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白感到腿、臂等處涼辣辣劃肌而過,心中一寒,身上已有數處被“青蚨鏢”打中。
展白心中暗歎:“完了……”
突又想起殺父血仇,完全在自己身上,豈能甘心就死。
想到這裏,運氣閉穴,以暫使毒氣不致侵入心肺,猛提一口真氣,也不知哪裏來的神力,重傷之下,仍讓他躍上花園的高牆。
“青蚨神”金九哈哈笑道:“小輩!你還想跑嗎?中了老夫‘青蚨鏢’,不出三個時辰必死無救!”
展白站在牆頭,身形晃了幾晃,雙眼發黑,幾乎又栽下牆去,他便咬牙強穩住身形,切齒罵道:“老賊!今夜暫饒你不死,小爺早晚有找你算清血賬的一天!”
説罷,翻身向牆外竄去。
“青蚨神”金九在院子大喝道:“不要讓小輩走了,給我拿下!”
接着數聲厲叱,金府門下數大高手騰身追來……
展白落牆外,尚聽到金綵鳳慘呼:“爹!饒了他……”的哀求聲。
但他怎肯再落人仇人手中,又知有人追了下來跳出牆外,咬牙強忍住滿身痹、痛、軟、麻之感,拼命地向前逃去……
此時已是半夜,南京城已陷入了狂歡的高潮,這是上元節最熱鬧的節目,“放火焰”及“放花燈”。
彩燈式樣繁多,顏色各異,在潮水似的人頭上,結成了一條火龍,人的臉上映着燈光,有的變紅,有的變綠,有的五顏六色的變幻着,加上狂熱的臉上冒着油光汗氣,看起來有點奇形怪狀。
而且還有化裝成“大頭鬼”遊行的行列,也夾雜在人羣之中,更顯得奇突特別。
總之,這是上元佳節狂歡的高潮,整個南京城都沸騰了,但不知怎的,這狂歡的場面,叫人看了卻有着末日來臨的感覺。
但這卻給了展白逃亡的方便,他混進在洶湧的狂歡人中,順着人流向城外湧去,那些追拿他的金府高手,竟然無法看清他逃走的路向……
展白周身是血,“青蚨鏢”上的巨毒已慢慢行開,他幾乎陷入昏迷狀態,幸因人擠人的關係才未栽倒,踉蹌趔趄,不由自主地隨着擁擠的人羣向前走去……
追拿他的金府高手,數次險些抓住他,都由於人多擁擠不堪,又使他逃脱……
就這樣,混亂中展白隨着人流擁出“秦淮門”,已來到秦淮河邊。
人羣發出了一聲喊,一齊奔向河邊,爭先恐後地把手中的彩燈放進河中去,盞盞彩燈,立即順着河水流去,千萬盞不同形式,不同色彩的燈,在河面上明明滅滅,頓時成為一片奇景。
人們此時卻鴉雀無聲望着河水中各自放的燈,默默祈禱起來,各自希望着自己的燈,不要翻覆,不要熄滅,最好是隨着河水流向遙遠,遙遠……
據説那放人河水的燈,流得越遠,福分越長……
由於河岸寬廣,人們分散開了,又不再瘋狂地擁擠,失去了挾持的力量,展白立刻昏倒在河邊……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徹骨的巨痛,把展白痛醒,他睜眼一看,自己竟躺在一個破廟的大殿中。
這座大殿屋頂有數處透空,能夠從破洞處望到天上的繁星,可見還是在夜間。
只見壁倒梁頹,這間大殿破爛的可以,立在供案上的神像,泥金斑落,像一具具殭屍,看起來有點陰森嚇人。
四壁倒了三壁,剩下的一壁壁角蛛網懸掛,塵灰寸積,但展白睡卧的一張供桌上,卻打掃得很乾淨,而且,在他身下還鋪上了厚厚的乾草,身上蓋了一牀厚厚的棉被,因此,他痛醒之後,竟略有舒適之感。
但等他神智清醒,掉頭一看不由把他嚇得差一點沒有叫出聲來。
原來在案頭燃了一盞半明不暗的油燈,在那慘淡的光線之下,見一個青臉紅髮的怪人,正手拿着一柄明亮的解腕尖刀,直向他身上刺來。
展白一眼看到這形象,嚇得倒抽一口冷氣,以為自己是落到什麼惡鬼手裏了,才“啊!”出了半聲,腿上一陣徹骨的奇痛,又把他痛昏了過去……
待他第二次醒來,驚魂猶存,轉眼向四下一看,不由又把他愣住了。
眼前又出現了另外一個怪現象,那青臉紅髮的怪人不見了,在他身旁卻坐着一個千嬌百媚的少女,正以關切的憐惜的神情望着他。
展白猛然抬身坐起,驚道:“我這是在什麼地方?”
身上一陣巨痛,使他才坐起一半,一句話未説完,又“哎喲!”一聲,睡倒下去!
那美麗的少女燦然一笑,竟如雨後荷開,道:“我才把你身上的暗器取出,毒已盡,但傷口未收,你不要亂動,休養兩天就好了。”
展白只覺這少女説話時,吹氣如蘭,而且麗質天生,他見過的美女不少,如慕容紅,展婉兒,以及有着“江南第一美人”之稱的金綵鳳,都是出類拔萃的美人,但眼前這少女,容貌之美不下於金綵鳳,鍾靈秀氣也不下於展婉兒,冷豔高貴更超過慕容紅幾分,而且姣容如春花朝陽,眉梢眼角不帶一絲愁怨。
竟似午夜裏出現了太陽,寒冬冰雪裏開放了牡丹,那温馨的美,簡直無法形容。
而且,她布衣釵裙,不施一些兒脂粉,當真是麗質天生,小家碧玉的氣度,帶着大家閨範的高貴,高貴俊美之中,卻又不帶豪門千金的富貴驕氣。
像這樣的美女,展白真是平生僅見。
展白不由一怔再怔,出了會子神,反而掉頭回顧,像是在找尋什麼東西。
那美極的布衣少女倩然一笑,道:“你找什麼?”
展白茫然道:“方才我好像看到一個紅髮青臉之人……”
布衣少女又是一笑,回手拿起一副面具在展白眼前晃了兩晃。
展白立刻恍然大悟,原來那青臉紅髮之人,竟是少女手中拿的一副假面具。
展白哦了一聲道:“原來那是姑娘的一副面具!唉!這樣看來,在下的一命,也是姑娘救的了?”
那布衣少女笑着點了點頭。
展白道:“不知姑娘貴姓大名,尚請見告,在下日後也好報答大恩。”
那布衣少女笑而不答,只把那青面紅發的假面具,又拿起來晃了晃。
展白疑惑地望着她,不知是何用意,但神色中充滿了疑問。
布衣少女笑道:“你猜我叫什麼?”
展白納悶道:“姑娘是跟在下説笑話了,人的名字怎可亂猜?”
布衣少女明媚的大眼睛,含着深意地盯着他,説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故意裝傻?”
展白一愕,又仔細望了望那美得使人皆昏眩的面容,努力搜尋自己的記憶,實在沒有跟她會過面,也從未聽説過江湖上有這麼美的一位帶着鬼面具的少女,最後苦笑着搖了搖頭道:“在下從未與姑娘會過面,而且也沒聽説……”
他本想道:“沒聽説過江湖上有你這麼一號。”但怕惹起她的不快,故此頓住未説。
少女又舉起假面具道:“難道你看到這面具,還不知道我是誰嗎?”
展白更愕住了,一時之間答不出話來,暗忖道:“莫非她在江湖上真有很大的名號?自己孤陋寡聞,才不知道她?”
布衣少女卻婉然一笑,像慈母撫慰嬰兒一樣拍了拍他道:“不要費腦筋了,日後你自然會知道,現在你傷勢未好,我雖然給你取出身上的暗器,又為你解了暗器上的巨毒,但你最少還要休養三至五天,才能復元,現在你剛甦醒過來,恐怕肚內早就餓了,你在這裏等着,我去給你找吃的。”
説罷,丟下六枚青銅製錢在展白頭邊,身形一晃,快逾閃電,她婀娜的身軀恍如一絲輕煙,眨眼消失於窗外。
展白不由暗暗咋舌,心説:“好快的身法!不要説自己比不上,就連以前見的‘雷大叔’那絕快的身法,以及連‘神驢鐵膽’都當面誇獎過婉兒的輕靈身法,都無法與其抗衡。”
展白心思電轉:“看這少女的身法,武功一定也很高強,從她讓自己猜名字的舉動看來,分明自詡名望甚大,但自己卻怎麼從未聽到説過呢?”
忽然,他的眼光又投在布衣少女臨去時,丟在他頭邊的六枚青銅製錢上,他不看還好,這一看不由熱血沸騰,雙眼幾乎冒出火來。
那六枚青銅製錢,跟他父親臨死之前交給他六件遺物之中那枚青銅製錢,一模一樣,正是“青蚨神”金九的獨門暗器,稱為“青蚨神鏢”的東西。
展白想到這幾枚青銅製錢,可能就是那美絕天人的布衣少女,用尖刀從自己身上剜出來的。暗想父親也是被這種歹毒暗器所傷,才遇害身死,如今自己又險些死在這種歹毒暗器之下,若不是這不知來歷的少女所救,恐怕自己也步了父親的後塵,喪命在這“青蚨鏢”下。
展白悲憤不已,父子同仇,竟幾乎都毀在這“青蚨鏢”下,不由伸出手來,抓起那幾枚青銅製錢……
突然,案上的油燈一閃,燈光搖曳,滅而復明,那少女面帶假面具已站在展白的卧鋪之前。
她面具也來不及揭下,輕喝道:“不要動!那制錢上含毒尚未去盡!”
展白聞言,又縮回手來,那少女道:“那制錢上的含毒,要三日以後,才能褪盡,今天才第二天,還要等到天明才沒有關係。”
展白驚道:“怎麼,我來此已經兩天了?”
少女噗哧一笑道:“十五夜到今天十七夜,剛好整整兩天,其實我也是太緊張了,這制錢上的毒雖然厲害,但不見血是沒有關係的,我不過怕你不知道,拿在手中把手指割破,增添麻煩就是了……”
説着把手中拿來的食物,放在展白的面前,把臉上的面具也摘下,又道:“吃吧!你整整兩天沒有吃東西,可能早已餓了。”
展白見她拿來的是用綠荷葉包着的一整隻“南京板鴨”和十數張葱油薄餅。
可是,板鴨和油餅都是乾的,展白吃得太猛,塞了滿嘴竟一時之間咽不下肚去了,只噎了個臉紅脖子粗,那副怪相,把一個美逾天仙的少女,笑得花枝亂顫。
布衣少女笑得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但她那嬌媚的笑態,的確可以令人意亂情迷,忽然她笑着説道:“我的小爺!你慢點吃好不好?如果沒被暗器打死,吃東西反而噎死了,那才划不來呢……”
可是,她剛説到“我的小爺!”那句話時,展白“嗯!”的一聲,把一大口的食物嚥下肚去了,好像是答應了小女的叫爺聲,那小女剛一瞪眼,展白卻噓了一口氣道:“哎呀!我的媽呀!真差一點沒有噎死……”巧不巧地,展白一聲“我的媽呀!”那布衣少女見自己無意中叫出一聲“我的小爺”,展白“嗯!”地一聲竟似答應,無形中佔了自己的便宜,忙道:“呃!你怎麼……”
誰知她這一“呃!”竟又接上了展白的那聲“我的媽!”二人都是出於無心,卻趕得這樣巧,好像都是成心佔對方便宜似的,待二人會過意來,不由相對大笑起來。
這一笑,二人的情感無形中已接近到毫無隔閡的地步了。
布衣少女一頭撲到展白懷裏不依道:“你壞!你壞!你佔我的便宜。”
展白又是痛呼,又是大笑,原來布衣少女一撒嬌,便忘了展白身上還有傷,這一撲在展白身上,便把展白的傷口碰到了,痛得展白尖聲急呼,可是那少女撲在展白懷裏,嬌嫩的手肘又格到了展白的肋骨,所以奇癢難熬,又禁不住大笑起來……破廟之中春色無邊,充滿了兩個青年的天真無邪的歡笑……
忽然廟外傳來一聲極微弱的響音,似乎是秋天落葉的聲響,若不留心,絕聽不出來,可是這微弱的聲音,卻未能瞞過那武功絕高的布衣少女。
只見她突然收住瞭如銀鈴的笑聲,猛然從展白懷裏站起,嬌叱道:“什麼人?大膽在此偷窺!”
在“人”字出口時,她已飛身掠出殿外,“大膽在此偷窺”的幾字,已經是在殿外房頂上發出的了。
這布衣少女的身法可説是快得出奇,但她饒是如此快速,石廟殘破院落之中,冷月寂寂,卻不見一條人影。布衣少女對自己的耳目之聰敏,似有充分的信心,絕不疑心自己會聽錯,嬌軀站在殿頂的破瓦殘棟上,瓊鼻一皺,冷哼了一聲,緩緩言道:“恐怕你也知道是誰住在此地,若再敢來偷窺,別説姑娘對你不客氣!”布衣少女説此話時,嬌美的臉上竟現出一絲煞氣,雖然她的聲音不大,但已傳出了十數里之外。果然暗中有人偷窺的話,凡在十里方圓以內的,都可以聽到她猶如黃鶯百囀的嚦嚦鶯聲,但卻充滿了駭人心魂的恐怖語氣。
布衣少女説罷,也不管是否有人隱身附近,身形橫空一掠,半空裏一個盤旋,猶如歸巢乳燕般,穿窗而過,又回到了房中。展白愕然道:“姑娘,你發現了什麼?”
布衣少女笑容燦爛如花,跟在房頂説話的語氣,有如天壤之別,在殿外發話時冷如冰霜,見了展白卻又豔如桃李,只見她貝齒閃光,笑道:“可能有一兩個膽子大的小老鼠,躲在大梁上偷看我們説笑啦!”布衣少女又跟展白説笑了一會,便安撫展白睡下,她自己便坐在展白榻前閉目調息起來……
展白心情起伏,思潮澎湃如大風暴中的海洋,不要説睡覺,他連安息下來都不可能。
他又不時睜開眼睛來,看看這不知來歷,卻救了自己又這般神秘莫測的布衣少女。
那布衣少女打坐調息的姿式很特別,既不是盤膝趺坐,也不是五心朝天,而是玉手支住香腮,兩條修長玉腿,一屈一伸,韻致婉然,長長的眼睫毛覆蓋着似水雙瞳,嘴角含笑,蘋果似的雙頰上梨渦隱現,竟像是美人假寐,又好像是一幅海棠春睡圖,這哪裏像是在靜坐行功,分明是一幅春色無邊的誘人圖畫!但看她耳、鼻及微張的櫻口內,有五縷嫋嫋白氣升起,竟在她頭頂上聚集成三朵曇花般的雲霧,便知她不但在靜坐行功,而且顯見其內功修為已到了“三花聚頂”“五朝氣元”的精妙境界。
她實在太美了,美的無法形容,展白縱然心無邪念,也不由雙眼睜睜地望着她出了神……
她卻緩伸兩條玉腿,纖腰一挺,腳尖落地,走向展白,雙手輕輕地撫在展白的身上。
展白只覺她素手觸處,温暖酥麻,一股説不出的感覺,使他周身血液加速地沸騰起來……
展白輕輕地“啊!”了一聲,心旌搖動,幾乎把握不定……
那絕美的布衣少女,卻吹氣如蘭地在他耳邊説道:“為了要你早些復原,説不得要損耗我一點真元,為你運功療傷了,你現在運功相引吧!”
展白頓感一陣羞愧,不自覺地臉上發燒,心説:“展白呀展白!你自命為—個奇男子,就不該胡思亂想,何況人家還是一片好心,要為自己療傷呢……”
想至此處,立刻收回綺念,清心澄志,默默運功相引,只覺她手觸之處,一股温暖的熱流,霎時通過了自己全身。
那布衣少女雙手不住地在展白身上游動,展白漸漸覺得四肢百骸,舒暢無比,腿臂傷處痛楚也逐漸消失……
正在渾然忘我之境,那少女突然雙眉一皺,停下手來,側耳聽了聽,美麗的臉上突然泛起一抹殺機。
展白鬍思亂想,卻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正在此時,忽聽衣襟破風,從屋外飄進一人。
展白還以為那神秘美麗的布衣少女去而復回,因此也未在意。但等那人走至展白麪前,展白不由嚇得一怔。
原來進屋的不是那布衣少女,而是一個白色儒服的少年。
新正天寒,展白卧榻上鋪着乾草,身上蓋着厚被,還覺得有點冷,那白色儒服少年手中卻拿了一柄銀扇,看來分外扎眼。
展白見與他素不相識,微感意外,尚未發言,那白色儒服少年卻莞爾笑道:“兄台豔福不淺,有‘紅顏魔女’陪伴,想必是破廟當瑤台,樂不思蜀了。”
展白愕然道:“閣下何出此言?”
白色儒服少年右手銀扇在左手掌掌心輕輕一擊,道:“紅粉佳人不過是帶肉的骷髏,美女如玉也不過是有毒的蛇蠍,恐怕你春夢未醒,便已做了荒廟冤魂了。”
展白驚道:“閣下説這話是什麼意思?”
白色儒服少年手拿銀扇,卻搖頭晃腦地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展白被他説得如同蒙了一頭霧水,越發不解地問道:“閣下有什麼見教,不妨明説,何必如此故作驚人之言?”
白色儒服少年忽然哈哈笑道:“你當真不知那魔女是何許人嗎?竟有膽量跟她親近!”
展白雖覺得那布衣少女,神秘莫測,但人家救了自己一命,對那布衣少女沒有一絲惡感,見這白衣少年説話吞吞吐吐,又一味的故作驚人之言,不由心中起了反感道:“如果閣下沒有什麼事,還是請離開這裏吧!在下有病在身,實不願與閣下多談!”
白衣少年道:“我倒是一番好意,沒想到會引起你的誤會。實對你説了吧,那魔女乃是‘紅粉骷髏鬼面嬌娃’,天下第一號大魔頭,你該懂了吧!”
展白聞聽此言,頭腦“轟!”的一聲,如受雷殛!忙道:“此話當真?”
白色儒服少年道:“我何必騙你呀!我由東海‘魔鬼島’跟蹤這魔頭,一路至此,難道還有假嗎?”
展白喃喃道:“竟是她!竟是她……真令人不敢相信……”
原來這“紅粉骷髏,鬼面嬌娃”,大約是在整十年前吧,她的名字曾轟動了整個江湖,原因是她生得美逾天仙,心卻毒辣的有如蛇蠍,又加上她一身神鬼莫測的高強武功,生性又淫蕩無比,卻又奇妒。凡是美貌的青年男子,她都要擄在裙下稱臣,稍不稱意,動輒殺害,遇到貌美的女子,更是必殺無赦,而且手段毒辣陰狠無比,一定要把女子剜目割舌,殘面毀容,把其折磨得不成人形,方任其悲呼慘號地自行死去。
因此,她出道不久,即震動了整個江湖,因為她不知從何處異人學得一身詭異武功,武林中很少有人是她的對手,短短數年,毀在她手底下的青年男女不知有多少。
因為她傷害武林青年太多,而且其中不少是武林各大門派的幼年弟子,當然黑道豪門新少死在她手下的也不在少數,因此引起武林公憤,不論黑白兩道均把她恨之入骨,有一次集合了黑白兩道頂尖高手,合力圍剿,在東嶽泰山觀日峯一戰,把她戰敗,而且使她身負數處重傷,沒想到仍讓她跑了。
那一戰,武林八大門派,及南七北六的黑道盟主,傷殘也夠慘重,各門各派精英,幾乎傷亡殆盡,以致使八大門派人才凋零,武功式微,數十年偃旗息鼓,才被武林四公子相機崛起。
可是,從此江湖上也就失去了“紅粉骷髏,鬼面嬌娃”的行蹤。
有人説她傷重斃命,死在泰山觀日峯,也有人説她潛在東海“魔鬼島”隱修,江湖上人言人殊,不過,從此再未見她現身江湖,卻是真的。
時日已久,人們把這件轟動江湖的大事,也就淡忘了,偶爾一些老一輩的江湖俠客,茶餘酒後談起來,也當是講歷史陳跡一樣了。
展白也是從鏢局中,聽到年老鏢師們談起過,當時不過是當做傳奇故事聽,萬也想不到救了自己的布衣少女,就是當年那“紅粉骷髏,鬼面魔女”。這豈不驚人?
而且,也使人不敢相信,那美絕天人的少女,竟是數十年前殺人如麻的頭號魔頭!
展白當時一驚,瞬即醒悟過來,認為這是絕不可能的一件事,因為,就算那女魔頭仍然活着,也不可能這般年輕。於是,淡然笑道:“閣下這樣信口一説,以為在下會相信嗎?”
白色儒服少年道:“我知道你不會相信,可是等到你相信的時候,後悔就已經晚了……”
突然聽到身後一聲冷哼,白色儒服少年面色一變,倏然回身,不知何時,那臉罩鬼面的布衣少女已然站在房中。
展白見那布衣少女,臉上罩了一個鬼面具,青臉紅髮,巨齒獠牙,相貌猙獰怖人,除了身體略顯矮小一點之外,竟如一個厲鬼一般,若不是展白見過她的本來面目,説什麼也想不到,這厲鬼似的怪物,竟是美逾天仙的一個絕色少女。
只聽帶了鬼面具的布衣少女冷森森地説道:“我一猜便知是你!任你詭計多端,也難以欺騙得了我,但是,我很奇怪,你為什麼一路跟定了我,而且處處跟我搗亂,究竟你是何居心?……”
白色儒服少年在鬼面少女説話時,突然攻出一掌,鬼面少女隨手一封,“砰!”的一聲大震,餘力四激,迴旋生飆,立時把案頭的油燈打滅。
房中變成一片漆黑,看來二人掌力都夠驚人,展白倒在牀上,都能感到勁風蝕面而過,觸膚生痛。
黑暗之中,聽到鬼面少女叱道:“你又想跑嗎?”
跟着聽到掌拳破風之聲,猛烈非常。
又聽到那白色儒服少年道:“少陪了!但你別得意,‘海外三煞’一到,便是你喪命之時……”
最後一句話,聲音已在數十丈開外,顯見那白色儒服少年已逃至廟外,其身法可説是快得出奇。
接着又聽到鬼面少女的怒叱聲:“這回你逃到天上去,我也要把你抓回來!”
這聲音也隨後飄至數十丈之外了。展白不由暗暗咋舌,這二人身法之快,可説是前所未見。
展白暗想:“這布衣鬼面少女,如果真如白衣書生所説,是那震驚江湖的‘紅粉骷髏,鬼面嬌娃’,自己還真不好脱身。但細想又不可能,一個數十年前名滿江湖的魔頭,竟是一個年屆花信的少女,這無論如何使人不能相信,又想到那白色儒服少年,與自己素不相識,為何又冒着生命的危險,來向自己泄漏他人的隱秘?而且見了那布衣少女,便想盡了方法逃跑?又提出‘海外三煞’之名來嚇唬人,那麼這‘海外三煞’又是何許人呢?……”
展白越想越想不出個所以然,反覺得鬼面少女與白衣書生都不是什麼好人,尤其詭秘行蹤,便使人可疑,二人又都不説出自己姓名出身,來歷不明,武功又高,真要落在他們手中,也許會發生什麼意想不到的禍害。還是早些離開此地,另找隱秘地點養傷,傷勢好後,速去為父報仇是正當……
展白有了逃跑的念頭,手腳活動了一下,竟覺得無甚痛楚,暗暗運了運氣,亦覺得腹內真氣能聚散如意,身上的傷處竟似痊癒了,知道這是那鬼面少女為自己運功療傷所得到的效果,心中暗暗高興……
可是等他翻身坐起,不由又愣了,原來他傷重昏迷,竟未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已不知何時被脱光了。
展白驚惶中周身一陣摸索,除了臂、腿等傷處裹了布帶之外,身上已是一絲不掛。
展白這一驚非同小可,忙着在榻上一陣亂摸,昏黑中倒是摸着了自己的衣服,但已全被撕破。
這時,他才明白,一定是布衣少女在為他起出暗器及裹傷時,把他的衣服撕破了……
他想到自己一個青年男子,被一個少女把身上的衣服剝光的情形,臉孔不由脹紅起來……
但有使他比害羞更着急的事,是他那視如性命,整天貼身藏在懷裏的天下第一奇書《鎖骨銷魂天佛秘笈》竟然不見了。
他再去摸,連他那比性命更為重要的“無情碧劍”也不見了。
展白氣得大罵,這時他倒不想逃了,反而想立刻把那布衣鬼面,又美逾天仙的神秘少女找到,向她追討《鎖骨銷魂天佛秘笈》以及自己的“無情碧劍”。
衣服已無法穿,他氣起來把一條棉被扯成一片一片的,用以裹在身上,雖然不成人形,但總算可以遮體及略蔽風寒了。
一切扎束停當,他從廟中竄到外邊來,只見冷月西沉,淒涼的月光斜照着一片斷瓦殘垣的破廟,景色竟是荒涼無比。
展白不知這座破廟是何所在,只有朝着布衣少女追趕白衣書生的方向馳去。
展白一直馳出數里之遙,一絲聲跡都未發現,橫在眼前的是一條滔滔大河。
河水在黑夜中,閃白髮亮,水聲嘩嘩,卻是不見一個人影。
展白自知追錯了方向,才要返身轉回,忽聽左側河岸蘆葦深處有腳步聲走近。
展白聽那蘆葦中颯颯直響,而且腳步雜沓,絕不止一二人,心中一動,立刻找了一個草叢把身形隱蔽起來。
月夜中,天空透亮,展白伏在地面,反而更能看得真切,只見從蘆葦中連續走出一隊人來。
這些人排成單行,魚貫而出,大概有十人之多,每人肩頭扛着一個黑糊糊的箱子。
一直來到河邊,才一一把肩上箱子放下地來,展白隱身地點,距離那些人堆放箱子的地點很近,所以看得很清楚。只見那些人都是勁裝大漢,而且其中尚有十數個穿戴金盔金甲的人物,展白看着眼熟,猛然醒悟,這不是金府的人嗎?他們何以會深夜之間,扛這麼多箱子來至河邊?……
展白正在看着起疑,忽聽一個金甲武士氣喘吁吁地説道:“真不知我們主人是做何打算?黑夜裏要我們扛這麼沉重的箱子到河邊來,又不像是搬家,這倒是幹什麼呢?”
另外一個金甲武士低聲道:“老四,你還不知道哇!前天晚上‘石磯大陣’困住的人,今天不知怎麼都跑光了,我們主人怕人家集合來報仇,所以才把家中貴重物品先搬出來,萬一應付不了,也好有個退路。”
那金甲武士以驚詫的語調道:“不是説陷入‘石磯大陣’就永遠不能脱身嗎?怎麼又會跑出來了呢?”
“那可就不知道了。聽説發動‘石磯大陣’並不是主人之命,而是孟少爺擅自發動的,為此主人還大發脾氣,説孟少爺亂了步驟,把一件很有把握的事弄得不可收拾,因此還把孟少爺關起來了。”
“孟少爺為什麼不聽主人的命令行事,難道他瘋了嗎?”
“他可不是真的瘋了。”
“你想他若不瘋,怎麼會連公子小姐陷入陣中呢?”
叫老四的金甲武士,嘴中嘖嘖兩聲,又道:“他這又是為什麼呢?”
原先發言的金甲武士道:“還不是為了姓展的那小子。本來小姐和少爺從小在一起長大,情感很好的。在孟少爺心中打算長大了娶小姐為妻,我們老主人也答應過這件事。可是,自從姓展的那小子來了府中一趟,我們小姐突然對少爺冷淡起來,反而對那姓展的很親近,是以孟少爺氣得不得了。沒想到上次比劍又被姓展的砍掉一隻手,孟少爺蓄心報仇,前天晚上又被姓展的少年一掌震傷,是以才突然發瘋,趁着姓展少年在大廳中,竟發動了‘石磯大陣’的機關……”
這二人説話聲音很低,但展白就藏在附近,所以聽得很清楚,本想再聽下去,忽見河對岸現出了一點搖動的燈光,似乎是向這邊打來的暗號。
一個勁裝大漢跳起來,把手指放進口中,打了一聲尖長的口哨,跟着回頭道:“準備着,船要來了!”
那兩個金甲武士的談話,因而中斷。倏時間櫓聲依呀,河面現出了一片黑糊糊的船影。
這船來得極快,數十丈寬的河面,轉眼搖了過來,竟有十數艘之多,原來都是河上漁夫捕魚用的小舟。
迎頭小舟上端擺着一張輪椅,輪椅上坐的正是“青蚨神”金九。
舟至河邊靠岸,舟上之人用鈎撓穩住船身,岸上眾大漢及一些金甲武士,立刻扛起箱子向船上搬去。
展白一見“青蚨神”金九,真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只感熱血沸騰,再也隱忍不住,猛然跳出,喝道:“金九!老賊!拿命來吧!”
喝聲中一掌猛向金九劈去。展白突然出現,出手又快,岸上那麼多人竟來不及阻攔,齊聲驚呼,展白如狂飆的掌風已向“青蚨神”金九迎胸卷至。
“青蚨神”金九,估不到會突然遭到暗襲,百忙中運掌一封,“砰!”的一聲大震,竟使他的輪椅在船上一陣亂晃,險些落到河中。
尚多虧他門下一名高手,在他身後急用雙手把輪椅穩住,但他坐的一隻小船,卻因掌力一震,在水中蕩離了岸邊。
“青蚨神”金九見自己秘密被人窺破,又驚又怒,船在河心中高叫道:“快把來人拿下!一個不放,格殺勿論!”
因為他不知來了多少敵手,故有此一説。展白卻心中暗暗後悔,不該太沉不住氣,如今“青蚨神”金九到了河中間,自己無法再加追擊。
同時,岸上眾人大漢及金甲武士,已有十數人丟下箱子,向他圍了上來。
眾武士及勁裝大漢,向展白圍上來時,已用目向四周打量,見河邊上就展白一人,不由膽氣陡壯,大喝一聲,有四名金甲武士舉劍,齊向展白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