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山月望著枯瘦長髮灰衣人。
枯瘦長髮灰衣人淡然道:“閣下,老住持太抬舉,言之太重,我哪裡當得起。”
關山月兩眼閃現寒芒,亮如冷電,他不止心神猛震,臉色也起了變化,那是動容、震驚、瞿然。
他已經看出來了,枯瘦長髮灰衣人的一雙手臂,及盤著的兩條腿,的確是骨瘦如柴,瘦到兩隻衣袖,兩條褲腿幾乎是空若無物。
枯瘦長髮灰衣人之所以枯瘦,難道就是因為這?
很快的,關山月臉上的震驚、瞿然神色,轉為一片肅穆,說了話:“老住持這菩薩、佛的尊稱,尊駕應該當之無愧。”
顯然,關山月相信了,而且也有同感。
枯瘦長髮灰衣人依然淡然:“閣下怎麼也這麼抬舉,怎麼也言之過重?我實在是當不起。”
關山月肅然道:“從即刻起,關家存歿不再言仇,這筆血債,一筆勾消!”
老住持佛號高喧:“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枯瘦長髮灰衣人一怔急道:“閣下……”
關山月道:“老住持沒說錯,尊駕是菩薩,是佛,我不能傷尊駕。”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老住持不讓我贖罪,閣下也不讓我贖罪?”
關山月道:“老住持說得好,尊駕已經沒有罪過了,有的只是功德,菩薩、佛一般的功德。”
枯瘦長髮灰衣人仰面長嘆:“不知道有閣下之前,我販依三寶,以求贖罪,卻不能剃渡出家;知道有閣下之後,我求能死在閣下手裡以贖罪,卻又不能如願,這是……”
他住口不言,沒說下去。
關山月道:“這是天意!”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天意?”
關山月道:“這幾個都是我碰上的,都死在了我手裡,尊駕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我卻不能傷尊駕,這難道不是天意?這天意皆因尊駕的一念慈悲。”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是麼?”
關山月還沒有說話。
老住持已然說了話:“霍居士,這位施主說得不錯,這確是天意,這天意也皆因霍居士的一念慈悲。”
枯瘦長髮灰衣人鬍鬚抖動,臉上閃過抽搐:“以我看來,這位才是真慈悲。”
關山月道:“尊駕盡割雙臂、兩腿之肉合藥,救一府之生靈,我不過是對一位是菩薩、是佛的三寶弟子放棄私仇,算得了什麼?”
老住持又說了話:“以老衲看,施主也具大慈悲,也是位菩薩、是位佛,‘留侯廟’前後出了兩位菩薩、兩位佛,‘留侯廟’的三寶弟子,天大的福份,天大的造化,幾世修來,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老住持肅穆合什。
關山月道:“霍居士當之無愧,我則不敢當,也當不起!”轉望枯瘦長髮灰衣人,接道:“關於孫姑娘的事,我已經告訴尊駕了。”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是的。”
關山月道:“她的事,我可以不必管,但我不忍不管;尊駕的心意,是不是該有所改變?”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十年都沒有改變,如今又何必改變?”
關山月道:“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沒有什麼不可以。十年前,突然接奉密令,不知吉凶,難卜生死,不敢誤人;之後,兩手血腥,一身罪過,不敢害人;如今,一付槁骨,如同廢人,又怎麼敢誤人、害人?”
關山月道:“孫姑娘都知道,她還是等了尊駕十年。”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她知道的是以前的我,卻不知道如今的我。”
關山月道:“十年前的理由,已經不復存在,之後的罪過也已經沒有了,有的只是大功德,只剩下最後這一樣。”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只這一樣已經夠了。”
關山月道:“尊駕太傷孫姑娘的心,尊駕以為孫姑娘求的是什麼?她都能為尊駕收屍,如今也願墳邊築廬,以餘生伴尊駕,她還會在乎尊駕槁骨一付,如同廢人?”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可是……”
關山月道:“尊駕具大慈悲,何獨對孫姑娘如此狠心?今後她在‘留侯廟’後築廬伴墓,尊駕就能高坐在這‘授書樓’上靜修?”
枯瘦長髮灰衣人慾言又止。
關山月道:“天意不可違,佛門高僧說尊駕塵緣未了,不給尊駕剃渡,這段塵緣不了,尊駕帶髮修行,又能得到什麼?今世之緣不了,尊駕又打算拖到什麼時候?”
老住持動容,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枯瘦長髮灰衣人沒說話,閉上了眼。
這是?
關山月凝功傳音:“‘授書樓’上,廟旁石階往上可達,請芳駕登臨一會。”
這是叫孫美英上來相見。
枯瘦長髮灰衣人猛睜兩眼,奇光逼人,但他沒有說話,兩眼奇光隨也歙去,又自閉上。
一陣輕風,孫美英已然來到,一怔:“你不是已經走了麼?怎麼上這兒來了?這是……”
關山月抬手向枯瘦長髮灰衣人:“芳駕看看,這位是誰?”
孫美英聞言轉望,又一怔,旋即臉色大變,失聲叫:“是……”
枯瘦長髮灰衣人睜開了眼,說了話:“是我!”
孫美英道:“你、你不是已經……”霍地轉望老住持:“你這個出家人……”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不怪老住持,是我求老住持這麼做的。”
孫美英臉色又一變:“我明白了,可是又怎麼讓他知道了、找到了?”
她以為枯瘦長髮灰衣人是為避仇。
枯瘦長髮灰衣人說實話:“我不是為避仇,我根本不知道有他這位關家後人。”
孫美英道:“那你是為……”
枯瘦長髮灰衣人仍然實話實說。
孫美英臉色又變了,沉默了一下才道:“可是還是讓我見著你了。”
枯瘦長髮灰衣人沒說話。
孫美英轉望關山月:“謝謝你,你又是怎麼知道、怎麼找到他的?”
關山月也是實話實說。
孫美英驚急,霍地轉望枯瘦長髮灰衣人:“是你傳音找他來的?”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是的。”
孫美英道:“你……”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原來到‘留侯廟’,我本不是為避仇。不知道關家有他這麼一位後人之前,我皈依三寶,以求贖罪;及至知道關家有他這麼一位後人,我當然想死在他手,以求贖罪。”
孫美英道:“你只知道贖罪,只知道在知道關家有他這麼一個後人之後,想死在他手以求贖罪,你有沒有為一個等了你十年、找了你十年的人想想?”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當初我突奉密令,難卜吉兇,不知生死,不敢誤人;之後我兩手血腥,一身罪過,不敢害人:及聖知道關家有他這麼一位後人之後,我認為該儘快死在他手,以求贖罪解脫,更不敢誤人害人。”
孫美英道:“我明白了,你這是說,十年來,你從沒有為我想過?”
枯瘦長髮灰衣人沒有說話。
關山月道:“芳駕明知道,十年來,霍居士所以躲情、避情,都是為芳駕著想。”
孫美英哀怨地看了關山月一眼:“讓我不明白,讓我怨他,甚至讓我恨他,豈不是好,你又何必說破?”
關山月道:“芳駕是說……”
孫美英道:“我不知道能不能說動你,要是不能說動你,我就得替他收屍,讓我少悲痛難過些,豈不是好?”
原來如此。
關山月要說話。
孫美英道:“如今我都不知道該不該跟你一起找他了!我後悔跟你一起找他,更後悔把你帶到‘留侯廟’來:可是如今我知道,不跟你一起找他,我永遠找不到他。這麼看,我跟你一起找他並沒有錯;當初所以跟你一起找他,是怕你先找到他,讓我不能再見著他,也沒有機會說動你留他一命,甚至不能為他收屍;如今還是你先找到了他,你卻知會我前來見他一面,也給我說動你留他一命的機會,萬一不成,也能讓我為他收屍,對我來說,這是恩、是義,我該……”
關山月說了話:“芳駕什麼都不必,我跟霍居士之間的仇,已經一筆勾消了。”
孫美英一怔,急道:“怎麼說,你跟他之間的仇,已經一筆勾消了?”
關山月道:“是的。”
孫美英道:“怎麼會?你找他不就是為了報仇麼?他是你眾仇之首——”
關山月道:“他沒有罪過,只有功德,大功德,是菩薩、是佛,我不能傷他。”
孫美英叫道:“他沒有罪過,只有大功德,是菩薩、是佛,你不能傷他?”
關山月道:“請老住持告訴芳駕吧!”
老住持忙說了。
聽畢,孫美英急望枯瘦長髮灰衣人:“你——真的?”
枯瘦長髮灰衣人說了話,淡然道:“沒什麼。”
關山月道:“芳駕只要仔細看,看得出來。”
孫美英閃身撲過去,先抓枯瘦長髮灰衣人雙臂,又撲枯瘦長髮灰衣人兩腿,突然,她哭了,渾身俱顫,失聲悲呼:“天——”
她兩腿一曲,跪倒在枯瘦長髮灰衣人跟前,失聲痛哭。
枯瘦長髮灰衣人一怔道:“你這是……”
孫美英哭著道:“這真是大功德,真是菩薩,真是佛……”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怎麼你也——快起來。”
孫美英沒動,只低頭痛哭。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既然認為這是功德,就不該哭,不該這樣。”
孫美英猛抬頭,淚滿面:“我總是人,我心疼!”
枯瘦長髮灰衣人鬍鬚抖了幾抖,才道:“這些肉救了我一條命,你還心疼?”
孫美英一怔,突然不哭了,道:“這些肉何止救了你一條命?我不該心疼。”
她舉袖拭淚,站了起來。
枯瘦長髮灰衣人呆了一呆,默然未語。
老住持肅穆合什:“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孫美英轉望關山月:“這麼說,你找我上來,不是為給我一個說動你的機會,不是為讓我見他最後一面,不是為讓我給他收屍?”
關山月道:“霍居士認為他如今槁骨一付,如同廢人,更不敢誤人、害人:我卻認為他如今更需要人照顧,芳駕絕對願意,而且我也已經說服了霍居士。”
孫美英忽然又哭了:“留了他一條命,成全我十年情,這雙重的恩德……”
她就要跪。
關山月沒攔,但是要走。
枯瘦長髮灰衣人突然輕喝:“閣下,請留一步!”
關山月收勢停住,同時也伸手攔孫美英。
隔著好幾步,孫美英竟沒能跪下去,她叫:“你……”
關山月道:“芳駕,我當不起。”
孫美英道:“你也是菩薩,你也是佛!”
關山月道:“霍居士救了一府生靈,比起霍居士,我這算得了什麼?”
孫美英道:“他是救了那一府生靈,你是對我有雙重恩德。”
關山月道:“芳駕,霍居士叫住我,一定有事,”
孫美英道:“我不拜了,也不說了。”轉望枯瘦長髮灰衣人,接道:“說你的事吧!”
枯瘦長髮灰衣人向關山月:“我覺得我應該告訴你,那位姑娘的下落。”
關山月心頭一跳。
孫美英道:“哪位姑娘?噢,我知道了,那位姑娘真是你帶走了?”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我不忍再傷那位姑娘,也伯別的那幾個傷害她,所以我帶走了她。”
孫美英道:“你怎麼沒告訴他那位姑娘的下落?”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原先我不能。”
孫美英道:“為什麼?”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老侯爺要走了她。”
關山月心頭震動,倏揚雙眉。
孫美英一怔叫道:“老侯爺要走了她?”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是的。”
孫美英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當年,我回京覆命的時候。”
孫美英道:“都十年了。”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是的,都十年了。”
孫美英道:“你怎麼如今又要告訴他了?”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受人良多,我認為該告訴這位了,不該麼?”
孫美英道:“該、該,你告訴他吧。”
枯瘦長髮灰衣人向關山月:“閣下已經聽見了。”
關山月道:“尊駕說的可是‘神力侯’?”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正是。”
關山月道:“尊駕曾經跟我保證,她很好,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這是指“神力侯”要走了虎妞。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閣下不要誤會,老侯爺跟我要走那位姑娘,是怕有一天我會傷害她,也是防別人跟我要她。”
關山月道:“是麼?”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老侯爺朝廷柱石,一代虎將,蓋世英雄,視姑娘如己出,我可以拿這條命擔保。”
孫美英道:“我也可以拿我這條命擔保。”
其實,這位“神力老侯爺”,關山月也聽師兄郭懷說過,知道是位當今朝廷的柱石虎將,蓋世英雄,無論朝野,莫不尊仰,連皇上都敬他三分,跟他那個兒子“威武神勇玉貝勒”不一樣,絕不會對民間一個小姑娘存有什麼不好念頭,更不會傷害一個民間小姑娘。
枯瘦長髮灰衣人當年只是“神力侯府”一名護衛,處在“京城”那麼一個地方,萬一有哪個親貴垂涎虎妞,他還真無力衛護,他的話也可信。
何況還有兩條命做擔保?
所以,關山月沒再說什麼,只道:“謝謝尊駕了,告辭!”
話落,他又要走。
人在“授書樓”裡,又當著這麼一位菩薩、佛,還有一位高僧老住持,關山月不便施展絕世身法,打算等出了“授書樓”後再施展絕世身法離去。
是故,枯瘦長髮灰衣人來得及又叫住了他:“閣下,請再留一步。”
關山月又停住了,道:“尊駕還有什麼教言?”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閣下能否讓我知道,離開‘留侯廟’之後,要往哪裡去?”
關山月連遲疑都沒遲疑,道:“沒有什麼不能讓尊駕知道的,離開‘留侯廟’之後,我要趕往京裡去。”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閣下是要見那位姑娘去?”
這是一定的。
關山月仍然沒遲疑:“正是。”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我就是為告訴閣下,閣下不必往京裡去,那位姑娘如今不在京裡‘神力侯府’。”
孫美英微怔,道:“那位姑娘如今不在京裡‘神力侯府’?’枯瘦長髮灰衣人道:“不在。”
孫美英道:“哪兒去了?”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蒙古。”
孫美英又一怔:“蒙古?”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科爾沁’旗。”
孫美英輕叫:“老侯爺那位義子,‘科爾沁旗’呼格倫王爺那兒?”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不錯。”
孫美英叫道:“老侯爺怎麼把她放在了那兒?”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老侯爺也去了,如今也在那兒。”
孫美英再次一怔,叫道:“老侯爺也去了?如今也在那兒?老侯爺是什麼時候去的?”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有幾年了。”
孫美英道:“有幾年了?怕不早回去了?”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恐怕不會。”
孫美英道:“恐怕不會?”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老侯爺是不滿意貝勒爺的作為,貝勒爺趨炎附勢,攀上了四阿哥雍王爺,以為雍王爺將來一定能奪得大位,擁立有功,將來一定有大好處,老侯爺雖然忠於皇上,心向二阿哥,但是老侯爺的脾氣與為人,你是知道的,‘神力侯府’絕不介入各阿哥間的大位之爭,老侯爺要貝勒爺也這樣,貝勒爺陽奉陰違。兒子大了,管不了,又有個雍王爺在,雍王爺又機關到處,耳目遍佈,老侯爺也不便太明顯怎麼樣。老侯爺生氣、難過,乾脆眼不見為淨,遠走蒙古去了。”
孫美英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我在‘西安’的時候聽說的。”
孫美英道:“你在‘西安’的時候聽說的?這麼說,知道的人已經不少了?”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恐怕是。”
孫美英道:“外頭都這麼多人知道了,宮裡恐怕也知道了。”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應該。”
孫美英道:“這對貝勒爺可不太好。”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以貝勒爺的脾氣跟為人,他哪知道怕?又伯什麼,怕誰?他只知道,老侯爺不在,禁城的禁衛禁不得他,宮裡不會拿他怎麼樣。再說,都是自己的兒子,宮裡雖嚴禁眾家阿哥間因爭大位而間牆,卻不便不讓臣下擁立哪一個。”
孫美英道:“這麼看,老侯爺短時日內是不會回去了。”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我就是這麼認為。”
孫美英轉望關山月:“你聽見了?”
關山月道:“我聽見了。”
孫美英道:“幸虧你走得不快,不然你就白跑一趟京裡了。”
關山月倒不怕白跑一趟京裡,他只是不願到京裡去,京裡臥虎藏龍,“神力侯府”盡多好手,“威武神勇玉貝勒”本人就是個好手中的好手,再加上那位貝勒夫人胡鳳棲,尤其禁城裡的大內侍衛近在咫尺,他這一趟進京去“神力侯府”,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只怕不可能;不怕讓誰知道,也不怕不能自保,怕的是師兄郭懷已經前來,住進“南海王府”;到時候讓師兄為難,可是為找虎妞,又勢必得去,一顆心正沉得很低,正暗皺眉頭。
如今,心裡鬆了,暗皺的眉頭也舒展開了。
關山月道:“謝謝。”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閣下客氣,我不知道便罷,知道了不能不說,只是……”
關山月道:“尊駕有什麼話,請只管說。”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我原先不告訴閣下那位姑娘的下落,如今說了,是因為閣下對霍某人我恩高義重,再不告訴閣下,自覺實在說不過去。只是,我要請求閣下,千萬不要傷害老侯爺。”
關山月道:“尊駕先前不肯告訴我,就是因為有這個顧慮,是麼?”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正是。”
關山月道:“尊駕放心,只要老侯爺沒有傷害她,我對老侯爺只有敬重,只有感激,絕不會輕犯虎駕。”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老侯爺一代虎將,蓋世英雄,絕不是那種人,他是怕她受到傷害,把她要到身邊之後,視她如己出,我剛才曾願以性命擔保。”
孫美英道:“我不也是麼?”
關山月道:“那麼兩位都大可以放心。”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以閣下之對我,對我倆,我知道我這個顧慮實在是多餘;只是,身為人下,老侯爺也對我恩重如山。”
孫美英道:“更要緊的是,當年主持殺人事,老侯爺也是奉旨行事,萬不得已。”
關山月道:“我知道,要不然我不會因為老侯爺只對她有恩,我就對老侯爺感激、敬重。”
枯瘦長髮灰衣人道:“不管怎麼說,我還是謝謝閣下。”
關山月道:“該我謝謝尊駕。”
孫美英道:“知道‘蒙古’怎麼去麼?”
關山月道:“應該不難。”
這倒是,江湖上跑的人,還怕到不了“蒙古”?
孫美英道:“‘蒙古大分分三部,‘內蒙古’、‘外蒙古’、‘額魯特蒙古’;分七部,‘內蒙古’、‘外蒙古’、‘西套蒙古’、‘科布多’、‘烏梁海’、‘青海蒙古’、‘遊牧蒙古’。”
關山月道:“謝謝。”
孫美英道:“‘科爾沁旗’屬‘內蒙古’‘哲里木盟’之四部十旗,那位世襲罔替的呼格倫王爺,是位‘蒙古’豪雄,馬上馬下一身好武藝,得自老侯爺真傳,萬人難敵。”
關山月道:“謝謝。”
孫美英道:“‘蒙古’人驃悍,個個勇猛能鬥,這麼一位王爺身邊有多少百里選一的好手,可想而知。”
這似乎是提醒關山月。
關山月道:“對‘蒙古’人之驃悍勇猛,我是知之甚久,好在我只去探望兒伴,不是去騷擾侵犯。”
孫美英道:“我只是怕他們不相信!”
關山月道:“謝謝芳駕,我會讓他們相信。”
孫美英道:“我就是要告訴你,能不起衝突,最好不要起衝突;一旦衝突,遭災難的必是他們;他們一旦逃了災難,你見呼格倫王爺就難;見不著呼格倫王爺,就更別想見著老侯爺。”
關山月道:“謝謝芳駕,我知道了。”
孫美英道:“他跟我都不能陪你胞一趟。”
關山月道:“怎麼能煩勞兩位?也不敢煩勞兩位。”
孫美英道:“我倆該說的,應該已經都說了,不耽誤你了,臨別問一句,還能再見著你麼?”
關山月道:“不敢說,有緣總會再相見。”
孫美英道:“不管怎麼說,別忘了‘留侯廟’有姓霍的、姓孫的這麼兩個人。”
這麼樣認識,這麼樣相處多日,也這麼樣化仇為友的兩個人,如今竟會有這麼一句話。
關山月暗暗激動,也暗暗感動。表面上故作淡然:“不會的,想忘恐怕都忘不了。”
孫美英笑了,看得出來,笑得勉強。
關山月沒再說什麼,道:“告辭!”
轉身外行。
沒人再叫住他了。
只聽枯瘦長髮灰衣人道:“閣下好走,恕我不能送了。”
關山月沒回頭,應了聲:“不敢。”
只聽老住持高聲誦佛:“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施主後福無窮。”
關山月也沒回頭,說了聲:“謝謝。”
出了“授書樓”,飛身而去。
孫美英送出了“授書樓”,望著關山月飛星殞石般,飛瀉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