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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如獲至寶

    這隻鵰翎箭是誰射的?

    在“蒙古”,射獵的人多的是,射獵的事也日日可見。

    難不成是射獵的人射的?

    這一箭,就落點來說,稱得上一個“險”字,這要是射中了人怎麼辦?

    以這支箭射力之強勁來看,只要是射中了人,那可絕不只是皮肉傷。

    這是什麼樣一個射獵之人?

    是誤射還是……

    不管怎麼說,這一箭至少讓兩個中年喇嘛收勢停住,沒再騰身離鞍。

    只聽左邊老喇嘛怒喝。

    他用的是“蒙古語”,關山月聽不懂。

    但可以猜得出,一定是喝問誰亂射箭。

    還真是,一個豪壯話聲傳了過來,只一聲,用的也是“蒙古語”。

    關山月還是聽不懂,但可以想見,可能是回應。

    許是,在這一聲之後,五匹健騎,一前四後,帶起老高塵頭,一陣風似的馳到,近前。馬嘶聲中,一起踢蹄而起,一個飛旋落地,全都像釘在了地上,一動不動。

    好俊的騎術。

    騎術,在“蒙古”算不了什麼。

    好騎術,在“蒙古”也是比比皆是,真是放眼望去都是,一抓就是一大把。

    可是,這五人五騎,那是好騎術裡的好騎術,在“蒙古”絕對是數得著的。

    這五人五騎,人,從頭到腳一身黑;馬,也是從頭到尾一色黑,一根雜毛都沒有,而且黑得全身發亮。

    五個人,都是蒙古壯漢,後頭四個,壯而驃悍,但沉穩、豪爽,個個眼神十足,鞍轡講究;鞍邊各掛一口長劍,右後方那個,胳膊上還架著一隻鷹,其他三個鞍邊則多了些飛禽走獸。

    前頭一個,此後四個魁偉,四十上下年紀,氣宇豪壯,濃眉大眼,絡腮鬍,目光炯炯,明亮如電,顧盼生威,加上他的個子、氣宇,可以說是威勇懾人,鞍邊排一張人高巨弓,一看就知道弓硬力強,不是他這樣的,恐怕也拉不開,箭壺裡插著十幾支鵰翎箭,跟射入地上那支一模一樣。

    不用說,剛才那支箭是他射的。

    五人五騎停住,前頭威猛黑衣壯漢,端坐鞍上,向著兩名老喇嘛拾雙手合了一下什。

    這是“蒙古”人見喇嘛之禮。

    見喇嘛都要行禮,何況是見了大喇嘛。

    威猛黑衣壯漢見了這兩個老喇嘛,只是雙掌合了一下什,連身都沒躬,更不要說離鞍下馬,趴伏在地了。

    兩名老喇嘛臉色為之一變,左邊老喇嘛以“蒙古”語大聲發話。

    關山月還是聽不懂,但猜得出那是責問。

    後頭四名黑衣壯漢臉色也都變了,要說話。

    威猛黑衣壯漢招手攔住,自己用“蒙古”話說了幾句。

    左邊老喇嘛臉帶怒色,又說了幾句。

    威猛黑衣壯漢微怔,隨即有驚喜色,看了關山月一眼,又說了話。

    左邊老喇嘛老臉上驚怒之色增添了三分,指著威猛黑衣壯漢大聲叱責。

    威猛黑衣壯漢邊說話,邊俯身拔起射入地裡那支鵰翎箭揚手遞出。

    一名中年喇嘛過來接過去,然後到左邊老喇嘛駱駝旁,恭恭敬敬,雙手遞出。

    左邊老喇嘛接過那支鵰翎箭,住箭桿上看了一眼,老臉上的怒容立即減了三分,也沒再說話,拉轉駱駝走了。

    左邊老喇嘛一走,右邊老喇嘛跟四個中年喇嘛也忙催動駱駝跟著走了。

    走得相當快,轉眼沒了影。

    關山月旁觀至此,由於不懂“蒙古”語,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他猜得出,是威猛黑衣壯漢攔了喇嘛們。

    而老喇嘛所以這麼好說話的率眾走了,既沒動手,也沒再說什麼,關鍵是在那支鵰翎箭上。

    那支鵰翎箭怎麼了?是怎麼一個來頭?居然能讓“活佛”座下的大喇嘛低頭?

    不管怎麼說,人家攔了來抓他的喇嘛們,總該先謝謝人家。

    關山月說了話:“閣下。”

    威猛黑衣壯漢也說了話,這回用的是漢語,而且是純正的京片子:“閣下就是那位管‘敖漢旗’閒事,逼得一個大喇嘛自絕,那漢人裡的江湖人?”

    關山月微微一怔:“那個老喇嘛告訴閣下了?”

    威猛黑衣壯漢笑了,絡腮鬍為之抖動:“正愁踏破鐵鞋無覓處,沒想到得來全不費工夫!”

    這話?

    難道又一撥要抓關山月的?

    關山月道:“閣下?”

    威猛黑衣壯漢道:“剛才我跟那個老喇嘛用‘蒙古’語說話,閣下沒聽懂,是麼?”

    關山月道:“是的。”

    威猛黑衣壯漢道:“不要緊,我用閣下聽得懂的話,跟閣下說一遍。”一頓,接問:“閣下看見了,我人沒到,先射箭過來。”

    關山月道:“是的。”

    威猛黑衣壯漢道:“我跟閣下一樣,愛管閒事,平素跟喇嘛也沒好感,我是見他們要對閣下動手,人沒到,箭先到,攔他們。”

    不是誤射。

    關山月道:“謝謝閣下。”

    威猛黑衣壯漢道:“你不用謝我,該謝我的是他們,這會兒我知道了,要不是我人沒到,箭先到,攔了他們,恐怕倒黴遭殃的是他們。”

    關山月道:“不敢。”

    威猛黑衣壯漢道:“你都能逼得一個大喇嘛自絕,別客氣。”

    關山月沒說話。

    針對這一句,他不必、也不想再說什麼。

    威猛黑衣壯漢又道:“我人趕到之後,那個老喇嘛仗著他的權勢,怪我不該射那一箭,問我什麼意思;我告訴他,我是見他們要動手,箭先到攔阻,然後人再來問清楚是怎麼回事?”

    關山月道:“那個老喇嘛告訴閣下了?”

    威-黑衣壯漢道:“他先告訴我,他們來自活佛座下,後告訴我為什麼抓你。我明白了,我如獲至寶!”

    這話?

    關山月也想知道:“閣下?”

    威猛黑衣壯漢道:“我聽說你的事了,你為管‘敖漢旗’的閒事,能逼一個大喇嘛自絕,不但一身武功高絕,也絕對是位豪俠英雄;我敬重這種好樣兒的,也愛結交,當時就想見見,又知道你是個漢人,以為你一定離開‘蒙古’走了,正感遺憾,懊惱得不得了,不想在這兒讓我碰見了,不是如獲至寶是什麼?”

    要是這樣,那的確是!

    關山月道:“謝謝閣下抬舉。”

    威猛黑衣壯漢道:“謝我抬舉?是你自己抬舉自己,我才該謝謝你呢!”

    關山月道:“閣下謝我?”

    威猛黑衣壯漢道:“你不但沒離開‘蒙古’。還往這兒來了,讓我能見著你,一償我的心願,我不該謝謝你麼?”

    關山月道:“閣下越發的抬舉了。”

    威猛黑衣壯漢道:“你說我抬舉你,我說是你自己抬舉自己,這麼樣說下去,沒完沒了,不說了,我接著說我的了。”

    關山月道:“閣下請說,我不打擾了。”

    威猛黑衣壯漢咧嘴一笑:“這才是!”一頓,接道:“這一來,我更不能讓他們抓你了!我告訴那個老喇嘛,你閣下這個人我要了,讓他帶著我的話回去覆命。他們來自‘活佛’座下,權大勢大,不可一世,這種事頭一回碰上,那個老喇嘛當然不肯,還喝叱我大膽;我把我的箭當信物,讓他拿回去覆命,他接過我的箭,一句話沒再說,就帶著人走了。從頭到尾就是這麼回事,閣下明白了吧!”

    這是實情。

    關山月都看見了,也明白了;他知道,威猛黑衣壯漢在“蒙古”一定是位人物,還是位大人物,不然不會讓來自“活佛”座下的大喇嘛都這麼買帳。

    他道:“我明白了,承蒙義伸援手,再次謝謝閣下。”

    威猛黑衣壯漢一擺手:“我不說了麼?該謝謝我的是他們,要不是我趕巧碰上,伸了這把手,倒黴遭殃的是他們。”

    關山月道:“那是閣下客氣,閣下抬舉。不管怎麼說,我認為是閣下救了我,我記下了,我還要趕路,不能久留,告辭!”

    鞍上一抱拳,他就要抖韁踢馬。

    還真是不能久留,真得快走了。

    因為一輪紅日快落下去了,日頭一落下去,天就黑了,天一黑,在這什麼都看不見的地方,哪兒有“蒙古包”?哪兒有人家?哪兒是“科爾沁旗”?

    威猛黑衣壯漢忙抬手:“別忙,請留一步。”

    關山月沒抖韁踢馬,道:“閣下……”

    威猛黑衣壯漢道:“好不容易碰見了閣下,剛還說如獲爭寶呢,我怎麼能讓閣下走?”

    關山月道:“閣下是要?”

    威猛黑衣壯漢道:“怎麼說閣下也得上我那兒待兩天去,讓我好好兒親近親近,好好兒交交閣下這個朋友。”

    原來如此。

    這麼一位人物。

    是真佩服關山月,真想交關山月這個朋友。

    關山月感動,道:“謝謝閣下抬舉,謝謝閣下看重,我受寵若驚:盛情本不能卻,奈何我還要趕略。”

    威猛黑衣壯漢道:“閣下要上哪兒去?不管哪兒,閣下上我那兒待過之後,我送閣下去!”

    夠熱誠,夠豪爽!

    關山月道:“謝謝閣下,那倒不必,我只是怕天一黑……”

    威猛黑衣壯漢道:“閣下地不熟,怕天一黑找不著路?”

    關山月道:“正是!”

    威猛黑衣壯漢道:“跟我走,上我那兒去,還怕什麼天黑找不著路?”

    這倒是!

    可是關山月急著上“科爾沁旗”找人,急著見十年不見的虎妞,不想去。

    關山月道:“閣下?”

    威猛黑衣壯漢道:“閣下究竟是要上哪兒去?能不能說?”

    這後一句,想必是因為關山月是江湖人,他知道江湖人有很多事不能說,不願說。

    這,關山月沒有不能說,也沒有不願說,他道:“我要到‘科爾沁旗’去。”

    威猛黑衣壯漢突然咧嘴笑了,絡腮鬍為之抖動,道:“弄了半天,閣下是要到‘科爾沁旗’!不用擔心了,天再黑也不怕找不著路,也註定閣下得上我那兒去,天意讓我能交上閣下這個朋友,天意也讓閣下非交我這個朋友不可。”

    這話?

    關山月要說話。

    威猛黑衣壯漢接著道:“‘科爾沁旗’是我家,我家就在‘科爾沁旗’!”

    巧了!

    “科爾沁旗”的人物。

    “科爾沁旗”的這麼一位連“活佛”、“活佛”座下的大喇嘛都買帳的大人物,難不成會是?

    會這麼巧麼?

    要不是,“科爾沁旗”又哪來這麼一位大人物?

    關山月為之震動,一時沒說話。

    威猛黑衣壯漢笑望關山月:“怎麼樣閣下?不怕找不著路了吧!是不是天意讓我交閣下這個朋友,天意讓閣下非交我這個朋友不可?”

    前者,關山月不怕了。

    後者,還真有幾分。

    關山月定了定神,要說話。

    威猛黑衣壯漢笑得更得意了,道:“走吧!一塊兒走吧!”

    既然都是到“科爾沁旗”去,自是得一塊兒走了。

    既然都是到“科爾沁旗”去,一塊兒走又有什麼不好?

    關山月沒說話,一塊兒走了,跟威猛黑衣壯漢走了個雙騎並轡。

    那四名黑衣壯漢跟在後頭。

    沒多久,看見了一片燈海,一大片。

    藉著皎潔的月光看,這一大片燈海有“蒙古包”,也有房舍。

    真是很大的一片,一眼看過去都看不見邊兒,看不見盡頭。

    威猛黑衣壯漢馬鞭一指:“閣下,這就是‘科爾沁旗’了,還不是‘科爾沁旗’的全部。”

    這就是“科爾沁旗”!

    還不是“科爾沁旗”全部!

    是比“敖漢旗”大。

    比“敖漢旗”大得太多了!

    關山月道:“這只是‘科爾沁左翼中旗’?”

    威猛黑衣壯漢道:“不錯,這只是‘科爾沁左翼中旗’,閣下是要到?”

    關山月道:“就是‘科爾沁左翼中旗’。”

    他對威猛黑衣壯漢是不是他所想的那位大人物,又多了三分把握。

    威猛黑衣壯漢又笑了:“還真是巧,還真是天意。”

    可不!

    還真是!

    只是,他沒問關山月這個漢人,這個漢人裡的江湖人,到“科爾沁旗”來,而且是“科爾沁左翼中旗”,來幹什麼?

    他怎麼會沒問?

    一般來說,都會問。

    這不唐突,不冒失,更不犯忌諱!

    威猛黑衣壯漢也該問。

    這不是到哪個城鎮,這是到“蒙古”,到“蒙古”的一個旗,漢人裡的江湖人,沒有特別的事,不會來。

    可是,威猛黑衣壯漢他就是沒問。

    怎麼回事?

    是疏忽了沒問,還是根本不問?

    或者是乍遇想見的人,如獲至寶之餘,太高興了,忘了問了?

    這恐怕要問問威猛黑衣壯漢才知道了。

    誰問?

    眼前只有關山月。

    可是關山月沒問。

    恐怕關山月也不會問。

    片刻工夫之後,近了,再看這片燈海,這片“蒙古包”,這片房舍,簡直就像個市鎮。

    這時候的這片市鎮,外頭看不見人,外頭看得見的,只是成群的牲口,牛、馬、羊、駱駝。

    人都在“蒙古包”裡,都在房舍裡。

    或許這時候是飯時。

    或許“蒙古”人起得早,歇息得也早。

    所以,威猛黑衣壯漢帶著關山月進了這一片,幾乎沒碰見人。

    東彎西拐了一陣,威猛黑衣壯漢帶著關山月到了一處房舍前。

    這房舍跟漢人的房舍不一樣,雖然也有大門,有圍牆,可是看不見飛簷狼牙,也看不見亭、臺、樓、榭,有的只是一座座平頂的房舍。

    這一圈圍牆好長,圍的一圈好大,裡頭的房舍好多。

    大門口排著兩盞大燈,好亮,光同白晝。

    門口一邊各四,站著八名蒙古壯漢,各佩腰刀,一個個雄糾糾、氣昂昂,嚇人!

    威猛黑衣壯漢帶著四名黑衣壯漢,偕同關山月一到,站門的八名壯漢立即恭謹施禮,齊聲說了一句“蒙古話”。

    威猛黑衣壯漢帶著四名黑衣壯漢,偕同關山月,直進大門。

    進大門再看,好大的一個院子,有水池,還有花卉,挺美,也挺氣派。

    過來兩名“蒙古”壯漢,拉住了威猛黑衣壯漢跟關山月座騎的轡頭。

    威猛黑衣壯漢跟關山月翻身下馬,把座騎交給了兩名“蒙古”壯漢,然後,威猛黑衣壯漢抬手肅客,把關山月讓進了座落在不遠處,正中間的一間房舍。

    這間房舍好大,恐怕是待客大廳,燈火輝煌,擺設簡單,但是,潔淨也有幾分雅意。

    威猛黑衣壯漢說了話:“這就是我的家,閣下看怎麼樣?還不錯吧?”

    關山月道:“閣下客氣,何止不錯。”

    說話間,又有兩名“蒙古”壯漢來到,一端水,一端茶,也就是一個請客人擦臉洗手,一個奉茶。

    威猛黑衣壯漢又說了話:“閣下坐了,我去換件衣裳就來。”

    他走了。

    一身獵裝回來,是得擦洗擦洗,擦擦衣裳。

    家裡要是有老人、長輩在,回來了恐怕也得趨前問安,稟告一聲。

    這是禮!

    這種人物怎麼會不懂禮!

    關山月擦了把臉,洗過了手,逕自坐下喝茶。

    他發現他喝的不是奶茶,而是茶葉沏的茶。

    不知道是不是怕關山月喝不慣奶茶。

    關山月又發現地上沒鋪氈毯,坐的也是漢人家用的几椅。

    兩邊壁上掛的畫,不是“馳馬圖”,就是“狩獵圖”,畫中人都是威猛黑衣壯漢。

    畫得好,不但栩栩如生,跟真人一樣,而且威猛豪壯的氣勢一樣的逼人、懍人。

    一定是出自名家手筆。

    關山月正看著,威猛壯漢來了,看得出,擦洗過了,也換了便衣,一襲海青袍子卷著兩段雪白的袖口,威猛豪壯之中,也顯出幾分瀟灑。

    他帶笑來到:“讓閣下久等。”

    關山月起身相迎。

    威猛壯漢忙抬手:“閣下別客氣,坐,坐。”

    說話間,邁著雄健步履已到近前。

    關山月跟他雙雙落座。

    一坐下,威猛壯漢一眼就看見了關山月那杯茶,笑道:“許是怕閣下喝不慣我們‘蒙古’奶茶,他們擅作主張給閣下沏了你們漢人的茶,平常一個個粗手粗腳的粗漢,沒想到這回挺細心的,且看咱們待會兒吃的,是不是也是漢家菜飯。”

    關山月忙道:“太麻煩了。”

    威猛壯漢道:“說什麼麻煩!飯總要吃,我這兒經常吃漢家吃,喝漢家喝,要不然哪兒來的茶葉給閣下沏茶?”

    這倒是。

    關山月還待客氣。

    威猛壯漢又說了話,問道:“閣下頭一回來‘蒙古’吧?”

    關山月道:“是的。”

    威猛壯漢道:“習慣麼?”

    關山月道:“江湖人走南闖北,從東到西,到處去,就得隨遇而安。”

    這是說,他習慣。

    威猛壯漢道:“‘蒙古’不比內地別處,到底習俗差得太多。”

    關山月道:“我倒不覺得。”

    威猛壯漢連點頭:“那就好,那就好,閣下不是到我這兒來的頭一個漢人,可卻是頭一個江湖人;‘蒙古’沒有江湖,我卻是‘蒙古’的半個江湖人,所以,閣下到我這兒來不要客氣,更不要拘束。”

    關山月道:“只是太打擾了。”

    威猛壯漢道:“怎麼說著說著閣下就來了?”

    關山月道:“我這不是客氣,我這是實情實話。”

    威猛壯漢道:“閣下可知道,我這兒多少人吃飯,多少人住?多一個人吃飯,多一個人住,叫打擾?”

    關山月要再說。

    威猛壯漢先說了話:“閣下,你是我想見的人,能碰上閣下,真像我說的,我如獲至寶,你來我這兒打擾,我求之不得,行了麼?”

    關山月不好不改了口:“閣下實在是太抬舉了。”

    威猛壯漢道:“又來了,我說了好幾回了,是你抬舉了你自己。漢人,尤其是漢人裡的江湖人,有幾個願意管‘蒙古’人的事?尤其是找到‘蒙古’來管,有幾個敢在‘蒙古’惹喇嘛,尤其是惹大喇嘛,又有幾個惹得了?閣下不但敢惹、惹得了,還讓一個大喇嘛,因落敗而自絕,這在‘蒙古’是從來沒有過的事。閣下,你的作為,你的膽識,你的修為,讓我佩服,我還從來沒佩服過誰呢!你閣下是頭一個,往後不知道還會不會再有了,說不定你也是最後一個。”

    關山月道:“閣下,我實在……”

    威猛壯漢不讓關山月說話:“閣下,究竟是怎麼回事?能說說麼?”

    他讓關山月說事情的經過。

    關山月說了,從“承德”那家客棧說起,一直說到他離開“敖漢旗”。

    只有兩件事他沒有說,一是老人猜他來“科爾沁旗’的目的,一是玉朵兒為報恩要對他獻身。

    聽畢,威猛壯漢一臉欽佩色,鬢髮微抖,還有點激動,道:“我沒有說錯,閣下是漢人江湖人,管‘蒙古’人閒事的頭一個,也是在‘蒙古’敢惹大喇嘛,能惹大喇嘛的頭一個,這個朋友我一定要好好交交。”

    他也不問問,關山月要不要交他這個朋友。

    關山月道:“謝謝閣下,是我的榮寵。”

    威猛壯漢炯炯目光一凝:“閣下這麼個人物,怎麼老愛說這種話?不該!”

    關山月道:“我說的是實情實話,而且是由衷之言。”

    威猛壯漢道:“我更不愛聽了,實情實話應該是,還不知道這是你我誰的榮寵。”

    這還真是實情實話,也是威猛壯漢的由衷之言。

    如若威猛壯漢是關山月所料的那一位,雖然他是“蒙古”的頭一個、第一人,可是關山月是“海威幫”少皇爺,如今的“南海王”——“無玷玉龍”郭懷的師弟,論資質,論修為,比郭懷甚至有過之,威猛壯漢他能交上關山月這種朋友,還真是不知道這是誰的榮寵。

    只是,威猛壯漢並不知道關山月,不知道這些。

    他應該是有一雙慧眼。

    關山月想再說。

    威猛壯漢還是不讓關山月說話:“閣下,我認為咱倆有緣。”

    關山月道:“閣下是說?”

    威猛壯漢道:“我想見見閣下,正愁閣下已經離開‘蒙古’回去了,不想竟讓我碰上了閣下,我的家在‘科爾沁左翼中旗’,閣下卻是要到‘科爾沁左翼中旗’來。”

    真是,話都說到這裡了,威-壯漢還是不問關山月來幹什麼。

    關山月也不說。

    而且,關山月料到威猛壯漢是誰了,也不說破。

    關山月沒說話。

    威猛壯漢這回讓關山月說話,他問關山月:“閣下以為如何?”

    關山月不能不說話了,道:“的確。”

    他所以不願作答,是因為一旦威猛壯漢知道他是來找“神力老侯爺”的,為什麼來找“神力老侯爺”的,不知道會拿他當敵當友?

    威猛壯漢笑了:“這就對了,有緣就是天意,天意如此,我怎麼能不不好好交交閣下這個朋友?”

    話說到這兒,一名“蒙古”壯漢進來,以“蒙古語”躬身稟報。

    威猛壯漢立即站了起來:“飯好了,走,咱們吃飯去。”

    關山月跟著站起。

    威猛壯漢跟著又是一句:“閣下,什麼都不要說。”

    關山月笑了,倏然而笑:“恭敬不如從命。”

    威猛壯漢眉鋒一皺:“還是說了!”

    關山月又笑了。

    威猛壯漢也笑了,大笑,豪邁大笑,聲震屋宇。

    笑聲中,威猛壯漢一伸健壯有力的大手,拉關山月外行。

    吃飯不在這一間。

    在另一問,離這一間不遠,在這一間左邊,隔一間。

    吃飯這一間略小一點,一樣的燈火通明。

    用的也是漢家桌椅,大紅桌布,碗盤杯箸,全是銀的,擦得發亮。

    飯菜已經擺上了,也是漢家吃喝,豐盛的一桌,八名“蒙古”壯漢恭立伺候。

    豐盛,排場,不遜京裡大府邸。

    跟京裡王侯之家不同的是,這裡,這一桌,顯得豪邁,粗獷。

    關山月想說話。

    威猛壯漢先說了:“閣下,這時候,嘴是用來吃喝的,不是用來說話的,坐,坐。”

    關山月還想說。

    威猛壯漢又先說了:“恭敬不如從命,這話可是閣下說的。”

    關山月不說了。

    威猛壯漢笑了。

    兩人落了座,威猛壯漢又說了話:“今天你我訂交,該喝點兒,是麼?”

    這話讓人不能說不。

    關山月道:“我量淺。”

    威猛壯漢道:“閣下這樣的,我不信量淺,不過我還是願意說,想喝多少喝多少,怎麼樣?”

    關山月道:“行!”

    威猛壯漢道:“也請放心,我請閣下喝的,不是‘蒙古’的奶酒,是內地的酒,什麼好酒我都有,我最愛的是東北的‘二鍋頭’。”

    關山月道:“反正喝不多,我都行。”

    威猛壯漢道:“那閣下就客隨主便!”

    他抬起了健壯有力的大手。

    酒器來了,不是杯子,是銀碗,大銀碗。

    這哪是喝點兒!

    關山月不由一怔。

    威猛壯漢忙道:“閣下,恭敬不如從命。”

    關山月沒說話。

    酒來了,整壇的,現拆泥封。

    “蒙古”壯漢的大巴掌,只一下,酒香四溢。

    不用喝,聞就知道,絕對是好酒,而且是陳年的。

    “蒙古”壯漢一手提,一手託,上前一人一碗。

    威猛壯漢端起了他那一碗:“我想幹,可是我還是要問,咱們怎麼喝?”

    關山月道:“閣下說的,客隨主便。”

    威猛壯漢一怔,大笑,連說了三聲“好”,一仰而幹。

    關山月也端起了碗,一口氣喝乾。

    還是好酒,可是入口就覺出了酒的力道。

    關山月不擅酒,也從沒這麼喝過,可是他有把握不會醉,就是喝上一罈也不會醉。

    一碗喝乾,“蒙古”壯漢上前,又是一人一碗。

    三碗過後,威猛壯漢面不改色,毫無酒意,說了話:“我不想說,也不想問,可是總不能老這樣兒,我叫呼格倫,請教。”

    關山月沒料錯,是那位大人物,是“蒙古”那頭一個,第一人。

    不愧是!

    而且,來了!

    關山月道:“回稟王爺,草民姓關。”

    見著“神力老侯爺”,總要讓老侯爺知道,他姓關。

    威猛壯漢呼格倫親王一怔:“閣下知道我?”

    關山月道:“誰不知道‘蒙古’‘科爾沁旗’有位呼王爺?以草民所見的閣下,絕對是。”

    呼王道:“閣下是知道我這個名,還是知道我這個人?”

    關山月道:“草民都知道。”

    這是實情實話!

    呼王道:“那就別讓我難受,更別讓我生氣。”

    關山月知道他何指,道:“王爺,禮不可廢。”

    呼王道:“這是在‘蒙古’這是在我這兒,我這兒沒有這個禮。”

    關山月道:“恕草民直言,王爺這兒要是沒有禮,王爺不會這麼名揚天下,受人尊敬,也稱不了當今‘蒙古’第一人!”

    還真是!

    呼王兩道濃眉軒動:“閣下!”

    關山月道:“王爺應該只是不拘小節,而不是不講禮。”

    呼王道:“對閣下你……”

    關山月道:“王爺,禮,對誰都要講,唯一的不同是禮要有節,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禮節。”

    呼王道:“可是對閣下……”

    關山月道:“王爺,任何人都一樣,不能有例外,王爺要是非如此這般抬舉草民不可,草民不敢陷王爺於不禮,容就此請辭!”

    呼王目光一凝,懾人的兩眼之中閃現異采:“我受教了,閣下許我為‘蒙古’第一人,恐怕閣下也是當今江湖的頭一個;像閣下這樣的朋友要是不好好交交,就再也找不到像閣下這樣的了,呼格倫會遺憾終生。”

    這位“蒙古”王爺,還真是生就一雙慧眼。

    這是不是就是說……

    話鋒一頓,他接道:“誠如閣下所知,我是小節可以不拘,禮不可不講,咱們之間還是這樣,行麼?”

    關山月道:“草民理當遵從。”

    呼王道:“閣下對我自稱草民,聽起來彆扭,更難受,可是沒法子,只好聽了。”

    擺擺頭,笑了,是苦笑。

    關山月也笑了,他不是苦笑。

    呼王告訴了關山月他的姓名,也問了關山月,關山月只告訴呼王,他姓關,別的也沒多說。

    呼王也沒再問別的,什麼也沒再問。

    還沒問關山月來“科爾沁旗”有什麼事。

    怎麼說他都該問。

    誰都會問。

    這根本就是隨口的話。

    可是他就是沒問。

    由此可知,他是故意不問。

    是知道江湖規矩,還是等關山月自己說?

    不管是什麼,他沉得住氣。

    關山月也沉得住氣,不說。

    他沉得住氣的,還不只這一樣。

    悲憤親仇十年,十年來他錐心刺骨,痛斷肝腸,大仇殘兇雖已一一伏誅,但主其事者如今近在咫尺。

    MadebyanUn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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