫也沒辦法!

    妙妙的酒量非常好,一公升的啤酒兩桶也醉不倒她,最多話多一點,脾氣衝一點而已。

    但塗仕謙可就不行了,他連一口酒也喝不得,因為他對酒過敏,一喝酒就全身長滿各式各樣的包包,肉包、菜包、小籠包、叉燒包、酸菜包、芋頭包……任君挑選,而且都是粉紅色的,更別提有多癢癢了!

    所以他從不喝酒。

    “我聽你大姊說你並不喜歡喝酒。”

    “我最討厭喝酒了!”

    “那為什麼要喝?”

    “因為我想喝。”

    這種對話實在是相當高深,一般人可能聽不太懂,但是塗仕謙一聽就明白。

    “你心情不好?或者是……”他瞄向已半空的第二桶啤酒。“想忘記什麼痛苦的事?”依據過去的經驗,這時候妙妙的長舌症狀也差不多要開始發作了。

    妙妙沉默片刻,驀地綻開一朵絢爛的笑花。“我失戀了!”

    “咦?”塗仕謙愣了一下。“同事嗎?”

    “他……他是我們公司的業務經理,”妙妙垂眸望住手中的麥克風細聲囁嚅道。“後來他把我調回人事部了。”

    “啊……”塗仕謙若有所悟。“原來你喜歡那種精明能幹型的男人。”

    妙妙猛然抬頭,“才不是呢!他才不……”說到這兒忽然打住,驚訝的盯住塗仕謙好一會兒,才喃喃道:“我現在才發現你跟他很像呢!”

    徐仕謙比她更驚訝。“耶?我?”

    “是啊!”妙妙認真地點點頭。“雖然五官不像,但是你們同樣都是那種高瘦型的男人,氣質很好,脾氣更好,不過……”她指指眼睛。“他有戴眼鏡,你沒有。”

    “原來如此。”所以她才會挑上他陪她嗎?“其實我以前也有戴眼鏡,不過醫生說我的度數很淺,能不戴的話就儘量不要戴,這樣度數就不會再加深。”

    “他可不行,他兩眼都是八百多度,不戴眼鏡就幾乎等於瞎子了。”說罷,她突然指住電視。“啊!心動,我最喜歡這首歌了,我要唱,我要唱!”

    聽她唱了兩首歌后,見她一副欲罷不能之勢,塗仕謙悄悄起身。

    “我去倒紅茶。”

    “……我拉著你望著你欲哭無淚,你淡淡的冷冷的那麼絕對,話越說越讓自己顯得狼狽,人何苦要愛到自尊都被摧毀……”(愛人好累)

    果然,她根本沒聽到。

    塗仕謙搖搖頭,逕自離開包廂了。

    “對不起。”

    聞聲,於司讖往旁挪一步,繼續朝杯子裡注入熱紅茶,塗仕謙則拿紙杯裝冰紅茶,眼角忍不住多瞄了於司讖一下。

    奇怪,他們兩個……好像有幾分相似呢!而且對方也戴眼鏡,度數看樣子也不輕,會不會是……不,不可能!

    塗仕謙對自己搖搖頭。

    不可能這麼巧的!

    想罷,他即端著冰紅茶離開,片刻後,於司讖也兩手各端著咖啡和紅茶回到包廂裡去了。

    渺渺的熱氣微飄起淡淡的檸檬香味,甜甜的啜進嘴裡卻是如此苦澀,王美鬱遙望著對面的於司讖,他把紅茶端給她之後,便藉口要和對面的人說話而坐到對面去,不一會兒,他又獨自一人躲到角落裡去抽菸了。

    看得出他並不喜歡這種熱鬧場合,但他完全沒有流露出絲毫不快之色,溫和的微笑始終掛在他唇畔,唯有自不曾間斷的煙霧中,才能感受到他隱藏於內心的煩躁。

    大家都知道於司讖會抽菸,但這近兩個月來他的煙癮特別兇,恰恰好就是從妙妙離開業務部那一日開始。

    他後悔了嗎?

    “好餓喔!現在幾點了?”

    “哇,六點四十五了耶!難怪我也餓了。”

    於司讖聞言隨即起身。“我去付費,算到七點,時間到就一起去吃飯吧!”

    “好啊,好啊,我們去吃壽司!”

    “泰國菜!”

    “飲茶!”

    “壽星決定!壽星決定!”

    在吵鬧聲中,於司讖默默地走出包廂,這一回,王美鬱學乖了,她問也不問就跟在他後頭出去了。

    “你怎麼也出來了?”

    “我想再倒杯紅茶。”

    “我可以幫你倒呀!”

    “我知道,可是他們現在好吵喔!”

    “嗯……說的也是。”

    “我肚子餓了。”

    “我不餓。”妙妙兀自翻閱歌本,漫不經心地回道。

    “可是快七點了,應該吃晚飯了呀!”

    妙妙抬首,雙頰嫣紅,她還沒醉,可是再喝下去就會醉了。

    “我不想吃,你自己去吃吧!”

    “喂!這樣很不公平喔!”大早就去遊樂場,吃完午餐又跑來KTV,起碼晚飯也要聽我一次吧?”

    “誰理你!”咕噥一句,她又開始唱了。

    “不敢在夜裡想你,想列人無法入睡,看著鏡子裡的你,頹廢卻掛著眼淚,分明痛了,又忍不住笑了……好吧!是自己這樣貪杯,是這樣啊晃了一陣煙,以為將自己弄得很累,者天就不會讓你出現……”

    “你想忘了他?”

    “……我想你的每一天,強過在人間的億萬年,我幾飛幾千幾萬個光年,尋找一個叫永遠的終點……我想你的每一天,強過在人間的億萬年,我流浪在春來秋去之間,卻將整個寒冬塞進了心裡面……”(一天一萬年)

    “你這樣永遠也忘不了的!”

    “你管我!”妙妙突然發飆了!“你算不算男人呀你?我想多唱兩首歌都不行嗎?”罵完又貿貿然跳起來,碰倒了一地啤酒和小菜。“好啦,好啦!你要吃飯就去吃飯,這樣可以了吧?”說罷,即粗魯地扯住塗仕謙往外拖。

    “等等,我付帳!”在櫃檯前,塗仕謙硬是停下來。

    “真麻煩!”妙妙不耐煩地嘟嘍。“喂,我說啊!現在我陪你去吃飯,可是吃過飯後你要陪我去看電影,還要去夜遊喔!”

    “夜遊?”

    “對,到淡水或……啊,反正明天星期日,乾脆我們去北投洗溫泉好了!”

    此時,另兩問中包廂的門也開了,於司讖一行人陸續走出來,就在他們即將轉至櫃檯前走道的前一刻,妙妙忽又啊了一聲。

    “我的包包!”她喊著跑回去了。

    一大群人轉過轉角,經過櫃雷呦蚵ヌ藎塗仕謙兩眼不經心地遙注於人群中特別醒目的於司讖。

    “你們決定好要到哪裡吃晚飯了嗎?”

    “壽司,壽司,壽星說要吃壽司!”

    “唔……那就到……”

    一大群人下樓了。

    “先生,謝謝您的惠顧。”

    “嗯?”塗仕謙回過頭來,“啊!謝謝。”一邊自塑膠盤上取回發票和零錢,邊問剛跑回來的妙妙,“找到包包了?”

    妙妙舉了舉揹包。

    “那……你想到哪裡吃晚飯呢?”

    “洗手間。”

    “嗄?!”

    “咦?經理,你的車呢?”

    “發動不了了。”

    “也難怪,老爺車了嘛!我就不懂,公司不是有提供經理一部公務車嗎?經理為什麼不要?”

    不是公務車,而是要送他一部賓士轎車,但是他說他暫時不需要,不過現在……

    “現在我會要了。”

    “其他人都先過去了,只剩下我們幾個,現在怎麼辦?”

    “坐計程車吧!”

    於是,楊志中與王志傑走出路邊叫計程車,而王美鬱則陪著於司讖在一旁等候,就在這時,KTV內又陸續出來了幾個人。

    “啊,舒服多了!”

    “你吐了嗎?”

    “哪是!我又沒醉,吐什麼吐!拜託,我一個人喝了兩桶啤酒耶!一肚子水怎吃飯?”

    “哦!那你在這邊等一下,我去開車過來。”

    “好……咦?”妙妙臉色驟變。

    “怎麼了?”

    “沒什麼,我和你一起去!”說罷,她慌慌張張轉身要逃,但已來不及了。

    “妙妙?”

    妙妙想裝作沒聽見,但塗仕謙卻拉住了她。

    “有人在叫你耶!你們認識嗎?”

    妙妙甩開他的手。“不認……”

    “妙妙,真的是你!”王美鬱已趕過來了,甚至還故意挽著於司讖的手臂,神情是異乎尋常的熱切。“這是你的男朋友嗎?”這是她唯一的情敵——已知的,雖然已被調離業務部,但她依然可以感受到威脅性,除非妙妙另有男友了。

    他喜歡的果然是王美鬱!

    驀然一股苦澀竄流過全身,匆匆瞄過去一眼,妙妙實在看不出於司讖鏡片後那雙深沉眼神下到底隱藏著何種涵義,只知道自己苦心築建的心籬在見到他的那一瞬間便崩潰殆盡了,原以為自己多少已能釋懷了,但在這一刻,她卻慌不擇路地只想逃開。

    兩個月還不足以讓她忘記他,需要兩年……二十年……不,永恆時光才夠!

    “對,他是我的男朋友!”她不敢再多看於司讖半眼。“你不是說餓了嗎?我們快定吧,塗仕謙!”

    “等等,至少幫我們介紹一下呀!”王美鬱回眸瞥了一下於司讖。“對不對,經理?你也想認識一下妙妙的男朋友,對吧?”她不清楚經理到底在想什麼,但這樣一來,經理應該可以完全放棄了吧?別怪她使伎倆,人不自私,天誅地滅呀!

    經理?不會真的這麼巧吧?

    塗仕謙驚異地望住於司讖。“經理?你不會正好是威迪生的業務經理吧?”

    “我們走啦!”妙妙想要把塗仕謙拖走,卻連半步也拖他不動。“你不走,我自己走喔!”

    塗仕謙沒理會她,兀自盯住對面那個瘦長的男人打量,爾雅斯文,神情溫和,是個令人相當有好感的男人,但那雙瞳眸卻格外沉鬱,彷彿無邊無際的宇宙般深不可測。

    “塗仕謙。”他伸出手去。

    “於司讖。”他也伸出手來,握住。

    “你好,我聽妙妙提起過你,她說你是……哎呀!妙妙,你怎麼真的先走了……抱歉,我要走了,下次有空再聊!”塗仕謙匆匆放手,追上去,“妙妙,等我啊!”全然沒注意到於司讖猝然變得很難看的臉色。

    “經理,你想幹什麼?”見於司讖似乎也想追上去,王美鬱忙抓住他。

    於司讖駐足,雙拳緊握,神情更凝重。

    怎麼會變成這樣?

    難道他真的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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