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舌蘭的輕功很好;不但好,而且在飛掠的時候,還保持了優美。
一種動人的優美,悠閒的優美。
可是這一回,她的人是飛掠起來了,但卻有一種沉甸甸的感覺:
是不是她的人雖然已飛掠起來,但一顆心,仍沒有飛起呢?
對於這一點,龍姑娘並沒有細思。
她只知道,自與孫青霞轉首而去之後,心中有一種很奇特的感受:
忽然好像失去了什麼……似是有點難受。
──她不知道那是寂寞的感覺。
然而為何忽然會覺得寂寞呢?
她忽然很想回頭。
很想回頭看看:
看看孫青霞有沒有回頭。
但她沒有這樣做。
因為少女的矜持不容讓她回頭:
──萬一給那色魔發現她回頭看他,那多麼難為情呀……
所以她沒有回頭。
可惜。
要是她回首就好了。
因為她一旦回頭,或許就可以發現一個人,正值他們分道揚鑣,各追一方之際,慢慢的自密林中隱現。
並且望著龍舌蘭的背影笑。
淫笑。
笑意甚奸。
那人彷彿滿臉都插滿了竹筷,而額上卻似嵌了個大咸蛋。
龍舌蘭跟著蹄聲走:蹄聲走到東就跟到東,蹄聲走到西便跟到西。
林子裡的樹,愈來愈密,連這股甚為熟穩地形的馬隊,也明顯的愈走愈慢,因為路的確是越來越不好走了。
樹愈密,馬匹愈是不易縱控,反而龍舌蘭可以大展輕功。
不過,策騎而馳,累的是馬,施展輕身功夫,疲的是人。
馬隊是緩下來了,龍舌蘭是越迫越近了,可是她的心情,卻是越來越忿懣。
因為她掠過之處,發現了這彪人馬的殘酷和破壞之力:
凡馬隊過處,不管有什麼生物經過(哪怕是極微小、無傷害性的),馬隊上的人一律都不放過,一概都加以斬殺。
幾隻小松鼠,只因剛好經過,便死於箭下。
一隻穿山甲給活生生踩死。
兩隻箭豬給長矛貫過,一隻野豬給人搠了一刀,倒在血泊中,還在抽搐中,一時竟未死絕。
甚至密林上還有幾窩鳥,給經過的“獸兵”以長槍搗毀──及不著的,就用箭矢或暗器打在鳥窩上,一隻母鳥死在窩邊,一隻公鳥渾身是血,倒在樹下奄奄一息,一窩雛鳥,仍在樹上窩中,嗷嗷哀鳴。
──這些動物都原與人無傷,心何其忍!
還有一頭糜鹿,大概乍聽馬隊卷至,好奇的自林中探出頭來窺探吧?竟遭人一刀斫去了頭。
那一刀風快。
那麋鹿沒有了頭,卻未斷氣,血仍在斷頸處不住的噴湧出來,它的腳仍在搐動著,而它的頭仍在不遠處望著自己的身子,眼中竟流露出一種淒涼的神色來。
龍舌蘭彷彿還可以聽到出刀的人那張狂得意的笑聲:
他出刀斬殺這頭麋鹿,不是為了要吃它的肉,奪它的角,或有任何目的。
他殺鹿純粹是為了即興取樂。
──對這些人而言,奪取任何生命竟都能使他們高興、快活。
龍舌蘭為此不禁氣白了臉。
她甩出了她的箭。
小箭是從“義薄雲天”客棧老闆娘於情那兒提供給她的,雖然那不比她成名小矢來得趁手,但細小銳利,又便於收藏,在行動之際,有極大的方便。
她的箭準確地殺死仍未斷氣的鹿和鳥。
她下殺手是因為不忍心。
不忍心,但是動氣。
她決意要好好教訓這幹“獸兵”。
就在她動念這麼想的時候,馬隊忽然在森林深處遽然停了下來。
馬希聿聿的在嘶鳴,像在上韁喂飼。
龍舌蘭細聆,發現馬上的人已翻身落地,聚於一處。
──看來,他們已到了一個“目的地”,正在聚合商議。
龍舌蘭立即提高警惕,小心翼翼地潛向這近六十名馬隊聚集之處。
她進行得很小心。
她自度不致讓人發現。
因為她畢竟是“京華第一紫衣女神捕”,她也非常明白一旦遭人發現的後果:
若憑她一人,對付六十幾名馬賊獸兵,的確不是件單憑勇氣膽色就可以承擔得來的事。
何況,擒賊擒王,她的目標誌在抓“賊頭匪首”,而不必作多餘無謂混戰。
所以她的行動就愈發小心。
她一面環顧四面八方一動一靜,一面小心謹慎、步步為營的迫近潛進馬隊止歇的地方,離得愈近,她就越發小心。
逐漸,在這鬱森的密林裡,離得愈近,她就愈看見:
光。
愈來愈光。
越來越亮。
──大森林裡,怎會有如此耀眼的天光?!
有。
因為那兒方圓十幾畝地,全給斫劃一空,空出了一大塊地方。
而且,那兒也不止六十幾人和騎。
龍舌蘭潛近去的時候已發現:那兒本來就有百來人,加上這六十幾人,聚集成至少有兩百人的陣容。
兩百人,都是會家子。
至少,有四分之一的人,武功還相當高。
這五十名高手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還是極難對付的、黑道上的一流好手。
這些人都聚合在這裡。
陣容鼎盛。
群魔亂舞。
如果龍舌蘭夠聰明,她就不該再深入虎穴。
因為她只有一個人。
而且她是個女子。
她應該知道適可為止。
這幹人全是如狼似虎的流匪、強盜。
她現在已發現這幹“獸兵”暫時的巢穴。
她大可以先回“義薄雲吞”,會集孫青霞和其他人手,再圖一舉殲滅這幹受蔡京、朱勔、王黼等利用無所不為、無惡不作的盜寇。
可是龍舌蘭並沒有及時離開。
她不走。
不退反進。
且愈走愈近。
因為她不怕。
她急於求功。
其中有四個使她不離、不去、不肯放棄的原因:
一,她好不容易才跟蹤到了這所在,沒有重大發現(例如“東方蜘蛛”或“洞房之珠”的行蹤),她還真不願空手而返。
二,她好奇──他們不是一向都在“長氣河”、“靈壁”那一帶活動的嗎?怎麼全都調集到了“大森林”來了?是發生了什麼重大的事?還是他們另有企圖?她都想知道個究竟。
三,她自恃藝高人膽大,只要小心一些,不讓人發現,應該可以自保──這幹馬賊只怕做夢都沒想到有人會跟在他們的後頭;何況,她想做出些“成績”,好讓那“淫賊”刮目相看。
四,她發現她自己居然、竟然、懵然的不懂得如何走出這“大森林”,回到“義薄雲吞”去。
這可糟透了。
她認路功夫一向不如何。
既然如此,也既來之,則安之,她把心一橫。
──本姑娘與其迷失在“大森林”裡,不如就跟這幫子流匪消遣消遣,抓得個正點子,或殺幾個狠角色,立立威、樹樹風頭也好。
她心雄。
但不見得會不心怯。
可是她也沒退路了。
她只有拼。
──就當是一個噩夢,她只好去冒一冒險。
(合當本姑娘我在這山林野地,揚名立萬,威震流匪,力壓群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