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十一年八月,四川成都——
“武大人,劉奇我解決了,再免費奉送燈郎教教主徐士節和凝山道人,善後就交給你-!”
面對新任四川提督武繩謨,少年笑吟吟的交代完畢,轉身便待閃人,可是……
“貝子爺,請留步!”
留步?
哪一步?
少年的身子僵了一下,好一會兒後,方才不情不願的緩緩回過身來,見武繩謨手上拿著一封信函,當場哭起了小奶娃的臉蛋兒。
“請不要告訴我,那是給我的!”
“貝子爺,是王爺……”
少年舉手阻止武繩謨繼續說下去,不但笑容崩潰,那雙又圓又大的眼兒也溼漉漉的蒙上了一層薄霧。
“不瞅行不行?”他吸著鼻子可憐兮兮的問。
武繩謨幾乎快笑出來了,忙掩唇咳了好幾下,硬吞回笑意。
“貝子爺看不看不關卑職的事,但卑職還是得交給貝子爺。”
“他大爺的!”少年低咒著接過信來,片刻後……“真教人挫火兒,竟把這種麻煩扔給我!”他一邊抱怨一邊收起信函。
“王爺還要卑職轉告貝子爺,每兩個月得給王爺回一次訊兒。”
“可真事兒!”少年又嘟嘟囔囔的。“行了,我知道了。沒別的話兒了吧?那我走了!”
“送貝子爺!”
“不必!”
出了提督府,少年靜立思索半晌。
“好,先上外公那兒去!”
兩個月後,杭州——
杭州最美在西湖,而要欣賞西湖,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雪湖。
這會兒正是細雪輕柔,飄飄灑灑、紛紛——,宛如春天的柳絮,不停地飛舞下來,落在水平如鏡的湖面上,落在岸邊低垂的柳枝上,卻絲毫不教人覺得冷,反倒有種沁心沁意的感覺。
白堤道上,一把油紙傘,兩個少年正在靜心感受這片雪湖的美……
“大表哥,好冷喔,我們杵在這兒大半晌了,到底要幹嘛呀?”
“真沒出息,咱們才剛到多久,你就喊冷!”
“不,我們還沒到,我就覺得好冷了!”
“……可惡,為啥要把你交給我呢?”
“把我交給大表哥最安全了,爺爺說的。”
“是嗎?嘿嘿嘿,待我把你賣給兩江總督,你可別怨大表哥我!”
“大表哥才不會呢,爺爺說的。”
嘖,真沒趣兒!
“算了,最多再候上幾日,白慕天就該回來了,這會兒咱們先找家酒樓嚼穀一頓吧!”吃喝一頓之後,身子暖呼了,這小子敢再給他喊冷,他就直接把這小子扔進湖水裡頭去冷個夠!
於是,兩個少年啟步行向斷橋那頭。
“大表哥。”
“嗯?”
“一定要嚼穀子嗎?我想吃麵耶!”
“……”
西湖四時皆是名景,但雪天裡,遊人多半寧願躲在暖呼呼的屋子裡頭,透窗靜靜地品嚐西湖那冷豔的美,於是,湖畔的酒樓茶館之中,十之八九全都坐滿了人,尤其是觀景最佳的望月樓,簡直是人滿為患,幾乎每一桌都並上了不同路的客人,不過都是一般人,不惹眼也不逗看。
除了二樓臨窗角落那桌。
那桌坐上了兩男三女五位年輕客人,模樣看上去都挺文雅,但攜刀背劍,一望即知是江湖人。
“別再說了!”
“追根究柢錯的是那些頂著皇族親貴頭銜耀武揚威的傢伙,為什麼不該給他們教訓?”
“閉嘴,這種事輪不到你來評斷!”
“我講的明明是事實,為什麼連說都不可以說?”
“因為現在並不適宜講那種事。”
話愈講愈任性、愈講愈衝,再講下去搞不好會一言不合打起來的是那對同坐一側的男女,一個俊逸爾雅,一個豔麗奪目,面貌有六、七分相似,多半是兄妹。
“我偏偏要……”
“黃姑娘,令兄說得是,無論你怎麼想,最好放在心裡頭,免得給大家招來麻煩。”
而這位不過拿出幾句話,便很神奇的使黃大姑娘自動閉上大嘴巴的是個二十三、四歲的年輕人,容貌相當俊美,舉止沉穩,氣度非凡,只可惜眉宇問隱隱透出一股陰煞之氣,看著他久了會油然生起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或者,我們可以分道而行?”
隨後提出這項中肯建議的是端坐於黃家兄妹對面的大姑娘,雙十年華,話聲無限輕柔甜美,粉藍色襖裙,玉骨冰肌、清麗高雅,宛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但眼神極其冷漠,還透著幾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孤峭、幾分無視天下人的高傲。
不過她掩飾得很好,總是垂眉斂目,看似大家閨秀的矜持,天知道她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雜七馬八。
“咦?要分開?為什麼?”
與其他兩位比起來,大姑娘身旁那位十五、六歲的少女可就遜色多多了。
一身翠綠襖褲,又粗又長的髮辮烏溜溜,除了一對翠玉耳環和兩條翠綠髮帶之外,身上沒有任何其他首飾,既不像黃大姑娘那樣美豔絕倫、英氣颯颯;也不如大姑娘風華絕代、嫻靜婉約,最多隻是個樸素清秀的小家碧玉,既不起眼,更不惹人注目,路上走過去絕不會有人多瞄她一下,不說明白,人家還會以為她是伺候那兩位大姑娘的婢女呢。
然而,她眉眼間那股孩子氣的純真憨直,親切又可愛,卻也是其他兩位大姑娘所沒有的。
“但……”大姑娘眼角閃過一絲詭譎。“有時候不太方便。”
“可是……”少女似乎十分疑惑。明明黃氏兄妹是唯一能夠幫助她們的人,為什麼反而要跟他們分道而行呢?
“翠袖妹妹,”大姑娘及時打斷少女的下文。“我們不該勉強別人。”
“說得也是,橫豎我們原就不同道。”俊美年輕人贊同道。“那麼,黃公子和黃姑娘兩位……”
“喂喂喂,到底是怎樣啊?”黃大姑娘忍下住又打開才緊閉不到幾句話的大嘴巴。“你們兩個都只為她們說話,這我都不講了,現在我已經不開口了,你們還要怎樣嘛!”
黃公子直搖頭。“你就是這樣,他們才不想跟我們同路。”
黃大姑娘窒了一下。“我……我又怎樣了嘛?”
“你太任性了!”
“人家哪有!”
“你……”
眼見兄妹倆好像又要吵起來了,這時候,大姑娘又適時的從中岔進去,神態自若得好像他們的衝突與她全然無關,並不是因她一句話引出來的,這種結果也不是她造成的,從頭到尾她只是個無辜的旁觀者。
“既然黃姑娘不願意,我們繼續一道走也沒什麼。只是……”她瞥一下俊美年輕人。“玉公子要在這裡待多久呢?”
“只等漕幫幫主回來,我得親自把信函交給他,之後就可以離開了。”
“那麼……”大姑娘轉向黃氏兄妹。“兩位可有特別想去哪兒?”
黃公子沒來得及出聲,黃大姑娘就搶著說:“隨便哪裡都行,我們跟定玉公子了!”
這種情況已經很明顯了,任誰都可以看得出來,黃大姑娘中意俊美的玉公子,偏偏玉公子和那位溫文的黃公子一樣,兩人暗自戀慕的都是那位清麗高雅的大姑娘,兩個男人一般年輕、一樣出色,最後誰能奪得美人心呢?
大家先卯起來拚個你死我活再說吧!
唯有那位翠綠襖褲的少女袁翠袖是純看戲的觀眾,兩隻烏溜溜的眸子光在那裡轉過來、看過去,有點迷惑,似乎仍搞不清楚狀況,根本插下進嘴。
他們在搶什麼東西嗎?
“翠袖妹妹,你呢?”大姑娘轉問身邊的少女。
“我沒意見,都聽藍姊姊的。”
“那麼,這邊事了後,我們順道上蘇州去,幾位認為如何?”
“可是我去過好幾次了!”黃大姑娘又在沒事找碴了。
“我沒去過。”玉公子淡淡道。
又是一句話便打回刁蠻姑娘的抗議。
“好嘛,那我們再去一次也……”
“幾位公子、小姐,沒位了,可否湊一桌呢?”
話說一半,橫裡突然岔進話頭來,幾人不約而同轉首去看。
原來是店小二,身後還跟著兩位少年,前頭那位很平常,不過十四、五歲,臉上猶帶著幾分稚氣,一看就知道是個忠厚老實的大孩子。
至於後頭那位可惹眼了,十六歲上下,又圓又亮的大眼睛泛著逗趣的神采,豔紅的小嘴兒比姑娘家的檀唇更誘人,凍得紅通通的雙頰粉嫩可愛得教人恨不得使勁兒掐上幾把,不是俊美的帥哥兒,可那副逗人的小奶娃模樣,不管走到哪兒都會誘人多瞅上他好幾眼。
“請便。”
沒人喜歡跟陌生人搭一桌,不過出門在外,凡事以和為貴,下回說不定換他們得跟人家湊上一桌,這時候先給人塗個方便,以後才有方便可享。
“謝謝!謝謝!”
可愛少年喜孜孜的連聲稱謝,眼珠子滴溜溜一轉,雙眸倏亮,旋即一把硬將老實少年推到遠遠另一頭去,自個兒笑吟吟的一屁股占上翠袖旁邊的位置,還對她猛揚長睫毛,毫不遮掩的顯露出對她的興致。
在京裡頭,美人他看到眼睛都抽筋了,現在,他只想品味一下清新的空氣。
“我叫金日,不知這位姑娘姓啥名誰啊?”
“今日?”翠袖失笑。“我叫明日。”
金日呆了呆,旋即哀怨的垂臉抽鼻子,“這怎能怪我,明明是我爹孃給我起的名兒不好嘛!”聲音居然還有點嗚咽。
沒想到他這麼大個人竟然說哭就哭,翠袖頓時傻住,手足無措的慌忙收起笑容,“對不起,對不起,人家不是有意的嘛!一聽到,順口就……就……”她滿懷歉意的愈說愈小聲。“呃,我……我叫袁翠袖……”
誰知道她才剛報上名字,金日猛抬頭,又掛回原來那張璀璨的笑臉,哪裡還有半點哀怨的影子,別說哭,他還得意得不得了。
“翠袖是嗎?嗯嗯,好名兒!好名兒!”
翠袖不由愣住,其他人也看得面面相覷,哭笑下得。
他到底是來湊桌吃飯的,還是來泡妞兒的?
“大表哥,”老實少年扯扯他的馬掛。“我餓了,人傢伙計也在等著呢!”
“等個啥?”嘴裡漫不經心的回著話,金日依然笑咪咪的對住翠袖,懶得移開眼。“有啥好料的全給送來不就成了!”
“可是,大表哥,我想吃麵嘛!”
“你可真事兒!先警告你,再-唆就不給搓,教你餓得沒著沒落兒的,瞧你還給我挑下!”
“……小氣!”
“-?”霍然回過頭來,笑臉沒了,金日兩眼惱怒地瞪得更大更圓,小嘴兒氣唬唬的噘起半天高,雙頰鼓起兩粒紅棗兒,很用力的想要表達出他的怒火,可惜一點效果都沒有,看上去反而更可愛了。“竟敢說你大表哥我摳門兒?我什麼時候摳你了?小心我開了你的腦瓢兒!”
老實少年趕緊抱住腦袋。“人家吃碗麵又花不了多少!”
“為什麼一定要吃麵?”
“吃麵才有熱湯喝嘛!”老實少年委屈的咕噥。
“就為了喝熱湯?”金日啼笑皆非的喃喃道。“夥計,勞駕,先給我送一大碗熱湯來,洗鍋水也成,老大娘的洗腳水也湊合,是香是臭一概不論,只要夠燙呼就行,先讓他喝撐了再說!”
洗鍋水、洗腳水?
不只夥計,桌旁的人全都忍俊不住笑出來,尤其是翠袖,她笑得最大聲。
“那誰敢喝呀!”
唯有老實少年沒笑,管自低頭悶不吭聲,一看就知道是在賭氣鬧彆扭。
金日眉梢子一揚,“得,竟給我進磁兒,說你傻冒兒可真是傻冒兒!”他沒好氣的說。“若非外公要我一路上多少提點你一些,變著方兒幫你改改這肉性子,你以為我閒得慌,專愛找你茬兒?”
老實少年疑惑的抬起臉來。“爺爺?”
“那可不!”金日很誇張的嘆了口氣。“外公要我教教你,該拔脯兒的時候就拔脯兒,可該油兒的時候也得油兒,別太死心眼兒,也別老犯牛脖子愛使氣兒,遇上要緊事別盡打嗑咀兒,也別二五八檔,更別翻扯摔咧子,心頭不樂就端起臉子最要不得,這些道理勞煩你長長記性兒,別等吃了虧沒了落,叫你嘬癟子!”
落落長一大串話說下來,剛剛在笑的人全笑不出來了,各個滿臉黑線,翠袖更是兩眼茫然,頭上飛舞著一圈大問號,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大表哥。”
“明白了?”
“不明白,大表哥說什麼我壓根兒聽不懂,能不能麻煩你用我聽得懂的話再講一回?”
“……”
金日臉上沒有半點表情的靜默片刻,然後有氣沒力的揮揮手。
“算了,算了,待白慕天一回來,把你丟給他,我的責任就算了了!”
“咦?”玉公子兩眼驀睜。“你也要找白幫主?漕幫的白幫主?”
“也?”金日也愣了一下。“難不成你也是?”
玉公子頷首。“我要送封信給他。”
“送封信?那可方便。”金日滑稽的咧咧小嘴兒,大拇指一比,比上了老實少年,“我還得送個活蹦亂跳的人給他呢,這一路上可累了,再多兩天,我非撂挑子不可!”再定住大眼兒。“請問這位公子是?”
玉公子拱拱手,“玉弘明。”跟著瞥向一旁。“他們兩位是黃希堯公子與黃秋霞姑娘,袁姑娘旁邊那位是汪映藍姑娘,她們誼屬世姊妹。”
“玉弘明?”金日沒留意到其他人叫什麼,只注意到玉弘明的名字,怔愣地注視他好半天。“原來是你。”
玉弘明微微蹙了蹙眉。“你認識我?”
金日沒吭聲,笑得可賊了。
怎不認識,他們是堂兄弟呀!
跑江湖就是這樣,關係隨便套過來套過去最後全套上了,原來大家都是朋友,於是,金日就和玉弘明他們湊在一塊兒了,因為他們等待的是同一個人。
不過,雖說是走一起,卻又老分兩邊……
“來了!來了!”
抱著一大包熱呼呼的糖炒栗子,金日興匆匆的回到茶館內,快步定到翠袖與老實少年——竹繼洪那一桌,桌上早已擺上一碟碟的瓜子、豆乾和花生等,加上炒栗子,捧上一杯熱呼呼、香噴噴的龍井,悠悠欣賞窗外的西湖冬景,這份閒情與愜意可不是隨處都找得著的。
“不用分給他們一半嗎?”翠袖扭頭往另一桌瞧。
好些天來,他們總是一道閒逛杭州城,吃飯、喝茶、賞梅、遊西湖,但下知怎地,雖然起初都在一起,卻老是走著走著就莫名其妙分成了兩邊,就像現在這樣,玉弘明、黃家兄妹與汪映藍是一邊,她和金日表兄弟是一邊,雖然她覺得這樣反倒好,但總覺得有點奇怪。
誰把他們分開了呢?
“不用,可別去裹亂惹人硌應!”金日淡淡道,順手打開炒栗子的油紙包。
裹亂?
惹人硌應?
什麼東西?
回過頭來,翠袖一邊幫他倒茶,一邊好奇的打量他。“金公子,為什麼你說話總會帶上一些我聽不懂的詞呢?”雖然那種口音兒來兒去的很好聽,但不懂內容,再好聽也沒用呀!
“別說你,我也老聽不懂,”一側,竹繼洪喃喃嘀咕。“偏大表哥就愛說那種舌頭會打死結的京片子,大半時候我都得絞盡腦汁猜說大表哥到底在講什麼,猜錯了還得挨頓臭罵,你都不知道有多悲慘!”請支持四月天
“京片子?原來你是從京城裡來的,”翠袖更好奇地仔細端詳金日。“所以才老說那種奇怪的詞嗎?”京城裡來的人果然不一樣——舌頭特別會打圈子。
“我說慣了。”金日笑吟吟的剝給她一顆栗子。
“那你剛剛到底說什麼?”
“我說,別去插上一腳干擾他們,免得惹人討厭。”
“這我就聽得懂了。”翠袖點點頭。“你以後能不能都這樣說話?不要老是繞舌頭繞到人家都聽不懂嘛!”
金日咧咧小嘴兒。“我儘量。”
“嗚嗚嗚,”竹繼洪滿腹心酸的拭拭眼角。“總算以後不必那麼辛苦,老是得猜大表哥在說什麼……哎喲!”
“叫你碎嘴子!”金日笑咪咪的把送到表弟後腦勺的拳頭收回來。
“你別老欺負他嘛!”翠袖瞅著齜牙咧嘴的竹繼洪,賦予無限同情。“他是你表弟耶!”
“不,我不是欺負他,”金日一口否認。“我是在教導他。”
“教導他?”翠袖喃喃重複,疑惑的舉起自己的小饅頭看。“用拳頭?”
“當然,你沒聽過嗎?所謂玉不琢不成器,子不打下成材。”金日板起一本正經的表情,表示他所說的話保證是自盤古開天闢地當時流傳下來的天規定律,凡人一概不得違反。“所以我非打不可!”
翠袖認真思索一下,點頭。“有道理,不打不成材,打了才會成材,那你就儘管打吧!”她可不能害人家不能成材。
竹繼洪不敢相信的瞪住她。
她不是在幫他嗎?怎地反倒害起他來了?
“既然你表哥是為你好,你就要乖乖讓他打,也彆氣他喔!”翠袖再追加兩句,好心勸誡那個“不成材的東西”要好好領受表哥的“教誨”,千萬別辜負了表哥的一番“苦心”。
她是白痴嗎?
竹繼洪不可思議的張著嘴呆了好半晌,而後欲哭無淚的抽抽鼻子,沒力的嘆了一口無奈的氣。“隨便你們說!”逕自埋頭吃他的花生、啃他的瓜子,再也不想理會這對害人不眨眼的男女了。
金日差點笑爆肚皮,別開臉去連連嗆咳了好幾下再轉回來,嘴角仍在抽動。
“聽見沒有,小子,你可別‘辜負’了大表哥我一番‘苦心’啊!”
“對對對,你要大力的‘教導’,”翠袖很慷慨的提供百分之兩百的支持。“他才會成大材!”
就說這種單純憨直的小姑娘比大美人可愛多了!
“好,我保證會卯起勁兒來揍,不,‘教導’他.”金日笑吟吟的做下保證。
翠袖綻開憨純的甜笑,很高興兩人能得到共同的“結論”,然而下一刻,當她不經意瞥見另一桌的情況,笑容又掉了。
“為什麼我老覺得他們之間有點奇怪呢?”她困惑的喃喃自語。
金日也瞄去一下,端起熱茶來淺啜一口。
“我說,翠袖姑娘,你們跟玉公子他們相識很久了嗎?”
“也沒很久啊,”翠袖搖頭道。“我們是這趟出門半途中向玉公子問路才認識的,幾天後又遇上黃公子和黃姑娘,他們和玉公子是舊識,然後大家就一起上杭州來了。”
“難怪。”金日放下茶盅,慢條斯理的繼續剝栗子給她吃:而她也很自然的全數接收下來藏進肚子裡去以備過冬。“時間不長,難怪姑娘瞅不出黃姑娘喜歡玉公子,但玉公子和黃公子中意的是汪姑娘,所以說一旦他們湊一塊兒,必定會出現那種微妙的氣氛。”
遲鈍的小姑娘就是這樣,人家一眼就可以看出來的事,她起碼得多看上幾萬眼才能看出一點苗頭來。
“咦?原來他們……”翠袖恍然大悟。“啊,對喔,我早該想到了嘛,雖說我跟藍姊姊並不太熟,但也聽汪府的下人們提過說有好多好多人上汪家提親呢,不過全被藍姊姊給推了!”
金曰有點意外的睜了睜眼。“怎地,你跟汪姑娘也不熟?”
“不熟,不熟,”翠袖猛搖頭。“我是五月裡才到華中來找汪世伯,他是我爹的同鄉好友,那時我才認識藍姊姊的。”
原來大家都不熟!
“原來如此。那麼……”圓溜溜的眸子瞄去一眼。“你呢?”
“我?我怎麼了?”翠袖疑惑的反問。
“你可也有許多人上門求親?”
“沒有藍姊姊那麼多。”
意思就是,有。
“你也全給推了?”
“是爹和娘都說那些上門來求親的人條件都不夠好的嘛!”翠袖說得理直氣又壯。“我在汪家住了兩個多月,也有人來提親,不過藍姊姊也說那些人不夠資格,所以我也給推了。”
金日眨了一下大眼兒。“聽你孃的話沒得說的,但,汪姑娘不過是世伯之女,你又為何要聽她的?”
“是我娘說的呀,年紀愈大的人經驗愈豐富,那藍姊姊都上二十了,比我懂事,我當然要聽她的嘛!”翠袖振振有詞的解釋她的行為都是有根有據、有理有由的。“你沒瞧見藍姊姊也不時問取玉公子和黃公子的意見嗎?告訴你,理由就是因為他們都二十三歲了——比藍姊姊大了整整三歲呢!所以說,不只我,還有你,我們最好都聽他們的。”
金曰聽得啼笑皆非,這套因為所以的推論似是而非,實在很有問題。
明明汪映藍不過是基於禮貌問人家一聲而已,她卻以為汪映藍一切都聽人家的;再看看她自己,年紀愈大的人經驗愈豐富,這種論調用在她那種天性單純的人身上根本不通。
話說回頭,就算那種論調沒錯,人家要是個千年不死的老奸臣,大家也要跟著一起奸一奸不成?而且……
她幹嘛拖他下水?
“我們?”金日兩條秀氣的眉毛扭得像兩條毛毛蟲,表情十分滑稽。
“對啊,趕過完年我也才十六歲,你看來跟我差不多,最多再大上我一歲,我們都比他們小,不聽他們的要聽誰的?”
竹繼洪聽得一愣,正待開口,卻被金日橫眼瞪回去,差點被自己一口氣噎死。
“說得是,”眨巴著純真無邪的大眼睛,小嘴兒咧出最無辜的笑,金日又送上一顆剝好的栗子。“我們是該聽他們的。”
翠袖繼續順手接來吃下。
“話又說回來,如果不是這樣,我也沒辦法跟你相處得如此自在。”
“哦?這又是為何?”金日順口問。
翠袖不好意思的吐了一下舌頭。“除了我爹,我不習慣跟年紀比我大的男人相處嘛!像你這樣大我一、兩歲還行,但是……”兩眼飛向另一桌。“像玉公子和黃公子,我就不知道該如何和他們說話,你知道,他們是成熟男人,一旦面對他們,我就覺得好彆扭,怪不自在的!”
“那我呢?我就不是成熟男人嗎?”金日不甘心的嘟囔。
“你?”翠袖失笑,“你才不是呢!”她想都沒想就斷然否定。“你跟我一般年歲,長得比小奶娃還可愛,又滑稽又頑皮,怎麼看都沒有成熟男人的風範,不,你連男人的樣子都沒有,根本就是個大孩子,跟我一樣——藍姊姊說的……”
她認真的點點頭。“要我說,起碼得再過個十年八年的,那時候你也該有二十六、七歲了,多少會有點男人的味道了吧?”
話剛說完,一旁突然爆起一陣放肆的大笑,金日恨恨的賞過去好幾顆爆栗都止不住竹繼洪的笑聲。
“他怎麼了?”憨直的眸子眨著困惑的神情。
“不打不成材,”金日喃喃道。“我多揍他幾拳就好了。”
笑聲半空被砍斷,“不要!”竹繼洪驚叫,又抱頭擺出一副要落跑的姿勢。“我不笑了!不笑了!”
“不笑了?”金日似笑非笑的斜睨著他。
“不笑了!不笑了!”竹繼洪一個勁兒搖頭。“大表哥,打我沒關係,千萬別揍我!”
金日哼了哼,暗自卸下聚於掌心中的功力,回眸,又是燦爛輝煌的笑臉。
“翠袖姑娘,你跟汪姑娘都不必回家過年嗎?”
“我們不能回去,”翠袖漫不經心的回答他,注意力又飛到另一桌去了。“在藍姊姊的目的尚未達到之前,我們都不能回去。”
“目的?”金日迷惑的眨著眼。“什麼目的?”
“藍姊姊要設法搭救汪世伯呀!”她皺起了眉頭,愈來愈心不在焉。“她一個人出門不安全,才找我陪她一塊兒,因為我會武功。我們到處找人幫忙,可就是沒有半個人敢碰這件事,就怕被牽累。不久前,我們好不容易才找到門路……”頓一下。“他們又在吵嘴了嗎?”
“那也算不上吵嘴兒。”金日根本懶得回頭去看。
“那是什麼?”
是某個兇婆娘又在撒刁了。
“無論汪姑娘說什麼,黃姑娘都要找碴兒耍叉,而玉公子與黃公子則努力為汪姑娘說話,這下子不更惹出黃姑娘的火兒才怪,於是她的嗓門愈扯愈大,聽來像是吵,其實不是,是她自個兒在唱獨腳戲。”
“原來是這樣。”
翠袖收回目光,沉默片刻。
“其實黃姑娘根本用不著生氣,不管玉公子他們有多麼喜歡藍姊姊,或者藍姊姊是否喜歡他們,藍姊姊都不會嫁給他們。”
“是麼?為什麼?”
“因為藍姊姊老早就決定好要嫁的對象了。”
“哦?是誰?”
“河南按察使。”
金日怔了一下,挖挖耳朵,再問:“你是說,那位河南的按察使?”
“沒錯,就是那位。”翠袖用力點頭。“做小妾也行。”
“做小妾也成?”金日不可思議的喃喃覆述。“不管對方是鬼頭蝦蟆臉或白髮老妖怪?”
“對,不管對方是什麼樣的人,總之,她非嫁給河南按察使不可!”
翻著眼,金日想了大半天依然想不透那位高傲的大小姐為何要如此委屈自己,於是決定放棄不再想了,省得浪費他的腦細胞。
“那麼你呢?你可也決定好要嫁個什麼樣兒的對象了?”
“不,我不嫁!”
“你不嫁?”
“我要娶。”
“娶?難不成你是要……”
“對,我要找個肯嫁給我的男人,只要對方同意招贅,我就會盡快把他娶進門,沒錯,就是這樣!”
真是傻眼兒了!
一個寧願做河南按察使的小妾,一個要娶大男人,這兩個小女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