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的和風柔柔吹送,夕陽斜照,將來往遊人的身影拉得極長。佩瑩攏了攏飛散的髮絲,招手叫可汗過來。
“可汗,別玩了,回家了。”可汗聽見她的聲音,舔了舔身旁孩子的臉,晃著龐大的身軀跑向佩瑩,在距她一步遠的地方緊急煞車,險些撞上她。
“阿姨,你明天會帶狗狗來嗎。”剛才陪可汗玩得滿身大汗的小男孩朝佩瑩用力揮手,大聲問道。
“嗯。”佩瑩點了點頭,彎腰替可汗套上項圈。
“不可以黃牛喔!阿姨再見,狗狗再見。”
看著他稚氣純真的笑容,佩瑩不自覺也朝他揮手道別。待小男孩的身影走遠了,她才拉著可汗走回天沼的房子。
一陣車聲由遠而近慢慢馳來,佩瑩拉著可汗靠向路邊,不意可汗竟猛然掙脫,轉身朝駛近的積架跑車奔去。
這意外的情況讓佩瑩愣了一下,她才回過頭就聽見煞車聲刺耳的響起,堪堪在撞上可汗前停住。
“可汗!”佩瑩衝向前,又驚又喜的牢牢抱住坐在地上的可汗。“大笨狗!你差點嚇死我了。下次不準這樣玩了,聽到了沒有?”
可汗絲毫未覺她的害怕,轉過頭舔舔她的臉,對汽車的駕駛座窗口用力搖著尾巴。
深色的車窗搖下,男人探頭望著一人一狗蹲在地上,帶絲笑意的說:“你們兩個這樣真醜,一點氣質都沒有。”
是他!佩瑩連忙抬起頭,以為會看見他責備的眼神,不料卻望進一潭熟悉又溫柔的深邃眼眸。
“你拉不住它的。”
“我知道。”佩瑩避開他溫柔的眼神,不經意又回想起兩人初識的那一天……
那一年她十七歲。
“小心!”
一名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俐落地翻身躍過路旁的鐵欄杆,及時拉住冒冒失失、直往大街上衝的聖伯納犬。
“笨狗!差點嚇死你主人。”年輕男子象徵性地輕拍聖伯納犬的大笨頭以示懲罰,拉著它走向一旁嚇呆的女孩。“小姐,沒事了。”
“嗯”女孩驚魂甫定,愣愣地應了一聲,抬頭看是誰救了她的狗,不覺一愣。那人有雙她所見過最深邃的眼,純黑色的瞳眸彷若一潭幽深的湖水吸引住她所有的視線,讓人忍不住想去探究在那雙眼眸下隱藏的是什麼。
“小姐,小姐,你沒事吧!”
年輕男子的連聲輕喚終於喚回她神遊物外的魂魄,女孩尷尬的收回目光,訕訕道了聲謝,伸出手要接過男子手中的狗煉。
年輕男子看了她迷迷糊糊的神情一會兒,還是沒把狗煉交回到她手上,“你看起來精神不太好,我幫你吧!你要去哪?我替你拉它過去。”
“喔,謝謝。”女孩再次致謝後才告訴他寵物美容院的地址,跟他並肩走著,垂低的臉龐微泛起一絲赧紅。她怎麼好意思告訴他她不是精神不好,而是看他看到失神。
嚴格說來,他稱不上俊美,那薄唇、挺鼻全似刀刻的,看起來冷冷冰冰,似乎是相當沉默而嚴肅的人,而那兩道粗而濃密的劍眉更替他那股迫人的氣勢加添了幾分。
不知道他的臉摸起來是不是冰的?女孩忖度,有些蠢動的手微微舉起卻立刻慌忙背到身後,不敢妄動,怕被他誤會成女色魔。她側首偷瞄他幾眼,看他沒有說話的打算,於是嘟著小嘴,輕嘆了口氣。虧她還滿喜歡他的聲音,怎麼不再說話了?
靜默了半晌,忽然有人問道:“它叫什麼名字?”
“他”叫什麼名字我怎麼會知道呢!他又沒跟我說。咦?誰跟我說話?女孩連忙抬起頭,正好對上那雙幽黑的眸子,冷不防心頭震動了一下。
“小姐,你沒事吧?”他的語氣中多了一絲關心,一隻大手覆上她的額頭輕觸,怕她是生病了,那可得先送醫院。
“你說什麼?”她沒聽清楚他剛才說了什麼,只覺得覆在她額上的手掌冰冰涼涼的,很舒服。
沒發燒。他收回手,盯著女孩迷惘的表情,又問了一遍,“小姐,你沒事吧?”
怎麼收回去了?女孩掩飾住心中的悵然,要求他倒稱,“前面那一句。”
“它叫什麼名字?”他說著,手指了指聖伯納犬。
“喔,它呀!”女孩壓根兒忘了狗兒的存在。“它叫咯咯。”
“‘格格’?它是母的?”他彎腰看了下,是條公狗沒錯啊!
“不是那個‘格’,足咯咯笑的咯,因為它老是咯咯、咯咯地笑,所以我就叫它咯咯。”女孩說罷,咯咯還很配合的回過頭,咯咯笑了兩聲,一人一狗配合得極好。
年輕男子忍不住笑了出來,伸手撫了撫咯咯的大笨頭。
她愣愣看著他的笑容,不知不覺將心中的想法脫口而出,“你笑起來很好看。”一回過神,她才發現自己說了什麼,又支支吾吾的想解釋,“我……我的意思是……”
“謝謝。”年輕男子彎起薄唇,剛硬的五官柔和了不少。
“不客氣。”女孩赧紅了一張俏臉,低垂著頭,不敢再抬頭看他,目光停佇在自己絞得發白的手指。她一時沒注意到地上的坑洞,踉蹌了一下,眼看就要跌個狗吃屎──
“小心!”他手一勾,將她往前撲倒的身子攔腰勾了回來。
丟臉死了!她今天怎麼這麼笨,老是出狀況?女孩背抵著年輕男子的胸膛,咬白了下唇,根本沒有勇氣回頭有他。
“小姐,你確定你真的沒事?”他鬆開手,讓她面向他站好。
“嗯。”女孩用力點著頭,連說話的勇氣都沒有。
他十分懷疑。“手給我。”
“可是……”她遲疑了一下,兩隻手背在身後絞成了麻花狀。
“我家可沒有位置讓咯咯住。”
“什麼意思?”她的手和他家沒有位置讓咯咯住有什麼關係?
“你要是跌死了,我不就得收留它了。”
女孩猛然抬起頭想反駁,但一見他不信的眼神,氣勢登時減了九成。地低聲囁嚅道:“我沒有那麼常跌倒。”
他滿意一笑,攤開掌心,“手。”
女孩乖乖地把小手放進他掌中,讓他牽著她走。
“我叫天沼,苻天沼。”不期然的,他忽然開口自我介紹。
女孩揚起頭,對他燦然一笑,“我叫璩佩瑩,請多多指教。”
“上車吧!”
一道真實的聲音介入佩瑩的思緒中,往事迅速退回她記憶中塵封的角落。她抬頭望向同一雙幽深的眸子,想探知那抹深情與溫柔還在不在,但深色的車窗隨即升起,阻隔了她所有的視線,不讓她恣意窺探。
後座的車門已經打開,可汗先跳了進去,佩瑩在車外遲疑了一會兒,也坐了進去。
車行不久,天沼忽然開口適:“我後天要參加一場舞會。”
“舞會?你的華爾姿練好了嗎?”佩瑩直覺地脫口而出,間完才發覺自己說了什麼。
天沼自後照鏡看見她心虛的表情,乾笑了一聲,“十年沒碰,早忘光了。教我跳舞的老師不太負責任。”
“我……”佩瑩開口想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選擇了沉默。
“我需要一個舞伴,你後天陪我參加。”
“可是……”佩瑩努力尋找一個拒絕的理由,半晌才道:“我沒有禮服。”
“我替你買了。”她的藉口三兩下就被他打了回票。
“我不想去。”
“為什麼?”
佩瑩與他對望半晌,最後有些心虛地扭開頭。“我不需要給你任何理由。”
“是嗎?”天沼冷笑,“那你只好陪我去了。”
“我不想參加什麼舞會,我只想離開這一切,回覆到安靜的生活。”說到最後,佩瑩幾乎是用吼的。這十年來她的生活幾乎是被一場又一場的舞會及宴會組合而成,跳不完的華爾姿,扮不完的笑臉,聽不完的阿諛奉承,從這個國度飛到另一個國度,重複著同樣的交際應酬,就像一場永遠不停止的噩夢。
“你沒有說不的權利。”天沼冷然道。
佩瑩即將脫口的反駁硬生生被吞回肚裡。是的,她從來都沒有說不的權利,唯一的一次機會,她還是選擇了說“Yes”。她靠向椅背,閉起雙眼不再開口。
天沼回頭看了她一眼,握著方向盤的雙手倏地收緊。該死!她究竟還想要怎麼樣?她要太平山上的別墅,他買了;她要傭人使喚,他有了;他以為帶她參加舞會可以讓她高興,她卻說她想要離開。
“你到底想要怎麼樣?”天沼將車子駛向路旁停下。
佩瑩猛然睜開眼,愕然望著直視她的黑眸。
天沼走下車,打開後座車門,一手將佩瑩拉了出來,鉗住她的雙肩。他從緊咬的牙關迸出憤恨的字句,“這十年來我恨透了你的絕情!”
佩瑩被他眼中的怒火嚇退了一步,轉身想逃開,卻被他牢牢箍在懷裡,無法動彈。
“可是……”他託高她的下巴,要她直視他雙眼,“這十年來我卻沒有一刻停止想你,該死的你!”
他低下頭狠狠攫住她的唇,不再讓她逃開,恣意品嚐這十年來始終迴旋在他夢中的紅唇。
佩瑩完完全全被他的話所震住,沒有扎掙也沒有逃開,她閉上雙眼,誠實地回應著心中的渴望。想你,是的,我也從來沒有一天停止想你!
☆☆☆
沒有人知道天沼心裡到底在想什麼,佩瑩不懂,姜晉鴻也不懂,更別說是家裡其他的傭人了,唯一清楚的大概是趴在她腳邊睡懶覺的可汗,它是這屋裡唯一押對寶的人……呃,動物。
“把她當成女主人?我為什麼要把那個女人當成女主人?”姜晉鴻在屋裡來來回回踱步,嘴裡叨唸的始終是這句話。
自從昨晚主人在大家面前宣佈這個命令之後,他就不斷告訴自己,這只是一場噩夢。瞧!那女人還露出一臉猙獰的得意笑容。但他心裡明白得緊,那女人根本沒笑,而他也不是在作夢,主人確實是要他把那女人當女主人般尊敬,甚至不惜以辭退他做為威脅。
“老薑,小心別掉進洞襄。”程嫂端著一壺伯爵茶和幾盤西式小點心走出廚房,側眼瞄了下姜晉鴻,叮囑道。
姜晉鴻低頭瞪視著平整的原木地板,“哪裡有洞?”
“就快被你走出來了。”程嫂一臉正經的回答,但是話中打趣的意味可一點也沒少。
正在看書的佩瑩聞言禁不住璞哧一聲笑了出來。她開始瞭解天沼為什麼會僱用這些口齒伶俐的傭人,如果置身事外,聽他們抬抬槓、鬥鬥嘴是挺有趣的。
“夫人請用下午茶。”程嫂把茶和點心放在佩瑩身旁的小茶几上,見佩瑩眼中寫著疑惑,她解釋道:“主人早上出門前吩咐的。”
姜晉鴻本來心情就不好,聽見佩瑩剛才那聲笑,心情又壞上三分,但礙著主人昨晚的吩咐又不能直接開罵,只好拐著彎損她,以洩心頭之恨。
“程嫂,你給夫人泡什麼茶?”
程嫂不疑有他,直言回道:“櫃子裡只剩伯爵茶,所以找就泡伯爵茶。”
“伯爵茶!”他忽地大叫,尖銳的嗓音惹得程嫂和佩瑩同時皺起了眉頭。“公爵雖然死了,但你怎麼可以委屈夫人喝伯爵茶?快!快去換一壺來。以夫人的尊貴,就算是喝‘黛妃茶’都不算逾越,我看你就去買‘黛妃茶’好了。”
“你買得到,我這顆頭就砍下來給你當椅子坐。”程嫂輕啐,轉身走進廚房。
公爵死了,所以她是寡婦,黛安娜王妃也死了,因此他的意思就是罵她是“該死的寡婦”。佩瑩將他的話經過解讀後,得到上述結論,卻沒如他所願的變臉或失控,只是冷冷覷他一眼,輕啜了一口伯爵茶,繼續看她的書。
姜晉鴻討了個沒趣,這時聽見門鈴響,只得悶悶地摸摸鼻子應門去。門外站了一名穿著時髦的女子和三名保全人員,女子手中拿了兩個大小不一的白色紙盒,而站在她身後的一名保全人員手上則捧著一個深藍色的絨布珠寶盒。
“你好,苻先生昨天訂了一套禮服要我們送過來,因為找搭配的首飾費了一點時間,所以今天才送來。”為首的時髦女子首先開口道。
“禮服?”姜晉鴻想了一會兒,才記起主人出門前確實吩咐過有服飾公司的人會送東西過來,不過有什麼禮服貴重到要叫三名保全人員護送?
“那盒是什麼?”他指揩保全人員手上的絨布珠寶盒。
“搭配的首飾。”
“先進來坐吧!”妾晉鴻退了一步,招呼四人進屋。
“這應該就是小姐了。”負責人一進門便瞧見坐在客廳看書的佩瑩,連忙上前打了聲招乎。
佩瑩微抬起頭看她一眼,“請坐。”
“謝謝。”負責人望著佩瑩,越看越覺得不知道在哪裡見過。“小姐,你看來有些面熟。”
“夫人。”姜晉鴻冷冷地糾正她,替四人倒了杯茶。“請用茶。”
“咦?苻先生已經結婚啦!怎麼沒聽說過?”
“她不是我們家夫人。”姜晉鴻沒好氣的解釋道。他們家主人才沒那麼倒楣娶這種女人當老婆。
佩瑩看她手上捧著的白色紙盒,上頭印著Penelope,大概猜出了她覺得她很面熟的原因。“你是屠軍公司的人?”
“夫人,你也認識屠先生?”負責人還在努力回想她究竟在哪裡見過她。
“你在照片裡見過我吧。你老闆唯一拒絕的客人。”
佩瑩話才說完,就聽見負責人“啊”的慘叫一聲,驚恐地望著她,“你是溫吉頓公爵夫人!”
佩瑩點了點頭,對她激烈的反應絲毫不感到意外。
“怎麼辦?怎麼辦?”負責人登時慌了手腳。總裁當初就交代得很清楚,賣衣服給溫古頓公爵夫人的人一律辭退,不問理由。她好不容易才爬到今天的職位,怎麼能就這麼毀了?可是苻先生那邊也不能得罪……
“怎麼一回事?”姜晉鴻被負責人驚慌失措的模樣嚇了一跳。那女人其有那麼出名嗎?只不過報個頭銜就把她嚇成這副德行。
“完了,這下子工作真的沒了。”負責人一想起她還沒繳清的房屋貸款、刷卡買下的真皮沙發組,豆大的淚珠就直往下掉。
她這一哭,三個保全人員連同姜晉鴻在內的四個大男人全慌了手腳,連忙遞面紙、送手帕。
“喂,有話好好說,你別哭啊!”姜晉鴻嘴裡安慰著負責人,眼睛則瞪著一臉淡漠的佩瑩。這女人一點同情心都沒有!
“你先把禮服拿回去,把帳銷掉,苻先生那邊我會跟他說。”佩瑩不理會姜晉鴻的瞪視,逕自對負責人說道。
姜晉鴻真的聽不下去了,忍不住罵道:“喂,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啊?她都哭成這樣了,你還要她把禮服拿回去。”
孰料負責人聽見佩瑩的話立刻止了眼淚,連聲道謝,直教姜晉鴻看傻了眼。
“首飾順便帶走。”
“夫人,你不先看看?首飾是鎮金店的,沒有關係的。”負責人放下手中的紙盒,伸手要打開絨布珠寶盒。
“不用了,你們先走吧!等會兒苻先生回來,你就不好交代了。”
負責人一想也對,欠了個身就和三名保全人員迅速離開,深怕速度一慢,真的遇上天沼就糟了。
“你把主人訂的禮服退回去,主人回來後看你怎麼說。”
“那是我的問題,不用姜總管操心。”佩瑩看了一下時間,是該帶可汗去逛逛的時候了。“走了,可汗。”她彎腰拍拍可汗的背,起身替他套上狗煉後便出門。
昨天下午遇到的小男孩早就在購物中心前的廣場等候,一見到佩瑩和可汗出現,立刻奔向前。
“阿姨。”小男孩規規矩短地先向佩瑩敬了個禮。
“好乖。”佩瑩蹲下身,摸摸小男孩的頭,替可汗解開煉子。“去玩吧!”
今天的遊客比昨天少了些,不若昨天那麼嘈雜,佩瑩慢慢走向太平山上觀景的-望臺,極目下望。現在是近晚時分,街燈尚未點亮,少了霓虹燈閃爍的香港並不怎麼吸引人,密度極高的高樓大廈反倒壓得人快喘不過氣。一陣涼風迎面吹來,她昂起頭,閉上眼享受這難得的寧靜。
一陣極輕巧的腳步聲接近,最後在她身旁停住,她不急著睜開眼,只因他身上飄來淡淡的古龍水香味已告知了他的身分。
“在想什麼?”
她搖了搖頭,睜開眼,目光直視前方,“什麼都不去想,想多了很累。”
來者似乎也同意她的話,與她同望著前方,不再開口。
靜默的氣氛持續了許久,沒有一個人願意開口破壞這得來不易的平和。
又過了一會兒,佩瑩將目光由遠方收回,“我把你訂的禮服退回去了。”
“我知道,我回去的時候老薑已經嘮嘮叨叨說了一遍。”
佩瑩不用想也知道姜晉鴻說了她多少壞話。她低笑一聲,但笑聲中沒有多少笑意,“我不是個受歡迎的客人。”
“老薑說你連看都沒有,就全部退回去。”天沼的聲音聽不出半絲怒氣。
佩瑩回過頭望向他,他平靜的表情不見一絲怒容,她又將目光移向前方,“我相信你的眼光,只不過屠軍設計的衣服不適合我。”
Penelope是希臘神話中大英雄尤里西斯的忠貞之妻,等候丈大歸航等了二十年。而她,一個負心的女人,距離“忠貞”兩字何止千百里。
“走吧!晚上還得去找禮服給你穿。”
“我──”佩瑩遲疑了一下,未竟的話語被天沼以指點住。
“別說不,我現在不想跟你吵。”他牽起她的手走下觀景臺,“我們今天停戰。”
只有今天嗎?佩瑩想問,卻沒有開口。她多希望可以這樣子一直到永遠,被他握在掌心的感覺好好,彷彿她還是當年那個單純的女孩,不懂什麼叫負心。
“可汗,走了!”天沼朝不遠處的大狗喊了聲。
小男孩跟著可汗跑了過來,初見天沼時他有些驚訝,但瞧見天沼緊握著佩瑩的手,便古靈精怪地朝天沼眨眨眼,“叔叔,眼光不錯喔!這個阿姨美麗、善良又溫柔,娶回家當老婆一定不吃虧。”
兩個大人全被小男孩的話逗笑了。天沼伸手輕壓他的頭,笑道“小鬼頭,你怎麼知道不吃虧?”
“叔叔、阿姨生個漂亮妹妹嫁我當老婆,狗狗當陪嫁,肯定不吃虧。”小男孩人小鬼大的算計著,這筆生意怎麼說都划算。
原來這小鬼是說他自己不吃虧。天沼故意板起臉,搖頭道:“這可不成,我賠了女兒,又虧了條狗,怎麼說不吃虧?”
小男孩裝模作樣的長嘆了口氣,“叔叔,你怎麼想不通呢?你娶了漂亮老婆,還有我這麼聰明能幹的女婿,以後聘金一飛機一飛機地運來給你,你可是賺到了。”
“一飛機?”這是什麼計量單位?兩個大人不明所以,愣了一下。
“我住美國,當然是用飛機載比較快-!”小男孩理所當然的說。“要是用船運,等聘金送到,你點了頭,漂亮妹妹只怕也成了漂亮老婆婆了。”
“你今年才幾歲,這麼急著娶老婆?”
“足八歲,不小了。”小男孩又嘆了口氣,“歲月不饒人啊!”
他那一副小老頭的模樣差點讓天沼和佩瑩笑岔了氣。
“叔叔、阿姨,你們別笑。我今年八歲,等你們生了漂亮妹妹出來時,我就九歲了,等漂亮妹妹長到二十歲可以嫁我時,我都已經二十九歲了,也是成家立業的時候了。”
小男孩這一番解釋倒也挺有道理的,不過,由這麼一個小孩子口中說出來難免有點不倫不類。
“你也可以等長大後再慢慢找啊!”
“不行。”小男孩拉長了小臉,認真的搖了下頭,“現在科學發達,大家都只生兒子,女生越來越少,不現在先訂下來,我以後娶不到老婆,誰要負責。”
天沼啞然失笑,完完全全敗給這個小鬼了。
小男孩拉拉佩瑩的裙襬,仰著小臉對她說:“阿姨,我現在就先訂下來-!你和這個叔叔的第一個女兒要嫁我當老婆,我不要嫁妝,狗狗當陪嫁就可以了。”
小男孩拿出揹包裡的紙筆,寫下姓名和聯絡住址、電話後,將紙條放進佩瑩手裡。
“我年紀還小,沒辦法拿名片給你,等漂亮妹妹出生,你要打電話通知我來看新娘喔!”他舉目四望,似乎在找什麼人,看了一會兒沒看到,又回過頭對佩瑩補充道:“薛裡夫律師不在,沒辦法跟你籤契約,不然我們勾勾手指,就算是約定了。”說著,他伸出小指勾住佩瑩的左手小指。
佩瑩淡然一笑,笑容中隱隱有絲悵然。
“阿姨,不要這麼難過嘛!我會好好對待漂亮妹妹的。”
佩瑩搖搖頭,儘量讓自己笑得開心一點。還只是個孩子的他,怎麼能明白大人世界的複雜難懂,他要的漂亮妹妹是永遠不可能出生的。
“怎麼了?”天沼柔聲問道。“你要是捨不得我們的女兒這麼早嫁,我們就讓他再多等個十年。”
“不可以啦!那樣我都三十九歲了。”小男孩立刻出聲抗議。
“就這麼決定了。瑩瑩,你說怎麼樣?”就今天停戰吧。佩瑩收拾起旁雜的情緒,笑著點點頭。
“阿姨,你不可以答應啦!我不管,反正我二十九成的時候就要來娶漂亮妹妹,你們不答應也不行。就這樣了。”小男孩霸氣的說,語氣中的堅決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
這孩子將來絕對很不得了。天沼心忖。
“狗狗,我明天就要回美國了,以後都不能陪你玩了。等我來娶漂亮妹妹的時候,再一起帶你回去,你要等我喔!”小男孩彎下身對可汗說道。
可汗似懂非懂地偏著頭看他,過了一會兒,才低叫了兩聲算是回答了他的話。
“小少爺!”兩個身著深色西裝的男子揚聲喚道。
“我在這兒。”小男孩抬頭看了他們一眼。
“叔叔、阿姨,我得走了,要記得我們的約定唷!”小男孩臨行前又提醒他們一遍,才跑向那兩名男子。
“好聰明的孩子,如果我們也生一個這麼聰明──”
“我們會有孩子嗎?”佩瑩冷冷的打斷天沼的話。她不是不想,只是不敢想,她也曾經幻想過她和天沼的孩子會是什麼模樣,但現在的她有什麼資格作這種夢?多想只是多讓自己難過罷了。
“為什麼不可能?”天沼微-地反問,眼中的怒火似乎一觸即燃。她為什麼就是不肯片刻停止提醒他,他們的結局早在十年前就決定了?
“因為……”望著他的怒容,佩瑩遲疑了一下。“因為我已經嫁給羅家權了。”
即使是今天,聽見羅家權的名字依然令他憤怒。天沼狠狠瞪著佩瑩,大吼道:“他已經死了!”
“有些事是就算他死了也不會改變的。”佩瑩臉色一點。羅家權就算再死一千次也改變不了她負心的事實。
“你還愛著他?即使是他死後,你心裡面還是隻有他?為什麼?”天沼漆黑的瞳眸凝望著她,眼中赤裸裸的心痛緊緊揪住了佩瑩的心。
這一刻,佩瑩終於明白他還是愛著她的,但他的深情教她如何能毫不心虛的收下?他值得比她好上千百倍的女人,就讓他這麼以為吧!讓他割捨對她所有的愛。她對他方才的問話困難的點了下頭。
天沼沉默了許久,久到讓佩瑩以為他是在暗示自己該安靜的離開。於是她轉身要離開,一隻粗壯的臂膀粗暴地橫過她的腰將她捲進他懷裡。
“無所謂。”天沼緊緊擁住她,他低下頭,下巴抵著她肩頭,似是疲倦已極地低聲呢喃,“我們就這樣耗到老、耗到死、耗到世界末日。”
佩瑩一徵,再也無法對他的深情佯裝無動於衷,珍珠般的淚珠在眼底凝聚,一顆接著一顆墜落地面。
她伸手輕輕撫摸他的黑髮。
你好笨,真的好笨!她想對他這麼說,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良久,她才尋回自己失落的聲音,喑啞的低語道:“阿沼,讓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不再有負心人,讓一切的傷痛歸零。