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灰袍老僧,乃是少林監寺大智禪師,當今方丈大覺大師的師弟,在寺中身份極高,他因藏經閣屋頂被人震毀,聞警趕來,正好遇上江青嵐等三人,由藏經閣出來,一時憤怒出手,不料立被人家震退,心頭大愕。此時再經江青嵐厲聲叱喝,說什麼少林寺所作所為,全是江湖下五門行徑,更覺無明之火,直衝上來,目光炯炯,逼視著江青嵐,低喧佛號,沉聲喝道:
“三位檀樾檀闖少林寺藏經閣,我佛慈悲,也難容忍,還敢出言汙衊本寺嗎?”
江青嵐敞聲大笑道:“你們所作所為,事實俱在,小生三人,因和少林寺頗有淵源,道經此地,順便參拜,不料你們大慧和尚,誘騙小生三人上山,妄想關入石室,永遠禁閉,焉知區區石室,怎能奈何得了小生?才出隧道,你就暗施襲擊,要是換了旁人,豈非就得身受重傷,如此行徑,實令小生齒冷!”
大智禪師怒極而哼,冷冷的道:“三日之前,留書示警,三日之後,毀閣盜經,除了三位,難道還另有其人?”
江青嵐星目射光,正待發作,崔文蔚連忙說道:“大師傅此話,不知從何說起,小生三人,今日才上寶剎,毀閣盜經,恐怕另有其人。”
大智禪師長眉皺動,怒道:“貧衲佛門中人,豈會隨便指摘?”
說著用手向紅綃一指,冷哼道:“貧衲老眼不花,三日之前,倒和這位女檀樾有過一面之緣。”
江青嵐陡然一聲長笑,正待發話,忽然發覺在自己長笑之中,似乎依稀聽到一聲極其輕微的笑聲,傳入耳際。那笑聲敢情是有人忍俊不住,才笑出聲來,但一笑之後,又立即停止,這笑聲正當自己長笑之時,同時發出,在場三人,雖然無法發覺,但江青嵐玄關已通,耳目何等靈異,十丈以內,飛花落葉,尚且瞞不過他,何況只在臨近三五丈之間。他笑聲倏落,兩道如電目光,隨著笑聲方向一轉,不晃肩,不點足,一條人影,驟然飛起,比箭還快,往藏經閣前一棵枝葉濃密的大樹上,電射而去!
“哈哈!原來樹上還隱有高人!”
一聲嬌哼,緊接著一聲蓬然巨震!江青嵐一條人影,隨聲落地。
同時大樹上倏地凌空飛起一條紅影,帶著銀鈴嬌笑,疾如離弦流矢,掠過林梢,逐漸遠去!江青嵐分明是被人家震下來的,這人是一條紅影,還是女子的聲音,但對方掌力之強,就是武林六絕中人,也不過如此,幸好有“離合神功”護體,還不致負傷。
身形落地,不由心頭一怔,大喝一聲,忽的凌空躍起,施展出極世輕功,往紅影身後追去!
“這就是毀閣盜經之人!”
江青嵐的聲音,卻從他飛身追出之後,逆風傳來!這一突變,當真快得難以形容,從江青嵐長笑、飛撲、被震落地,紅影飛起,他疾追而出,一共也只是眨眼工夫。
大智禪師雖然在少林寺中,除了掌門師兄大覺大師之外,也算得上一流高手,但這時瞧到一前一後兩人飛出的極頂輕功,也自覺瞠乎其後。
“兩位檀樾,我們快追!”
崔文蔚搖頭道:“大師請便,愚夫婦初學乍練,不擅輕功!”
大智大師眉頭一皺,突然舉手擊了三掌,短垣四周,同時躍出十幾個手持戒刀的和尚,躬身肅立。
只聽大智禪師說道:“你們派出兩人,陪兩位檀樾前往客室寬坐,其餘仍按原來位置,守護經樓。”
接著又急匆匆的向崔文蔚道:“兩位檀樾,請恕貧衲失陪!”
他話聲一落,雙腳頓處,人也跟著方才兩人所去方向,急掠而去。卻說江青嵐跟著前面紅影,急掠直追,越過幾重殿脊,兩人首尾相銜,追了一陣,江青嵐心中暗自嘀咕,前面那條紅影,不但掌力勁猛,就是輕功,也不在自己之下,而且對方方才那聲矯笑,分明還是一個紅衣女子!
他心中一動,不由驀吸一口真氣,身形加快,浮空掠影,疾追而上。但奇怪的是前面那條紅影,不但不是向寺外只跑,相反的,她卻朝著全寺中心的一座高大殿宇上奔去。
雙方距離,已越來越近,前面果然是一個女的。羅衣緊窄,腰肢苗條,衣帶飄風,脂香微聞!紅衣女子似乎也發覺身後的破空輕響,有人追來,她嬌小身軀,忽然向左一側,嬌聲喝道:“你當姑娘怕你不成?”
她“成”字出口,纖手忽地揚起,往身後拍出。江青嵐眼看業已追近,正待從她頭上越過,攔到前面,那知嬌叱入耳,對方身法詭異,一閃之間,連面目還沒看清,陡覺漩風冷厲,遙遙襲來!
心中一驚,立即暗運“離合神功”,揮手一掌,迎著拍出。兩股潛力一接,發出一聲暴響,江青嵐只覺對方掌力之強,激漩成風,威勢極盛,自己一掌,竟然無法把對方力道擋住。
心頭這份震驚,簡直無法形容,不禁往後退出兩步,藉以消卸逼來暗勁。就在這一瞬之間,紅衣女子又是一聲輕哼,柳腰扭處,人已往前掠出,疾若流矢,直向那座高大殿宇上激射過去!
這時天色業已昏黑,少林寺一片殿脊,重重屋宇,全籠罩在迷離月色之下,靜寂得瞧不到半點人影,聽不到半點人聲。
其實今晚可算得上是少林寺近百年來,最嚴重的遭遇,每層殿宇,都有門下弟子,嚴密戒備。江青嵐目能夜視,在這一怔之際,縱目瞧去,只見四五十丈之外,那座高大殿宇的屋脊之上,似是站著一個又瘦又高的人影。
以江青嵐的目力,竟無法看清那人身形面貌,形如鬼魅,甚至難以準確判斷,那究竟是人?抑或是一團幻影?但紅衣女子,卻正是往那座殿宇上疾掠而去!
江青嵐心中一動,那肯幹休,七星劍雖未出鞘,但右手緊握劍柄,左掌當胸,同時一提真氣,身如流星,直往高大殿宇上撲去。正當紅衣女子堪堪掠上簷牙,突然,從大殿下面,竄起一條灰影,身法快捷,斜撲而上。
那是一個手持禪杖的灰袍老僧,他差不多和江青嵐同時躍到。這時兩人距離屋脊,只有七八丈光景,那巍然而立,形如鬼魅的人影,忽的一聲厲笑,寬大袍袖,突然揚起!
刷!江青嵐眼前一花,只覺另一條人影,快若閃電,自天而降,落在自己和灰袍老僧之前。連看也沒看清楚,只聽“蓬”的一聲巨響,流飆狂卷,向四外推出,一股巨大無比的壓力,逼得江青嵐和灰袍老僧,那裡還想站得住腳,一齊往簷下落去!
“嘿!嘿!”
“哈哈!”空中響起兩聲不同的笑聲,前者似乎含有憤怒,後者則代表了得意。笑聲才落,一個沉聲吐出:“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
另一個也大聲高喝:“鐵閂自落,石門自開,哈哈哈哈!”
江青嵐腳才落地,心中不由一動,方才飄落自己身前的,分明是被少林寺禁錮四十年的長髮怪人,他替自己擋了那個站在屋脊上的瘦長人影一掌,才發出那聲蓬然巨響。
光是兩人的掌風餘勁,居然還把自己硬從屋簷上逼了下來,這份聲勢,當真駭人聽聞。
屋脊上鬼魅似的瘦長人影,石室中被禁錮的長髮怪人,到底是誰?有恁地深厚的功力?
還有自己一路追來的紅衣女子,她掌勢渾厚,身法詭異,武功之高,也決不在自己之下!
他藝高膽大,心念疾轉,好奇之心,油然而生,雙足一頓,正待往上躍去!
“小施主,使不得!”一個蒼老急促的聲音,低喝了一聲,自己右臂,業已被人緊緊抓住,江青嵐心中一驚,回頭瞧去,原來正是自己同時被掌風迫落下來的灰袍老僧,這時臉色灰敗,嗒然若喪的道:“會是他們兩個?唉!浩劫!少林寺的浩劫……”
江青嵐心中一怔,聽口氣,這灰袍老僧,分明知道兩人來歷,不由問道:“老師傅,這兩個人是誰?”
灰袍老僧似乎並沒聽見,他依然仰天默禱,喃喃自語道:“弟子大覺,罪孽深重,致幹魔擾,願佛祖慈悲,保佑少林香火,一切罪戾,俱由弟子承擔。”
他說到這裡,語氣突轉堅決,臉上也立時露出堅毅之色,回頭笑道:“小施主,夜闖少林,不知所為何來?貧衲因小施主,臉正氣,決非奸宄一黨,今日之事,乃是少林寺的劫運,兩個魔頭,只要出現一個,就足使少林覆滅有餘。貧衲以身許佛,蹈湯赴火,職責所在,小施主局外之人,何必與魔頭照面,徒貽後患。”
江青嵐和灰袍老僧這一對面,只覺他慈眉善目之中,神光湛然,一片光明,浩蕩胸懷,磊落風度,迥非方才驚悸滿臉的神色。
一時倒被老和尚氣度所懾,心頭敬意,油然而生,連忙答道:“老師傅不必過慮,小生江青嵐,和少林寺頗有淵源……”
大覺大師低喧佛號,搖手道:“此時不是談話之時,貧衲急於追回師祖遺寶,小施主千萬不可上去。”
他說到“去”字,突然禪杖一頓,身如灰鶴,凌空撲起,往殿上縱去。江青嵐聽他說得如此鄭重,自然是一番好意,而且從他語氣之中,聽出方才屋面上兩個對話之人,全是著名魔頭,說什麼只要出現一個,就足使少林寺覆滅有餘。這麼說來,這兩個魔頭,其中一個,就是自己親手放出來的,他果是惡人!江青嵐心中不由升起一陣愧疚,再看大覺大師撲起時的身法,武功也並不高過自己。若和紅衣女子動手,還不致落敗,但如果要和兩個魔頭中的任何一個過招,決非人家敵手。
他念頭疾掠,也立即一點雙足,跟蹤躍起。夜色迷茫,屋脊上只有大覺大師柱杖而立,那瘦長黑影,長人,和紅衣女子,全已不知去向。
這不過是自己被迫落簷前的一瞬工夫,他們竟然去得恁地快法?江青嵐凝目四顧,重重屋宇,隱隱峰巒,數里方圓,那裡瞧得到什麼影子?只有一條灰影,卻穿房越脊,往自己立身之處,疾掠而來,那是藏經閣前遇到過的大智禪師,他奔到大覺大師身前,躬身說道:
“大師兄,小弟無能……”
大覺大師右手柱著禪杖,左手一揮,喟然嘆道:“師弟,今晚之事,大出我意料之外,目前重寶已失,魔蹤遠揚,而且少林寺已蹈入危機一發,師弟快隨我下去再說。”
說著又向江青嵐打了一訊,道:“小施主也請枉駕一談如何?”
江青嵐聽得十分奇怪,暗想少林寺重寶被盜,最多追尋失物,而且敵人既已遠去,他怎麼反說蹈入危機一發呢?
心中想著,就跟了兩人,躍落大殿,大覺大師一語不發,往裡面走去,大智禪師也不敢多說,緊跟身後,一會工夫,到了方丈室,大覺大師讓座之後,大智禪師合掌道:“啟稟大師兄,這位小施主還有兩位同伴,現在客室待茶,是否一併請來。”
大覺微微點頭,一面說道:“你要大慧師弟,速即率領本寺執事弟子,分別搜查寺內各地,清點傷亡人數,速來報告。”
說完長眉一闔,閉目不語。大智禪師合掌領命,疾退出去。
江青嵐心知這位少林寺方丈,敢情因方才發生的鉅變,正以最大定力,冥思搜索,以策善後,是以也不敢驚動。過了一陣,大智已引著崔文蔚、紅綃兩人進來,落坐之後,大覺大帥雙目一睜,低喧佛號,向江青嵐合什道:“請恕老衲無狀,尚未請教各位施主,高姓大名,師承宗派?”
江青嵐連忙起身道:“小生江青嵐,崆峒門下,這是小生至友崔文蔚賢伉儷,算來還是貴寺一派的俗家弟子。”
大覺大師雙目陡睜,向崔文蔚夫婦合什道:“阿彌陀佛,老衲不知兩位施主尊師名號,如何稱呼?”
崔文蔚趕緊還禮道:“愚夫婦承五臺山宏法老師傅慈悲,列為寄名弟子。”
大覺大師突然臉露驚喜,連連合什道:“兩位施主,原來還是五臺山師叔他老人家門下,老衲失敬。”
崔文蔚聽說,連忙和紅綃兩人,重新以師兄之禮參見,大覺、大智也連連還禮。正說之間,忽然又有一個灰衣和尚,匆匆進來。只見他滿頭大汗,氣息敗壞的樣子,顯然是有十分緊急之事。他,正是大慧和尚!
當他一眼瞧到江青嵐等三人,臉色更是一變,江青嵐也陡的臉現怒容,炯炯雙目,射出冷電般寒光!大覺大師緩緩回頭,徐聲說道:“大慧師弟,三位施主不是外人,你有話但說無妨。”
大慧和尚躬身合十,答道:“小弟奉命搜查寺內各地,連樹梢牆角,各殿柱樑之上,俱已搜遍,並未發現一點蛛絲馬跡。
輪值大雄殿弟子死亡八人,藏經合兩人,均系內腑重創致死,最嚴重的是……是本寺石室隧道,出口石門,被人震毀!那……那四十年幽囚的樓一怪,他……”
大智禪師沒等他說完,突然臉色劇變,急急問道:“師弟,你說禁錮之室,也發生了變故?”
大慧和尚目光向江青嵐等三人,狠狠的瞪了一眼,點頭道:“師兄說得不錯!禁室鐵閂被人砍斷,樓一怪想已脫困而出!”
大智禪師聽得全身一震,神情緊張,霍地站起身來,說道:“大師兄,這……這……”
大覺大師依然十分鎮定,輕輕嘆息一聲,道:“此事我已知悉,少林寺的禍福,今後只有我佛慈悲!”
江青嵐因一時意氣,削斷禁錮之室的鐵閂,放出長髮怪人,心中已感內疚,此時聽他們把樓一怪出困,說得如此嚴重,更覺不安,這就起身說道:“樓一怪究系何人?大師能否明示,小生因一時誤會,斬斷鐵閂,致鑄此錯,不想對寶剎關係如此重大,小生實感愧疚。”
大智禪師雙目圓睜,駭然的道:“江施主,樓一怪是你把他放出來的?”
大覺大師搖手道:“凡事均有天意,江施主毋用為難,這也許是先師假手於江施主而已。”
他說到這裡,微微一頓,又道:“說起樓一怪的事蹟,兩位師弟,恐們也不十分詳盡,五十年前,樓一怪和遲老殘齊名,江湖上曾有“南怪北殘”之稱,不但兩人武功,確是當代武林極其罕見的高手,尤其樓一怪的‘劈天掌’,威力之強,可說無人能抗,大家因此又叫他‘一掌開天’,一掌可以開天,這是何等功力?那時老衲還只有二十幾歲。”
這時江青嵐等三人,全聽得十分出神,就是大智、大慧,也都靜心聆聽,不作一聲。大覺大師繼續說道:“有一天,樓一怪突然尋上寺來,說要試試師祖留傳下來的‘易筋經’神功,是否擋得住他一掌。
那時先師正在閉關參禪,師叔他老人家主持七寶寺,遠在五臺,寺中無人能敵,樓一怪卻也並沒為難,只是大笑而去。”
大智禪師插口道:“大師兄,這事小弟還記得,那天他臨走之時,遙遙推出一掌,就把殿前一座木造鐘樓,震坍下來,後來才改建為石造的。”
大覺大師點頭道:“不錯,咱們寺中的鐘樓,就是那時候改為石造的。
此後樓一怪就沒有來過,但他卻因此更加兇暴起來,認為少林寺尚且不是他的對手,那是三年之後,先師啟關大典,正好師叔他老人家也從五臺趕來。樓一怪不知從那裡得到的消息,聽說先師啟關,又再次找上寺來。”
大慧和尚插口道:“那是小弟皈依佛門的那一天!”
大覺大師頷首道:“這就是四十年前的事,樓一怪的主要對象,當然是先師,他耿耿不忘祖師留傳下來的‘易筋經’神功,能否和他的‘劈天掌’相匹敵?當時和他動手的,卻是師叔他老人家。”
紅綃眨著大眼睛,問道:“啊!原來師傅和他先動手!”
大覺大師微微一笑,道:“當時樓一怪還不肯和師叔較量,他說先師也許擋得住他一掌,如果是師叔,恐怕連半掌也擋不住,他不願多耗時間。師叔問他,別說一掌,如果擋住他三掌,他如何說法?樓一怪聽得哈哈大笑,說只要師叔擋得住他一掌,他從此隱姓埋名,退出江湖,接得住他三掌,生死悉聽尊便。哈哈!這場賭賽,就註定了他四十年幽囚!”
紅綃張大眼睛喜道:“啊!原來師傅他老人家贏了樓一怪!”
大覺大師這會並沒回答,只是繼續說道:“其實樓一怪卻估計錯誤,當年先師因師祖(曇宗大師)圓寂之時,年事尚輕,就主持本寺,事務繁重,對武功一道,難免時有荒廢。
雖然後來勤修苦練,三年閉關,但當時對‘易筋經’功夫,遠不如師叔他老人家來得精純。樓一怪和師叔連對三掌,竟然銖兩悉稱,難分軒輊。這在樓一怪來說,已是輸定,他卻自始至終,認為先師功力,還要勝遇師叔,這樣他就自動走入石室。
先師在外面加上精鋼鐵閂,曾說只要‘鐵閂自落,石門自開’,便是他出困之日,此後為友為敵,就憑他自決。”
紅綃啊了一聲,回頭笑道:“崔郎,難怪他口中唸唸有詞,說著這兩句話,原來還是師伯告訴他的。”
大覺大師又道:“其實當時樓一怪故示大方,自動走入石室,在他想來,區區石室,又焉能困得住他?這無非是輸給了師叔,應個景罷了,何時要走,還不是來去自如。他那知少室峰下的石室,半出天然,全是花崗石根,就是普通江湖上的寶刀寶刃,也休想砍得動他,何況鐵閂又是精鋼特製,任他劈天掌再是凌厲,也難以推動分毫,這就被禁閉了四十年。
但據老衲推斷,就是沒有江施主斬斷鐵閂,五年之內,他也足可破關而出,先師當年雖說他出困之後,為友為敵,就憑他自決,不過老衲認為他四十年幽居,也許火性消磨,善根復生,對少林寺並無仇恨可言,雖然禍福難料,但以他四十年前的個性,也還不致於非把少林寺毀滅不可!老衲耽心的,卻是另外一人!”
大慧和尚瞧了紅綃一眼,問道:“大師兄說的,可是那紅衣女子?”
大覺大師長嘆一聲,微微搖頭。
大慧急道:“大師兄,難道還有比樓一怪更厲害的人物?”
大覺大師神色沮喪的道:“兩月之前,蒙崑崙老神仙差人送還本寺祖師手著‘易筋經’,就是此人取去,咳!料想不到,真會是他!”
說到這裡,忽又喟然嘆道:“果真是他,普天之下,除了崑崙老神仙,誰也無法取回失寶,就是連師叔老人家在內。”
大智禪師聽得滿腹狐疑的:“大師兄,他究竟是誰?連師叔老人家都不是他對手?”
大覺大師低聲說道:“千里孤行客!”
“千里孤行客?”
大智大慧聽得渾身一震,同聲驚道:“是他?大師兄和他對了面?”
大覺大師道:“說來也真險,那時兩位師弟走後,我尚逗留祖師殿,忽見一條紅影,奇快無比的向殿上掠來,等我飛身上殿之際,正好江施主也同時趕到,那知屋脊上出現一位瘦長人影,舉掌遙揮,這時另有一條人影,卻搶在江施主前面,硬接了對方一掌,那一陣掌風餘勁,罡力之強,實為生乎所未見,居然還把江施主和我兩人,逼下殿來,那發掌之人,口中所吟,正是‘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那兩句,除了千里孤行客,還有誰來?
那硬接他一掌的,就是幽囚四十年的一掌開天樓一怪,當時我就覺得事出離奇,但此時想來,樓一怪分明為了報答江施主斷閂脫困之德,才突然現身,硬接對方一掌。”
江青嵐聽得恍然大悟,連忙問道:“小生孤陋寡聞,不知大師說的千里孤行客,又是何等人物?”
大覺大師道:“這也是數十年以前之事,老衲還是聽先師提起過,此人出身來歷,江湖上誰也弄不清楚,就是身形面貌,也無一人見過,不知何年何月,隱居九華山一處幽谷之中,那處幽谷,他自名為長恨谷,極為險峭難行,據說他因為遭受一件傷心之事,才遁世隱居,不與人見。
後來忽然有人傳說,那谷中住的,竟是一位武林中絕世奇人,武功高不可測,於是就有冒險犯難,想從他學藝,也有許多身懷武功之士,慕名求見,但無論你是武功多高,也不裡是白天晚上,只要入長恨谷,就糊里糊塗的失去抵抗,被人扔出谷外,不僅還手無力,根本連人影都沒看到,只有耳中依稀可以聽清‘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那兩句話。
久而久之,自然把他越說越神秘,更因為不知他姓名,而他自己又以‘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兩句,常不離口,這兩句話的意義,是任何東西,都難有圓滿之時,人合還離,月圓還缺,這當然是傷心人的話,於是江湖上就替他取了一個外號,叫做千里孤行客。”
江青嵐聽完大覺大師這一番話,覺得千里孤行客定有一段纏綿悱惻的傷心之事,不由同情之心,油然而生,方想開口,卻聽大智禪師問道:“大師兄,江湖傳言,說他誓不出谷,而且入谷尋他之人,除了被扔出谷外,受點輕傷之外,也從不傷人,怎會突然尋上本寺,盜經傷人起來?”
大覺大師沉吟道:“此人性情怪僻,平日如何,也人言言殊,善惡難分。
就是憑他方才輕描淡寫遙遙一掌,威力之強,武林中委實已不多見,何況那兩句口頭禪,除了他,江湖上也並無第二個人。”
他說到這裡,忽然瞧了江青嵐和崔文蔚夫婦一眼,續道:“三位施主不是外人,老衲忝主少林,說來慚愧,三天之前,本寺忽然來了一位女施主,身穿紅衣,揹負長劍,聲言要見老衲。
寺中知客,因她帶著武器上山,顯然來意不善,當時婉言老衲不見外客。那知那位女施主一聲冷笑,左掌輕揚,對準左邊一尊四大天王揮去,佛像立被震成粉碎。
一面冷冷的道:‘你們方丈見不見外客,都無關重要,姑娘三天之後,來取“易筋真經”,要他自己估量著就是。’說完往外就走。
等大智大慧兩位師弟,聞聲趕出,她已揚長而去。要知本寺山門前四尊四大天王塑像,全高一十五丈,即使江湖上一流高手,要想一掌把它震坍,實非易事,就是以老衲來說,自問也無此功力。
那紅衣女子居然能在玉掌輕拂之下,一舉把它震坍下來,這份功夫,已非常驚人,她說三天之後,來取祖師遺留的‘易筋真經’,自非虛語。
老衲這就通令各處子弟,三日之內,趕返少林寺護法,那知三位施主,正好也在三天之後的今日,突然蒞臨,以致引起這場誤會。”
江青嵐崔文蔚同時回頭瞧了紅綃一眼,心中不由恍然大悟,原來他們把她當作紅衣女子。
只聽大覺大師又道:“目前承崑崙老神仙送還本寺祖師遺留的鎮山至寶‘易筋真經’,一朝失去,老衲萬死難贖其咎,經我仔細考慮,本寺暫由兩位師弟,協力主持,我須即日親自下山一行。”
大智禪師神色一凜,諫道:“大師兄一派掌門,豈可輕出,還是由小弟下山探訪就是。”
大覺大師搖頭道:“少林寺受祖師餘蔭,百十年來,名重武林,如今遭此大變,聲譽盡失,如不能追回失寶,少林寺三字,恐怕從此湮滅無聞,香火衣缽,行見難保。何況千里孤行客,武功神奇莫測,我想先上一趟五臺,謁見師叔,請示機宜,但願佛祖保佑,追回重寶,此事關係重大,兩位師弟,還是聽我安排為是。”
江青嵐因“易筋真經”,乃是黑衣摩勒和自己兩人,從十二紫羅大師石窟中取出,再由黑衣摩勒送還少林寺之物。
自己曾在石窟中,學會“紫羅十二式”,算來和少林寺不無淵源。此時人家遭遇了重大困難,自己豈能置身事外?不由慨然說道:“此次貴寺遭人盜去的‘易筋真經’,實系兩月之前,由崑崙大俠和小生兩人,從石窟中取出,黑大俠專程送上貴寺。何況失盜之日,小生又適逢其會,大師如有差遣,小生不才,願效綿薄。”
大覺大師微微一楞,忽然若有所悟的道:“當日黑大俠送經前來,曾說和一位小師弟同行,原來就是江施主?”
江青嵐點了點頭,便把當日情形,大概說了一遍。大覺大師低喧一聲佛號,道:“江施主原來還是崑崙老神仙門下,老衲失敬之至,祖師遺留之寶,蒙老神仙送還敝寺,少林弟子,已是深感大德,怎敢再有煩勞,江施主俠義為懷,老衲只有心領。”
江青嵐一楞之後,心知大覺大師身為少林方丈,“易筋真經”由他手中被盜,追尋失寶之責,自然不願假手外人。但自己無意之中,放走禁錮四十年之久的樓一怪,對少林寺是禍是福,尚未可知。
“易筋真經”既被紅衣女子盜走,她是否是千里孤行客一黨,也真相未明。反正自己江南之行,九華原是順道,好歹也得探出一點眉目,才不負學會十二紫羅大師的“紫羅十二式”。
心中想著,也就不再言語。當晚由大慧和尚把三人安置在賓舍之中。第二天早晨,江青嵐等三人因人家寺中發生變故,尚須料理善後,自己不便久待,就向大覺大師告辭下山。
江南,這是長江以南的通稱,他們只知紅線姑娘去了江南,但恁大地方,漫無目的地要找一個人,又何異大海撈針?他們決定先到湖南,然後折向江西、浙江、安徽、江蘇,逐步尋訪。
三人由封登起程,沿著官道,經南陽、唐河,一路曉行夜宿,倒也並沒發生事故。這天已趕到湖北棗陽,入城之後,就在大街上一家規模較大的客店下了馬。
晚餐之後,江青嵐因崔文蔚夫婦馬不停蹄的跑了一天,急須休息,很早就回轉自己房中。
正當他運功完畢,方想登榻入寢,驀聽屋面上忽然掠起一陣極其輕微的衣帶飄風之聲。
江青嵐內功精深,自然聽得出這是夜行人的聲音。心中一動,立即隨手佩上七星劍,輕輕推開窗門,閃身上屋。放眼望去,但見星河耿耿,那有什麼人跡?
隔房崔氏夫婦,卻鼾聲輕微,好夢正甜!不禁暗自奇怪,適才分明聽到有人飛掠的聲音,怎麼這一會工夫,就會不見去向?心中正在遲疑,忽聽七八丈外,傳來一聲冷哼!
從陰暗之處倏然飛起一條人影,疾首流星,向北飛掠出去,眨眼之間,去得老遠。
江青嵐瞧他身法快得異乎尋常,心頭一驚,暗想此人是誰?怎麼輕身輕身功夫,如此了得?方才那聲冷哼,分明對自己而發!
他少年好勝,那肯輕易放過,一提真氣,立即發足追去!那知越遇幾條橫街,前面黑影,忽然不見。江青嵐陡然住足,正待運目打量,忽聽身旁又是一聲冷哼!
“哼!你以為了不起?”
嬌音未落,一條紅影一晃,已從自己身邊掠過,竄出七八丈外,疾若流矢,平掠而去。
江青嵐經她兩番戲弄,不由劍眉陡剔,雙足一點,使出極頂輕功,急起直追。這會當真如飛燕掠波,流星橫空,快速無比。
但你快,人家也不慢,前面那條人影,毫不回頭,只是往前飛掠,輕身功夫,真也了得。
一前一後,兩條人影,簡直只剩兩點黑點。不!兩縷輕煙,晃眼而逝,瞬息工夫,便已追出效外。江青嵐玄關已通,輕功自非尋常,時間稍長,就顯出高低來。
前面那條紅影,業已被他越追越近,當下猛吸一口真氣,腳下加勁,嘶的一聲,凌空掠起,飛越過那人頭頂,落在她面前數丈,驀地轉過身子,抬目望去。那是一個身材婀娜的紅衣少女,背插長劍,俏生生的站在八九尺外。
兩道秋水似的目光,怔怔凝望著自己,柳眉兒上挑,鳳眼圓睜,紅馥馥的臉上,滿是怒容。美,可以說美到極點,只是們眼盈盈處,帶著一股煞氣,兇霸霸的,敢情是被嬌縱慣了的妞兒!
她難道是少林寺盜止“易筋真經”紅衣女子?江青嵐因那晚並沒有瞧清她的臉目,心中正在沉思。驀聽紅衣少女打鼻孔裡冷哼一聲,叱道:“你幹麼擋住我的去路?”
她其實那天也沒有瞧清他的面貌,這會里,四目交投,不由心頭的小鹿,感到一陣從未有過的猛跳,嬌軀不自覺往後連退。
江青嵐一面打量尋思,一面拱手道:“小生正要向姑娘請問,把小生引來此地,不知有何見教?”
紅衣少女鼓著雙腮,氣道:“你……你有什麼了不起,幾次三番,都是你追我的,姑娘就是要和你好好見個高下。”
她聲音嬌柔,身軀微微顫動。江青嵐見她說話之間,稚氣未脫,尤其說自己幾次三番追她,分明她就是盜經之人,心中一動,不由笑道:“如此說來,姑娘就是少林寺盜寶之人了?”
紅衣少女嬌軀一挺,怒哼道:“是我,又怎麼樣?”
江青嵐依然笑了一笑,道:“小生還有一事,想請問姑娘。”
紅衣少女眼看江青嵐一味含笑,心頭又被他笑得跳了起來,粉臉一紅,一時倒有點不便發作,這就冷冷的道:“你說!”
江青嵐道:“不知姑娘和千里孤行客如何稱呼?”
紅衣少女臉色微變,遲疑了一下,道:“他是我師兄,你問他幹麼?”
江青嵐笑道:“我想知道盜經的是你還是他?”
紅衣少女冷笑道:“原來你是替少林寺的和尚找場來的!哼!接姑娘一掌試試。”
也不等江青嵐回答,玉掌揚起,呼的一聲,往江青嵐當面劈到。江青嵐在少林寺和她兩次對掌,深知對方掌風厲害,一時不願硬接,斜退半步,右掌一帶,使出“離合神功”接引之力,把紅衣少女激撞而來的勁風往旁引開。
這一下大出紅衣少女意料之外,擊出掌風,吃江青嵐真力,牽向一旁引出,身子驟失平衡,腳下不由自主,往右衝出了半步!姑娘家嬌縱慣了,自認師門絕學,足可稱尊武林,普天之下,無人能擋,此時居然被對方一股無形潛力,突然引開。
不由氣得眼圈一紅,身形踉蹌之中,一個急旋,身法詭異,向江青嵐欺來,左掌挾著一陣勁風,直撲前胸。江青嵐微微一笑,上身向後一仰,避開了這招,不等對方掌風及身,已經竄出數丈之遠。紅衣少女知道追不上他,嬌喝一聲:“站住!”
雙腳一點,倏然縱了過去,青蔥般纖手,對著江青嵐一指,說道:“姑娘還有話問你,你……是那一派門下?”
江青嵐一楞停步,說道:“小生江青嵐,崆峒門下。”
紅衣少女不屑的道:“崆峒弟子,原來如此膿包,連姑娘兩掌也接不下來,來,咱們在兵刃上較量!”
掌風被人家引開了,居然還說接不下她兩掌?話聲才落,嗒的從腰間抖出一條軟鞭,那鞭身藍光閃閃,全是一片片精鋼細鱗,鞭頭還有一個倒鉤,活像一條蛟龍。紅衣少女瞧了江青嵐一眼,忽然嬌滴滴的道:“喂!我這個叫做北海毒鱗鞭,這些鱗上,全是淬了劇毒,你要特別當心啊!”
她聲若銀鈴,又是溫柔,又是親切!江青嵐聽她方才說自己膿包,不由激起年輕人好勝之心,但經她後來這麼一說,又覺得她實在入世未深,稚氣未脫。
想來少林盜經傷人,純出她師兄千里孤行客所為,自己何苦與她動手,勝之不武,不勝為笑。心念轉動,只聽紅衣少女輕喝一聲:“你還不撤出兵器?”
紅影閃處,毒鞭帶著一股勁風,往自己當頭罩來!江青嵐劍眉微皺,身形倏然後退,那知紅衣少女的輕功和他差不多,不等他退開,皓腕再翻,觸鼻腥風,又已捲到!
江青嵐只覺一陣腥羶之氣,中人慾嘔,心頭不由微生怒意。暗想千里孤行客,果非正派中人,只要看他師妹所使兵器,已可證明是邪魔一道了!
毒鱗鞭,鞭身有毒,自然不能用手去奪,他忽然想起離火真人替柳琪點穴時的身法,進退變化,如魚逆水,大可一試。心念轉動,身隨意轉,索性把雙手往袖中一攏,的溜溜的東閃西避,紅衣少女鞭法雖快,那裡碰得上他半點衣角。
轉瞬之間,拆了二十來招,紅衣少女越打越氣,嬌聲喝道:“你一味躲閃,算什麼英雄?”
江青嵐笑道:“要贏你,又何難之有?不過你輸了,就得說出少林寺‘易筋真經’究在何處?”
紅衣少女見他說贏她如此容易,好像自己穩輸似的,心中一氣,憤憤應了聲:“好!”
手上一緊,突然鞭影重重,有如狂風暴雨般擊出,江青嵐使的是離火真人點穴身法,身子游動,兩目凝視鞭影,看得真切,口中喝道:“撤鞭!”
身子由鞭影中倒閃而入,左手使出“離合神功”接引真氣,貼著鞭身,往外一帶,右手反手一指,迅疾無比的往紅衣少女執鞭右腕的脈門上點去!紅衣少女萬想不到他出手會有如此快法,只覺毒鱗鞭在掌中一震,似乎有一股無形潛力,往外硬拉,對方指風也已同時向脈門點到。
如果再不撤鞭,自己就得立時受制,心中一驚,只得撤鞭後退。那知她立身之處,卻是一個兩丈來高的陡坡,一腳踏空,嬌軀就往下跌去!江青嵐身子一彎,抄住鞭柄,輕聲笑道:
“崆峒弟子,可怎麼樣?這會總該說出少林寺‘易筋真經’的下落了罷!”
紅衣少女身法好快,剛一下沉,立即又竄了上來。
饒是江青嵐身懷絕頂輕功,也不禁暗暗點頭,隨手就把毒鱗鞭遞過。
紅衣少女一張粉臉,脹紅得差點哭了出來,又氣又急的道:“這是你使的狡獪,算不得數,再比比暗器好了,哼!你當心,這是咱們的北極寒星……”
江青嵐聽她氣鼓鼓地說著,沒見她轉身揚手,突然之間,眼前銀星閃動,寒氣大盛!心頭大吃一驚,百忙中猛吸一口真氣,腳不點,肩不晃,一條身形,颼的憑空拔起一丈來高。
只聽一陣細微的錚錚之聲,一大蓬銀星,從腳下激射而出,寒氣凜凜,洶湧而去!原來這種名叫‘北極寒星’的暗器,竟然裝在紅衣少女胸前,發射之時,只要左手在自己腰旁機關上輕輕一按,一大蓬銀粒,就由彈簧中激射出去。根本用不著先取準頭,當真使人防不勝防,狠毒已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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