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青霞的回答居然是:“我們先不走。”
這連龍舌蘭也大出意外:“我們要不是走回十一寡婦山的路,讓‘叫天王’那些人全枉撲‘一山樹’嗎?怎麼又耗在這兒了。”
孫青霞冷冷淡淡的道:“現在時機仍未到。”
他悠悠遊遊的說:“到了時候自然便走。”
看他樣子,就算是逃亡,他也一樣走得驕驕傲傲、囂囂張張的。
龍舌蘭更瞧他不順眼:“時機未到?!你現在可是給人圍攻如過街老鼠,狠命豕逃也!你還等天不下雨地不幹石不硬雞不拉屎狗不擋路才肯走啦!”
孫青霞抿著唇,終於道:“我說了,現在是時機未到。”
小顏見龍舌蘭又要發作,忙說:“會不會……會不會是……小欠哥正讓他們那一夥人先行追過了頭,他才折回十一寡婦山,這樣才不致……碰個正著……我說的……不知……我看多半是不對的。”
孫青霞對她卻是溫柔。
相當溫和。
而且很呵護。
──奇怪的是:他對龍舌蘭的態度卻恰好相反:
他很焦躁,很傲慢,也十分兇。
──儘管在一些不得意的時候,他看龍舌蘭的眼神,居然還很友善,很欣賞,也很溫情。
“不,你猜對了……”孫青霞這才肯說出原委,“現在就折回去,反而會遇上緊跟追來的‘叫天王’那一夥的主力,咱們在這兒耗上一些時候,再回‘十一寡婦山’去。他們也不是省油的燈,就算從陳路路口中得悉咱們取道‘一山樹’,可是也決不會放過‘十一寡婦山’那一條路的……我們先在這裡歇一會兒,再折回去,追咬他們第二路軍的尾巴,大可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而今看他樣子,不似在逃亡,而是在追擊──且在追殺出股狠勁來。
“所以咱們慢慢來,甭急。”孫春霞乾笑兩聲,“總得等酒發了酵、飯煮熟了,才能吃喝個酒醉飯飽。”
龍舌蘭這才明白他的用意,但在面上嘴裡可輸不得,趁他語落追擊了一句:
“你還提酒醉飯飽,吃吃喝喝?咱們一路上衣不蔽體。水囊沒帶、乾糧全無的──你要餓死這小女孩不成?!”
孫青霞沉住了臉,又緊抿了唇,“我自有分數。”
龍舌蘭冷笑道:“但我對你打的分數卻不高。”
小顏見二人又起勃谿,忙道:“只不過……我們往這兒躲,就不會給他們追來的人發現麼?”
她前邊說對了幾次,現在再說,也添了點信心,說話也流暢些了。
孫青霞胸有成竹的道:“要從‘一山樹’去‘大森林’,便絕不會拐來這兒。”
龍舌蘭還是比較有興趣跟他找碴兒:“為什麼?咱們一身輕功,哪兒不能去?”
孫青霞道:“有輕功也沒用。你可知這兒為啥叫‘一山樹’……?”
龍舌蘭上看看、下看看、右望望、左望望、東南西北都凝睇了一陣,才道:“嘿,這兒果真是滿山都是樹……”
孫青霞道:“便對了。其實‘一山樹’是一山都佈滿了樹的迷宮,除了那一條已給前人開出來的小道可通往大森林之外,其他不管往哪兒走,若不迷路,死在樹林裡,或者林子裡兜兜轉轉,就會回到原來的地方……”
龍舌蘭呆了呆:“──原來的地方?”
孫青霞道:“那便是十八星山、十一寡婦山和一山樹的分界口,也就是那一大塊未融不消的霜田上。”
龍舌蘭把他的話吸收了進去,卻還是馬上能找出“空子”來:“萬一咱們也轉不回原來的地方,豈不真的就餓死在這兒?”
說到這裡,她肚子咕嚕的一聲,還真的發餓了。
孫青霞笑道:“我對‘大森林’和‘大深林’的佈局地形下過功夫,瞭如指掌──但對‘一山樹’裡縱錯滿山的樹,也依然辨不了出路活口。”
龍舌蘭可愈發急了:“你也不懂,難道靠我?咱們豈不也在這兒打兜兜轉!那還不如回到原路一直往‘大森林’跑,讓人追個失魂落魄算了。”
孫青霞好整以暇的道:“我不熟這兒地形,她熟。”
他指的“她”,自然就是小顏。
龍舌蘭狐疑的偏過頭去看小顏:“她?!”
她自是不信,一個小村姑有這等本領。
“你別不信,一位小村姑自有這種本領。”孫青霞似看出她心中所思,笑說,“她比我更早就住在‘一文溪’,這兒附近一草一木,她自是比我更為熟稔。”
龍舌蘭故示大方的說:“看不出來,小姑娘可真有大本領。”
小顏赧然的說,“我只是野丫頭野慣了。姐姐不要見笑,懂得滿山跑哪兒是本事,姐姐一劍一箭把賊人打得滿山跑的,這才是大本事。”
龍舌蘭聽了,苦笑道:“現在好像是賊人把我們追得滿山跑吶。”
孫青霞卻不以為然:“那也不見得。我們退入這兒,我一路來已滅去了痕跡。對他們而言,我們是忽然失去蹤影了,之後,我們前可反咬這殺入‘大深林’的主力,又可反撲追入‘大深林’的敵人,我們大可反守為攻。──誰追誰,要看到頭!”
龍舌蘭白了他一眼,說:“你威風。那我們就耗在這兒等老候死耗時光不成?”
孫青霞冷哼的道:“總是要等一等。”
龍舌蘭道:“等什麼?”
孫青霞道:“等他們追過頭了再說。”
龍舌蘭故意道:“那隻看樹看葉呀?可悶都把人給悶死了。”
小顏眼兒一轉。
然後一亮。
──她是先轉了眼,然後眸子裡像盞燈一般燃著了,很亮,很麗。
她轉目的時候就像在亮燈。
連龍舌蘭看了,心裡也不禁感嘆了一聲:
──好個陽光女子!
只聽小顏說:“有姐姐在,小顏可不會悶,只怕悶了姐姐。姐姐就怕是要悶著小顏,才不肯告訴許多有趣事兒。”
龍舌蘭見著了這女子,真是我見猶憐。她這女子人說有個怪僻性:她是愈見美麗的女子,愈是高興,忍不住多看幾眼,甚至上前觸摸幾下,那才甘心;萬一能跟她們交好,就更加歡愉無比了。
為這一點,她老爹龍端安也大表無奈,說她:“這瘋丫頭真男女不分!”
仇小街卻笑她是:“恐怕是男的,不是女的,不然就是個男女合體的妖怪。”
這可把她給氣得!
只鐵手較欣賞她這脾性,只說:“那不是一種風度嗎?女人最懂得女人,女人要是愛女人,一定比男人更懂得怎麼去愛。”
此刻,龍舌蘭看了小顏的樣子,就感覺到很疼惜。
所以她心情也好些了,用手去摸了摸小顏的臉靨,笑啐道:“什麼專要把你悶著了?嗯?小貧嘴的!要姐告訴你為啥一叫那句‘正一衰仔’那愛美自大的小崽子就立足不穩變作大冬瓜的事兒吧?卻只來逗姐姐喜歡。”
小顏就扯扯龍舌蘭披氈央她,龍舌蘭笑著依她:“好,我就說吧。”並故意用眼睨了睨孫青霞。
孫青霞立即道:“我去巡巡,看人過去了沒有。”
小顏道:“小欠哥不聽嗎?”
孫青霞冷漠地道:“別人的事,我不想知道。”
龍舌蘭嘿聲道:“我也沒央他聽,他不聽最好。”
孫青霞抄起琴就走了,臨行留了句話:“我一會兒就回來,要是遇敵,就大叫。”
龍舌蘭也吩咐他:“你打不過人家,也大叫救命好了。我來救你。”
孫青霞不搭理她,徑自隱身於林間了。
龍舌蘭望著他背影,噘著紅唇,不屑的說:“這人哪,就是小器。”
小顏卻依然不解:“小欠哥不能聽嗎?還是他不想聽?”
龍舌蘭笑了起來:“他?有什麼不想聽的!只沒得聽而已。這是那愛美自大又自以為是的小崽子身上竅門要害,他跟我,沒十怨九仇,我犯不著也讓他聽去,日後仇小街傷在他手裡,那我可良心不安哩。”
小顏嘟著嘴低低的說了句話。
龍舌蘭問:“你說什麼?”
小顏抬眸道:“沒什麼。”
龍舌蘭更好奇:“說呀,怕什麼?”
小顏楚楚的道:“說了就怕惹姐姐生氣。”
龍舌蘭笑了起來:“說呀,姐姐那捨得生你氣。”
說著又擰了擰她的臉,吩咐下令似的:“說!”
小顏低聲得像只蚊子:“……姐姐別懷疑小欠哥了……我看他也不是那樣的人。”
龍舌蘭哈哈一笑:“小顏,你實在太沒江湖經驗了。人那能一看就給你看個透徹。你還叫他小欠哥?他原名叫孫青霞,是一個大色魔!”
小顏不敢置信:“……色──魔?!”
“可不是嗎?”龍舌蘭笑著扯小顏坐下來,覺得太陽光都給濃密的樹影擋駕的,不禁有些兒涼,便拉攏了一下披氈,道:“咱們不說這些了。先來說那自大狂妄小兔崽子的糗事。他那人呀──原本跟我家裡也是世交,辦案也很有點本事,精明強幹,可就是太自命風流、故作瀟灑!他可比女孩子還愛打扮,說話時一雙賊眼老往女人身上骨溜溜的瞟,又自命自己一雙狗眼‘足以殺死人間全數美麗女子’,跟女人搭訕之時,故意把額前頭髮往後一甩的,以為自己很有魅力似的,我呸!真活脫脫是個‘正一衰仔’!”
小顏這可愈聽愈迷糊了,扯著龍舌蘭玉腕央道:“到底‘正一衰仔’是什麼意思嘛?”
龍舌蘭笑著刮她:“看你心急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