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馬里蘭州巴爾的摩市
初夏的六月裡,天空的雲很美,屋前的草坪也很鮮嫩,在這片被茂密翠綠的森林所圍繞的社區裡,常有兔子、松鼠及長得像洗熊的動物光臨造訪,小鬼們很喜歡追著它們,把它們趕到森林去。有時,在社區附近的路上,也會看到鹿及天生長得一副狡猾模樣的狐狸。
特別是夏天的晚上,森林及草地上便會出現許多螢火蟲,好象聖誕樹上的led(比燈泡小)一閃一閃的。若是把紗窗紗門打開,它們還會飛進來屋裡來,陪我們度過一個愉快的夏天。
不過,這會兒不是晚上,所以看不到半隻螢火蟲,現在是早上十點,大部分的大人們都去上班了,而小鬼們也都被校車送到學校去,除了老人、家庭主婦和未屆學齡的幼兒之外,應該是看不到其它人的,但是……
「咻」一下!遠遠的從社區街道那頭,突然狂飆過來一輛腳踏車,並在某棟獨棟房舍前「嘎——」一聲地緊急煞車,任由腳踏車倒在草地上,像衝鋒敢死隊的小騎士般,一跳下車就往屋裡衝。
「晨晨!晨晨!我賺到了!我賺到了!」
他一路大吼大叫著闖進屋裡,再飆向書房,就在書房門口,他差點迎面撞上一個女孩子,一個胡亂在耳後紮了兩支短短的小辮子,看起來頂多像是高中剛畢業才考上大學的女孩子,兩顆腦袋一樣地色彩繽紛,身上的衣飾裝扮也同樣前衛,只不過,她比男孩子多戴了一副耳環而已。
「換嘴!」駱晨晨不耐煩地敲敲駱偉翔的額頭。「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就算我們是美國籍,可還是中國血統,在家裡就得給我乖乖的講國語,出門再去ㄉ`ㄚ你的英文,OK?」
「OK、OK!」駱偉翔更不耐煩了。「在家講國語,出門再ㄉ`ㄚ英文,行了吧?」
「行了!」晨晨滿意地搔搔駱偉翔的頭髮。「好,你剛剛在叫什麼來著?」
忘了先前的不耐煩,駱偉翔立刻又-起來了。「這個月的份我已經賺到了!」
「不會吧?你這小鬼真的又賺到了?」晨晨懷疑地斜眼睨著駱偉翔。「先搞清楚,是賺來的,還是騙來的、A來的、ㄎ一ㄤ來的?」
駱偉翔得意地咧出雪白的牙齒。「當然是正大光明的賺到的羅!嘿嘿,怎麼樣?該認輸了吧?」
晨晨眯了眯眼,「想都別想!」她狠狠地說:「這個月才過去一半,我還有半個月的時間,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說著,她就轉回書房裡,嘴裡卻不清不楚地嘟囔著,「Shit,早知道會把自己搞得這麼難看,當初就該送他上學去了!」
沒錯,剛滿十歲的駱偉翔從來沒有上過學,不過,他並不是拒絕教育,而是拒絕學校。
摒棄傳統學校教育的課程,代之以引導學習的方式來因應駱偉翔的才能與性向,晨晨針對駱偉翔的個性與興趣,選擇最恰當的課程與教材,在最恰當的時機引導駱偉翔達成學習目的,並鼓勵他發掘未知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這種教育方式正是美國兒童教育界近來蓬勃發展的一項運動——在家上學。
這種運動又常被稱為「拒絕學校」或「廢除學校」、「折衷學校」、「有機學校」等等,啟蒙者是已故的作家兼教師約翰-赫特,他批評主流教育,曾說:「最重要的是要了解,兒童的學習是獨立的,而非集體的。」因此,他鼓吹「拒絕學校」與「廢除學校」。
根據俄勒岡州賽侖的「全國家庭教育研究中心」統計,全美約有一百卅萬到一百五十萬學齡兒童在家上學,約佔所有五千三百萬學齡兒童的3%。而且,登記有案的在家上學兒童每年增加7%到15%,遠高於入學兒童的增加率。
雖然在家上學的孩子拿不到傳統的文憑,但研究顯示,他們在學業測驗上的表現絕對不會輸給傳統學校的學生,甚至更為聰明優秀,而且,比傳統學生有更大的百分比能夠順利進入明星大學。
一向厭惡傳統教育的晨晨自然很贊同讓太過活潑外向,甚至有點奸詐狡猾的駱偉翔在家上學,免得他到學校去欺負同學惹麻煩。事實也證明,她的決定沒有錯,駱偉翔從五歲起,就開始自己決定,並安排自己的一切,晨晨不過是提供他所需要的教材,並且在有需要時從旁協助他解決疑問而已。
可惜他一直沒有展露出一絲半毫晨晨所期待的音樂天分,卻在商業方面擁有令人不敢置信的直覺與野獸般的掠奪本能。
從他五歲那年,無意中提醒超商老闆如何才能拉回被新超商搶走的客人,而後獲得每天可以到超商免費吃兩支雪糕的代價之後,他就明白,自己腦袋裡的想法可以為自己賺取需要的東西。
接著,以這個森林社區為基礎,他開始到處積極地去推銷自己的腦袋,雖然一個五、六歲的小鬼想要推銷自己的意念實在是相當可笑,而且令人懷疑,但是,出人意料之外的,他竟然成功了。
因為,他不但有顆聰明的腦袋和無窮無盡的鬼點子,還有一流的口才。
然後,他用自己賺來的錢買了一輛飆風踏車腳,開始向社區外「拓展業務」。直到如今,別看他才十歲而已,早在幾個月前,他就開始和晨晨競爭,看誰賺的錢比較多了。
天哪!這還真不是普通的沒面子耶!
在畢業的同儕之中,她已經算是高所得者了,卻沒想到,才十歲的小鬼就想爬到她頭上跳腳飆勝利舞了!而且,他還不時的提醒她,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天,她曾經一時興起的和他打賭,哪天要是他的收入真的高過她的話,這個家就輪到他來發號施令了!
嗚嗚……是不是在不久的將來,就該輪到她去丟垃圾、割草坪、清洗浴室馬桶,還有飯後清理和洗碗了?
晨晨靠在窗前鬱卒地嘆了一口氣,可不到兩秒之後,她又揚起了一抹狡詐的微笑。
或許她應該先和他「談判」一下,然後給他設下一些限制?
嗯!沒錯、沒錯,只專注於本行的她當然比不上各行各業都去分杯羹的小鬼羅!所以,若是真的要賭,當然要賭兩人都在同一行業時才算吧?
當然,那個小鬼對她所從事的這一行精不精,或者這種說法公不公平,她是一概不論的,重要的是,這個家的老大隻能是她!
位於美國東部經濟活動中心的馬里蘭州,雖然到處充滿了美國獨立戰爭及南北戰爭的遺蹟、文化,以及人文景觀萬種風情,生活步調也略帶南方的慵懶輕鬆,更保留了不少獨立戰爭前殖民時期的古老住宅、建築及古老的州府。
然而,擁有近五千家與航天有關公司的馬里蘭州,也有極為良好的投資環境,尤其是在生化、醫藥發展方面。譬如,太空總署的格達中心、海軍航空作戰研發中心,以及全美最大的國防工業洛基-馬丁,均座落在馬里蘭州,製造150,000航天國防工業高所得的就業機會。
至於資訊電腦及電子通訊,更是馬里蘭州最大的出口技術及產品,全州在這方面的公司已超過兩千家。馬州及大華府地區的北維州已成為全美硅谷之外的第二電子資訊中心。
二十八歲的駱晨晨所從事的正是有關於資訊這方面的行業,她是屬於在家上班的遊戲軟體設計師,只要每個月到公司開一次會議,其餘時間都可以窩在家裡混日子、騙薪水,有問題時,打個電話或上個網就解決了。
請別懷疑,沒錯,這個外表看似連二十歲都不滿的女孩子確實已經有二十八歲的高齡了。而導致她看似永遠長不大的罪魁禍首,正是那張天真的娃娃臉!她那蘋果也似的臉蛋,大大的眼睛明亮無邪,紅潤的雙頰讓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沒事老噘起來的紅唇甜蜜得連蜜蜂都要覬覦,就是這麼一張幼齒可愛的娃娃臉,加上只有一百五十公分的身高,害她無論走到哪裡,都被人稱呼為「小妹妹」!
哇哩咧~~這真是超級看不起人嘛!
但是,最最過分的還是她那個混蛋兒子駱偉翔,明明才不過十歲,甚至他的五官除了那雙迷人的灰藍眼眸和那管高挺的鼻子之外,其它部分也遺傳到她某些娃娃臉的特徵,看起來有點不符合實際年齡的感覺,可是……可是他竟然已經長得比她還要高了!
她幾乎可以預測到,將來那個小鬼鐵定會頂破天花板衝上二樓去了!
唔……算了,那也沒關係,反正他也很有錢,叫他負責修理天花板的費用不就好了?
可是,當他去年滿九歲生日的那一天,突然拿詭異的眼光打量她半晌後,他說了——
「我說媽咪呀!你長這個樣……叫你媽咪實在很沒面子耶!我看叫你妹妹還差不多一點吧!」
哇噻,這小鬼講話好毒喔!
可就算再沒面子,她還是他的老母吧?
沒想到,就從那句話之後,駱偉翔就順應世界潮流,不再叫她媽咪,而改叫她的名字「晨晨」了。
這就真的太超過了吧?
但是……嗚嗚嗚……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誰教她生了一個純東方血統的突變種西方人呢?
☆☆☆
巴爾的摩曾經在1904年時在大火中被焚燬,只有在1867年建成的圓頂市政府建築倖存,雖然之後巴爾的摩迅速重建,成功的轉型為兼具現代化與歷史特色的商業重鎮,但是,市中心區卻再也沒有恢復過來了,大部分商業中心都轉而集中於岸邊的購物區及內港區。
而內港區內最熱鬧的區域又屬由派瑞特街商場和萊特街商場垂直構成的港口廣場,是可供歇腳及漫步的廣場,甚至可以享受海港特有的風光,欣賞落霞殘照及海鷗覓食的趣味景象。
此刻,在離內港2號碼頭的巴爾的摩世貿中心不遠處的派巴第歐式高級旅館頂樓的公爵套房內,瑟洛凡倚在陽臺欄杆上,攢眉肅目地凝望著海平面上殘留的餘暉沉思。
剛談完電話的伯恩悄悄地來到他身邊輕咳一聲,瑟洛凡這才淡淡地瞟他一眼。
「如何?」
「我們可能要到懷俄明州去逛逛了。」
「為什麼?」
伯恩轉過身來斜靠著欄杆,腦袋卻依然對著港邊的露天劇場。
「我們已經查到那個孩子的下落,駱偉翔的母親駱晨晨曾經在你來美國就醫的那段期間裡,和她的同學莎蘭一起在你就醫的沙比克醫療中心打工,而且,正好是在檢驗樓層工作。那時候是她升高三前的暑假,之後她就以懷孕的身分唸完高三,在畢業考後隔一天生下駱偉翔,再考上摩根州立大學。」
他轉回臉來看著瑟洛凡。「其它事項都不重要,但是,如果我們要了解她們在沙比克醫療中心打工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想,最好的方法就是去找莎蘭談談,但是很不巧的是,她已經在去年嫁到懷俄明州去了,所以,我們只好跑一趟懷俄明瞭。」
瑟洛凡冷眼斜睨著海面。「為什麼不直接去找那個東方女人談談?」
伯恩不禁翻了翻白眼。「老天,瑟洛凡,這種事還用得著問嗎?如果她們真的在暗中做了什麼事的話,你這樣大剌刺的跑去質問,她會承認嗎?」
瑟洛凡蹙眉不語,伯恩安撫性地拍拍他的背。
「放心啦!如果同時詢問她們兩個,可能就問不出什麼了,可是分開的話,就很容易露出破綻,更何況……」他突然露出一個狡詐的微笑。「前天我請人設法去弄點那孩子的毛髮來,而剛剛那通電話就是對方通知我已經得手了,待會兒就會把東西送過來。不僅如此,他還因為那孩子不小心被玻璃割傷了,所以,意外的得到幾滴那孩子的血。如此一來,要替你們兩個作DNA基因鑑定血緣的檢驗就沒問題了。」
瑟洛凡徐徐地轉過頭來,雙眸閃閃發亮,充滿了緊張與期盼。
「這樣吧!我們先把那孩子的血液和毛髮送到醫療中心去,順便留下你的血讓他們替你作鑑定,跟著,我們就到懷俄明去。等我們得到答案回來後,鑑定報告應該已經出來了,如果一切都是正面的結果的話,我們就可以去找那位駱晨晨談談了。」
瑟洛凡沉默片刻,而後又轉回去望著海平面。
伯恩蹙起眉心。「還有什麼問題嗎?」
「有。」
「嗯?」
「那個人到底什麼時候才會把東西送到?」
☆☆☆
為了存活過炎熱的夏天,一般人都會躲在冷氣房裡苟延殘喘,但是,森林社區的居民們,如果夠聰明的話,通常會關閉冷氣、大開窗門,教森林裡的夜鳴洗去一天的疲乏,任由清涼的微風趕走白日裡的燥熱,讓自己沐浴在自然的洗禮下。
不過請謹記,紗窗、紗門不但不能打開,而且要關得緊緊的,最好再加上幾把鎖。因為,實在很難確定現在的蚊子到底是不是會開門、開鎖,但可以確定的是,現在的貓大都會開門。
那是一隻野貓,半黑半白的雜毛貓,不過,也不能完全說它是野貓啦!因為,當初是她去超市買東西時,在車子頂蓋上發現有隻很奇怪的動物趴在上頭死也不走,結果就這樣被它賴上了。那時候它好象才只有三、四個月大而已,所以,她也不忍心就這樣扔掉它,只好讓它加入這一家族了。
如今,它長大了,出外的時間多,在家的時間少了,就跟人類的男人一樣,它只有在肚子餓和想睡覺的時候才會回來。
就像現在,它一回來,就窩到晨晨的懷裡,那是它的龍床,晨晨也很習慣的抱著它看電視。駱偉翔則窩在一邊的單人沙發上猛K她念大學時的書籍,因為他們已經「溝通」好了,要競爭,就得在她專精的行業上競爭才行。
照道理說,這種氣氛應該是相當安詳的才對,可是……
「它在幹什麼?打太極拳嗎?」晨晨瞪著胸前的貓咪喃喃道,後者正很努力的在練習「推手」。
駱偉翔抬眼隨便瞄了那麼一下下,便又垂下眼去盯住書本。
「做愛做的事啊!」
「啊?」茫然不解的晨晨還是瞪著它。「啥米?」
「它是公貓,而且,認定你是它專用的母貓,」駱偉翔漫不經心地回答,「所以,現在它正在享用它的專寵,OK?」
啊?它是公貓,而她是它專用的母貓,它現在正在享用它的專寵……啥米意素啊?
晨晨依然困惑地瞪著奮戰不懈的貓咪,直到它……
「啊!」她陡然尖叫一聲,將貓咪一把扔得老遠,然後抓了一大堆紙巾在胸前拚命的擦拭著。「老天,它噴了什麼東西在我身上呀?」她噁心地叫著。「不會是尿吧?」
駱偉翔則大笑著瞥向悠哉悠哉的在電視前躺下的貓咪,後者一副神清氣爽、心滿意足的模樣。
「我是不是該叫你繼父呢?」他戲謔地問貓咪。
「什麼繼父?它剛剛……」晨晨叫了一半突然停下,繼而用疑惑的眼神在駱偉翔和貓咪之間來來回回的打轉。「難不成……難不成它剛剛是在……在……」見駱偉翔點點頭,晨晨不敢相信地愣了一下,隨即一臉噁心地低下頭去更用力的擦拭胸前。「Shit!Shit!Shit!Shit……」罵到一半,她索性跑回房去洗澡了。
半個鐘頭後,晨晨回到起居室裡,腦袋上包著一條大浴巾。
「那隻搞不清楚狀況的貓呢?」
「出去了。」
晨晨哼了哼,「算它溜得快!」然後坐到原位去擦頭髮,擦那一頭參差不齊的彩色毛髮。幾分鐘過後,她越想越不甘心,最後還是忍不住脫口不滿地抱怨道:「為什麼它不找你而找我?」
「因為你才有大咪咪啊!」
聞言,晨晨立刻轉怒為笑,同時掛起傲人的胸脯。
「是嗎?呵呵呵,現在你終於肯承認你老媽我矮雖矮,身材也是挺不錯的了吧?」
翻翻白眼,駱偉翔斜眼瞄著她的胸脯。「是啦!對它來講是大咪咪,可是對我們人類來講嘛……嘿嘿嘿!只不過是乳牛一隻而已,有什麼……啊!」他倏地驚叫一聲,險險接住自半空中飛來的無線電話。「你幹什麼啦!砸到會死人的耶!」
晨晨嘿嘿冷笑,左手還抓著本國家地理雜誌、右手抓著遙控器,一副隨時準備發動攻擊的樣子。
「翔翔先生,能不能麻煩你把剛剛的話再講一次?」
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駱偉翔也不認為自己活夠了,所以,他轉個眼,便咧出了一個無辜的笑容。
「有嗎?我剛剛有說話嗎?沒有吧?」
「沒有嗎?」晨晨眯了眯眼。「那麼,你說說那隻蠢貓咪到底是為什麼找我而不找你呢?」
「你發情了嘛!」駱偉翔毫不猶豫地回答。
「啊?我發情了?」這又關她什麼事了?「請解釋一下!」
「沒問題!」駱偉翔嚴肅地點點頭,同時把書本放到一旁去,而且,正襟危坐地擺好正坐姿勢。「因為呢!母貓發情時,通常都會散發出某種特殊的氣味,就是這個氣味誘惑公貓發了瘋。所以說,那隻蠢貓之所以會找上你,肯定是你發情……不!人類應該說是發騷了。對!你發騷了,所以,散發出那種會誘惑它……救命啊!」
當鄰居們聽到從這一家發出類似「誰是兇手」的瘋狂叫鬧聲時,都嘛見怪不怪地挖挖耳朵,當作沒聽到,除非是時間太晚,否則,通常都是不會有人來抱怨的。
整整一個多鐘頭後,兩個叫啞了嗓子的傢伙才倒在玄關前動彈不得。好一會兒後,喘息稍止,晨晨正想爬起來,卻聽見駱偉翔遲疑地開口了,於是,她又躺了回去,打算先聽清楚他的話再來考慮是要休戰,還是再戰。
「晨晨,那個……你確定我爸爸是日本人,而且他已經死了嗎?」
晨晨聞言一愣,隨即翻過身來趴著,並和朝她看過來的兩隻灰藍色瞳眸對上。
「你為什麼會這麼問?」
雖然她從不隱瞞他到底是怎麼出世的,事實上,當他第一次問她「爸爸在哪裡」時,她就老老實實地解釋給他聽了,即使他根本聽不懂,因為當時他才三歲。之後,他又問了許多次,她也耐心地反覆說給他聽,直到他不再問為止。
但這是第一次,他對她的話有所質疑,而且提出不同的問題。
駱偉翔猶豫了一下後,也翻過身來趴著與她對視。
「因為,最近好象一直有人在盯著我看,剛開始時我以為是錯覺,但是……當我反過去注意對方時,我發現對方也跟我一樣是淡金色的頭髮、灰藍色的眼睛,甚至我還覺得他好象跟我有點像,而且,他看我的眼神好奇怪,就好象……好象他快餓死了,卻只能盯著眼前的大餐流口水,那種極度飢渴又過分渴望的神情,真是有點恐怖,害我雞皮疙瘩都忍不住冒出來了!」
晨晨頓時呆住了。
不會吧?難道……難道是那位神秘的岱爾先生?難道駱偉翔真的是那個岱爾先生的兒子?
可就算是又如何?那是精子銀行裡的精子,也就表示,岱爾自己也能生,應該不會……不對!誰說那次解凍的都是精子銀行裡的「貨品」?好象也有幾個是作AIH(使用先生精子作人工受精)和IVF(試管嬰兒)的吧?
然而,話又說回來,既然是要作AIH或IVF,那他們應該都有老婆了,不是嗎?她能一戰成功,那他老婆應該更沒問題吧?而且,已婚者通常都很不願意有這種意外之子出現才對,那他幹嘛……
「晨晨?晨晨?」
「呃?」晨晨一驚回神。「啊!哦……這樣啊……」她考慮片刻後說:「老實說,過去我所告訴你的都是事實,完全沒有騙你,只不過……」她歉然地瞥他一眼。「只不過,有件疑問我沒有跟你提到而已。」
就知道!駱偉翔無奈暗忖。
當他發現純種東方人配上純種東方人,無論基因怎麼亂配,都不太可能會配出像他這種突變的西方小鬼時,他就心存疑惑了,只是一直沒有提起而已。
「什麼疑問?」
「呃……是這樣子的……」
於是,晨晨詳細的把當年陰謀付諸實行的那一天所發生的一小段走調插曲告訴駱偉翔,順便也提到那件插曲的關鍵人——神秘的岱爾先生。雖然當他出生後,她就覺得有哪裡不太妥當,也曾想去探查一下岱爾先生的底細,然而,當時他已經離開醫療中心了,而且,他的資料鎖在負責人的辦公室裡,根本什麼也查不到。所以,她只好放棄了,並把這件事當作沒有發生過。
「那也就是說……」駱偉翔盯著晨晨看。「我也有可能是那個岱爾先生的兒子羅?」
晨晨頷首。「沒錯,而且,應該是有相當大的可能,所以,你跟我一樣完全沒有音樂天分,甚至還會冒出這種莫名其妙的商業天分,我想,你父親可能是個很厲害精明的生意人吧!」
「唔……是嗎?」
晨晨有點不安地看著駱偉翔少見的沉肅臉色,無法猜測出他知道自己的父親應該還沒死之後,他會有什麼樣的想法?或者是決定?
沒想到駱偉翔凝神沉思半晌後,竟然跳了起來,並展開一臉挑戰的笑容。
「來吧,續戰吧!」
「啊?」
駱偉翔挑了挑眉。「怎麼,你認輸了嗎?」
「認輸?呃!不是,不是這個問題,是、呃……」晨晨實在有點搞不清楚狀況,她慢吞吞地爬了起來。「我是說你……呃!剛剛的事……呃!那個……呃!你想……呃……」
聽著聽著,駱偉翔不由得大笑了起來,似乎很開心見到她有這種手足無措的時候。
「媽咪,」他親暱地攬住比他矮了五、六公分的晨晨,同時喚著好久沒喚過的稱呼。「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不想哪天被某件意外的消息給嚇呆了而已,並沒有打算做什麼呀!而且,我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完全沒有要改變的意思,所以,你不用擔心那麼多了!」
晨晨猶豫了一下。「但是……難道你不想……呃!或者計畫……」
「不想,也沒有任何計畫!」駱偉翔不假思索地打斷晨晨的話。「生意可以預定、約會可以預定、考試可以預定,甚至前途也可以預定,可一旦牽扯到人類之間的親情、愛情糾葛,那就無法做任何預定計畫了,我們只能順其自然、隨機應變了,對吧?」
那張俊俏的臉上依然有著娃娃臉的痕跡、那笑容仍舊是那麼開朗頑皮,就算他長得比她高、就算他真的對賺錢很有一套,可是在她的心目中,他始終只是個孩子,沒想到……
晨晨驚異地凝視著駱偉翔,心中不由得感慨萬千。
雖然她從來沒有後悔過這件事,甚至還得意得很,但是,每當某些人刻意拿這件事來嘲諷她、傷害她時,即使她根本不在意,卻也免不了感到些許無奈,擔心孩子會代替她受到傷害。
然而,此時此刻,面對如此開朗早熟的兒子,心中除了驕傲之外,還有另一種全新的感受。
孩子不但是父母生命的延續,同時也是父母的救贖!
☆☆☆
在悶熱的夏天裡,最好的休閒活動當然是玩水,所以,童心依然很重的晨晨當然就拉著兒子一塊兒玩水去了。
於是,當瑟洛凡和伯恩來到駱家前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景象——一對姊弟……呃!或者是兄妹在草坪前一人拉著一條水管互相攻擊對戰,笑鬧聲在這單純怡人的社區裡鮮活的傳到老遠。
晨晨鮮少離開社區,因為沒必要。在這個森林社區裡,有規畫完善的住宅區和商業區,也有整齊的公園與道路,以及健全的公共設施和保全系統,生活上的一切所需應有盡有,所以,除非是到公司開會,否則,她是不會有興趣踏出這個被大自然包圍的社區。
而瑟洛凡和伯恩也不想在事情尚未查清楚之前,就跑到這兒來引人注目、打草驚蛇,搞不好會讓她警覺到有什麼問題而溜之大吉了。所以,事實上,他們根本不認得那個偷了瑟洛凡種子的女人到底長什麼樣子,因此,當他們看見那對玩得快瘋掉的兄妹或姊弟時,還真是相當困惑。
難道他們有什麼地方疏忽了沒查到嗎?
若說那女孩子是鄰居,可他們的長相至少也有五、六分相似,特別是那種可愛的娃娃臉輪廓,幾乎是彼此的翻版。
然而,從他們得到的資料裡也顯示出,駱偉翔應該沒有其它兄弟姊妹,難道……是親戚?
首先注意到他們的是駱偉翔,他有些意外,但也很冷靜地立刻向晨晨示意「外人」的出現,於是,兩條猶自汩汩泉湧出冷水的水管就這樣被捨棄在地上,跟著,草坪內、草坪外的四個人開始大眼小眼的面面相瞪。
終於來了!晨晨心想,仔細地打量起來,還真的滿像的呢!而且,兒子會長那麼高的疑問也終於獲得解答了,原來是遺傳自他的父親;還有髮色、眸色和那高挺的鼻子,說他倆完全沒關係,恐怕也沒人會相信吧!
她打量著瑟洛凡,瑟洛凡則緊緊的盯住了駱偉翔。
那就是我的兒子!瑟洛凡的心中開始冒出感動的淚水。以往,他總認為自已是為了父母,才會那麼期盼能有個孩子,可在這一刻,面對著自己的兒子,他總算了解到自己心底對孩子的渴望恐怕是更高於父母了!
伯恩也瞧見了駱偉翔,他暗自為好友歡喜不已。這麼多年來,他很清楚好友忍受了多少譏諷的眼光,這下子,非得讓那些曾經說過瑟洛凡「沒種」的人看看瑟洛凡的「種」不可!
終於來了!駱偉翔同樣這麼想著。近看才發現;他既優雅又高貴,實在不太像平常人,似乎滿有身分的,不過,瞧他的神態……會是想來上演一出「搶子」的古代戲碼吧?
好半天之後,瑟洛凡才勉強壓抑下內心的激動,率先開了口。
「小弟弟、小妹妹,請問你們家的大人在嗎?」
他認為自己的問話很得體,聲音也很溫和,實在找不出什麼毛病來,所以,他真的很納悶,為什麼駱偉翔在一愣之後,竟是大聲地爆笑出來,甚至還抱著肚子倒在地上滾來滾去的,而那個女孩則是滿臉懊惱不悅之色地怒瞪著他。
他說錯什麼了嗎?
「我家的大人?」女孩咬牙切齒地問。
「是的,譬如你的父母,他們在嗎?」
「我的父母?」女孩冷哼一聲。「我老媽正在天上監視我有沒有每天練琴,我老爸現在應該在澳洲陪他的女人衝浪,你要找他們的話,就請自個兒去找吧!」
正要爬起來的駱偉翔又抱著肚子笑倒回去了。
瑟洛凡錯愕地和伯恩互覷一眼,而後輕咳兩聲再指指駱偉翔。
「哦!抱歉,那……小妹妹,那他的母親呢?你知道他的母親在哪裡嗎?」
他實在不能理解,這麼簡單的問話,為什麼會讓駱偉翔又開始在地上滾來滾去,而且,爆笑得比剛才更大聲,女孩則看起來似乎很想宰了他呢?
他到底說錯了什麼?
「你不會自己去問他啊!」話落,女孩便怒氣騰騰地轉身回屋裡去了。
問他?問那個倒在地上笑到爬不起來的駱偉翔?瑟洛凡無奈地暗歎。還是等他笑夠了再問吧!
好一會兒之後,駱偉翔終於慢慢地收起笑聲了,卻仍然笑意盎然地爬起來仰頭望住差不多有190公分高的瑟洛凡,在瑟洛凡開口以前搶先發問。
「你好象不是美國人吧?」至少他的口音就不太像。
「我是英國人。」
駱偉翔哦一聲,又問:「你的名字?」
「瑟洛凡-考斯岱爾。」
駱偉翔皺起眉頭,「考斯岱爾?岱爾?」而後展眉聳聳肩。「我們早就猜到你們會來了,不過……」他回眼瞄了一下屋子。「恐怕你剛剛把她給惹毛了,要是我讓你們進去,隨即又被她趕出來的話,你可不要怪我喔!」
瑟洛凡還是不明白,他到底是哪裡得罪了那個女孩呢?
「她是誰?」
正朝屋子走去的駱偉翔頭也不回地答道:「你要找的人。」
緊隨在他身後的瑟洛凡愣了愣。「呃?」
駱偉翔回眸,頑皮地擠了擠眼。
「我母親啊!」
至少有十秒以上的時間,瑟洛凡和伯恩茫然對視,似乎不太能理解駱偉翔的答案,而後,兩人同時不敢相信地大叫了起來。
「她就是你母親?」
駱偉翔打開大門走入兩步後又轉身。
「沒錯。」
「不可能!」伯恩斷然道:「她才幾歲啊!怎麼可能會是你母親?!」
讓他們進來再關上大門後,駱偉翔領著他們往客廳走去。
「那只是因為她那張娃娃臉,還有特別矮小的身材,所以,老是讓人覺得她還沒長大似的,其實,她已經是個二十八歲的老太婆了。」
「二十八歲?老天,她真的有二十八歲了?」伯恩不可思議地喃喃道。
「所以,我才會笑成那樣啊!」駱偉翔瞄著瑟洛凡。「現在你該知道是怎麼惹火她的了吧?」
沒錯,他認罪!不過,這也不能完全怪他吧?誰教她長得那麼「畸形」呢?
瑟洛凡無奈的苦笑。「那她現在……」
「我去找她,她應該是去淋浴了,你們在這兒等一下吧!」
等駱偉翔一離開,伯恩就脫口問:「你相信嗎?」
「他們長得很像,不是嗎?」瑟洛凡淡淡地道。
伯恩蹙起眉。「嗯……說的也是,難怪她會那麼生氣,你一直叫她小妹妹,而且……」他倏地失笑。「天哪!她一定恨死你了。」
「別說了!」瑟洛凡懊惱地低吼。「現在不是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吧?重點是-他們似乎早就料到我們會來找他們了,你認為她會是什麼打算呢?」
伯恩略一思索。「他們母子的感情似乎很好,我想,她應該不會輕易讓你帶走她的兒子吧?」
「可是,那也是我的兒子啊!」瑟洛凡抗議。
「我知道,但是,如果你們兩人之間有什麼爭執的話,卡在中間為難的也是你兒子喔!」伯恩冷靜地分析道。
這麼一說,瑟洛凡就沉默了,直到晨晨和駱偉翔出現之前,他都沒有再說話,只是兀自皺眉沉思著。他是可以用上百種手段把兒子強搶過來,可是,他不願意讓唯一的兒子為難,畢竟兒子和他母親的感情似乎相當不錯,就算他是個自私的人,也沒辦法無情到硬要分開他們而讓兒子痛苦,更何況,他並不認為自己是自私的。
那他該用什麼方法和她談判呢?
正在思忖間,晨晨終於出現了,而且,她一出現,就直接來到瑟洛凡面前坐下!並且很率直地盯住他問:「你有什麼目的就直接說吧,不用再講什麼客套話了!」
瑟洛凡似乎有些意外地深深看了她一眼,隨即從胸前口袋裡掏出一份文件遞給晨晨。「這是我和你兒子的DNA基因鑑定報告書,上面很清楚的說明了你的兒子就是我的兒子。」
晨晨刻接過手來,相當仔細地看過報告書後才抬起頭,可是,她並沒有瑟洛凡預料中的緊張、生氣、不高興,甚至準備戰鬥等負面反應,相反的,她笑了,是一種問題終於獲得解答的開心笑容。
「原來真的是你啊!」
瑟洛凡愣住了。「你……你怎麼……」
晨晨唉地嘆了一聲。「你不知道,我一直覺得很奇怪,明明應該是個純種的東方人說,怎麼會冒出一個金髮藍眼的突變種西方人呢?」她轉眼朝兒子戲謔地笑道:「原來你不是突變種啊!」
瑟洛凡雙眉一皺,正想開口糾正她不該說他兒子是突變種,沒想到駱偉翔卻搶先誇張的嘆了一口氣,並懊惱地說:「不是嗎?好可惜喔!那下回我自己來生個突變種好了!」
晨晨眨眨眼。「黑人?」
「黑人?」駱偉翔搔搔腦袋。「難度好象比較高耶!印地安人吧!」
晨晨歪著腦袋想了想。「也可啦!不過,印地安人和東方人也有點像,只能算是小突變而已吧?」
「有變就好了啦!總比那些完全沒變過的好玩多了吧?」
「嗯!說的也是。」話落,晨晨又轉回來對著瑟洛凡。「看來,當年的事你都查得很清楚了,是吧?」
瑟洛凡頷首。「差不多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哦!那麼……」晨晨凝視著他。「你是想來認回兒子?」
「是的。」瑟洛凡並不否認。
「可是……」晨晨瞟了兒子一眼。「你太太不會介意嗎?」
瑟洛凡悄然地垂下眼。「我已經離婚了。」
晨晨呆了呆。「啊?啊!抱歉、抱歉。」
「不必在意,已經很久了。」瑟洛凡淡然地道。
「哦!那麼……」晨晨又瞄了兒子一下「你應該還有其它的孩子吧?你問過他們的意思了嗎?」
瑟洛凡盯著自己的手。「沒有,到目前為止,我只有他一個孩子。」
這回晨晨可就真的傻住了。「耶?只有……只有他一個孩子?」
「是。」
「但……但是,你那時候不是去做……」
「是,但是沒有成功,事實上……」瑟洛凡遲疑了一下。「我可能只會有他這個孩子了。」
「為什麼?」
瑟洛凡的臉色突然變得很冷漠。「因為,所有的醫生到最後都建議我採用AID(使用捐贈者精子做人工受精),或者乾脆領養,這樣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所以,當我知道他……」他轉而望住駱偉翔。「確實是我兒子的時候,我真的覺得好象是奇蹟降臨一樣!」
聽到最後,晨晨不覺目瞪口呆地愣住了。
哇噻,這下子問題可就真的很大條了!
真是該死,她怎麼會拿到這個傢伙的瓶子呢?
一個所有醫生都束手無策,還建議他得靠別人,別靠自己的男主角,卻是讓她中了樂透最大獎的傢伙!
她怎麼會去拿到他的瓶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