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北京”到“杭州”,本來是可由運河一帆而下的。
可是郭璞嫌水路舟行太慢,不若這匹蒙古種的健騎腳程來得快,所以他棄水路由陸路直奔“杭州”。
這樣一來,假如年羹堯走的是陸路,他不必縱騎飛馳,便有希望趕上他,就是趕不上也差不了多少。
假如年羹堯走的是水路,他說不定還可以趕在年羹堯前頭。
出北京一路上,他沒有聽到有關年羹堯的任何消息。
這一天,他到了濟南,濟南是個大地方,大地方就免不了臥虎藏龍。看看是用飯時刻,郭璞順著城內大街,策馬徐馳,找到了一家名喚“魯中第一樓”的酒樓。
這座酒樓不愧是“魯中第一樓”,不說別的,單那兩層樓的宏偉建築,就非濟南城內其他酒樓所能企及!
就在這座“魯中第一樓”中,他聽到了有關年羹堯的消息。
郭璞的座頭,在樓上靠窗的一邊。
他身在隔兩席的那付座頭上,坐著三名彪形黑衣大漢。
這三名黑衣大漢舉止豪放粗獷,一派江湖豪雄本色,姑不說別的,單那三塊個頭兒瞧起來就怕人。
只是,這三名黑衣大漢身上都帶著傷,一個傷了胳膊,一個傷了腿,還有一個右臉腫了一塊。瞧樣子,準是跟人打了架。
像這樣的三個人,到哪兒都扎眼,何況是在這眼皮雜、形色多的酒樓之上?所以郭璞一上樓便對這三個人留了意。那倒不是留意別的,而是情不自禁地多看了兩眼。
他一眼便看出,這三個黑衣大漢並非泛泛,而是各有一身橫練功夫,足列江湖中的一流好手。
事實上並不錯,那三名黑衣大漢目光炯炯,寒芒閃爍,胳膊粗得像腕口,手大得像蒲扇,而且筋肉墳起顯得強而有力,瞧樣子一巴掌準能打死人。
也就因為這樣,郭璞才多看了那三個黑衣大漢兩眼,其實也不過就那麼兩眼,看了兩眼之後他就沒再看了。
本來就是,哪能老看人?像這麼三個,要是看多了兩眼,他們準會翻桌子打架不可!
郭璞本來沒再看了,可是他剛一杯酒入口,“砰”的一聲,那三名黑衣大漢中,那傷腿的一名拍了桌子。
郭璞禁不住又看了,剛投過一瞥,那傷腿的黑衣大漢發了話,一口山東土腔,髒的、淨的都有。
“他奶奶的,咱兄弟三個什麼時候栽過這樣的跟頭?三個收拾一個都收拾不下來,俺看咱三個別混了。”
那傷胳膊的黑衣大漢,雙眼一翻,冷冷開了口。
“老二,你他奶奶的在這兒橫個鳥,有種的咱們就再趕上去,那怪誰,怪他奶奶的咱三個學藝不精!”
那傷腿的黑衣大漢猛飲了一杯,“叭”的一聲放下杯子,一抹嘴,瞪眼說道:“奶奶的,不知道哪個狗孃養的教他這麼一身好本領,那狗孃養的也瞎了眼,什麼人不好收徒弟,偏偏收這個忘祖宗的雜種……”
那傷胳膊的黑衣大漢道:“本領好有啥用?如今不是由半天裡一個跟斗翻了下來,再也神氣不了,這就是他奶奶的報應!”
“有啥用,”那傷腿的黑衣大漢道:“你說得好,沒啥用,咱三個就收拾不了他一個,你瞪大眼看看,一個胳膊一條腿,又有半張臉,要不是那雜種為他自己積德,咱們三個就全躺下了!”
那傷胳膊的黑衣大漢濃眉一挑,冷哼說道:“老二,你放心,這一條胳膊、一條腿,還有半張臉,他奶奶的俺非討回來不可,討不回來俺是這個。”
伸出那沒有傷的右手一比,比了個烏龜王八。
“算了吧,老大!”那傷腿的一名搖頭說道:“不是俺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就憑咱三個要想討回這筆賬,俺看得重投孃胎再回爐……”
那傷胳膊的黑衣大漢道:“你知道什麼,難道說想動他的就只咱們三個?多啦,老二,這條路上的同道全動了,只要有任何一個收拾了他,那跟咱們三個收拾了他有什麼兩樣?你瞧著吧,那雜種要到得了杭州,俺這頭割下來讓你當夜壺!”
那傷腿的黑衣大漢聞言樂了,咧嘴笑道:“老大,俺可沒有這麼好-氣!”
那傷臉的黑衣大漢想想也覺好笑,剛一咧嘴便牽動了傷處,痛得他馬上斂去笑容,換上一臉苦相!
害得郭璞一口酒,差點沒噴出來。
那傷胳膊的黑衣大漢瞪了眼,道:“你他奶奶的臉皮厚也不能這樣厚法,栽了這麼個大跟頭,臉都丟到尿坑裡,虧你還笑得出來,走吧,咱們跟上去瞧熱鬧去,說不定到時候還可以踢上兩腳出出氣。”
他這麼一說,那傷腿的黑衣大漢立刻笑不出來了,猛飲一杯,抹抹嘴,一句話沒說地站了起來。
丟下了酒錢,一個抱著胳膊,一個抱著腿,一個苦著臉,難兄難弟三個下了酒樓。
這三個一走,郭璞自無心思再吃喝,丟下一錠碎銀跟下了樓,三個人中有一個瘸著腿,郭璞自然比他們快。
郭璞自栓馬樁上解下了座騎,那三個黑衣大漢才由了酒樓大門,栓馬樁上另栓有三匹高頭健騎,那三名黑衣大漢一人一匹,翻身上鞍往西馳去。
郭璞抖韁蹬馬,隨後跟了過去。
郭璞跟著三名黑衣大漢出了西門,看看行人稀少,一馬衝了過去揚聲叫道:“三位,請候我一步!”
三名黑衣大漢陡然勒韁控馬,三匹健騎踢起前蹄,長嘶飛旋轉了過來,一動不動,騎術居然頗為精湛。
三名黑衣大漢一見郭璞那張陌生的面孔,不由一怔。
對望一眼之後,那傷腿的一名愕然問道:“朋友可是喚咱三個?”
郭璞笑了笑道:“如今這條路上沒有別人,自是呼喚三位。”
那傷腿的黑衣大漢又復一怔,道:“朋友是……”
郭璞道:“我想向三位打聽一件事,尚望三位賜告!”
那傷腿的黑衣大漢一擺手,道:“俺不懂什麼賜告不賜告,要問什麼你問吧!”
郭璞笑了笑,道:“三位適才在酒樓上所說那人,可是年羹堯?”
三名黑衣大漢臉色一變,那傷腿的一名軒眉說道:“俺再問一聲,你朋友……是……”
郭璞道:“不知三位聽過我這個名字沒有,我叫賈子虛。”
三名黑衣大漢聞言臉色又是一變,那傷了腿的急道:“你朋友可是那在北京城裡大展神威,殺了不少番禿跟滿虜鷹犬血滴子的那個賈子虛?”
郭璞不由一怔,旋即笑道:“江湖上消息傳得好快,不錯,正是我!”
那傷腿的黑衣大漢哈哈大笑,一馬衝了過來,伸出那隻好手握上郭璞的左臂,猛然一陣搖晃,既激動又驚喜更親熱,且帶著無限敬佩地道:“賈老哥,你可不知道,你的大名如今在江湖上響亮得很呢,乖乖隆地咚,你老哥在北京城連展神威,殺得那些賊種尿流屎出,誰不敬仰?俺一聽就知道你老頭跟俺差不多的人呢,沒想到你老哥皮白肉嫩,活像個大姑娘……”
碰上這種人,郭璞簡直有點哭笑不得。
那傷腿的黑衣大漢接著又道:“俺說賈老哥,俺弟兄三個請你上酒樓喝一盅,你老哥把在北京的威風說給俺三個聽聽過過癮,怎麼樣?”
這敢情好,郭璞一皺眉,忙道:“我還沒有請教三位……”
那傷腿黑衣大漢一擺手,道:“賈老哥,沒有什麼請教不請教的,俺三個王拜把兄弟,自己取了個名號叫‘魯中三虎’,俺叫雷一飛……”一指那傷胳膊的,道:“這是俺老二,叫勞漢天……”又一指那傷臉的,道:“這是俺老三,叫劉鳴遠。”
郭璞一一含笑拱手,道:“原來是魯中三虎三位,失敬了。”
那雷一飛又擺手道:“賈老哥,別提什麼‘魯中三虎’,那比你賈老哥的名頭差得多,你要是看得起俺三個,咱們交個朋友……”
雖然粗了些,但還豪邁真誠,樸實無華,生的是一副不拐彎兒的直腸子,倒也是英雄本色!
郭璞笑道:“本來四海之內皆兄弟,能得相逢便是緣,剛才在酒樓上,聽三位說,好像是跟年羹堯動上了手!”
這一提,雷一飛立刻豎起了濃眉,一掌拍上大腿,叫道:“賈老哥,不提還好,提起來真能氣死羞煞人,昨天俺們三個聽年羹堯將路過此地去杭州上任,俺三個就在城外截住了他,嘿,三招不到,全讓他收拾了,你瞧瞧俺三個?收拾一個都收拾不了,你老哥一個人卻在北京……”
郭璞連忙攔住了他的話頭,道:“這麼說來,年羹堯走的是陸路!”
雷一飛一怔,道:“誰說?他走水路了!”
郭璞忙岔開了話題,道:“三位是聽誰說的?”
雷一飛道:“巡撫衙門裡有個人跟俺三個認識,他說的。”
郭璞呆了一呆,忙又說道:“要動他的同道很多麼?”
雷一飛濃眉一揚,道:“當然多了,誰不想宰了那雜種?”
郭璞又復略一皺眉,道:“雷老哥可知道他由哪條路上走的,如今差不多到哪兒了!”
雷一飛道:“這個俺知道,他是順著運河走的,如今差不多快到臨沂了,怎麼,你老哥也要追他?”
郭璞忙點頭說道:“正是,正是,我由北京來,就是為了找他!”
雷一飛大喜笑道:“那正好,咱們可以做個伴兒,俺三個替你帶路,賈老哥,咱們說走就走。”說著便要拉轉馬頭!
郭璞忙道:“謝謝雷老哥,我還有件事兒要在這兒辦一辦,三位先走一步好了,咱們前面見吧,總是要碰頭的。”
雷一飛一怔,道:“怎麼?賈老哥還有事兒?那不要緊,俺等你!”
郭璞忙道:“怎敢勞三位人等?再說三位先走一步,打聽一下年羹堯所走的路途總是好的,我一辦完事兒,立刻快馬趕去。”
雷一飛禁不住有點失望,皺了皺眉,點頭說道:“那好吧,不過,賈老哥,你可要快啊,這一路怕沒一個行的,全看你賈老哥的了!”
郭璞心中一鬆,忙點頭說道:“這個三位放心,我一定儘快地趕到。”
雷一飛點了點頭,忽地笑道:“有你賈老哥,這回那雜種怎麼也跑不了了,走,老二,老三,咱三個先給那雜種報個喪去!”說罷,一抬頭,拉轉馬頭,三人飛騎而去。
郭璞這才吁了一口大氣,望著那三個半截鐵塔般的背影,不禁搖頭失笑,但旋即他挑起雙眉,撥馬往城內馳去。
片刻工夫之後,郭璞一人一騎出現在一條大街上,巡撫府就在這條大街上,所以行人頗為稀少。
郭璞剛轉進這條大街,一幕情景看得他怒火中燒,陡然挑起雙眉,兩腳一蹬,飛馬馳了過去。
原來,在離那巡撫府不遠處,停著一頂軟轎,轎中坐一位十八、九歲的姑娘,轎旁腳圍住十幾個旗勇,把轎簾拖了下來,正在那兒評頭論足,恣意調笑!
任憑那位姑娘嬌啼婉囀,脂粉淋漓,任憑那兩個老轎伕作揖打拱連連哀求,那些個旗勇卻聽若無聞,視若無睹,只不放行,也許是兩個老轎伕惹火了人,兩名旗勇如狼如虎,抬手要打舉掌便摑!
適時郭璞一馬衝到,陡揚沉喝:“住手!”
這一聲,震得那要打人的兩名旗勇一哆嗦,手上不由一緩,四目抬起一看,立即嘿嘿笑道:“我道是大人來了,原來是個小兔……”
話未說完,“叭”的一聲,兩人臉上中了一馬鞭,立刻齒落血出,臉上血痕一道,腫起老高,殺豬般一聲慘呼,捂著臉雙雙蹲了下去。
郭璞這一鞭打出了禍事,這些旗勇隸屬濟南旗營,平日裡作威作-,驕狂跋扈,不可一世,何曾吃過這種苦頭?
再說,濟南城內的漢人婦女,哪一個沒遭過這些旗勇們的凌辱,在他們看來這是雞毛蒜皮小事,如今不但有人敢管閒事,而且竟敢打人,這還得了!
於是那另外十幾個旗勇立刻舍了軟轎,圍了上來。
按說,這時候抬著轎子開溜,該是最佳時機,可是那個老轎伕不知是驚呆了,抑或是懾於旗勇淫威,卻站在那兒連動都不動。
只聽一名旗勇喝道:“好個大膽不知死活的草民,竟敢……”
“住口!”郭璞陡然一聲大喝,道:“大膽不知死活的是你們,朝廷要你們駐紮此處是保民安民的,如今你們竟敢當街調戲良家婦女,你們有幾個腦袋?”
那十幾個旗勇開然一陣大笑,有人怪聲怪氣地叫道:“聽見沒?哥兒們,這小子竟然打起咱們的官腔來了,簡直比咱們的撫臺大人還厲害!”
又是一陣大笑,緊接著有人喝道:“哪來這麼好心情,先把他揪下來再說!”
話剛說完,幾聲叱喝,立刻閃出幾名旗勇,如狼似虎地向鞍上郭璞抓去,簡直是找死!
郭璞冷冷一笑,馬鞭再揮,慘呼四起,那如狼似虎的幾個旗勇,一時間全變成了耗子,都倒了下去。
這一來,惹的禍事更大了……
那運氣好,未輕舉妄動的幾名旗勇中有人叫道:“不得了,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緊接著有人喝道:“好個大膽不知死活的狂民,竟敢三番兩次毆打……”
郭璞冷笑說道:“我沒有要你們的腦袋,就算是便宜事。”
那人怒笑說道:“好,好,好,有種的你別走!”
翻身向撫臺府奔去,敢情他幾個吃不了人家,要回家去搬救兵去,可惜他黴運當頭,碰錯了人!
他那裡剛奔兩步,只聽一聲叱喝,“撫臺府”那宏偉、莊嚴的朱漆大門內,走出了個武官打扮的中年人,唇上留著小鬍子,戴著頂子,兩隻手縮在馬蹄袖裡,大搖大擺地走下了石階,身後還帶著十六名帶刀旗勇。
那旗勇一見武官,像碰見了救星,立即停身駐步打下了千。
那武官兩眼一翻,冷冷說道:“什麼事在大街上嚷嚷?”
又不是睜眼瞎子,敢情他有點裝模作樣,明知故問!
那旗勇有了理,理直氣壯地說:“稟千總,大夥兒在街上玩兒,不知哪來了個狂民亂打人,弟兄們都被他打傷了,您快……”
那名武官臉色一變擺了手,帶著十六名帶刀旗勇,大步行了過去,直奔郭璞馬前。
民打兵,已屬了不得,何況在“撫臺府”前?
那年頭漢人打了滿人,只有死罪一條!
那另幾名旗勇狗仗人勢,一見千總帶著十六個帶刀弟兄來了,吆喝一聲,便要撲向馬上郭璞!
那名武官一聲沉喝,嚇得那幾名旗勇連忙退身低下了頭!
千總爺在郭璞馬前一丈處停了步,目光四下裡一掃,最後落在郭璞臉上。
他冷冷說道:“這些人是你打傷的?”
郭璞道:“何必多此問?這兒沒有別人,你那下屬也告訴你了!”
那名武官臉色一變,卻忍了下去,好涵養,他問道:“你為什麼打人?”
這是破天荒第一遭客氣,究竟是個千總,見過的世面也多,他看得出,馬上這人,不是江湖中人便是個有來頭的,要是換個人,他早命旗勇動手了。
郭璞馬鞭一指軟轎,道:“看見了麼?那頂軟轎裡的姑娘?你身為濟南旗營裡的千總,總不該不知道自己的下屬平日的行為。”
那名武官冷冷笑道:“我以為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原來是逗逗一個民女,這有什麼了不起?撫臺大人都不管,你憑什麼管?”
郭璞怒笑說道:“好,好,好,朝廷派你們駐紮此處,是要你們保民安民的,料不到你們竟在這兒作威作-,胡作非為,怪不得惹得民怨四處,天天想謀叛朝廷,這是官逼民反,怨不得人家,我老實告訴你,我就憑我這雙手管,我不但要管,而且還要問你個律下不嚴、縱屬為害,摘你的頂子,要你的腦袋!”
這一番話又是官腔,而且十足,那名千總怔了一怔。
他仔細打量了郭璞好一會兒,始問道:“你是哪兒的人,哪兒來的?”
郭璞道:“我是漢人,來處來的。”
那名千總臉色一變,道:“你可知道你犯了什麼罪?”
郭璞道:“朝廷皇律我清楚,先問問你自己是什麼罪!”
那名千總越發地不敢動了,眼珠子一轉,道:“你跟我到‘撫臺府’說話去!”
郭璞道:“我本來是要去的,現在話由你口中說出我不想去了!”
那名武官臉色一沉,冷笑說道:“連‘撫臺府’都不敢去,你還在我面前充什麼殼子,拿人!”
身後十六名帶刀旗勇“喳”的一聲,拔出佩刀派出了六名,六掌齊遞,伸手便要向鞍上的郭璞抓去。
郭璞冷笑說道:“不給你們點顏色看看,你們會以為百姓永遠可欺!”
馬鞭一揮,佩刀落地,六名旗勇殺豬般大叫,抱著右腕蹲了下去,那名武官又驚又怒,剛要再次下命。
郭璞馬鞭一指,冷冷說道:“我話說在前頭,誰敢再動,我要誰的命!”
這一句話,立刻震住了那名千總。
郭璞轉望那兩名轎伕,柔和地說:“兩位老人家,這兒有我,你們走吧!”
那兩名老轎伕望了望那名千總,那名千總未敢置一詞,兩名老轎哈了個腰,滿臉驚恐,抬起軟轎如飛而去。
郭璞揚了揚眉,道:“還有一句話,我也說在前頭,要是那位姑娘跟那兩個老人再受到騷擾,或是半點報復行為,我唯你這個千總是問,你自己想,你這個小小的千總有多大前程,幾顆腦袋,現在,你跟我到‘撫臺府’去!”說著,揮鞭縱馬,直馳“撫臺府”。
那名千總不知是-是禍,帶著旗勇們急步跟了去。
“撫臺府”前馳馬,這本又是大罪一條,可是那站門的旗勇把適才情景看個清楚,卻沒有一個敢呼喝。
郭璞在石階上下了馬,向著站門的兩個旗勇道:“好好看著我的座騎,它比你們千總都大!”邁步走進“撫臺府”大門。
這回那名千總搶先,越過郭璞如飛一般奔了進去。
“撫臺府”內到處是帶刀的旗勇,卻沒有一個敢出聲,更沒有一個敢攔郭璞,只有眼睜睜地看著他往裡走!
還好,郭璞到了大廳前便停下了,拿著馬鞭,揹著手站在那兒,東瞧瞧,西望望,沒有再往裡進。
轉瞬間,那名千總陪著一名五旬上下的官兒急步走了出來。
那名老官兒,服飾不整,不知是剛從姨太太的被窩裡起來,抑或是躺在炕上抽大煙,剛放下煙槍。
一見郭璞,他兩個立即停了步,那名千總哈腰說道:“稟大人,就是他!”
那名老官兒睜著一雙老眼,仔細地打量了郭璞幾下,臉色一沉,便要端起官架發官威!
郭璞淡淡一笑,首先開了口:“你便是山西撫臺鄂爾穆?”
敢情,這位是撫臺大人,還是個旗人官兒!
鄂爾穆臉色一變,喝道:“大膽,本撫的名諱也是你叫的?”
郭璞然說道:“別說是你,就是幾個朝廷大員,我叫他的名字,他也得聽著,何況你這小小的山東撫臺?”
鄂爾穆呆了一呆,道:“你是……”
郭璞道:“撫臺大人,我叫郭璞,來自北京!”
一聽北京,鄂爾穆臉上又變了色,道:“請問,尊駕是哪個府裡的……”
郭璞笑道:“還是撫臺大人老官場,有眼光,我的頭銜很多,‘和親王’跟‘海貝勒府’的總管,也是‘寶親王’的換帖弟兄。”
鄂爾穆大大地吃了一驚,但立即他又趨於平靜,拱手說道:“原來是郭總管,但不知‘和親王’跟‘海貝勒’什麼時候換了總管,據我所知,以前好像不是……”
這話,郭璞焉有不懂之理?淡淡一笑,撩起了衣衫,露出了“貝勒府”總管的那塊金腰牌,道:“撫臺大人,請仔細看看,這可是假的?”
鄂爾穆一驚,臉上立刻陪了笑,忙拱手說道:“果然是郭總管,本撫不知,多有得罪,現下民間不法歹徒頗多,本撫不得不試個真假,尚請郭總管原諒!”
說著,他舉步而前,堆笑往大廳讓客。
郭璞一搖頭,道:“不忙,撫臺大人再請看看這個。”
探懷摸出了那方欽賜玉佩,平託在掌上。
見佩如見君,郭璞他等於欽差大臣!
鄂爾穆大驚失色,連忙趴伏在地,他這一跪,那名千總也連忙跪落塵埃,混身顫抖,趴得更低!
鄂爾穆顫聲說道:“卑職不知是欽差郭大人蒞臨……”
郭璞翻腕藏好玉佩,道:“我要是沒有這兩塊護身符,只怕你撫臺大人要拿我當不知死活的大膽狂民叛逆辦了,對麼?”
鄂爾穆不敢仰視,顫聲說道:“卑職不敢,卑職糊塗,卑職該死,郭大人開恩!”
郭璞淡淡一笑,道:“撫臺大人,請跟這位千總,一起跟我到大廳談去。”
他雙手往後一背,轉身登上石階。
鄂爾穆與那千總戰戰兢兢地爬了起來,躬著身,哈著腰,低著頭,亦步亦趨地跟進了大廳。
進了大廳,郭璞毫不客氣地居中高坐,然後擺手說道:“兩位請坐。”
鄂爾穆這才應一聲,告罪坐下,坐在那兒卻侷促不安,一雙手就不知道該往哪兒擺。
那名千總侍立在鄂爾穆身旁未敢坐。
郭璞笑了笑,道:“撫臺大人,貴屬在這兒養尊處優,仗官勢作威作-欺壓百姓,目無王法,蔑視上官,我只問撫臺大人知道不知道?”
鄂爾穆面無人色,道:“回大人,卑職不知道!”
郭璞道:“撫臺大人,我剛才說過,我生平最厭惡說謊的人,你且問問你這位千總,適才是怎麼說的?”
鄂爾穆顫聲說道:“回大人,鮑和他胡說,卑職實是不知道!”
郭璞拍了一下坐椅扶手!
嚇得那鄂爾穆離座而起,趴伏在地:“大人開恩,卑職句句實言……”
郭璞擺手說道:“好吧,就算你不知道吧,那麼,撫臺大人,你這個官是怎麼做的?上愧對朝廷,下愧對百姓,豈不辜負了朝廷擢用之意?這算不算是失職?”
鄂爾穆道:“卑職知過,但求大人開恩!”
郭璞道:“知過就好,撫臺大人,你有多大前程?幾顆腦袋?倘若我就地法辦,或者回北京說句話,你知道你會落個什麼下場?”
鄂爾穆臉幾乎觸著了地,顫聲連道:“大人開恩,大人開恩,卑職今後絕對……”
郭璞截口說道:“念你在山東撫臺任內幾年頗有政績,姑饒這次,但此風不可長,漢滿之間本有仇恨,若不好好保民安民,一旦逼反了他們,我只怕咱們會落個死無葬身之地,事關重大,我不得不追究,撫臺大人,你說,對那些貴屬,你打算怎麼辦?”
鄂爾穆如逢大赦,忙道:“謝大人恩典,那些個該死的混帳東西,卑職要即刻查明嚴辦,絕不循情,也絕不容他們……”
郭璞截口說道:“撫臺大人,無須再查明瞭,這件事被我碰上了,而且你這位千總也知道得很清楚!”
鄂爾穆道:“那麼,卑職即刻下令嚴辦他們!”回身喝道:“鮑和!”
那位千總忙應道:“卑職在!”
鄂爾穆道:“把那些個肇事的即刻抓起來嚴辦,快去!”
那位千總鮑和如逢大赦,“喳”的一聲退著出去!
郭璞及時說道:“鮑千總,今後你也收斂點,要不然,上樑歪了,下樑是正不了的,為你自己的前程和性命多想想!”
那位千總鮑和未敢答應,急步退出大廳。
郭璞笑顧鄂爾穆,道:“撫臺大人,這樣是可收殺一儆百之效了……”
鄂爾穆忙道:“那完全是大人嚴正!”敢情他拍了馬屁。
郭璞笑了笑,道:“撫臺大人,別捧我,以後貴屬要是仍這麼橫行霸道,欺壓百姓,莫怪我要唯你撫臺大人是問!”
鄂爾穆乾笑說道:“大人放心,卑職以後定然嚴督所屬就是。”
郭璞道:“撫臺大人,這件事不提了,我向撫臺大人打聽件事,前些日子年大將軍前往杭州,可是由此地路過的。”
鄂爾穆遲疑了一下,點頭說道:“回大人,正是由此處路過的。”
郭璞道:“事先你知道麼?”
鄂爾穆道:“回大人,事先卑職並不知道!”
郭璞道:“撫臺大人,怎麼說?”
鄂爾穆微微一驚,道:“回大人,事先卑職的確不知道!”
郭璞揚了揚眉,道:“撫臺大人,我三番兩次說了,我生平最厭惡說謊的人!”
鄂爾穆微顯不安地道:“大人,卑職句句實言,未敢欺瞞大人!”
郭璞淡然笑道:“這就怪了,剛才我擒獲了兩個行刺年大將軍未遂的江湖亡命之徒,據他們說,是他們在撫臺府裡的一個朋友告訴他們的。這樣看來,莫非是撫臺大人這府中之人,勾結了叛逆要行刺朝廷重臣麼?”
這個罪名不輕,鄂爾穆白了臉,忙道:“大人且莫相信那些江湖亡命徒的話,他們是……”
郭璞臉色一沉,道:“撫臺大人,你還要包庇所屬?假如我能指出是誰呢?”
鄂爾穆一哆嗦,低下了頭,道:“回大人,卑職不敢,這不關卑職……”
郭璞道:“不關你撫臺大人那關誰?”
鄂爾穆道:“稟大人,卑職是奉命行事!”
郭璞神情一震,道:“撫臺大人,你是奉誰之命行事?”
鄂爾穆道:“卑職是奉了皇上密旨……”
郭璞目中異采飛閃“哦”的一聲,道:“密旨上是怎麼說的?”
鄂爾穆道:“密旨命各處地方官吏將年大將軍的行蹤洩露出去。”
郭璞道:“沒有別的了麼?”
鄂爾穆道:“卑職不敢欺瞞大人,沒有了。”
郭璞笑了笑,站了起來,道:“好,撫臺大人,我走了,你忙你的吧!”二話沒再說,舉步行出大廳。
鄂爾穆跟進一步,諂媚地道:“大人今夜行蹤何處?卑職也好通令所屬……”
郭璞道:“謝謝你,撫臺大人,不必了,我到處走走,沒有一定的地方,你最好不要把我到過你這兒的事兒洩露出去。”
鄂爾穆道:“是,大人既有吩咐,卑職不敢!”
說話間,已到大門,郭璞回身說道:“撫臺大人,不必送了,你請回吧!”
拉過坐騎,翻身上鞍,抖韁蹬馬,疾馳而去!
望著鞍上那頎長人影,鄂爾穆揮了一把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