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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夜夜焚燒他名字的女人

    劍之決斷在於利。

    劍之神采在於光。

    劍之要訣在於快。

    劍之意義在於殺掉他的對手與敵人。

    這也是孫青霞的用劍之道。

    朱厲月恨孫青霞已恨入心、恨入肺、恨入膏肓。

    他說道:“誰替我殺了孫青霞,我就讓他當應奉局之督運使,並賞他半座太真閣。”

    應奉局是最多“油水”可撈的部門,管理的是把天下各種奇花異石、珍寶巧物,獻給皇帝,在轉運過程中,大可廣徵役夫,極盡搜求,任憑劫取。

    誰擔了這個官職,誰就大富大貴。

    至於“太真閣”,那是用來招待迎迓皇帝、丞相的地方,足以度前規而侈後觀,極致奢華,館舍尤精,乃窮數萬民役費七年建成。誰能擁有太真閣,如同坐擁一座城池。

    這還不夠,半年之後,朱厲月見派出去殺孫青霞的高手已前後送命了二十一名,他又加了一句。

    “外加賜十萬兩黃金。”

    ──注意:是黃金,不是銀子。

    這時際,東南大局,雖哀鴻遍野、民不聊生,但朱厲月卻隨手出得起這個價錢。

    因為他是“南面小朝廷”朱勔[注一]的弟弟。

    以朱勔的勢力,雄踞東南,極盡搜刮,獨霸一方,坐擁鉅富,江浙無比。朱厲月既是其近系,又是他左右手,動輒廣徵役夫,募資數千,一時無倆。

    何況,朱厲月出得起這獎賞,既是為子復仇,也是要保住性命。

    他一直都認為孫青霞殺掉了自己兒子,也一定不會放過自己。

    他對孫青霞下格殺令的豐賞厚賜,同時還來自其兄朱勔的默許與支持。

    朱勔的看法也是一樣:

    孫青霞既殺得了他侄兒朱仙震,也必敢殺他胞弟朱厲月──殺得了朱厲月,便會輪到他了。

    所以他大力促使朱厲月追殺孫青霞,甚至賞賜的一半,都是歸入他的賬下。

    可是沒有用。

    又隔了半年,朱厲月又公佈了新的賞紅:

    “殺了無恥敗類土匪強盜外號‘一直劍’的孫青霞,除原有賞賜外,再加賞黃金十二萬兩。”

    如此,又多加了二萬兩。

    但仍然無用。

    沒音訊。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可是去緝殺孫青霞的人愈多,死的人也愈眾。

    如是者,賞賜黃金每年加一次,足足加到了二十萬兩。

    可是孫青霞仍沒死,倒是朱厲月的另一個兒子朱大長,也成了“一直劍”孫青霞的劍下亡魂。

    甚至連朱勔家的大管家“天地神通”朱義伸也死了。

    就死在宅裡。

    孫青霞的劍下。

    由於朱義伸喪命時朱勔就睡在只隔了三間的房子裡,甚至還隱約聽到劍刺入肌骨的聲響,而他剛好那一晚才跟管家對換了房間(朱勔每天都更換睡處,且臨時起意取抉,連身邊親信也不得事先知悉),使得朱勔驚覺:朱義伸是代自己枉送性命的。

    看來,孫青霞遲早要殺到他的身上。

    這還得了!

    朱勔急召正在驚駭中的朱厲月面議。

    他們討論了很多法子。

    殺孫青霞的方法。

    可是沒有用。

    重要的是:誰能殺得了孫青霞?

    有這個人嗎?

    就算有這種人,他願意跟孫青霞結仇嗎?

    他們熬盡了腦汁,傷盡了腦筋,至少,給朱厲月想到了一個。

    朱勔立問:“誰?”

    朱厲月猶豫地道:“是有一個,但只怕他不肯出手。”

    朱勔嘿怒:“以我名義相請,誰敢不動手?”

    朱厲月卻忽然一改憂色,“我想到了,只有請動太傅梁師成,只要他開口、下令,這人不敢不從。”

    言下之意,就連坐擁東南,專權寵貴的朱勔,只怕也請不動此人,只有日夕處於帝位之側,人謂之為“隱相”,文武百官,莫不畏憚,囊政於朝的梁師成,才有可能請動這個人。

    朱勔卻因而靈機一動,道:“我也想到了一個人。”

    朱厲月皺了皺眉,道:“一個人?”

    他不認為:除了他心目中的人選,有誰可以一個人對付得了孫青霞。

    朱勔哼哼唧唧的道:“這個人一到,不僅可殺孫青霞,還可以把他活擒交給咱們。”

    朱厲月倒吃了一驚!

    要知道對付孫青霞這種人,生擒要比格殺更困難三、五倍,真是談何容易!

    朱勔的態度又有些遲疑:“不過,要請動此人,也有點困難。”朱厲月甚詫:“以今時今日地位,隨手一招,誰敢不來?莫不是馬上要請的人比我心裡頭那人還難請動麼?”

    朱勔搔首說:“難,難,難,這人用銀子請不動,用權逼不出,用面子──也只怕他不賞面。”

    朱厲月更詫:“世上有這種人麼?”

    朱勔忽又有喜色,道:“不過說難也真不難,只要請動兩個人,下道命令,他就立刻便來了。事成之後,連金子銀子屋子女子,都不必賞賜,都省了!”

    朱厲月大奇:“卻有這種呆子,倒是要請誰來下達這命令。”

    朱勔道:“諸葛先生!”

    朱厲月為之瞠目,結結巴巴道:“請他下令?他是我們的對頭人,要他幫我除敵,只怕難若登天。”

    朱勔笑道:“幸好世上還有一個請得動他的人。”

    朱厲月問:“誰?”

    朱勔道:“皇帝天子。”

    朱厲月倒呼了一口氣:“你說的那人,莫不是……”

    朱勔反問:“你心目中的人選會不會是──?”

    朱厲月忽道:“若是認為開口不便,不如用筆寫下名字可好?”朱勔看了看几上的茶杯,用手指了指,道:“白紙黑字,不如水乾跡隱。”

    朱厲月當即會意,以指醮茶,在雲臺石几上寫了一個字。

    朱勔也以茶為墨,在几上畫了幾下。

    兩人對著一看:

    朱厲月寫的是一個字:“鐵”。

    朱勔畫的是一隻:手。

    兩人相視,拊掌大笑,都說“就是他。”

    “他來了就好辦了。”

    “這叫一石二鳥,誰死對咱都有好處,一齊抱著死則可高枕無憂了。”

    “我常常問:‘有誰替我殺了孫青霞?’而今總算有了人選。”

    “只要這個人肯出手,孫青霞就一定吃不了兜著走。”

    “這還不止。”

    “不止?”

    “想吃其肉,啖其骨的人有很多,其中有幾個,只怕孫青霞隨時都得要吃不了兜著走的。”

    “誰?”

    “‘老張飛’查叫天。”

    “他也給驚動了!”

    “誰叫孫青霞連他徒兒金不聞、明充爾也給一齊殺了。”

    “還有呢?”

    “龍舌蘭。”

    “京城第一紫衣女神捕!她為什麼要趟這渾水?”

    “原因有四。”

    “嗯?”

    “第一,孫青霞姦淫擄掠,惡名昭彰,試想‘巾幗神捕’龍舌蘭的性子,能沉得住氣,容得下這種人麼?”

    “她容不下,那就太好了。”

    “第二,就算她忍得下,我也能請得動她──她畢竟還欠王黼一點情,而王黼卻仍欠我九個人情。”

    “只要她來了,咱們就如虎添翼了。”

    “第三,”朱勔用手指了指茶几,但几上的圖和字,已漸消散,只剩下一些水影片段,“這個人若接手辦這件案子,你想她會不跟他纏在一道嗎?”

    “說的也是,這就好辦了,卻不知第四個理由是啥?”

    “龍舌蘭有一位手帕交,名叫蘇眉,名號‘狂菊’,可是大大有名的人物。”

    “這我知道。‘狂菊’蘇眉之母,正是‘更衣幫’的女幫主‘大紅狼’鐵秀男。”

    “對,但這鐵秀男,卻正是死在孫青霞手裡,死前還給這孫一劍蹂躪了,聽說蘇眉原是孫青霞的愛侶,卻因而恨死了孫青霞。”

    “那就太好了,自作孽,不可活,‘更衣幫’、‘狂菊’蘇眉,再加上龍舌蘭,這次孫青霞想活命都庶幾難矣。”

    “最有意思的還是:這回‘縱劍’遇上了‘橫掌’,不管誰死誰活、誰勝誰敗,都有好戲可瞧了。”

    “那太好了。”朱厲月拍拍他自已的頭:“免得我每晚臨睡之前,總得要摸摸頂上人頭,方才安心。只要這些人都出動,晚晚睡不安、吃不下的,該是姓孫的惡果苦報了。”

    她每晚臨睡之前,都例必做一件事:

    她寫下他的名字:

    孫青霞。

    字寫得很秀氣。

    也很猖狂。

    她的字把猖狂與秀麗合為一道,連她生命裡的精華與銳氣,也盡洩在這三個字裡。

    這三個字,合起來就是一個人。

    一個她夢寐不忘的人。

    一個她思念入骨的人。

    也是一個她恨不得將之殺一千次、挫其骨、揚其灰的人。

    她曾是那麼深愛著他,但他卻蹂躪了她的母親,發出魔鬼般的狂笑與厲笑,然後揚長而去。

    她恨死他了。

    她恨得一定要他死。

    她夜夜都記得這件事、這種恨、這般恨、這個人。

    她晚晚都寫下他的名字。

    然後點火。

    燒。

    她披著發,焚燒他的名字,且喃喃詛咒著:

    ──然而她彷彿看見火光之中,他的痛苦、掙扎、哀號、求饒。如此之後,她才安心睡去。

    因為她知道,憑她自己之力,無法為死去的父母報仇。

    ──正如那晚他殺了她母親,厲笑而去,她也一樣攔不住他。

    但她已下定決心報仇。

    她決定請動她的好友:

    “京師第一紫衣巾幗神捕”──龍舌蘭。

    也許光是一個龍舌蘭,還未必對付得了孫青霞。

    但只要“她”來了,“他”說不定也會來。

    只要“她”和“他”都來了,加上自己,就不愁孫青霞那禽獸飛得上天了。

    所以她這一夜把他名字扔在火堆裡焚燒之後,睡得很甜,很香。

    ──因為她知道她的好友已答允她出手對付淫魔孫青霞了。

    她甚至夢見他死了:死在火光中、刀光下、鐵手裡。

    可是,到了第二天,她一覺醒來,第一件事卻是到那灰燼之處,用一雙纖纖玉手,秀秀十指,翻扒尋察:昨夜的一個燒掉了的名字。

    臉上還留著珍珠一般的淚。

    她是個夜夜焚燒掉他名字的女人。

    可是第二天都為尋找這灰燼裡的名字而流淚。

    稿於一九九四年一月十五至十八日:與孫縱橫、文娟、何乃出、梁羅拔聚於上林宵夜,終於六榕塔,沙河、廣大路深談,中國、花園、光孝、中山、越秀、白天鵝等處暢敘;約會顏麗,深感其情;華夏又遇值班經理好招待;自廣返圳;發現中原農民假書“瀟瀟龍雨劍”;“新書週刊”、“文匯週報”之“一九九四:中國圖書市場預測”推許我和方之作品;慶均發表“金戈鐵馬快意恩仇”圖文介紹我作品;何露露尋獲花山文藝出版之“六人幫傳奇”,貴州人民假書“劍吻芳心”,安徽人民冒牌書“峽峪驚雷”;江上鷗於“東方明星”九四年一月號撰文“武俠之星溫瑞安”圖文並茂;重返“新王朝”。

    校於一九九四年一月十九至廿六日:三留圳;李元壽來函轉致蕭逸之意,感人;沈、韋及無錫讀者祝志明來信可感;豔遇劉萍;找著北嶽文藝假書“豔劍?逍遙”、三秦出版之冒名書:“豔福”、“賭痴”(好小子系列云云)、花山文藝(未付版稅)之“落花劍影”、“劍試天下”;江蘇文藝稿費已匯至工商;一日狂買六套西裝;詹通通入圳會合共遊民俗村;灕江版“中國武俠小說鑑賞大典”多處引介我作品;找到冒“中國友誼”名之假書“朝天一棍”上集;錯失裕子、靜香;截殺成功;深宵鬧市聽二胡;發現“新大陸”;中興文化傳播已匯款;隻身入“虎穴”,桂林奇逢;曹傳真“少兒”已推出“四大名捕會京師”;文聯著急聯絡要匯我版稅;華聲報刊出九四書市預測,提我;南京耿浩、蘭州大學馮立華、馬大何國忠、科大雲舒、廣州都市設計顧問公司孫威、洪衛、上海郭鋒、雨歌、明龍、長沙周麗各路讀者來函;各與周潔、張玲、李芳、王豔歡聚;中華版權吳顯來函聯繫;各住新都、陽光二天;灕江出版假書:“少俠妖女”;內蒙古人民出版社盜印“四大名捕”;敦煌冒名書:“劍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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