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最熱的時候,餘週週迎來了七歲的生日。
然而那天不是星期天,她的媽媽仍然上班。作為補償,媽媽說今天可以不讓她自己呆在姥姥家,而是將她帶到了工作單位。不過餘週週並沒有跟著媽媽一起進門,而是被託付給了對門省政一府幼兒園的一個阿姨。
“李姨,麻煩你了,今天幫我看她一天,我下班的時候就來接她。”
原來,這就是當初那個瞧不起自己高超武功的省政一府幼兒園。餘週週雙手叉腰瞪著金底黑字的大牌匾,眉頭擰著了麻花。
切。
上午小朋友們都要上課,學拼音,算術,畫畫,唱歌……餘週週聽著遠處傳來的歌聲,安分地和那位年紀很大的婆婆一起坐在收發室裡面打發時間。李婆婆給她拿來水果和連環畫,還告訴她現在可以一個人去小院子裡面玩滑梯當鞦韆,這個時間沒有人和她搶。
可是餘週週盯著滑梯,早就神遊到外太空了。
眼前的滑梯成了瀑布,她被名為“省政一府幼兒園”的邪教幫派所追趕,當年面試三人組裡面的圓臉阿姨橫眉立目地拎著九環大砍刀在她背後呼喝著——重傷的女俠餘週週被逼退到懸崖邊,走投無路只好順著瀑布縱身一跳!
李婆婆看到的餘週週,就是掛著這樣一副痛苦而正義凜然的表情從滑梯上滑下來的。
一天的時間過得很快,下午四點鐘,從痛苦的午飯和午睡中解脫出來的小朋友們紛紛匯聚到小院裡面做遊戲。天氣很熱,許多小朋友都願意呆在有電扇的圖書室畫畫或者唱歌玩,只有十幾個小孩子願意呆在外面。
李婆婆光顧著自己低頭打毛衣,餘週週已經淡然坐到了花壇邊,看著男孩子們在滑梯上爬來爬去,女孩子們為了三架鞦韆吵鬧不休。
太陽已經有西斜的架勢了,餘週週雙手托腮,無聊地眯起眼睛打了個哈欠。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面前已經多出了一個人。
一個清秀的小男孩兒。他穿著白色T恤淺灰色短褲,T恤上畫著一隻米老鼠。他抱著橙色小皮球,因為奔跑而汗流浹背,彷彿是一隻冒著熱氣兒的包子——當然他長得並不像包子,除了膚色很白以外。
“你是誰?”他的聲音也很好聽,裡面有奔奔所不具有的活力和勇氣。
“餘週週。”這個答案基本上等於什麼都沒有說。
“我不是問你這個……”他用空著的那隻手撓撓後腦勺,有點為難地皺起眉頭。
那你想問什麼?餘週週控制不住,又打了一個哈欠。
被藐視的小男孩有些不爽,他大聲地開口質問著眼前這個外來者,“你從哪兒來?”
“我家。”餘週週懶洋洋地說。
其實她知道這種答案等於廢話,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第一眼看見這個男孩,她就很想跟他對著幹,他的表情越難看,她就越高興。
“你你你!”男孩把球往地上一扔,也不在乎它蹦蹦跳跳地跑遠,自顧自地朝餘週週前進了一大步。
“你幹嘛?!”餘週週警惕地抬起頭,狠狠地瞪著他。
“林楊!”他們正對峙的時候,從不遠處跑來了一個小女孩,她穿著粉紅色的公主裙,梳著兩隻羊角辮,拎著一大本和她身高差不多的掛曆飛奔而來,“楊老師把掛曆送給咱們了!”
小朋友們紛紛地圍過來,笑著翻動那本彩色掛曆。餘週週瞥見上面的畫——九十年代的掛曆大多是風景、名車、動物和美女。她記得奔奔家的掛曆是穿著泳裝的美女,每次她看到的時候都會覺得有點臉紅。
現在這個小姑娘手裡的掛曆上的照片卻是古裝美女,穿著長裙,帶著金釵,飄逸極了。大家紛紛“哇哇”地讚歎著,小姑娘則笑盈盈地帶著期待的眼神緊盯著那個叫林楊的男孩,有點得意地說,“你不是說這本掛曆好看嗎?你看,我從老師那兒給你要來了!”
林楊的興趣顯然還在餘週週身上,他回過頭,看了一眼小姑娘,“我要它做什麼?”
小姑娘楞了一下,扁扁嘴巴,突然一跺腳,“你不要,那我就給大家分了!”
“那就分了吧。”
餘週週甚至有些同情那個獻寶的小姑娘了,可是林楊仍然對她窮追不捨,“喂,你來我們幼兒園幹什麼?”
小姑娘正在一旁用力地將掛曆一頁頁地扯下來分給周圍歡呼的小女孩們,一邊扯一邊憤恨地用眼睛瞪著林楊的後腦勺。餘週週看著一張一張紛飛的美女圖,不由得嘆息。
“還剩最後一張了,你真不要?”小姑娘不死心地放低姿態最後問了一遍林楊。餘週週看到之後揚起眉毛——那張剛好是被人挑剩下的八月,而被大家嫌棄的原因,恐怕是因為,上面的青衣美女只有一個背影。
“給她!”林楊似乎看出了餘週週的心思,伸手一指,卻仍然擺著一張臭臉。
小姑娘“哼”地一聲扭過頭將滑溜溜的掛曆紙塞到餘週週懷裡轉身跑掉了。餘週週打量了一下那張紙,把剛才林楊回答小姑娘的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了他——“我要它做什麼?”
林楊還沒來得及發作,遠處就有個小男孩扯著嗓子喊他,“林楊你幹嘛呢?你到底玩不玩了?”
林楊氣鼓鼓地一把扯住餘週週的手,將她從花壇上拽了起來。
“你幹嘛?”
“你……”他指著掛曆上面的美女背影說,“現在這個就是你的畫像。”
“呃?”
“你,你現在就是朕的四皇妃了!”
“……”
餘週週才知道,原來他們一直在玩“皇宮”的遊戲,而林楊一直都是皇帝,羊角辮小姑娘是皇后,周圍其他的女孩子,有的是皇貴妃,有的是公主,而男孩子, 有的是王爺,有的是侍衛,以及大臣。雖然做遊戲的過程有些混亂,但是無論如何,這個遊戲遠比“公主和強盜”要高級得多。
小姑娘的怒氣似乎傳染到了周圍不少人身上,沒有人願意搭理“四皇妃”餘週週小朋友,皇后大人直接一紙詔書將她打入了冷宮。餘週週拎著紙片做到鞦韆上繼續看著她們拎著掛曆紙在風裡跑來跑去,做出飄逸的樣子,讓掛曆紙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
而皇帝大人,則一直氣鼓鼓地瞪著她,好像她不是四皇妃,而是刺客。
終於,大臣們和侍衛聯合起來,發動了宮廷政變,餘週週看著皇后和一干后妃做出嚶嚶哭泣的樣子,而林楊則被兩個男生一左一右架著胳膊準備送往大牢——她終於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
所有人都盯著她這個不招人待見的冷宮娘娘,於是她再也笑不出來了。
人群中又跑出兩個侍衛,作勢要抓她,這讓餘週週體內一直壓抑著的女俠情結再次爆發——“省政一府幼兒園”這個魔教竟然敢迫害她,這還了得?!她直接使出一招“天馬流星拳”,推開了那幾個侍衛,抓起林楊的胳膊就跑!
“給我追!”皇后尖聲叫道,於是一群妃子和大臣們群起而攻之,雜亂的腳步聲撲通撲通,十幾張掛歷在風裡嘩啦啦地響……
餘週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吃錯藥了——她幹嘛抓著皇帝一起跑?
然而被她拉著的小男孩兒,卻不再是一張臭臉,他的表情從懵懂到笑容的轉變只有一秒,緊接著就握緊了她的手,和她一起迎著和煦溫柔的夕陽一起大步地跑了起來。
抬起頭,就能看到粉紫色的天空中鋪排著的雲,高原寧靜,像奶油冰淇淋一樣柔軟美好。
老師的出現打斷了他們的宮廷政變,快要放學了,他們必須回教室去。小朋友們紛紛朝門口跑過去,小姑娘也走過來,白了一眼餘週週,看著正氣喘吁吁的林楊說,“你走不走?”
林楊笑著問餘週週,“你明天還來不?”
餘週週搖頭,“不。”
眼前男孩失望的神情讓餘週週心裡一軟,她想了想,說,“好,我來。”
林楊瞬間展開一臉比花兒還燦爛的笑容,“好,我等你!”
她站在原地,看著他們連個離開,林楊一步三回頭,一個勁兒地喊,“說好了哦,你不許說話不算話!”
餘週週笑著點頭。
低下頭,看到手中已經被自己抓出五指印的掛曆美女,她突然覺得今天的夕陽格外美麗。
媽媽再三謝了李姨,牽著她去買生日蛋糕,然後一起去飯店“下館子”。
“那是什麼?”媽媽打量著她手裡被捲成一個長紙筒的掛曆。
“這是四皇妃。”她鄭重其事地說。
“四皇妃是什麼?”媽媽啼笑皆非。
餘週週低頭想了想,然後小腦袋一歪,笑得眼睛彎彎。
“這是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