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璞剛站起,來人已到了江邊,那是個身材-高的黑衣人,面目陰沉,森冷逼人,他見船上有人,不由微微一愕,但旋即,他揚聲發了話:“我請問一聲,這條船可是北京貴人押解欽犯的船?”
郭璞當即點頭應道:“不錯,閣下是……”
黑衣人截口說道:“哪位是‘貝勒府’的郭璞郭總管?”
郭璞道:“我就是,閣下是……”
那黑衣人深深打量郭璞一眼,面現異色,又截了口:“原來便是郭總管當面,江湖草民有眼無珠,先請郭總管恕個罪!”
郭璞淡淡一笑,道:“豈敢,我再請教!”
那黑衣人道:“有勞郭總管動問,我姓甘,叫甘繩武!”
郭璞雙眉微揚,笑道:“莫非當年西南甘家的人?”
那黑衣人甘繩武點頭說道:“不錯,甘繩武是西南甘家的人。”
郭璞道:“那麼是我失敬,閣下的來意是……”
甘繩武道:“奉家主人之命,有封信帶陳郭總管!”
郭璞“哦”的一聲,道:“原來閣下是甘大俠所差,既有書信請擲交……”
甘繩武道:“甘某在郭總管面前不敢賣弄,可否容甘某上船呈遞?”
“不敢!”郭璞道:“閣下只管請,郭璞毋任歡迎!”
甘繩武一聲“放肆”,雙肩一晃,鬼魅一般飄起,隨風射落船上。
郭璞揚眉笑道:“有道是‘強將手下無弱兵’,閣下好俊的身手!”
甘繩武面無表情,道:“豈敢,郭總管誇獎……”
探懷取出一封未封口的信,雙手遞向郭璞。
郭璞含笑說道:“有勞閣下了!”
伸手接了過來,抽出信箋一看,他神情一震皺了眉,但旋即他一轉平靜,抬眼淡淡笑道:“貴上還有什麼口頭吩咐麼?”
甘繩武道:“家主人但等郭總管一句話!”
郭璞淡淡笑道:“那麼煩請閣下歸告貴上,郭璞皇命在身,不敢擅自作主,明天一早便要舍舟登陸,一切等屆時見面再談好了!”
甘繩武道:“那麼甘某告辭了!”
他一抱拳,身形騰空,倒射而去。
郭璞及時說道:“閣下好走,恕我不遠送了!”
望著甘繩武遠去,郭璞臉上的神色漸轉凝重……
適時,艙門響動,郭璞倏揚輕喝:“大敵當前,危機四伏,看好了犯人,不許出來!”
只聽艙內海騰應道:“郭爺,海騰遵命!”
郭璞未再說話,只默默地站在那裡。
李順忍不住低低喚道:“旗主……”
郭璞淡淡一笑,道:“老人家,沒什麼,你知道西南甘家?”
李順點頭說道:“我知道,可是甘家如今已沒什麼人了。”
郭璞笑道:“老人家看適才甘繩武來去身手,能說甘家無人?”
李順道:“那麼旗主以為……”
郭璞道:“不是我以為,是事實擺在眼前。”
李順頓了一頓,道:“事實?旗主,那甘繩武身手雖高,但……”
郭璞截口說道:“老人家,十個百個甘繩武都不足慮,可慮的是差遣他來送信,在信尾署了名的他那位主人,及他那位主人的朋友。”
李順道:“旗主是指桂武與甘聯珠夫婦?”
郭璞搖頭說道:“桂武、甘聯珠夫婦也不足慮……”
李順訝然說道:“他夫婦也不足慮?據李順所知,他夫婦現掌西南甘家,難道說西南甘家另有主人不成?”
郭璞道:“老人家,這兩個較桂武夫婦猶長一輩!”
李順喃喃說道:“較佳武夫婦猶長一輩……”
他猛然一驚,詫聲急呼,道:“旗主是說那甘瘤子……”
郭璞點頭說道:“老人家,沒錯,正是他!”
李順駭然說道:“旗主,不是風聞甘瘤子已死多年了麼?”
郭璞道:“我也這麼聽說,但實際上這封信上署名的是他。”
李順怔住了,半晌始道:“那麼,旗主,那另一個是……”
郭璞道:“當年‘紅蓮寺’的餘孽,‘九指頭陀’一空!”
李順臉色又復一變,駭然說道:“這,這怎麼可能,這怎麼……”
郭璞淡然一笑,道:“事實上信尾署名的是他二人,老人家請看看這封信。”
說著,隨手把那封信遞了過去。
李順忙伸出雙手把那封信接了過去,只一看,臉上又復變了色,愣立良久始失聲說道:“這麼說來,不但甘瘤子未死,便是當年‘紅蓮寺’妖孽也未被肅清了……”
他忽地老眼一睜,道:“旗主,您看這會不會有詐?”
郭璞雙眉一揚,道:“老人家的意思是……”
李順道:“這兩個名號,隨便誰都能把它寫上去,問題只在甘瘤子與這‘九指頭陀’是否還在人世,旗主不見他信上所說麼?將曾、張二位先生送上岸,然後旗主三位由水路返京,他不為難三位……”
郭璞道:“老人家的意思我明白了,以甘瘤子與‘九指頭陀’那兩個名字來嚇人,膽小的一嚇就跑,反正見不著他兩個。”
李順點頭說道:“李順正是這個意思。”
郭璞道:“可是遇上我這個膽大的就不同了,非跟他兩個見面再談不可,是真是假,豈非立可拆穿?這似乎騙不了人。”
李順停了一停,道:“旗主說得也是,這麼說來,他兩個果然猶在……”
郭璞道:“這要等到時候見了面後才能知道。”
李順一驚,忙道:“旗主真要去……”
郭璞笑道:“我走的是那條路,不去行麼?”
李順遲疑著道:“旗主,以李順看,您不如改道……”
郭璞一笑,說道:“老人家,他既然差人下了書,只怕這周圍已水洩不通、飛鳥難渡,早在他監視之下了。”
李順道:“這麼說,必要時旗主只好請出‘丹心旗’了。”
郭璞搖頭笑道:“老人家,那萬萬不行。”
李順一怔道:“旗主,那為什麼?”
郭璞淡淡一笑,道:“老人家可知道,他那親生女兒與有半子之誼的女婿,是怎麼跟他鬧翻,雙雙離開甘家的麼?”
李順搖頭說道:“這是甘家的家務事,很少有人知道。”
郭璞道:“那是因為甘瘤子的態度一直很曖昧,表面上打的是反清復明旗幟,暗地裡卻不知在幹些什麼勾當。”
李順訝然說:“旗主,難不成甘瘤子暗中跟滿虜有勾結?”
“那誰知道?”郭璞道:“不過,桂武不認他這個泰山,甘聯珠不認他這個生身之父,都是大大令人動疑,據我所知,桂武是個滿腔熱血、一身俠骨的忠義豪雄,甘聯珠也是個深明大義、出汙泥而不染、出於巨寇之家而不邪的奇女子。”
李順道:“那……旗主,倘甘瘤子與‘九指頭陀’果在,如今也果是他兩人攔劫曾、張二先生,旗主有把握對付他們麼?”
郭璞淡淡笑道:“老人家,當年甘瘤子曾跟家義父頡頏百招……”
李順一驚,忙道:“什麼,他能在郭老人家那‘八寶銅劍’下走上百招?”
郭璞點頭說道:“事實如此,老人家,要不然當年他不會縱橫大西南,煞威震武林,那麼猖獗,那麼狂傲!”
李順駭然說道:“如今又加上個‘九指頭陀’,旗主,您還是避一避的好。”
郭璞淡淡一笑,道:“老人家,我不說過麼,這周圍百里之內,已經是水洩不通、飛鳥難渡了,何況這幾個人,幾匹馬?再說,我也不能弱了家義父聲名,失了‘丹心旗’的尊嚴!”
李順道:“可是,旗主,這一去是……”
郭璞道:“老人家,便是刀山油鍋,我也要闖闖!”
李順大急,道:“旗主,那麼我通知附近‘洪門’兄弟……”
郭璞搖頭說道:“老人家,那是無謂的犧牲,我不能這麼做……”
李順道:“可是旗主一身系……”
郭璞截口說道:“老人家的意思我明白,可是既碰上了又有什麼辦法?”
李順道:“旗主,‘洪門’的實力,勉強可以擋他一陣……”
郭璞搖頭說道:“不行,老人家,我絕不能讓‘洪門’作此無謂的犧牲。”
李順還待再說,郭璞雙眉一挑,道:“老人家,除非你不遵‘丹心旗’令諭!”
李順神情一震,連忙躬身,道:“稟旗主,李順不敢!”
郭璞威態一斂,擺手說道:“老人家,請放心吧,自離京以來,我這一百零八手‘大羅劍法’始終沒有碰上過對手,一直在深感遺憾,如今正可與甘瘤子、‘九指頭陀’這兩個絕頂高手試試,勝或不能,但我自信不會敗到哪裡去!”
李順搖頭說道:“旗主,只怕那‘大羅劍’用不得!”
郭璞道:“怎麼,老人家?”
李順道:“‘大羅劍’僅郭、胡、傅三家人會得,尚未說過有別家人擅施,這您或可瞞瞞別人,恐怕絕瞞不過甘瘤子!”
郭璞笑道:“謝謝你,老人家,這我想到了,可是這總比完全捱打,任他宰割的好,他認出了也不要緊,大不了我送海騰、海駿返京後,來個一走了之!”
李順道:“可是大業……”
郭璞道:“我若不用‘大羅劍’,不但保不了二位先生,便連己身也保不住,還談什麼大業?老人家,你說是不?”
李順神情一黯,默然未語,半晌,他突然激動地道:“天理何存,正義何在,難道就任他這麼……”
郭璞淡淡說道:“老人家,我由來相信邪不勝正,道必勝魔的!”
李順顫聲說道:“蒼天有眼,但願如此……”
東方泛白,一絲曙光透射大地。
這像一道閃電,擊得李順為之機伶一顫。
而,郭璞卻毫不在意地淡然輕喝:“海騰、海駿,出來!”
船艙內,那兩位應了一聲,艙門啟動,雙雙走了出來,直趨郭璞面前,一起施下禮去:“郭爺,您早!”
郭璞笑了笑,道:“二位早!”
海騰站直身形,舉目環顧,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海駿卻楞楞地突然說道:“郭爺,一個人影都瞧不見,哪來什麼強敵?”
郭璞淡然笑道:“要能讓你看見,就稱不得可怕了,如今,你兩個聽我一句話,記住,我話一出口,便絕不準有一個不字……”
海騰道:“郭爺,我兩個不敢,您請吩咐!”
郭璞道:“全力守護犯人,別的事一概不許插手,必要時我叫你兩個丟了犯人走,也絕不許有絲毫猶豫!”
海駿雙眉一揚,方待說話
海騰乘躬身之際,忙用手肘碰了他一下,道:“是,郭爺,我兩個遵命!”
海駿-至心靈,竟也難得地明白了,閉上嘴,沒有說話。
可是郭璞也未留意,他淡淡一笑,道:“那麼,去收拾收拾,咱們馬上舍舟登岸。”
海騰海駿雙雙答應一聲,施禮而去。
適時,船艙裡並肩走出了曾靜與張熙。
郭璞首先含笑打了招呼:“二位先生早!”
曾靜、張熙也忙道:“郭總管早!”
說話間二人已走到郭璞面前。
郭璞看看海騰、海駿已進了艙,這才概略地把眼前遭遇說了一遍,然後一臉肅穆地道:“為不使二位淪落賊手,必要時我要忍痛下手,望祈兩位恕我!”
曾靜、張熙慨然說道:“旗主放心,人生自古誰無死,此身豈容賊沾汙,到了該死的時候,旗主請儘管衝要害下手就是!”
郭璞不禁動容,舉手一揖,道:“二位令人敬佩,郭燕南謹此先行謝過!”
曾、張二人忙答一禮,道:“真要說起來,該我二人謝謝旗主才對!”
船板砰砰然響著,船直晃,海騰、海駿已收拾好了行囊,雙雙牽著坐騎由艙裡行了出來。
郭璞轉望李順道:“老人家,請搭上跳板!”
李順遲疑了一下,一臉凝重色地揮了手。
他這裡一揮手,身後竄出了他那個兒子,敏捷而俐落地搭上了跳板。
郭璞也一揮手,道:“海騰,你兩個牽著坐騎先下去!”
海騰、海駿應了一聲,牽著坐騎上了岸。
這裡,郭璞轉向了李順,含笑說道:“老人家,再見了,多謝一路照顧!”
“哪兒的話!”李順老眼含淚,嘴角卻挑著強笑,拱起雙手:“小老兒照顧不周,客人一路順風,也請千萬保重,恕小老兒不能遠送了……”
郭璞笑了笑,道:“老人家,別客氣,也請多保重,告辭了……”
轉過來擺了手:“二位先生請!”
曾、張二人一欠身,當先行下船去。
郭璞這才向著李順一拱手,飄然下船而去。
望著那漸去漸遠的人馬,李順老眼模糊,突然說道:“旗主有難,‘洪門’豈可坐視不顧,我寧可落個違抗‘丹心旗’令諭,老二,放鴿子,通知附近弟兄!”
他那二兒子應聲入艙,須臾,一隻信鴿破空展翅飛去,在那曙色中,越飛越遠,越飛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