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主要教學樓共四層,分了四個區,每個年級各佔一個,還有一個行政管理區域。週週踏上B區二樓的時候突然想起自己的書包裡面捎給辛銳的歷史練習冊,於是轉頭向三班走去。
正要出門的一個女生幫餘週週朝教室裡叫了一聲辛銳的名字,然後繼續了自己的電話。“我不是讓你把校服給我塞書包裡面嗎,我們班主任跟個變態似的,開學第一天他非剁了我不可,那你昨天晚上到底聽沒聽見啊,還有不到半個小時就升旗了……”
“週週。”
餘週週回過神來,辛銳站在門口看著自己,面無表情,微黑的面容稜角分明,配上白色襯衫,非常有味道。
“你剪頭髮了。”餘週週低頭去掏書包裡的練習冊。
“嗯,”辛銳一隻手指繞著剛剛及肩的頭髮玩,慢慢走到班級的後門,“馬尾辮梳膩歪了,想換換。”
“給你。”餘週週遞過練習冊。
“謝謝。嗯。”
餘週週這才發現辛銳心不在焉,注意力完全集中於後窗。她有些奇怪,於是走到她身後一起往裡面看。
“她是誰?”餘週週輕輕地問。
“誰?”辛銳假裝沒有聽懂。
餘週週聳聳肩,笑了一下沒有追問。
辛銳於是低下頭,有些尷尬地說,“凌翔茜。”
整個班級裡面只有十幾個人,而辛銳的目光死死地鎖在了靠窗的第一排,那裡只有一個女孩子孤零零地坐著,餘週週直接鎖定了目標,彼此都心知肚明,辛銳的裝糊塗只能顯得很小家子氣。
餘週週沒有說話,慢慢地走到前門直接往裡面看。
“喂,你……”辛銳想要阻止,餘週週已經站到敞開的門口安靜地觀望,而辛銳卻靠在牆壁上,把審視的目光停留在餘週週身上。
凌翔茜把書放在腿上而不是桌子上,頭深深地低下去以至於餘週週根本看不清她的臉。高一時候餘週週和辛銳都是一班的同學,而她是二班的。坐了一整年的隔壁,餘週週記憶裡她們卻好像從來沒有在振華遇見過彼此。
凌翔茜穿著淡粉色的T-shirt,外面套了一件耐克的白色上衣,順直的長髮在晨光中有著溫柔的光澤。似乎覺察到有人在盯著自己,她抬起頭來,對上了餘週週的目光。
四年不見,凌翔茜的變化很大。和以前一樣漂亮,面若桃花,但是曾經眉宇間那種孩子氣的趾高氣昂已經被收斂起來了。凌翔茜並沒有躲避餘週週的目光,而是大大方方地笑了笑,餘週週也同樣微笑地回應了一下。
“真漂亮。”餘週週說,“書給你了,那我走了。”
“她來學文,在學校很是轟動呢,”辛銳沒有感□彩地說,“她一定是文科學年第一。”
“晚上還是一起回家?”餘週週沒有接話茬,也沒有回頭。
走到樓梯口時,她忍不住回頭望了望三班的班牌,看見辛銳正在靠著牆發呆。
“她一定是學年第一”,這句話裡面,既沒有欽佩,也沒有祝福。
餘週週不止一次地想,溫淼是對的。 ——
上樓的時候,餘週週不知怎麼突然有些心慌,三步並作兩步地往上跑,腳下一滑,差點摔了個狗啃屎,拼命地抓住欄杆才沒有用臉著地。旁邊一個男孩子開始很 沒有同情心地大笑。餘週週愣了一下,望向這個肆無忌憚地笑著的男孩,單薄的身材樸素的校服,還有蒼白而且不英俊的臉,笑聲很稚嫩,像個初中生。
“對不起。”那個男孩子很尷尬地朝餘週週欠了欠身子。
“沒關係……嗯,早上好。”餘週週笑了,從早上開始鬱郁的心情因為這個跟頭和對方肆無忌憚的笑而明朗了許多。瀕臨摔倒的瞬間心跳加速,竟然會得到一種大難不死的慶幸。
“早上好。”男生把頭點的像搗蒜,都能聽見聲音了。“其實我認識你,你是餘週週。”
“嗯,我是。你呢?”
“我是你的同桌,我叫鄭彥一,分座位的時候你不在,我們被分到一桌了。”
“鄭彥一?彥一?”餘週週覺得好笑,想起了《灌籃高手》裡面陵南隊的相田彥一,那個總是急著蒐集情報的男孩子。忽然又一陣悲哀,因為這個彥一隻是永遠都上不了場的角色。
“嗯,叫我彥一就行了。”
七班裡面也只有十幾個女孩子,餘週週的座位在靠窗的倒數第三排。窗子是面向馬路的,週週有些羨慕那些窗子開向操場一側的班級。自己所處的位置剛剛好面向蓮花購物中心上張貼的蘭蔻香水的大海報。
“這是咱們的課表,那天分完座位後抄在黑板上面的。咱們的歷史要重新學高一的中國近現代史,地理要從地球地圖和世界地理開始學,政治倒是繼續高二的哲 學部分,高一的經濟學部分假期補課的時候再說。至於數學語文外語就一切正常了。這是那天開會時候說的,對了,你為什麼沒有來呢?大家可是很關心分座位的情 況的。”彥一瞪大了眼睛。
是個很熱心的同桌,好像學習也很認真,餘週週看著他手上拿著的用各色的熒光筆把重點標得清清楚楚的歷史書,笑笑說,“自制彩頁?”
彥一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不是啦,我喜歡把書弄成這個樣子,比較有我的風格。”
週週攤開自己的書,乾乾淨淨的,好像剛剛從書店買回來一樣。
“高一的時候都沒有聽過史地政的課,反正學校排榜的時候也不算這三科。”餘週週聳聳肩,“幸虧學文了以後可以重新學。”
“那你為什麼學文呢?理科成績那麼好……”
“誒,對了,咱們今天還要升旗嗎?”週週忽然問。
“當然。七點四十吧,還有十分鐘呢。我打算先看看歷史書,你呢?”
“哦。”餘週週也攤開了空白的歷史書,目光投向了窗外。彥一忽然發覺自己從剛才開始提的三個問題對方其實一個都沒有回答。張張嘴唇想要問,看到神遊中的餘週週,又憋了回去,低下頭開始看鴉片戰爭。
窗下就是振華的正門,而門口的街道上已經擁堵不堪。
萬國車展。
禁止鳴笛的牌子從來沒有起過作用,每天早上喇叭聲都要這樣熱鬧一番。奔馳奧迪的確早就不新鮮了,然而這輛白色加長版凱迪拉克還是讓週週吃了一驚。
“彥一,來看這輛車。”
“這是……我的天,不就是上個學嗎?至於這麼大排場嗎?”彥一嘟囔了兩句就回到座位上繼續看書,“你覺得呢?好過分。”
“呵,我只是覺得車很漂亮。沒什麼特別的感覺。”
振華原來的校舍沒有這麼大,也用不著蓋得太大。作為省級示範性高中的龍頭老大,振華每年只招收五百個學生,保持著令人咋舌的升學率。三年前振華開始同 其他省重點一樣開辦分校,承諾分校與總校使用一套教師隊伍,每位老師都同時擔任分校與總校的教學任務,而且分校招生人數是總校的兩倍,終於收到了大筆的學 費,也建起了這座漂亮的新校舍。一時間省內爭議不斷,尤其是總校的家長們上一訪了多次,可是分校還是轟轟烈烈的辦起來了。整所學校內一時間冰火兩重天。
也是分校讓振華朝著豪門高中大步邁進,招來了白色凱迪拉克。
忽然看見有個男孩的背影逆著人流走出來,似乎是遇見了熟識的同學,四個人不知道因為什麼笑作一團。
餘週週靜靜注視著那個陌生又熟悉的背影,時間太長,不覺有些發暈。她把目光收回來,看見彥一正在一本厚厚的筆記上奮筆疾書。餘週週並沒有問他這是什麼 筆記,也沒有誇他筆記記得好。在尖子班呆了一年,她學到了很多,就算彥一不是那種小心翼翼斤斤計較的人,她也不想冒險。
還記得高一下學期時生病缺課,餘週週不得已向後桌的女孩子借英語筆記,對方不情願地拿出來,翻到最後幾頁遞給了她。筆記實在有些多,於是她問能否借回 家抄——後桌說可以,你把那幾頁撕下來吧。餘週週愣了一下,知趣地把筆記還給了對方。訕訕地轉過身來時,自己的同桌低聲笑了,說,那本子前面有鄭大勇補課 班的筆記,五十元錢一堂課,這麼寶貝的東西怎麼會讓你帶回家去?別傻了。
從此,別人在學什麼,做什麼練習冊,餘週週統統當做沒看見。何況,和初中不一樣了,她現在的確不是很熱衷於成績上的鑽營。
翻開歷史書,鴉片戰爭那一節還星星點點畫了幾筆關鍵詞,到了後面就全是空白了。餘週週當初的確不曾想過學文科。只是陳桉一句“我覺得你學文科挺好的”,她就報名參加文科班,連陳桉都被嚇了一跳,回覆了一條帶著驚訝表情的短信。
“反正文理都沒什麼所謂。文科就文科吧。”
陳桉並沒有再回復什麼。
拿起筆開始仔細地瀏覽書上的內容,忽然聽見講臺前面一聲號令——“快要七點二十了,大家陸續下樓站隊吧。”
班主任說完就出去了,只留下模糊的背影。
“急什麼啊,站隊也要爭先,以為是小學生啊。”背後幾個女孩子在嘟囔。
彥一放下筆,“一起走嗎?”
說完才發現,自己的同桌,帶著一臉茫然的表情,已經不知道神遊到哪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