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悲歡離合,
月有陰晴圓缺,
此是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
千里共嬋娟——
蘇軾-水調歌頭
自大理亡國之後,滇境便成為一個多種族的部落土司制地區,朝廷雖設有指揮司、安撫司等管轄,而且正印必為朝廷派遣之流官,但亦必以土司佐之。也就是說,只要各州縣土司乖乖的按期入貢,進馬及寶物,不思興兵作亂,朝廷都任由各土司自制管理各部落。
而大理,從以彝、白先民為主體的奴隸政權南詔國,和以白族段氏為主體的封建領主制政權大理國以來,便一直是白族的根據地,因此,街上熙來攘往的人群百分之七十以上都是白族人。
在這座方圓十里的古山城內只有一條筆直的大街縱貫南北,由大街的兩邊再延伸出一條條的青石板巷道,一座座整齊的雙層樓房院落排列在縱橫交錯的巷道兩邊,且清一色的青瓦屋面,鵝卵石壘砌牆壁,或是三坊一照壁(注1),或是四合五天井(注2)等不一,院裡種著繽紛的花木垂柳,清澈的水流順著七拐八彎的巷道流淌,襯上白族人對比強烈,鮮豔大膽的服飾,更可以感受到白族人無比的活力與明朗純樸的個性。
特別的是,因為漢武帝時就曾在蒼洱地區設置了郡縣,至三國時期,由於戰亂,也有不少漢人避難來到白族地區,直到這朝先皇時代,又進駐了不少屯軍漢人,在白族和漢族的長期交往,並學習漢人文化之下,不但白語裡含有大量漢語詞彙,而且,漢文早就成為白族通行文字了,因此,大半以上的白族人都會說漢語,就算不會說也聽得懂。
對樂樂來講,這樣的地方還真是既新鮮又有趣,不一樣的人、不一樣的生活習慣,卻說若同樣的話,看著同樣的文字,跟在蒙古地區被人當面罵無恥淫婦,這邊卻還笑嘻嘻的猛點頭的情況實在相差很多,真的是值得好好深入探討研究……咳咳!再順便好好玩一玩,可是……
「你們到底什麼時候才要放我自由啊?」
董湘雲剛露出為難的神情,董湘萍就已經哇啦哇啦地大叫了起來,完全不顧她美少女的形象。
「你少羅唆!等那個冷酷的混蛋來了之後,我們自然會放了你,現在你就給我乖乖的等著吧!」
樂樂咬著下唇,狐疑地審視她們片刻。
「那麼,至少可以告訴我究竟是什麼事吧?」
董湘雲遲疑了一下,還是無奈地別開眼以迴避樂樂探索的視線;董湘萍則是傲慢地哼一聲之後,就不屑地轉開頭去,好象只要再多說一句話她就會立刻當場乾死、渴死的樣子。樂樂見狀,一顆心不覺直往下沉。
不會吧?真的嚴重到她們連說也說不出口的程度嗎?
可是,如果她們什麼都不說,要怎麼讓宮震羽幫她們呢?不可能只要宮震羽擺張閻王臉出來,事情便會自動解決,大家就可以互道一聲恭喜發財,然後一拍兩散了吧?
她們到底在想什麼呀?
實在忍不住又拿著懷疑的眼神覷向她們,但見董湘雲一副欲言又止的惶然模樣,而董湘萍仍是說有多不耐煩就有多不耐煩,兩個人兩個樣,卻是同一般心慌意亂、焦急不耐,搞不好再「戳」一「戳」,她們就全盤招供了也說不定。
所以,樂樂只又考慮了一眨眼的工夫,就決定要繼續「逼供」了。反正吃飽飯沒事幹,閒著也是閒著,至少動動嘴皮子才不會太無聊。
於是……
「啊!我說……」
砰!
乍然一聲巨響,三姊妹不約而同地嚇了一大跳,並愕然轉首,驀地看見董百威如喪考妣似的出現在門口,一副剛打敗仗,還輸了大老婆小老婆和兒子媳婦、女兒女婿的悽慘模樣。一進門來,他就絕望地跌坐到椅子上,沮喪地抱住了腦袋沙啞地喃喃自語著。
「怎麼辦?怎麼辦?」
董湘雲姊妹相劬一眼,隨即上前一左一右地俯下身去急問。
「不行嗎?無論如何都不行嗎?」
「不行,」董百威呻吟似的說:「他說殺人償命,不管誰來都沒用!」
一聽,兩姊妹也跟著表演黑臉,同樣悽慘得宛如剛死了老公兒女似的。
「爹沒有跟他們說清楚,是……」
「說了,說了,我都說了,可是……」董百威苦笑。「咱們漢人拿四大禁衛當二皇帝,他們白族人卻根本沒有幾個人知道四大禁衛是什麼東西,就算知道,也不瞭解四大禁衛到底是多麼有權有勢。可笑我還在那邊解釋了老半天,最後他卻說:『不過幾個護衛而已,能有多了不起?有種就去昆明找西平侯黔國公(注3)來說話!』你們說,我還能怎麼樣?」
「那咱們就去找西平侯嘛!他也是漢人,當然要幫著咱們漢人呀!」董湘萍理所當然地說。
董湘雲卻嘆息著直搖頭。「要是能找,咱們一開頭就去找了!哪會等到現在?西平侯雖是漢人,但為人剛正不阿、是非分明,這件事理虧在漢人這邊,他不會插手的。」
董湘萍嘴一嘟,大聲道:「那就叫那個冷酷的混蛋去找西平侯啊!」
董湘雲沒說話,只是拿眼瞅著她,眸中之意不言可喻,瞅得董湘萍心頭又火起。
「什麼嘛!都說要賠錢了還不夠嗎?」
她說得理直氣壯,董湘雲卻哭笑不得。
「話不能那麼講,人命哪能用錢來計算!」
「他們也殺了姊夫呀!」
「可卻是勇弟他們先喝醉了酒去強暴人家新娘的,真是太過分了,人家當他們是朋友,請他們喝喜酒,他們倆居然趁新郎被灌醉時做出那種下流的事來回報人家,到底有沒有良心啊他們!」
董湘萍窒了窒,隨即下巴一揚,強詞奪理地辯道:「只不過是睡一晚而已,有什麼了不起嘛!又不會少塊肉,更不會死!何況,能讓我們漢人看上眼,他們應該覺得很榮幸才對,還有什麼好不滿的?」
哇~~這種話她居然講得出口,真是偉大!
她自己怎麼不去給人家睡一晚就好了?反正沒什麼了不起嘛,不會少塊肉,也不會死啊!而且能睡到漢人的姑娘,保證他們不但不會不滿,那才真的很「榮幸」呢!
樂樂聽得直冒火,卻更驚詫且怔忡。
又是死人,又是強暴的,看來這事兒還不是普通的複雜呢!而且,大堂姊還說得清清楚楚的,理虧的是漢人,漢人是她們,她們是漢人,也就是說,理虧的果然是她們了!
「你怎能這麼說?就算是蠻族人,人家可也是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呀!」董湘雲嚴肅地反駁。「而且,人家上門來理論時,勇弟也不說實話,還騙我們說是人家誣賴他們,所以相公才會和對方打起來,再說,如果不是勇弟他們仗著人多勢眾,用卑鄙的手段偷襲對方,還把人家的哥哥給打死了,人家會特地再上門來找相公報仇嗎?」
不甘心地咬了咬下唇,「那他們不也報過仇了,這不就夠了?」董湘萍還是很強硬的這麼辯駁。
「哪裡夠呀?還有後來勇弟他們又特意跑去殺了那個新娘,再打斷新郎的腿,還強暴人家的大嫂和小姨子,說是要替相公報仇的事呢?人家三個女人清白被毀,又死了兩個人,廢了一個人,難道用我們這邊一條命就想一筆勾消了嗎?不找元兇報仇,他們能消氣嗎?」
「那……那……至少要光明正大的找我們講話呀!幹嘛偷偷摸摸跑來抓走勇弟他們?」董湘萍抗議似的說。
「他們第一次不就是光明正大的找上門來的嗎?結果呢?」
原來是這麼回事!
嘖嘖!事情果很大條,這種事公平論斷起來,對方可是一點都沒錯,而勇堂弟卻是死上三次都不夠滅人家的火,還想跟人家講什麼理、抗什麼議?難怪她們死也不肯說出實情來。
樂樂暗地裡直搖頭嘆息。
不過,現在還有一點不清楚,她們一直說他們他們的,難道除了勇堂弟之外,還有附加人馬嗎?
「隨你怎麼說,無論如何,我們非要趕緊把他們救出來不可!」越講「好象」自己越沒理,一向不認輸的董湘萍又開始使出她慣用的耍賴招數了。「別忘了,勇弟可是咱們董家唯一的男性子嗣,而阿燦也是姊夫家剩下的唯一男丁了,兩家都少不了他們喔!」
原來是那個該死的傢伙!
樂樂暗咒不已。
大堂姊夫的弟弟周宇燦,是一個陰險狡詐壞到骨子裡,跟老實開朗的大堂姊夫完全相反類型的超級大混蛋。老實說,若是認真追究起來,勇堂弟會變得那麼乖戾囂張,有八成是被周宇燦教壞、帶壞的。
現在只剩下最後一個問題:他們到底惹上了哪位大人物?
「可是,人家的哥哥也是獨生子呀!」
「那又如何?只要勇弟沒事,我管他家絕子絕孫或怎麼著!」董湘萍野蠻地說。
這個女人實在很有武則天的味道!樂樂嘲諷地暗贊。讓她去總管天下,保證不用兩、三天,天下百姓就死光光了!
「說得倒容易,」董湘雲無奈苦笑。「現在可不是你霸道、我野蠻就可以解決事情的,人家可是白族土司的表妹,在這滇境地帶所有的大小土司也只臣服於西平侯,偏偏西平侯又不可能插手這件事,你又能怎麼樣?」
天哪,是白族土司?!
樂樂聞言,不由得目瞪口呆。
拜託,勇堂弟誰不好惹,偏偏去惹白族的土司?那可是大理前朝的段氏後裔耶!誰都嘛知道大理段氏擁有一身有別於中原武林的詭異武功,難怪他們不怕這邊是中原武林世家,大剌剌的就把他們要的人給擄走了。
這下子真的沒救了!
「那就叫那個冷酷的混蛋去找西平侯,我就不信西平侯敢不聽玄武禁衛的話!」大概是真的沒轍了,董湘萍只好又老話重提。
董湘雲長嘆。「堂妹夫絕對不肯的!」
「不肯?」眼中倏忽掠過一抹陰險的光芒,董湘萍突然移過視線來,朝樂樂冷笑不已。「如果他不肯,那我們就拿樂樂去做賠償,補他們一個新娘,再抓幾個沒用的家丁去給他們砍了,這樣總該夠了吧?」
簡直不敢相信!
三個人三雙視線,包括董百威,全都不敢置信地瞪著她,心裡頭不約而同想著:這女人腦筋有問題嗎?
「那我們又拿什麼來賠堂妹夫?」
胸脯一挺,「當然是我!」董湘萍「義不容辭」地「自告奮勇」。「我保證會是個比樂樂更搶眼的禁衛夫人!」講得那麼自信滿滿,好象已經忘了差點「英年早逝」的可恥往事,也不記得曾經信誓旦旦死也不嫁給那個「冷酷的混蛋」了!
不!她的腦筋沒問題,她只是又在異想天開了而已。
「反正只要我們硬扯上樂樂,即使那個混蛋不想管這樁事也不行了,除非他不要樂樂了,可就算是那樣也行,嘿嘿!正好讓我頂上玄武禁衛夫人的缺,那豈不更好?」
是啊,好~~~~不要臉!
☆☆☆
雲南,傳說是太陽昇起、彩雲南現的地方,既美麗又神秘,不但有著最寧靜澄澈的藍天,最聖潔清靈的白雲,還有一望無垠的星空,和包羅萬象的山川地貌,以及奇幽險秀的風光,中原雖已是十二月雪冬,這兒卻僅是如初春般涼爽(注4)。
而且,由於雲南特殊的地理位置,成了各民族遷徙往來的大走廊,匯聚了甘青高原和西南各地民族在南來北往中交流融會並定居,形成了此地多姿多彩的民族特色。
至於特色的意思呢,其中之一就是說,如果不小心一點的話,就會落入某某奇怪的「陷阱」,所以呢!剛從瀘沽湖畔部落(注5)「逃難」出來的宮震羽一看見前面那座沒有城牆的城鎮,馬上就問:「那兒住的是什麼部落?」
沈君陶的臉有點歪。「呃……那西族。」
毫不猶豫地立刻扯偏了馬頭,「繞道走,今晚趕路!」宮震羽斷然道。
「啊!等等,二爺,」沈君陶忙道。「大研城的那西族跟瀘沽湖那邊的那西族不一樣啦!」
「繞道!」宮震羽死不妥協。
「可是二爺,咱們已經好幾天沒吃過熱食了耶!」沈君陶好委屈地小聲抱怨,那模樣好似被虐待了幾千幾百年的小媳婦兒似的。
「那好,你自己去吃,我先走!」
「咦?啊!好嘛、好嘛,趕路就趕路嘛!」說著,沈君陶忙用力一扯韁繩,跟著宮震羽的馬兒後面趕上去,在齜牙咧嘴偷撫著臀部的同時,心裡頭早已經把他所能想到的詛咒和髒話,一古腦兒全都送給那個膽敢擄走夫人的傢伙了。
嗚嗚……屁屁好痛喔!
☆☆☆
無論怎麼看,那都是一座皇宮。
雖然沒有漢人皇宮那般殿閣重重、寬廣遼闊,可那獨特的飛簷鬥-、門窗雕花,華麗的照壁、重迭的門拱,雕龍飾鳳、結構精巧,整體的宮殿建築型制和雄偉宏大的氣勢,在在說明了那的確是一座皇宮。
大理國的皇宮。
不過,現在已經不再是皇宮,而是白族土司的府邸了。其實都嘛差不了多少,反正都是姓段的一家子人在住的嘛!
此刻,殿口的兩名守衛掛著一臉的訕笑,迎接正往皇殿走來的董百威等人。
「又來了!怎麼這麼不死心呀?告訴你們,就算你們再來一百次都沒用的啦!咱們土司是絕不可能放過那兩個兇手的。要不你們索性試試看在這兒跪個三天三夜,看看我們土司會不會被你們感動了,如何?」
瞧著董百威的臉色,就猜想得出來他不知道已經忍受過多少次這種奚落了,人在屋簷下,不能不低頭,為了唯一的兒子,他更不能不吞下一肚子窩囊氣。不過,生性傲慢的董湘萍可管不了那麼許多,忍耐這兩個字她始終學不會該怎麼寫,讓人受氣才是她的拿手好戲。
只見她怒意熾然地雙眼一眯,「原來狗仗人勢就是這樣啊!見人就吠,」噙著輕蔑的冷笑,她嘲諷道。「這種看門狗還真是不太可靠呀!」
這也是為什麼無論她怎麼吵、怎麼鬧,董百威始終不願意帶她去見白族土司的緣故,一句話說僵了沒什麼,就怕她兩句話又把事情鬧得更大了也說不定。
可如今既然都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他們想盡了所有的辦法,使盡了所有的手段,就差沒有去綁架西平侯,不過,他也不想落個全家抄斬的下場,所以改為綁架董氏樂樂。沒想到那個「無知」的白族土司竟然見寶不識寶,根本就不知道四大禁衛是啥玩意兒,教人在哭笑不得之餘,更是絕望不堪了。
因此,當董湘萍又吵著要一起去和白族土司「講理」、「談判」時,董百威也沒力氣反對了,反正情況不可能更糟糕了吧?
至於樂樂,對她們而言,已經變成一顆沒用的棋子,早就可以隨手亂扔了,但不知道為何,董湘萍卻堅持要她也跟著一起去,所以,一行四人就一塊兒上白族土司府邸欲再做一次努力了。
而就如董百威所預料的,董湘萍連殿門都還沒踏入就開戰了。
已經精疲力竭的董百威趕忙在守衛剛始變臉之際,就用力一扯二女兒低叱道:「你到底想不想進去呀?」
董湘萍不甘願地瞪了瞪眼,隨即忿忿地別開頭去不再理會那兩個守衛更狂肆的冷言冷語了。
接著,在董百威猛低頭又說盡好話之後,守衛終於肯為他們通報了,未幾,他們終於得以進入三重門,過照壁,再走一小段距離後,來到土司府大廳(注6)。
出乎樂樂意料之外的,高高端坐在上位的白族土司段雲居然相當年輕,說不定比宮震羽還年輕呢!她原以為他是個鬍鬚一大把的老頭子說,沒想到卻是個年輕英俊的小夥子。
但見他白色包頭(注7)、白色的對襟上衣、白色的寬統褲和白布腰帶,再加上顏色花俏的對襟掛子,外套麂皮大襟短上衣,還有象鼻鞋,以及考究的繡花掛包,看起來特別灑脫大方。只是,此刻他滿臉不屑之色,有些破壞了他應有的明朗豪放,顯得有點小家子氣。
視線在董湘萍臉上多逗留了會兒——因為董湘萍真的是極為美豔亮麗,只要是男人,就會忍不住要多看她兩眼。段雲懶懶地說:「怎麼,以為帶隊娘子軍來我我就會屈服了嗎?」
董百威還未張口,董湘萍就搶著說:「說吧!你要什麼條件才肯放了舍弟?」
濃眉一挑,瞧著董湘萍那副傲慢的模樣,段雲不禁心裡有氣。明明是有求於人,她卻還是那副-樣,就因為她漂亮嗎?
哼!這種虛榮任性的女人即使再漂亮,送給他他也不要!
「條件?」段雲冷冷一笑。「很簡單,只要能讓那兩個人再活回來,那也就夠了。」
臉色倏變,董湘萍怒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你是故意的嗎?」
段雲又露出那種輕蔑的表情了。「很好,總算你也不是太笨,沒錯,那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我也不可能放過令弟!」
「喂!你這人到底講不講理呀?」董湘萍一聽,馬上就破口大罵。「人家好好的來跟你講道理,你卻這樣耍弄人家!還說什麼白族土司呢!簡直笑死人了!一點風度都沒有,你當什麼土司啊?」果然是沒耐心的人。
旁邊三人不約而同地拿張口結舌的表情面向她。
她到底是來幹什麼的呀?談判還是吵架?
段雲當然更是怒容一沉,「好,既然你這麼說,我就告訴你!」他咬牙切齒地說。「第一,還我表哥、表妹兩條人命:第二,還我表妹夫一雙腿;最後,再還我三個女人家的清白。只要你做得到,我就放了令弟!」
很公平,卻好苛刻的條件,沒想到董湘萍卻不假思索地用力點了一下腦袋。
「沒問題!」她傲然道,「不過,我姊夫的命算是已經賠給你們了,所以,我再還你一條命就夠了,哪!」說著,她突然把樂樂扯到他面前,「這條命賠給你,要殺要剮,或收她作奴作婢作妾,全都隨你。」
「耶?!」樂樂難以置信地扭過頭來瞪著她,她卻兀自繼續往下開出「賠償細目」
「我會再找一個長工給你表妹夫,就當賠他一雙腿,另外,三個女人的清白是吧?好,我會找三個處女給你,這樣總可以了吧?」
不要說樂樂了,整個殿廳裡所有的人,包括董百威、董湘雲、段雲,以及侍立在兩旁的護衛,全都拿同樣不可思議的目光盯住了她,眼神里寫滿了訝異與不敢置信。
這個女人腦筋構造是不是與平常人不太一樣?
還是她當現場所有的人都是白痴?
等了半天得不到回答,董湘萍又開始不高興了。「喂、喂!到底可以不可以啊?好歹撂句話來呀!」這麼大方的賠償方法,他們還不滿意嗎?未免太貪心了吧?
段雲嘴一張,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這個女人已經把不講道理的精髓發揮到極致,還擺出一副天恩浩蕩的樣子來,老實說,他現在比較想做的是大笑三聲,然後回房去睡覺,當作沒這一回事。
再跟她「胡鬧」下去,根本是浪費時間!
就在他正在慎重考慮是真的要大笑出來,還是破口把她們罵個狗血淋頭,抑或者是乾脆叫人把他們趕出去的時候,樂樂已經搶先脫口抗議了。
「喂!有沒有搞錯啊?二堂姊,為什麼是我?」
董湘萍面無表情地瞥她一眼,「因為你欠我們家養育之恩,」那副不屑的口氣好象在跟狗說話似的。「讓你還恩有什麼不對嗎?」
用這種方式還恩?
樂樂不敢相信地望向董百威,卻見他心虛地別開眼去,很明白地表示出這雖然是相當荒謬的提議,但段雲若是肯答應的話,他也不反對犧牲她。
太……太荒唐了吧?就算要她犧牲,也要她犧牲得有道理、有價值一點吧?
「要我還恩沒問題,作奴作婢都可以,」樂樂忿忿地道。「但若是要我替堂弟擔下殺人罪,讓他逍遙法外再去多殺幾個無辜的人,造更多的孽,那我寧願當初就餓死在路邊算了!」
「你說的什麼話,他是你堂弟耶!」
「堂弟又怎麼樣?」樂樂冷冷地說。「殺人本來就不對,任性野蠻的殺死無辜的人更是沒天理,難道你們要這樣一直護著他,讓他更囂張跋扈下去,讓他欺負更多人、殺更多人?難道那些人都活該任由堂弟欺負、都活該死嗎?你們就沒有替那些人的親人著想過嗎?」
董湘萍窒了窒,隨即又強辯道:「我們賠錢了呀!」
「是喔!賠錢。」樂樂嗤之以鼻。「就是因為你們這樣姑息他,讓他以為他可以為所欲為,反正你們都會替他收尾,他什麼責任都毋需承擔,才會落到今天這種地步。」
「難道你的意思是說他該死嗎?」董湘萍大吼。
樂樂突然沉默了,嘆息似的視線默默地從伯父、大堂姊和二堂姊臉上掃過去,好片刻後!她才平靜地反問:「他不該死嗎?」
「你……」
「二姑娘……」始終在一旁若有所思地凝視著樂樂的段雲突然插了進來,董湘萍立刻住口往他這邊狠狠地瞪過來,他淡淡一哂。「不用這麼兇,我只想問你幾句話,如果你的答案是肯定的話,那你的條件我就接受。」
三張臉馬上升起希望的光芒。
「你問。」
段雲徐徐地垂眸凝視著身上黑色領掛上的繡花鑲邊。
「很簡單,如果我殺了令弟,再賠給你另一個男人,你能接受嗎?」
「廢話,當然不能!」董湘萍脫口就否決了。
「若是我強暴了你,再找個處女賠給你……」
還沒說完,董湘萍就大吼著,「我會殺了你!」
又是微微一笑,段雲悄悄地覷樂樂一眼,隨即又垂下眼去。
「那麼,如果我要拿你來賠我一條人命,無論是作奴作婢或作妾你都願意嗎?」
「誰願意啊!」董湘萍衝口而出。
於是,段雲這才抬眼嘲諷地直視著她。「既然你都不同意,憑什麼要我同意你那種連小孩子都不屑同意的餿主意?」
董湘萍又窒住了,繼而老羞成怒地大叫,「你在耍我們嗎?其實,無論開什麼條件,你都是要殺了他們對不對?」
「不對!我從來沒說過要殺他們,這樣太便宜他們了。」段雲搖頭否認。「他們的罪必須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償付,所以,我廢去了他們的武功,並閹了他們,然後用手鐐腳銬鎖住他們,再分配到兩位死者家裡任由他們使喚、折磨、毆打,隨便怎麼做都可以,只要能讓他們出氣就好了。」
一聽,董百威彷佛小狗被踩了尾巴似的驚跳起來,並失聲叫道:「你真的閹了他們?」他就是收到段雲打算要閹了他們的消息,所以才急急忙忙地趕過來,結果還是太遲了嗎?
「沒錯,」段雲輕輕道。「就在前天下午。」
董百威頓時面色如土,那種悽慘的模樣看起來好象是他自己被閹了的樣子。
董湘雲低吟一聲,旋即絕望地垂下了臉。
樂樂則是愕然地張大了嘴,隨又困惑地抓了抓腦袋,她知道男人被閹了就不能算是男人了,可是……
被閹到底是什麼意思?
不會是把那個切掉吧?
「前天?我們是昨天中午到的,那就是……」董湘萍似乎不太能接受地喃喃自語著。「差一天?就差那麼一天?」
就在這時,段雲突然神情微變地朝殿口望去,隨即低聲吩咐幾句,兩個侍立護衛便匆匆的出去了。跟著,他視線才拉回來一半,就聽到董湘萍驀然尖叫一聲,並兇狠地揪住了樂樂的衣襟。
「你!都是你!這一切都是你害的!」
「什……什麼呀?」樂樂一臉的莫名其妙。這又關她什麼事了?
「叫你幫忙你死都不肯,才會讓一切落到這種地步,不是你害的是誰?」
「哪裡有不肯啊?」樂樂忙自我辯駁。「是你們都不肯說實話,所以禁衛爺才不答應的嘛!這怎能怪我?」
「如果我們說了實話,難道他就會答應嗎?」
「這……」猶豫了一下,「錯的明明是勇堂弟,而且又錯得那麼離譜,他……他更不可能答應的。」樂樂小聲囁嚅道。
「那你還……」
「可是現在明明是他來也沒用的不是嗎?」不待董湘萍又把責任推到她身上,樂樂立刻大聲反駁。「那怎能怪我?」
「哪裡會沒用?」董湘萍卻更兇惡地說。「只要他肯去找西平侯,西平侯敢不聽他的嗎?」
樂樂咬了咬牙。「西平侯是不敢不聽他的,但是,這對苦主他們不公平嘛!就算他權再大、勢再大,可畢竟是朝廷的人,行事不公正是不行的,所以,這種事他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我管他公不公正,凡事為董家著想就是公正!」董湘萍口沫橫飛地強詞奪理。「好,既然是你害得董家絕嗣,那我就讓你也不能生!」聲落,聚集十成功力的手指猛然往樂樂小腹上點去。
只要樂樂不能生,宮震羽就非得再娶其它妻妾不可了!
段雲見狀,雙眸怒睜,旋即身軀急掠向前,可就在那根隱藏著惡毒陰謀的手指即將要觸及樂樂的小腹之際,便見一道黑影先他而至,在一聲悶哼之後,樂樂身邊突然多了一個黑衣人;而董湘萍則早已尖叫一聲跌飛到一旁,粉臉煞白,神情委頓,董百威和董湘雲在大吃一驚之下,趕忙上前扶持察看。
「禁衛爺!」樂樂則驚喜地歡呼。「你來了!」
宮震羽沒理她,兀自冷冷地注視著坐在地上起不來的董湘萍。「上次是樂樂救了你,這次誰也幫不了你了!」
怨毒的兩眼早就狠狠地揪住了宮震羽,「你……你廢了我的武功?」董湘萍咬牙切齒地吐出每一個字,董百威兩人一聽,不禁驚呼出聲。
目光更為冷森,「下次你再犯到我手上,我會直接殺了你!」宮震羽毫不留情地說。
董百威和董湘雲同時倒抽了一口氣,也不約而同地趕緊捂住董湘萍又待開罵的嘴。
宮震羽這才瞥一眼剛進殿裡來的沈君陶,再看向樂樂,眼神依然晦澀陰鬱無比。
「是你自己要來的嗎?」
「才不是呢!我是被她們抓來的啦!」樂樂大聲否認。「就算我要偷溜,我也會先跟你講一聲再溜呀!」
呃……這樣算偷溜嗎?
沈君陶忍俊不住地失笑,宮震羽緊繃多時的臉色也終於和緩了下來,他輕輕頷首。
「好,那麼現在我們可以回去了吧?」
「回去啊?呃……是可以啦!不過……」樂樂遲疑地覷著一臉落寞的董百威。她真的很想幫他們,可是,現在無論做什麼都來不及了不是嗎?
宮震羽見狀,不禁無奈地吁了口氣。「說吧!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說了有用嗎?
應該是沒用了,可是,樂樂還是簡單扼要的把一切說給宮震羽聽。大老遠從京城裡趕來滇境,他總該有權利知道為什麼要辛苦這麼一趟吧?
聽罷,宮震羽沉吟片刻後,微微上挑的鳳目突然瞥向段雲,那眼神是如此的冷酷無情,好似無形的刀般尖銳,讓段雲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心裡直犯嘀咕。
這傢伙是誰啊?看起來大不了他幾歲,卻嚴酷老成得好象七老八十的老奸臣似的,不會就是他們所說的那個什麼護衛的吧?
正忖度間,驀然聽見那人冷冰冰地問:「你真的閹了他們?」
又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段雲不覺脫口道:「還沒有。」一說完,便兀自懊惱不已。
又不是乖寶寶比賽,他幹嘛說實話呀?
聞言,那三個原本沮喪不已的父女頓時驚喜逾恆地樂開了嘴,樂樂則喃喃咕噥著,「原來是騙我們的啊!」
「那也不完全是騙你們的,」段雲馬上辯駁道。「經過我和舅舅他們討論再三之後,已經決定要閹了那兩個兇手,但是,他們希望在我表哥、表妹七七時再動手,權充是祭禮,所以只是時間還未到而已。」
既然還沒動手,那就仍然有希望了。董百威和董湘雲不禁欣喜地相互對視並拚使眼色,正想好好研究一下該怎麼跟段雲談條件,不料,才剛被廢了武功的董湘萍卻還不知死活,居然馬上就兇巴巴地大叫了起來。
「那你還不趕快放……噎!」
於是,又一次的,僅是寒光一閃之後,旁觀的每個人都不約而同地急抽了一口涼氣,而後心驚膽戰地瞪著宮震羽那把黑漆漆的刀子戰慄不已,只見那把不長不短的兇器就那麼驚心動魄地橫置在董湘萍張開的嘴裡,讓她闔不了口,也無法出聲,瞧她那德行,還真是尷尬得有夠難看,也好悲慘!
「你要是敢再出聲,我馬上割了你的舌頭!」
而這一回,董百威父女終於看清楚了那把刀,旋即愕然地朝宮震羽額頭上望去,在一看清那塊紫色的貓眼玉之後,更是震驚得差點又摔回地上去。
「黑……黑煞神?!」
宮震羽哼了哼,同時慢慢收回刀子唰一聲入了鞘,再瞥回段雲,但是,他沒有對段雲開口說任何話,說話的是樂樂。
「呃……那個,我說土司大人哪!咱們打個商量好不好?可不可以……呃!可不可以讓他們留下孩子之後,再閹了他們呢?」掛著一臉祈求的神情,她低聲下氣地說著。「當然,你要開什麼條件都可以,或者你要如何懲罰他們,我們都沒有資格提出任何異議,可是,法理之外也有人情嘛!你就允了我們這麼一點小小的要求可以嗎?拜託啦!土司大人,拜託啦!」
她說得如此懇切謙卑,表情更是可憐兮兮、哀怨十足又委屈萬分,教人覺得要是狠心拒絕了她簡直就是罪大惡極的大壞蛋似的,段雲不由得開始為難地沉吟起來了。
相對的,宮震羽卻是一臉的不爽,眉宇間透著一股深不以為然的怒意。
他的老婆為什麼要對別人擺出那種卑下的態度?
所以,當段雲考慮了老半天,好不容易終於開了口,可才剛說了句「這個……我實在很為難,因為這是……」,不待他七繞八彎地婉轉拒絕完畢,宮震羽便一把抓住樂樂轉身就走,同時沉聲道:「君陶,去叫西平侯來見我!」
「是,二爺。」
眨眼間,那三人就消失在殿廳口了,段雲則驚詫地傻著眼直髮愣。
叫西平侯去見他?
他到底是誰呀?
☆☆☆
一踏進客棧房裡,樂樂覷著宮震羽陰沉森寒的臉色,心中不覺七上八下地直打鼓。
「禁衛爺,你……你很生氣嗎?」
宮震羽面無表情地瞟她一眼,便兀自扔下孤煞劍,又拆去髮帶。
呃……好象是很生氣沒錯!
樂樂悄悄吐了吐舌頭,隨即又小心翼翼地說:「可是人家真的不是故意的嘛!我哪知二堂姊會突然點我穴道啊,人家洗澡洗到一半說,又沒通知我,人家當然會措手不及地著了道呀!」
宮震羽哼了哼,還是不理會她,轉個身就到床邊角落的盆架處洗臉。
樂樂頓時不滿地噘高了小嘴。
「怎麼這樣嘛!人家又不像你那麼厲害,就算一百個人一塊兒衝過來,你隨手一揮就可以把他們當稻草杆一樣全砍了。可換了是我,只要十個人一塊兒衝過來,我就只能掉頭落跑了!」
宮震羽擰乾了毛巾,依舊不吭聲。
「那……那你不會把我教得厲害一點?這樣一來,我以後就不會那麼容易著了人家的道嘛!」
仍然無言,宮震羽默默地擦乾了臉,好象打算一直跟她抗戰到底似的。可他才剛把毛巾扔回水盆裡,樂樂便突然從後面抱住了他的腰。
「哪!你不要生氣了,我告訴你一件你肯定會很高興的事好不好?」她低低的呢喃,有點撒嬌、有點討好。
宮震羽沒動,但是,他終於出聲了。「什麼事?」
「什麼事啊……呃……嘿嘿……」她說得吞吞吐吐,聽起來好象很不好意思的樣子。「那個……我的月事一向很準時的,可是這一回已經……呃!已經遲了十天以上了,所以我想……我想會不會是……是……」
樂樂看不到他的表情反應,只感覺到他微微抽了一口氣,同時身子震了震,隨即抓住她的手便要拉開,樂樂連忙更使力地抱緊了他。
「啊!不要啦!看著你我會不好意思啦!這樣就好了嘛!你只要告訴我你還氣不氣?如果不氣了我才要放開你。」
低頭瞪著好象打結一樣死纏在他腰際的兩條手臂,宮震羽不由得大皺其眉,頭痛不已。
為什麼女人都喜歡來這一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