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五人三騎剛走,一條人影掠出了總督府,飛閃不見。
如由來路而回,該出北門,而郭璞卻帶著人馬走向了東門。
海騰忍不住詫異地問道:“郭爺,咱們走錯了吧?”
郭璞道:“怎麼錯了?”
海騰道:“這條路日間我兩個走過,是往錦江去的。”
郭璞淡淡笑道:“那就沒有錯,城外風景,首推錦江,我要看看去,順便再看看‘回瀾塔’及薛濤故里等處。”
海騰納了悶,但他未多問。
卻聽馬上曾靜說道:“你是要走水路?”
郭璞點頭說道:“是的,曾先生,這樣可以避免很多無謂的麻煩。”
曾靜冷笑說道:“好心智,到處皆我漢族世胄、先朝遺民,你躲不開的!”
郭璞笑了笑道:“曾先生,到時候再看吧,漢族世胄,先朝遺民,並不一定個個如二位,這,二位該明白!”
曾靜道:“所以言之令人痛心!”
郭璞淡淡說道:“無論任何事,單憑口舌之言,是沒有用的!”
曾靜呆了一呆,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郭璞道:“曾先生是學問高深、滿腹經論的讀書人,難道還要我多解釋麼?”
曾靜訝然說道:“你是說……”
郭璞道:“曾先生自己去想想吧!”
曾靜閉口不言,疑惑地望著郭璞,一眨不眨。
未片刻,到了江邊,昏暗月色下,一水若帶,橫於眼前,這就是四川著名的錦江了。
此際的錦江兩岸,空蕩寂靜,只有江水汨汨東流,微濤拍岸,別的聽不到一點聲息。
那江邊,停泊著幾艘雙桅大船,都熄了燈火,看上去黝黑數堆,靜靜地浸沉在夜色裡。
郭璞當即吩咐海騰,道:“海騰,挑一艘好船,叫醒船家,告訴他們咱們包他的船直放江寧,開價多少隨他。”
海騰應了一聲,舉步行近江邊。
他挑了一艘不算頂大、但算頂好的船,站在船邊叫了半天,才從船艙中叫出一個睡眼惺忪、衣衫不整的老頭兒,江風頗大,聽不清他跟那老頭兒都說了些什麼,只見他指手劃腳跟那老頭兒說了好半天,那老頭兒才點了頭。
海騰隨即轉了回來,近前說道:“上船吧,郭爺,講妥了,一百兩銀子,一個不能少!”
海駿失聲叫道:“一百兩,他是窮瘋了,還是存心敲竹槓?”
海騰道:“管他是哪一樣,他點了頭就算不錯,他說他的船隻到九江,我說了半天他才答應往江寧去。”
海駿道:“雪花花的白銀一百兩,他當然去。”
郭璞一旁攔過話頭,道:“一百兩就一百兩吧,水上生涯艱苦,掙幾個錢不容易,咱們不缺這區區百兩銀子,何必跟他們斤斤計較,上船吧!”
於是,一行五人三騎,魚貫地登上跳板。
上了船,把馬匹安置在後艙,人則住在前艙,好在這是艘載客的雙桅大船,裝上五人三騎,那是綽綽有餘。
錦江風景美,夜晚尤美,所以他五個沒一個肯進艙。
郭璞負手站在那船頭,海騰、海駿緊挨著曾、張二人。
郭璞當即吩咐開船。
船撐離江岸後,兩個年輕壯漢扯起了帆,滿帆順風地順江向東而去,郭璞卻與那老頭兒搭上了:“老人家,你常來往這段水路麼?”
那老頭兒道:“吃這口水上的飯幾十年了,由錦江向岷江再到長江,這條水路不知走過多少趟了!”
郭璞點頭說道:“那就好,老人家既是行家老手,過三峽時就用不著提心吊膽了……”
說著,他自袖底取出一片金葉遞了過去,道:“老人家,這個先拿著,船資,人馬的吃都在內了……”
那老頭兒直了眼,忙道:“客人,這,這太多了,小老兒不敢收……”
郭璞道:“沒關係,多了的老人家買酒喝,少了我到時候再補。”
一番好說歹說之後,老頭兒千恩萬謝地接了過去,收了下來,一雙手直抖,那難怪,他哪碰見過出手這麼闊綽大方的客人?半輩子的水上生涯,他也沒見過這麼一片黃澄澄的金葉,這片金葉少說也可買上五條船。
望著那老頭兒小心翼翼地把金葉藏入懷中,郭璞又道:“老人家,由這兒到江寧,得走幾天?”
那老頭兒忙道:“那要看快慢了,順風快,逆風慢!”
忽聽海駿叫道:“郭爺快看,那是什麼?”
郭璞聞聲回顧,只見海駿指著南岸一堆白色物體,郭璞看得清楚,那是一座小白塔。
他當即笑道:“海駿,你兩個日間沒往這兒來麼?”
海駿道:“本是要來的,只是還未出東門,海騰就說怕時間不夠,所以又拐了回丟,只在城裡到處逛了逛。”
郭璞道:“那麼我告訴你,看見那二江合流處的橋麼?那座橋叫‘洪濟橋’,又叫‘九眼橋’,是前明蜀王所建,當年陸游遊趙園時均由此過路,並多有詩詠,以記其事……”
他頓了頓,接道:“那座小白塔名回瀾塔,關於這座‘回瀾塔’,歷史上有一段趣聞,這座塔原建於前明萬曆年間,張獻忠陷成都後,認為這座塔有妨風水,下令拆除,拆不及半,塔裡露出一方古石,石上鐫文說:‘築塔餘一龍,拆塔張獻忠,歲逢甲乙丙,此地血流紅,妖運終北川,毒氣播川東,吹簫石用足,一箭貫當胸’!後來肅親王進關,兵臨成都,張獻忠兵敗川北,肅王向城樓盲射一箭,張獻忠貫胸而死……”
海駿驚歎一聲,道:“郭爺,真的麼?”
郭璞笑了笑,道:“多系附會之詞,人姑妄言之,我姑妄聽之,我姑妄言之,你又何妨姑妄聽之,對麼?”
海駿笑了,道:“我說嘛,哪有這種玄事兒……”
順風滿帆,說話間已沿江下二里。
郭璞指著那江岸靜峙夜色中的一座高樓說道:“看,海駿,那就是成都著名的‘望江樓’,昔陸放翁有請曰:‘劍南山水盡清暉,濯錦江邊天下稀’,在此名江,有此豔跡,江山美人,可以無愧矣……”
曾靜、張熙面有異色,互相望了一眼。
郭璞看的清楚,但是他裝作未見,以往虛懷若谷的郭璞,今夜竟似有意炫露、賣弄地接著又道:“從前有一名士題‘望江樓’一上聯雲:‘望江樓,望江流,望江樓上望江流,江樓千古,江流千古’,很久沒人能對下聯……”
海駿忙道:“是難對,郭爺,如今有了麼?”
郭璞點頭說道:“有了,後來有位名士對了下聯:‘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萬千,月影萬千’,可謂風流佳作……”
海駿擊掌叫道:“對的好,我雖不怎麼懂,但……”
郭璞攔過了話頭,道:“‘望江樓’題詠甚多,都是風流墨客寄情之作:‘獨坐黃昏誰是伴,怎教紅粉不成灰’,可見一斑。‘蜀都賦’有‘既崇且麗’之句,所以這‘望江樓’又叫‘崇麗閣’,杜子美在日,常泛舟於浣花溪,然後到‘望江樓’,他的詩句中有‘東望少城花滿煙,百花高樓更可憐’、‘野興每難盡,江樓延賞心’,都是指‘望江樓’而言……”
海駿聽的出了神。
曾靜與張熙面上異色更明顯。
郭璞卻淡淡一笑,又道:“提起‘望江樓’,不可不一提枇杷巷門校書薛濤故里,園門木坊聳立,硃紅璧綠,園中綠綠修篁,清雅幽靜,為成都遊覽勝處,濤詩序中說:‘濤字洪度,一長安良家女,父鄖,因官寓蜀而卒,母孀居,濤及笄,以請聞外,又能掃眉塗粉,與士族不侔,客有竊與之燕話,時韋中令皋鎮蜀,召令侍酒賦詩,僚佐多士為之改觀,暮歲,中令議以校書郎奏請,護軍曰不可,遂止,濤出入幕府,自韋皋至李德裕,凡歷事十一鎮,皆以詩受知,其間與濤唱和者,元禎、白居易、牛僧儒、令狐楚、裴度、嚴綬、張藉、杜牧、劉禹錫、吳武陵、張-等,餘皆名士,記載凡二十人,競有酬和’!”
他一口氣說完這些,話鋒微頓,又接道:“薛濤故里有薛濤井,舊名‘玉女津’,水極清冽,井前有名士伍光輝一聯雲:‘古井冷斜陽,問幾樹枇杷?何處是校書門巷,大江橫曲檻,看一樓煙月,要平分工部草堂。’由此再進有‘五雲香館’、‘吟詩樓’、‘流杯池’,建築雖不宏壯,但曲徑回道,景緻殊為瀟灑,樓上有一聯雲:‘引袖拂寒星,古意蒼茫,看四壁雲山,青來劍外,停琴佇涼月,予懷浩渺,送一篙春水,彩到江南。’此公之文筆,允稱佳構……”
他接著說道:“這位長安校書,能以詩才出入幕府,歷十一鎮,周旋於公卿達宦之間,其風雅韻事竟得流傳千古,松花小箋,風流遺韻,也人生中之幸焉者,薛濤多像應和之作,以與成都大有因緣的杜工部跟這位女校書比,薛濤之受人愛顧,直使詩聖為之失色,伍光輝所謂:‘但一樓煙雨,要平分工部草堂。’可以說是事實……”
海駿突然問道:“郭爺,記得常聽爺跟梅姑娘說起什麼‘薛濤箋’,是……”
郭璞點頭說道:“濤僑止百花潭,躬撰深紅小彩箋,裁書供吟,獻酬賢傑,時謂之薛濤箋……”
海駿點頭說道:“原來如此,是出在這兒……”
郭璞點了點頭,道:“薛濤晚歲居‘碧雞坊’,創‘吟詩樓’,偃息於上,後段文昌再鎮成都,太和歲,濤卒,年七十五,文昌為撰墓誌,題曰西川校書薛洪度之墓,她有那麼一闋錦江春望詞:‘花開不同賞,花落不同悲,欲聞相思處,花開花落時,檻草結同心,將以遺知音,春愁正斷絕,春鳥復哀吟……’”吟聲至此,曾靜突然說道:“夠了,這位!”
郭璞一頓住口,移目投注,道:“曾先生有何教言?”
曾靜道:“看來你讀的書不少,胸羅也不差!”
“好說!”郭璞淡淡笑道:“那是曾先生誇獎,其實,我是班門弄斧,貽笑大方……”
“郭爺,別客氣!”海騰突然一句,望著曾靜道:“我們這位郭爺,論武,他神功蓋世,技比天人,打遍江湖無敵手,論文,他才高八斗,學富五車,更難得胸羅萬有,上自天文,下至地理,諸子百家,三教九流,他是無所不通,無所不精。武,海貝勒、年大將軍難敵;文,當朝幾位大學士也自嘆不如!”
曾靜動容地“噢”了一聲。
郭璞則含笑說道:“海騰,別胡吹自擂,也不怕兩位先生見笑!”
海騰不服地道:“郭爺,要以我海騰看,只怕眼前這兩位……”
郭璞知道他要說什麼,忙擺手說道:“好了,海騰,跟海駿先睡去,我看二位先生毫無睡意,咱們輪流陪他二位好了,去!”
海騰道:“郭爺,您也夠累的了,我看還是您先歇息會兒……”
郭璞飛快遞過眼色,道:“海騰,我陪他二位談談,你倆跟二位先生談不到一塊去!”
說得是,這兩位跟曾、張二人哪能談到一起去,不但是立場不同,而且性情、興趣也全不同。
海騰只當這位爺有深意,這才跟海駿應聲告退,雙雙轉身行進艙中。
望著這兩個英武背影,曾靜問道:“他兩個是……”
郭璞道:“京裡海貝勒的近身八護衛之二,俱皆鐵錚錚的英豪!”
曾靜道:“他兩個在旗?”
郭璞點了點頭。
曾靜道:“那是他們的人,或可稱得英豪,你呢?”
郭璞笑了笑,道:“地地道道的漢人。”
曾靜搖頭冷笑,道:“糟塌你那一身所學了。”
郭璞淡然笑道:“是嗎?”
曾靜道:“你自己想想看!”
郭璞道:“我這個人做事,向來不只三思。”
曾靜道:“這麼說,你是經過三思之後才賣身投靠的。”
郭璞道:“曾先生,何謂賣身投靠?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不可無大志,更不可沒有一番轟轟烈烈的作為,班定遠……”
曾靜道:“你自問能上比班定遠?”
郭璞道:“有何不可?我的志不比他小,將來的成就也恐要在他之上,青史名標……”
曾靜哈哈一笑,道:“我看你有點無恥無格,你書讀的不少,班定遠被派出使,征討的是什麼人?你說說看?”
郭璞道:“對大漢朝來說,那是胡人。”
曾靜道:“那麼,你如今事的又是什麼人?”
郭璞道:“愛新覺羅,大清王朝!”
曾靜尚未說話,張熙突然叱道:“蒲澤兄,不怕汙口麼?有那閒工夫何不多看看咱們這大好河山,那樣心裡也舒服些。”
曾靜搖頭說道:“熙兄,你只管聽著,我要痛痛快快地罵他一頓……”
郭璞淡淡笑道:“我恐怕蒲澤先生會自取其辱!”
曾靜大聲說道:“我曾蒲澤生為漢族世胄,先朝遺民,幼受庭訓,長讀聖賢之書,生平為人做事,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前不貽羞列祖列宗,後對得起子子孫孫,誰敢辱我,誰又能辱我?”
郭璞道:“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爾今爾後,庶幾無愧,看來曾先生是以正氣貫日月,驚天地,泣鬼神的文文山自比?”
曾靜毅然點頭,道:“不錯,你也知道文文山的這幾句?”
“當然!”郭璞點頭說道:“凡讀過書的,沒有不知道的!”
曾靜道:“那麼你……”
“曾先生!”郭璞道:“人各有志,未可相強,昔李陵知機,享盡富貴榮華,蘇武不移,雖垂暮得歸,又得了什麼?”
曾靜道:“流芳萬世,名垂千古!”
郭璞哂然笑道:“曾先生,人,有幾個顧及死後的?”
曾靜為之氣結,一時未能答上話來。
郭璞一笑又道:“打個最近的譬喻,嶽鍾琪貴為總督,權勢顯赫,二位呢,階下囚耳,只有縛手任人宰割……”
曾靜道:“這是一時之勢而已,你且看若干年後,從古至今奸妄必敗,暴政必亡,這是鐵一般的事實,不移的真理!”
郭璞笑了笑道:“那是因為獨夫無道,試看當今……”
張熙忍不住厲聲叱道:“你敢巧言詭辯?那胤禎弒父逼母殺弟……”
郭璞笑道:“為奪帝位,誰擇手段?昔李世民殺建成、元古,貞觀之治歌頌千古,只要是個好皇帝,能使國泰民安,天威遠震,內無憂,外無患,不就行了麼?”
張熙氣得混身發抖,乃待再說。
郭璞突然一笑站起,道:“二位請候我片刻,江風大,夜裡冷,我進艙看看我兩位夥伴去,別讓他們沒蓋被子著了涼!”說著,轉身要走。
曾靜適時說道:“你不怕我二人投江自絕麼?”
郭璞回身笑道:“死有重如泰山,有輕如鴻毛,假如二位認為投江自絕能成仁取義,只管請,我絕不阻攔!”轉過身走去。
曾靜呆了一呆,眼望那頎長背影,搖頭嘆道:“此人是個奇才,只可惜……”
又一搖頭,住口不言。
張熙雙眉一揚,尚未說話。
郭璞已然出艙走了回來,笑道:“曾先生誇獎,奇才二字愧不敢當,只是尚不算太糊塗,知機知進退,明勢明利害而已!”
張熙喝道:“你說誰不知機不知進退,不明勢不明利害?”
郭璞未答笑問道:“二位以為我是說誰?”
曾靜道:“當是說我二人!”
郭璞笑道:“曾先生高明,一語中的!”
張熙冷哼一聲,道:“我倒要聽聽你憑什麼這麼說!”
郭璞笑問道:“張先生,如果我說的對呢?”
張熙道:“對就是對,我沒有話說。”
郭璞道:“如果我說錯了呢!”
張熙道:“我要痛罵你一頓!”
秀才之能,也僅止於此了。
郭璞笑了笑道:“二位自認漢族世胄,前明遺民,為民族成仁取義,其實,在我看來,二位既對不起父母,更對不起列祖列宗……”
張熙臉色一變,方待發作。
郭璞一擺手,道:“張先生,請聽我說完,再罵不遲……”
張熙哼了一聲,閉口不言。
郭璞接著說道:“別的不談,單拿二位冒險由湖南來川,勸說岳鍾琪之舉,我先請問,二位憑著什麼來說岳鍾琪?”
曾靜道:“憑胸中熱血及浩然正氣!”
郭璞道:“這就是二位不知己了。”
曾靜道:“怎麼說?”
郭璞道:“二位又有什麼實力給嶽鍾琪看?什麼計劃給嶽鍾琪聽?”
曾靜呆了一呆,道:“我以為單憑胸中熱血及浩然正氣,就夠了。”
郭璞搖頭說道:“那是二位自己的看法,凡稍具頭腦之人都不會冒險盲從,何況嶽鍾琪那等精明之人,二位一無實力,二無計劃,單憑兩個人兩張嘴,豈能說得動他?如今我不妨告訴二位,嶽鍾琪本有心起兵,奈何二位給他的感覺是秀才造反,難有大成……”
曾靜詫聲說道:“這是誰說的?”
郭璞道:“我由他的話意中聽得出來,事實上,任何人都會這麼想。”
曾靜呆了一呆,尚未接話。
郭璞已然又問道:“我再請問,二位又為什麼選上嶽鍾琪?”
曾靜道:“那是因為他是南宋鄂王之後,也因為他是年羹堯部屬,跟隨年羹堯多年,屢受年羹堯提攜大恩。”
郭璞道:“二位抓的機會是不錯,只可惜又犯了不知彼的錯誤!”
曾靜愕然說道:“這又怎麼說?”
郭璞笑了笑道:“二位可知道,年羹堯是為什麼被害的麼?”
曾靜道:“那是他恃功倨傲,胡作非為,也是他賣身投靠、棄宗忘祖的報應與下場。”
郭璞道:“那是遠因,近因卻是因為他生心謀叛,將兵符交給了使得朝廷至為頭痛的一個叛逆。”
曾靜雙目一睜,“哦”的一聲,道:“那是誰?”
郭璞淡淡笑道:“二位該聽說過此人,‘丹心旗’!”
曾靜臉色一變,道:“有這種事?我不信!”
郭璞道:“二位可知鄒太極此人?”
曾靜道:“知道,那是年羹堯的授業恩師。”
郭璞道:“二位可知道他上京要殺年羹堯清理門戶,最後卻又悄悄地走了,從此不再言殺年羹堯事?”
曾靜點頭說道:“這個我也知道。”
郭璞道:“那麼二位後日若能碰上鄒太極,不妨問問他,為什麼既未清理門戶,到頭來亦不殺年羹堯!”
曾靜道:“我明白了,那是因為他知道年羹堯已有反正之心……”
郭璞點頭說道:“可以這麼說,最主要的,還是‘丹心旗’攔阻了他。”
曾靜道:“這跟嶽鍾琪有什麼關係?”
郭璞道:“關係大得很,二位可知朝廷是怎麼知道年羹堯要造反的?”
曾靜道:“怕是有人告了密。”
郭璞點頭說道:“不錯,是有人告了密,那是胤禎用來控制內外大員的秘密狠毒工具,神出鬼沒的‘血滴子’!”
曾靜疑惑地望著郭璞道:“你也敢叫胤禎?”
郭璞淡然笑道:“這有什麼不敢的,山高皇帝遠,他又聽不見!”
曾靜沒有追問,道:“難不成嶽鍾琪身邊也有‘血滴子’?”
郭璞點頭說道:“當然,每一個大員身邊都有,否則胤禎何以控制大員?為什麼沒人敢有二心?如果我沒有看錯,嶽鍾琪的那位師爺田文坡,就是胤禎的鷹犬‘血滴子’!”
曾靜呆了一呆,沒有說話。
郭璞接著說道:“嶽鍾琪為人極精明,他不會不知道身邊潛伏有‘血滴子’,固然,他若真有意起兵舉事,可以先除去田文坡,可是對毫無實力、毫無計劃、秀才造反的二位,他犯不著冒險得罪朝廷,更犯不著把自己的榮華富貴往水裡丟!”
曾靜仍沒有說話。
郭璞卻笑問道:“如今二位是否承認既不知己,又不知彼?”
曾靜突然說道:“是即是,非即非,我二人承認。”
郭璞笑道:“承認就好,二位正直不阿,勇於認錯,令人敬佩,有道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今二位既不知己,又不知彼,焉有不敗之理?憑一時血氣之勇,拿有用之身輕易冒險,作無謂之犧牲,試問,二位又對得起誰?”
曾靜、張熙滿臉通紅,啞口無言。
半晌,曾靜始瞿然說道:“多謝明教,只是你為什麼要……”
“不敢當!”郭璞淡淡說道:“事已成過去,說說何妨,只是,有了這次,下次……”
曾靜道:“我兩個還有下次麼?”
郭璞道:“那要看二位是否肯跟我合作了。”
曾靜悚然說道:“這話我不懂。”
郭璞道:“很簡單,我要二位一路之上,以至於抵京之後,都少說話,尤其不可再狂態畢露,逞一時血氣之勇亂罵人。”
曾靜道:“你似乎有救我二人之意?”
郭璞道:“要不然我不會千里迢迢跑這趟四川。”
曾靜道:“你究竟是誰?”
張熙突然說道:“蒲澤兄,休想中了他人之計,滿虜……”
郭璞截口說道:“我向二位提件事,我聽說‘丹心旗’曾命人傳令,要二位不要輕舉妄動,怎麼二位不聽,仍是……”
曾靜駭然說道:“這,這你怎麼知道?”
郭璞笑了笑,道:“我再向二位提個人,梅心姑娘,她是‘洪門天地會’的雙龍頭,也是傅青主先生的愛女。”
曾靜、張熙駭然身形後仰,道:“你,你究竟是誰,‘洪門’中事……”
郭璞淡淡笑道:“二位別緊張,請聽我為二位說一段往事……”
他頓了頓,接道:“苦大師把‘丹心旗’委託給郭家後人,這位郭家後人化名燕南來夜闖大內行刺胤禎,未成,反被‘血滴子’毒器所傷,幸得梅姑娘相救,後來他又化名郭璞,輾轉混進貝勒府充任一名總管,由於他文武出眾,沒多久便成了內城各王府爭相羅致的對象,前不久,他說服了年羹堯,可惜功虧一簣,如今,他又往四川押解重……”
曾靜急急說道:“你就是郭璞,也就是郭家後人,苦大師託付‘丹心旗’……”
張熙突然喝說道:“蒲澤兄,不可聽他胡說,上他惡當!”
郭璞淡淡一笑,道:“二位看看這是什麼?”
他探手入懷,取出了那面權威無上、領袖天下的“丹心旗”。
曾、張二人一怔,臉色大變,翻身便要拜倒。
郭璞抬手一攔,趁勢收起“丹心旗”,道:“二位少禮,如今太不方便。”
曾、張二人一點即透,連忙正襟危坐,一片肅穆。
郭璞淡然笑道:“如今二位該相信了,二位可肯跟我合作?”
曾靜點頭說道:“既是旗主當面,我二人敢不遵命,只是,旗主何必還讓我二人遠上京都,何不在半……”
郭璞截口笑道:“要那樣的話,我的工作也到此為止了。”
曾、張二人明白了,略一沉默之後,曾靜問道:“旗主,那兩位莫非也是……”
郭璞搖頭說道:“不是!”
郭璞搖頭說道:“他二人如今睡的香甜,我不叫他們,他們絕不會醒。”
曾靜大驚,忙道:“那麼旗主不怕他二人聽……”
曾靜神情一鬆,道:“原來旗主制了他二人穴道。”
郭璞呆了一呆,道:“曾先生也懂武?”
曾靜赧然笑道:“來往泰半武林忠義豪雄,常聽他們說起。”
郭璞點頭說道:“那怪不得。”
曾靜道:“旗主是郭家的哪一位?”
郭璞道:“曾先生,我行六,叫燕南,老人家的義子!”
曾靜“哦”的一聲,忙道:“原來是郭家六少,人言郭家六龍,個個出眾,末者為最……”
郭璞笑了笑道:“曾先生誇獎了!”
曾靜道:“旗主這麼做的目的何在?似乎意不在胤禎?”
郭璞點頭說道:“不錯,殺他易如反掌,但那沒有用,殺了一個胤禎,另有接替之人,我要使他們先起內鬨,然後以庸才當國,自己摧毀自己的王朝,最後方可一舉盡逐之!”
曾靜道:“旗主這庸才二字,指的是……”
郭璞道:“胤禎三子弘晝。”
曾靜道:“聽說此人仁厚,但懦弱而優柔寡斷,恐也不會……”
郭璞笑道:“我正是看重他這一點,像他那麼一個人,豈能當國?如讓他登上九五,恐怕不出三年……”笑了笑,住口不言。
曾靜道:“旗主這做法,與昔年關將軍做法大不相同。”
郭璞道:“所以家師教我勿蹈他老人家覆轍!”
曾靜訝然說道:“旗主是關將軍高足?”
郭璞道:“我正是他老人家的徒弟,他老人家只有我這麼一個徒弟,那還是當年在京裡,我義父好不容易求來的。”
曾靜道:“旗主身兼兩家之長,怪不得稱最了!”
郭璞笑了笑,道:“那也是五位的謙讓。”
曾靜道:“旗主忒謙!”
張熙突然說道:“旗主,這條水路,比陸路安全麼?”
郭璞道:“自是安全些,其實,也都一樣,不過,我所以取水路避開各路忠義豪雄,是有用意的!”
張熙“哦”的一聲,瞪著眼靜等下文。
郭璞接著說道:“二位不知道,這次在路上攔截二位的,除了各路忠義豪雄之外,還有大內暗中派出的‘雍和宮’喇嘛……”
曾靜、張熙俱皆一怔,張熙訝然說道:“這,這是為什麼?”
郭璞笑了笑,道。,“胤禎精明,他早懷疑我是南海郭家的人,幾度要派人試探並刺殺我,他不放過任何一次機會……”
曾靜、張熙大驚,曾靜道:“他既懷疑旗主,怎麼還委旗主此重任……”
郭璞道:“至今他仍是懷疑,卻苦難下斷,然而他寧可屈殺千百,絕不放過一個郭家人,這就是他的狠毒處,他一方面派出‘雍和宮’的喇嘛,另一方面又暗地放出消息,引來各路忠義豪雄,無論誰劫去了二位,他就可正大光明地定我個死罪,要是我在半途被害,那更省事,另一方面他又想藉此機會一網打盡各路忠義豪雄……”
曾靜、張熙俱皆色變,張熙咬牙說道:“好狠毒的獨夫,那麼旗主……”
郭璞道:“後者,我已託‘洪門’中人向各路忠義豪雄打過招呼,諒無大礙,前者,我舍陸路而取水路,便是有意避開自己人,引來那些喇嘛予以殲除!”
張熙急道:“旗主難道不怕胤禎……”
郭璞笑道:“他是秘密派的人,他既是秘密,我何不樂得裝糊塗,恐怕他只有吃啞吧虧而拿我沒辦法!”
張熙擊掌說道:“對,這叫以毒攻毒……”
曾靜道:“旗主突然改取水路,那些喇嘛怎知……”
郭璞微笑說道:“田文坡會告訴他們我提早走了,陸路等不著,他們自會馬上想到水路,不是攔截便是由後面追來。”
曾靜點頭說道:“旗主高明,這麼說,各路忠義豪雄也有可能趕來。”
郭璞道:“可能是有可能,不過可能並不太大,因為他們的目的只在引出各路忠義豪雄,如今各路忠義豪雄既已被引出,他們並不一定非讓他們動手不可,便是要來,那也恐在他們之後。”
曾靜沉吟說道:“只不知道他們……”
郭璞道:“長江江面闊,只要咱們不靠岸,他們便沒辦法由岸上襲擊,必然是乘船追趕或埋伏前面攔截。”
曾靜道:“可是這一路也有江面狹窄的地方。”
郭璞道:“那除非他們在三峽一帶冒險下手,再不就要等船進了湖南、湖北一帶,那兒湖泊多。”
曾靜點了點頭,默然未語。
沉默了片刻,郭璞忽道:“天色已近四更,二位該歇息歇息去了。”
曾靜、張熙確也有倦意,答應一聲,雙雙站起。
曾靜道:“旗主自己……”
郭璞道:“我值夜,天亮後再睡不遲,二位記住,自此往後,二位是欽犯,我則是押解官,二位明白麼?”
曾靜、張熙雙雙答應一聲,告退入艙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